酆都陪宮前的金賓館,是一座三合廂房,這時,東廂最末一間廂房中,第十一號金錦劍士正端著一碗鹽湯,走向一座石床,石床上,蒙被呻吟的,正是另一位第十二號金錦劍士。
十一號邊走邊說道:「可惜我們統領性子太急,不然,由他開兩個方子,可比請什麼大夫都要來得高明,而我,就只懂得這個老法子,腸胃不好,喝鹽湯,準沒錯!」
被窩中的十二號沒有道謝,也沒有坐起來,僅僅含混地嗯了一聲,似乎痛得沒有一絲氣力。
十一號過去俯身掀被道:「起來,喝下這碗」
一句話尚未說完,床上十二號身軀一翻,出手如電,已將十一號三處大穴分別點住。
十一號一呆,已經噤不能言。
十二號手一抄,順勢接下那只鹽水碗,滿滿一碗水,居然役有溢山一滴。
十一號又驚又怒,似乎在問:你瘋了?
十二號放下鹽湯,除去面罩,露出的竟是一張黝黑而陌生的面孔,但是他手搭十一號肩頭,以充滿歉意的口吻真摯地道:「你應該認識我的,在下單劍飛,七星門下,曾一度被貴宮視為金錦統領人選的,就是我,此刻之容貌,系藥物之功。感謝你的友情,但我為了另有要務,不得不這樣做,這不怪你,都緣我對貴宮各事太熟悉,換了別人,當然混不了你們那位真正的十二號,我也沒有傷害他,等你這兒獲救之後,可去昨夜你回頭的那地方附近去找他回來,望你珍重了,再見!」
單劍飛一躍下床,將十一號推入被窩中,整好衣裝,重新套上面罩,大踏步昂然向館外走來。
在外殿找著那名王姓隊長,單劍飛將他召至一邊道:「我的病,是假裝的。因為敝統領交代有特別任務,必須這樣掩人耳目,王隊長是陪宮高級心腹,自毋須瞞,現在請王隊長快去報告懿德娘娘,請懿德娘娘安排一個秘密而單獨的機會,我有火急之事,需要馬上向她遞陳。」
這位王隊長,僅是陪宮之地位,中平而已,昨夜,他因為值日關係,方有機會在內殿出現,現在一聽總宮金錦劍士將他視為陪宮高級心腹,全身骨頭早就酥了一大半,當下滿口應允道:
「沒問題;我是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娘娘請示宮務的。」
大牢中妖女一見地府書生陰井明來到,喜色一動,連忙親親熱熱地低喚了一聲:「井明,你不等……」
地府書生幾乎魂飛天外,張嘴、擠眼,同時以大拇指藏在前胸朝後連指不已,妖女已明白了,倏而住口,幸虧落後約十來步的魔女正好被適時趕來的那名王隊長纏住,沒有留意這一邊,饒是如此,地府書生已是一身冷汗。
魔女向那王隊長皺眉道:「今天又是你值日?」
王隊長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是。」
魔女勃然變色道:「知道這兒是宮中什麼地方?既非當值,又未經召喚,誰人要你來的?」
王隊長一慌,益發無法將話說清:「沒有誰要卑職來,噢,不,卑職是說,是說……」
魔女冷然向另外二名值殿隨從揮手喝道:「押他起來!」
王隊長撲地跪倒,叫道:「萬分火急!」
他原是情急之下,衝口胡亂喊出的一句話,但是,這沒頭沒腦的一叫,卻比什麼都來得簡潔高明,魔手一豎,兩名值殿隨從立即止步不前,王隊長透出一口氣,這才以九牛二虎之力,將單劍飛的話低低複述出來。
魔女一哦,轉向地府書生道:「本宮有事,等等再說。」
然後朝爬在地下的王隊長點點頭:「帶他去第三個水晶室相見!」
口 口 口
水晶室門外,王隊長意氣昂揚地來回踱著,兩隻靈活的眼球四下滾閃不停,只要老遠的發現有人走過,他就會嚴肅地指指室內,然後板著面孔,嫌煩地連連揮手,表現權威,確是人生一大樂事。
入室後的單劍飛,向魔女不卑不亢地微一躬身,冷靜地道:「總宮金錦劍字第十二號,參見懿德娘娘!」
魔女一指道:「請坐。」
單劍飛屹立原處道:「單劍飛不敢放肆。」
魔女點點頭,注目道:「公孫統領有何密令交代於你?」
單劍飛以十分鄭重的語氣緩緩說道:「系關於七星桑雲漢」
師父七星劍之失蹤,前在魔宮聽鬼女口氣,顯然百分之百的與神威宮有關,最少,神威宮之重要人物,如三宮娘娘者,必知師父七星劍之下落。現在,他這樣做,是冒險的,一個破綻露出來,可能就有生命之虞,然而,事到如今,他也顧不得許多了,此刻他將語氣說得很肯定,也很慢,同時話到口邊留一半,這是孤注一擲。
他等待魔女拾著他的話尾接下去,因為,他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七星劍桑雲漢底下呢?
他一個字也加不上去。
現在,在兩種情形之下,他勢將非失敗不可,第一種情形是,魔女反問一句:桑雲漢怎麼樣?
這樣反問,他將辭窮。
雖然魔女這樣反問很可能意味著師父確已落人對方的手中甚至就囚禁在這座陪宮之內,可是,這只是他的臆測,縱然猜對了,他又能如何表示?
第二種情形是,魔女始終不開口,一旁靜對他繼續說下去。
假如魔女採取這種的態度,基於目前彼此間的身份,他沒有不將一句話說全的理由,接不下去,那麼,就只有拔劍相向之一途了。
托天之幸,兩種情況都沒有發生,魔女當下顯得很詫異地道:「本宮不是已經照辦了嗎?」
已經照辦了?照辦了什麼?
劍飛一顆心不由得狂跳起來,這語氣太明顯了,他沒有猜錯,師父之下落果與神威宮有關,不但與神威宮有關,甚至與這座酆都陪宮都曾一度發生關係。
底下該如何套間呢?放在前面的,可說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良機在握,一去不再,單劍飛感到無比的激動,心緒也因激動過度而為之紊亂不堪。不過,他清楚,在此緊要關頭,他絕不能放任情感自由奔瀉,他需要冷靜,需要自然,並且要馬上措詞應對……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鄭重地道:「是的,卑劍士知道娘娘已經照辦,不過,在帝君的意思是說,辦了這個,事情還不能就此算完……」
魔女皺眉抬臉道:「不能就此算完?這,這話什麼意思?眉宮傳書提人,說是要跟玉帳宮方面開始談判,吩咐這邊加意護送,你看,陪宮四大護法,本宮一次全部派出,人送到,本宮責任即了,還有什麼不能算完的呢?」
天哪?果然如此1原來那天鬼女陰美華於提到師父時所說:像你那個老鬼師父又怎樣?
哼哼,他今天,還不是還不是下面,省去的,原來是「一樣成了階下囚」幾個字。
單劍飛熱血沸騰,但是口中吐出的語句卻是冷冰冰的:「帝君說,武林中已出現七星武學之傳人,七星劍以前座下的白丁雙將風聞也已再度露面,陪宮曾一度為囚禁七星劍之所,消息遲早難免外洩,那時候陪宮雖已將人送出,白丁雙將與七星傳人卻不一定知道或死心,所以,帝君以為,懿德娘娘自現在起,內內外外,均應從嚴加以清點和戒備!」
他這番話,說得冷峻而堅決,如同出自帝君之口,尤其最後要對方「內外」「清點」一節,更於無意中刺中魔女隱私,魔女因心虛關係,聽來不禁寒意潛升,當下連忙肅容答道:
「敢煩貴統領美言上復帝君,就說本宮知道了,請帝君放心就是!」
單劍飛扶劍躬身道:「卑劍士告退了!」
語畢趨退三步,轉過身來,大步出堂。
單劍飛這時已恨不得插翅一下飛出這座酆都山,所以,走出門外後,連看也不看那名王隊長一眼,逕往前院走去;一路走出宮門,遇上宮中武士,人人為之垂手讓道,單劍飛在進入谷道以前,始終保持著高視闊步的姿勢,人人谷道,脫離了宮門守衛武土的視線之後,單劍飛就不再客氣了。
他怕一直走出去說不定會碰上公孫長虹領人回頭,真氣一提,沿壁而上,眨眼登臨巖頂,四下一打量,測好方向。足尖一點,騰身而起,奔出三里路,先找僻靜之處將金錦武士裝束脫去,再恢復白蠟商人的外貌,然後尋路回到酆都城中。
單劍飛返棧一打聽,扮成另一名白蠟商人的楚卿卿,自昨日跟他一同出棧後,始終即未回來過,單劍飛迷惑了,他們約好他混進陪宮,她回到棧中等他,不超過三天,他一定再脫身出宮與她會合,現在楚卿卿一夜未歸,是去了哪裡呢?
單劍飛生怕他走出之後她會回來,那時候此進彼出,永遠沒有個完的,於是決定耐下心來守在棧中相等。
天黑了,楚卿卿仍然不見人影……
單劍飛有事在身,心緒本就不寧,如今人等不到,不禁分外感到煩躁,他起身在房中來回走動了—『陣,忽然間心念一動,也不管天色已黑,掩上門窗,匆匆出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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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陵城,東門外,於黔水人江的三角地帶,有一片很寬廣桑林,桑林中有座佔地畝許,四周圍有紅磚厚牆的莊院,這座院院,便是百餘年來武林中最負名氣的「四川唐家老宅」。
但如今這座宅第和它們主人的身世一樣,沒落了。
紅磚圍牆到處現出頹缺,牆頂牆腳,野草雜生,莊前昔日可容雙駟並馳的石扳道,早巳淹失路形,腐葉殘枝,深可沒膝,緊閉了數十年。漆鎖均已剝落的大門,如今,仍然緊閉著,稍稍不同的是,如今的楣上,多了幾對飄動的白布球,月夜望去,更增陰森之感。
莊內,五進深院,百餘間房廳樓閣,處處為蛛絲泥塵所封數十年來,從未改變。
如今,有改變的是第三進院落,在第三進院子中,野草已經剷除,東廂房黑暗如故,西廂與正廳卻隱有燈光透出。
正廳正中,四腳本架放著一口紅漆巨棺,靈前燈熒熒,名老年僕婦正在就燈點香,燈火比較明亮,一名小婢蹲在房門口看守茶爐,房內燈下,兩名少女正在喁喁低聲交談。
兩名少女,一衣紫,一衣白,年紀均在十六七光景,衣紫者嫵媚動人,衣白者秀麗脫俗,兩女正是「迷魂倩女」唐心儀和「瑤台玉女」楚卿卿。
兩女打什麼時候開始在一起,一直都在談些什麼,無人清楚,這時只聽迷魂倩女唐心儀低聲笑道:「瞧,你還說不關心他……」
瑤台玉女楚卿卿打鼻孔中哼了一聲辯白道:「他配?哼!我不過……是說,他在裡面,此刻不知怎麼樣了。其實……其實他如果真的給人家識破身份逮起來,我呀,哼,高興還來不及呢!」
迷魂倩女睨視微笑道:「真的嗎?」
瑤台玉女冷笑道:「誰像你?」
迷魂倩女芳頰微微一紅,欲言又止,搭訕著轉過臉去朝房門外面的小婢喊問道:「小素,水還沒有滾?」
小婢揉著眼睛答道:「快了。」
瑤台玉女楚卿卿姑娘似乎自感語氣說得太重了,這時忽然拉起迷魂倩女的一隻手,輕輕試問道:「心儀姐,您……」
迷魂倩女雙頰又是一紅,佯嗔道:「我怎麼樣?打一下,揉—下,還不是都聽你這位好妹妹高興?」
瑤台玉女癡癡點頭道:「怪不得……」她似乎本想說:我們劍飛哥哥一直念著你,我們同是女兒身,我現在看了你都幾乎著迷呢。嗣見迷魂倩女秋波盈注,連忙輕咳著改口笑著接下去道:「怪不得……我呀,剛才到現在,話說了—大堆,茶卻沒有喝到—口,要想火氣不大怎麼能夠?」
迷魂倩女抿唇道:「真是橫說橫有理,豎說豎有理,無怪你單大哥曾說,要是我將來能見到你,包管會拿你一點辦法沒有。」
瑤台玉女欣喜脫口道:「他向你提過我?」
迷魂倩女一笑點頭道:「不但提過,而且介紹得很詳細,怎麼樣?不高興是不是?」
瑤台五女自知情急失態,不禁玉頰微赤,狠狠啐了一口道:「難怪那段日子我要倒霉了。」
頓了片刻,終忍不住搭訕著又問道:「那麼,他他有沒有提起師師大姐?」
迷魂倩女心思玲瓏剔透,秋波一轉,故意裝出不解之色道:「誰是『師師大姐』?」
瑤台玉女眼光中首先驚喜地飛出一道詢問,似說:真的?
口中卻佯為埋怨道:「虧你外號還叫什麼:迷魂倩女』,竟進當今武林中天字第一號風頭人物,『玉帳聖宮』對外名義上的主持人『玫瑰聖女』雲師師都不知道!」
迷魂倩女噢了一聲道:「你指的是她?」
瑤台玉女緊張地道:「是呀,怎麼樣?」
迷魂倩女搖頭緩緩道:「沒有。」
瑤台玉女臉色一鬆,佯嗔道:「我才不相信吶!」
迷魂侍女打趣道:「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的話呢?還是不相信他沒有提?抑或是不相信你自己,咳咳,嗯?」
瑤台玉女故意將臉孔一繃,握拳道:「你試著再說說看!」
迷魂倩女往後—縮,搖掌笑道:「剛才度過了,如果不帶使用暗器,我可絕不是你的對手,如有白、丁兩位伯伯幫忙,那還馬馬虎虎。」
瑤台玉女忽然有氣道:「對了,丁立明呢?這會兒去哪裡?」
迷魂倩女笑道:「找他作甚?他剛才也不過從你出手上識破你的身份而已,你跳腳罵了他足有盞茶之久,難道還嫌不夠麼?」
瑤台玉女恨聲道:」不然」
迷魂倩女笑接道:」不然可以讓你這唐二姐多窘一會兒是不是?」
稍停補充道:「你已經有了『大姐』,我除了當『二姐』,還有什麼辦法?」
瑤台玉女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笑歇,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我那師師大姐,實在是個好人,溫文柔順,就像我娘一樣,我娘也這樣說,而我,相反的,卻像極我那位解語姨姨……」
迷魂倩女笑道:「這有什麼不好?」
瑤台玉女又歎了口氣道:「我並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好……我……我只是覺得這樣有點不公平罷了,師師大姊對他那樣多情,最後甚至為了他的緣故而遭解語姨姨囚禁起來,唉,沒想到他在你面前只提到我,而竟然沒有提到她,老實說,這樣的人,我實在覺得……」
迷魂倩女不禁一呆,心想:像你現在這樣說,做人豈不是太難了些?剛才,很顯然的你希望他在我面前只曾提起你一個,最後,我故意掩卻事實,去遷就你的心意,哪知道,你竟因此又將他看輕了,你這位大小姐怎麼這樣難伺候?
瑤台玉女眨著眼皮道:「你做甚瞪著我?」
迷魂倩女搖搖頭,歎道:「不可理解之至!」
瑤台玉女又眨了幾下眼皮。似乎也已回味到適才自己那番話的矛盾之處,當下不由得啞然一笑,說道:「這樣一來,我就不必再為你介紹我那位解語阿姨了,知道嗎?我那位阿姨,玉帳仙子雲解語,她就是像我這樣的一個人!」
迷魂倩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瑤台玉女忽然問道:「白將白遵義哪兒去了?你說丁白二將都在這裡,我來了這麼久,怎麼連他人影子都沒有看到?」
迷魂倩女笑道:「你入廳之先,可曾看到丁將在西廂中忙些什麼?」
瑤台玉女道:「在烤一隻山羊嗎?」
迷魂倩女點點頭笑道:「對的,白將人城沽酒去了!」
瑤台玉女失笑道:「真是一對」一語未競,眼角偶掃,忽然一聲驚呼,嬌軀向後一仰,右手拖倒迷魂倩女,左足一掃,將案頭油燈蹋飛。
油燈熄滅,房中頓時黑暗一片。
迷魂倩女駭然道:「你」
瑤台玉女低聲急急制止道:「噤聲!」話發同時,摟起迷魂倩女,一個翻滾,滾離原地丈五有餘。
達!達!兩道銀虹,穿窗而人,掠過兩女原先臥倒處,深深釘進地板中。
一道陰冷的口音,同時傳出:「好個機伶的丫頭!」
接著西廂中有人撲出,厲喝道:「找死的這邊來!」
陰冷的口音仍在窗外,沉聲道:「亮劍,包抄,不必留活口,這屋裡兩個丫頭由本座親自動手。」
迷魂倩女切齒傳音道:「又是這傢伙,公孫長虹,前此帶人去關外就是他!上次我在力竭之餘,毒芒失了準頭,結果只壞去他一根指頭,這廝可怕得很,快,外面僅有丁將一人,我們快點去幫幫他!」
瑤台玉女傳音答道:「好,你先出去,我來掩護你!」
玉女說著,猛又滾回原處,雙手抓住桌腳,用力一送,木桌撞在窗戶,轟然發出一聲巨響。
迷魂倩女不敢怠慢,一挺身,竄去廳中壁上摘下長劍,長劍一順,搶出大廳。
瑤台玉女等迷魂倩女自廳中搶出,知道敵人已無法再顧及屋中,為便捷計,逕自由撞開的窗戶中穿射出房。
等到瑤台玉女跳落院中,院中已經殺成兩堆。
十來名錦衣劍土,劍光霍霍,將赤手空拳的丁將丁立明圍得密不通風。這一邊,迷魂倩女唐心儀則在獨戰那名金錦統領公孫長虹。
瑤台玉女楚卿卿暫不加入任何一方,她閃目先將兩邊的大勢約略計了一下:那邊,赤手空拳的丁將丁立明,被困在十來支長劍織成的劍網中。形勢相當危急,神威宮的金錦刀劍武士,武功原就遠遠高出宮中其它各隊武士,而現在的十來名劍手,又似乎是精中之英即令單打獨鬥,這十來人,也都當一流高手之列,十人聯手,威勢自然更是銳不可當;不過,所好的是,丁將丁立明亦非泛泛之輩可比,「七星雙將」,早在二十年前即已名滿武林,萬般皆有假,惟武人之成名無法幸致,棋高一著便硬是棋高一著!而這邊,迷魂倩女與公孫長虹,說起來是一人對一人,一劍斗一劍,可是,無論在劍術的成就,或者功力和火候,迷魂倩女都比公孫長虹差得太遠。
所以,權衡輕重之下,迫切需要支援的.仍是迷魂倩女這一方。
不過,刁蠻的瑤台玉女楚卿卿,她刻下雖然已經在暗中作了決定,但是,她並沒有馬上採取行動,她覺得,如果徑直那樣做,實在不夠味;而且,她雖然已是決定去幫迷魂倩女,在丁將方面,她一樣也想表示表示。
怎麼做呢?
她自懷中取出一支「金風步搖」,這種「金風步搖」,在當年,無才夫人和玉帳仙子之師,她的師祖「金風羅剎」,曾憑一招「金風花雨」,一舉懾服「四大魔翁」。「金風花雨」一招,一次需要打出金風十三支,而今,她想來一招「單風追魂」,第一次真正以正宗師門武功克敵。
金鳳武學是不尚冷襲的,瑤台玉女托出金鳳,轉向西邊戰圈,朗聲一字字地道:聽著,你們這邊十個,現在請你們派出一個代表向本姑娘納命!」
十名金錦劍士雖覺得瑤台玉女這種態度和語氣近乎兒戲般可笑,但那支不顫自動的金鳳,在皎潔月色下,金光閃耀,加上它在武林中的威名,卻使他們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萬一。十名劍士陣式倏忽一變,由團團環攻而改成五五排攻,十人分兩組,背背相對五人井攻丁將如故,另五人則面對玉女,一邊掩護夥伴,一邊監視敵人,玉女微微一笑,接著道:「你們不表示,姑娘我,只有自己選擇了!」
芳容一沉,驀喝一聲:「就是你!」
手指的,是五人當中的一名劍士,手指處,掌中金風同時飛出,兩邊的四名劍士一聲喝叱,挺劍便攻,而當中那名劍士見金鳳迎面飛來,來勢似乎並不勁疾,長劍於胸前一立,乍挽倏展,覷得真切,一劍削去!哪知道,出入意外的,那支金鳳來勢原來稍稍偏右,一劍稍去,金鳳似生有眼睛,竟以毫釐之差滑開削空,殊不知這正是這套武學的特異之處,去向途中,暗蘊著陰柔之勁,正好油浮水面一樣,浪高油高,浪低油低。結果,劍氣激盪,不但沒將金風削著,反將金風偏斜之勢修正,金鳳奔速突增,順游而下,嘶的一聲,風嘴啄喉而人。
那名劍士中了金風,另外四支長劍也已同時向瑤台玉女遞到,底下這一手,是玉帳仙子曾在四大魔翁面前展露過的,玉女身軀後仰,明明是因退避來劍而向後上方空中竄出,遞空之四支長劍尚未收回,玉女人於空中一個拗身俯折,竟又轉向前面衝來,有如春燕掠水一般,自四支長劍上面,以不足三寸之距離輕快滑過,繼續飛向那名中招之劍士。
那名劍十因傷中咽喉要害,撒手後栽,長劍飛上半空中,在半空中,玉女伸手一抄,長劍入握。
丁將大喝一聲:「要得,丫頭!」
瑤台玉女回敬道:「臭老丁,小心你一條老臭命別給斷送了!」
人隨聲降,雙足抵地,嬌軀一旋,長劍式演「乘風破浪」。劍尖平挺向前,筆直衝向東邊的迷魂倩女和公孫長虹的戰陣之中。
四名劍士正待躡中縱跟去,丁將大喝道:「過來,朋友,咱們耍咱們的!」
猛竄一步,雙掌齊推,掌風呼嘯奔出,四名劍士幾乎給身後這陣掌風捲離地面,身軀向前一顛一絆,知道初衷難遂,只好掉轉長劍再向先前之敵人採取聯攻。
適才,公孫長虹本有取勝機會,但是,人之好奇,乃天生之弱點,在玉女以金風取敵之際,公孫長虹由於年齡關係,他對當年金風門之絕學,大概亦只止於耳聞,而他,這位公孫長虹,在武功方面求知之心比誰都要來得更為強烈,是以一時之間,他竟由攻而守,常常扭頭過來掃視這一邊,每揮一劍,純出自保,如這時迷魂倩女肯罷手,包管他會於一旁抱劍觀戰的。
現在,玉女衝來,他驚醒了,也暗為良機縱失而感後悔。
因玉女之加入,局勢立為之改觀。不過,所謂改觀,亦僅由迷魂倩女原處劣勢而進為均衡而已。
同時,由於功力關係,這種均衡之勢亦未維持多久,玉女與倩女,均屬初臨大敵,而公孫長虹,年不過四十,正值武人之巔峰時期,加之他久經戰陣,心機老練,肺腑深沉,既懂得如何保留精力作持久戰,復能察顏辨色,隨時洞悉對手之心理與實力,所以,他這時馬上瞧透兩女真力不繼,只要他不操之過急,再用不著過多久,兩女自然會不支落敗的。
有一件事非常不可解,丁將丁立明、迷魂倩女、瑤台玉女,三個人差不多都在納罕著而誰也不敢露示出來,那便是人城沽酒的白將白遵義,照理說早就應該回來了,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呢?
白將如果這時趕返,戰事不難馬上結束但是,可怪的,白將一去音訊杳然。
丁將在納悶,倩女唐心儀感到焦灼,玉女楚卿卿肚內咒罵著:穩是醉倒半路上了,醉死了最好。
玉女暗中咒罵了一陣,忽然靈機一動,居然給她咒出了一個詭主意,她想:公孫長虹!
兵家雲,慈悲敵人,便是暴虐自己,底下,你家姑奶奶可想來一手不太光明的啦……
念動處,一聲啊,突然歡呼道:「老白,你怎麼到現在才—
她這一叫喚,雖突然,卻極自然,眼光落點則是公孫長虹的肩後,公孫長虹那還有不上當的道理?
這位金錦統領反應端的敏捷驚人,不閃,不避,不回顧,抄的一聲,金鵬曝翅,猛地朝身後掃出一劍,一劍掃出,方借勢旋身轉過去,這一廂,「蓄意圖謀」的玉女早已成竹在胸,敵人不動她不動,敵人一劍掃出,她跟著一劍掃出,公孫長虹掃的是空氣,她這一劍,掃去的則是公孫長虹的腰幹。
公孫長虹出劍固然快極,而玉女,出劍也不慢,雙方幾乎可說是同一動作。
一劍掃空,公孫長虹當然知道中丁計,但等他感覺不妙,玉女一支劍,劍鋒已然及腰。
惡人有惡招,狠人有狠著,真是一點不錯,這時若換上另外任何人,大概都逃不出玉女這—劍,然而,公孫長虹結果卻脫出一死I此刻的公孫長虹,別說低頭查看了,他只要想一想,甚至只須閃電般一溜神,他也沒命了。所以,很明顯的,公孫長虹所憑借的僅是一再九死一生、經歷無數次類似情況之後的累積習慣,他朝左邊倒下去,說倒就倒,快、堅決,以一種那怕地下也有一把鋒刃向上的劍或刀,他依然會以在所不惜,照倒不誤的精神倒下去,驀然看上去,他這一倒,就好像給劍掃倒的一樣,惟其能夠做到這種程度他才撿回了一命。
逃出這一劍,公孫長虹付出的代價是右臂半爿衣袖,以及右肘彎一層半掌大小的表皮。
這樣一來,玉女這一方面的災難可重了。
兩個毛丫頭,一個前此壞去他一根小指頭,一個現在一劍削飛他的一層臂皮,在公孫長虹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使以懶驢打滾身法再度躍起的公孫虹一下子瘋狂了,他再度展開的劍法已不再講究化解和克制等劍法之道,那招狠,就用那一招,那招毒就用那一招,那怕這種不經選擇的招式在使出之後有兩敗俱傷之虞,他似亦已在所不計。
武人動手過招,常有這樣一種情形:「一方賣命,另一方便更惜命,一方豁出去,表現出死不足惜,另一方,也就更會清楚地感覺玉石俱焚之不值,生命,畢竟是可貴的,因此之故,迷魂倩女,突然顯得滯拙起來,劍遞不出去,手腳也施展不開,只有試著退一步,再退一步。
這種退讓,永遠也不會為情況帶來好轉的。
玉女好似想起什麼般的突然叫道:「呆丫頭,你……」她本意是想喊出:你這四川唐家的呆丫頭,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那些救命玩藝兒還不掏兩把打出來?
但是,玉女喊不下去了,不去管它什麼理由,總而言之,迷魂倩女身上連一樣暗器都投有帶上,大概是不會錯的了。
瑤台玉女一聲呆丫頭出口,迷魂侍女似乎早巳料到又有下文,眼角一飛,迅速遞過來一道眼色,在那匆促投來的一瞥中,充滿了絕望,也充滿了求恕和自責之意,玉女領會之餘,暗暗跺足不已。
所好的是,公孫長虹由於急怒攻心之故,已失去往常那股沉靜和機警,他雖聽到瑤台玉女在喊,卻沒有留意到迷魂倩女的眼色。
迷魂倩女為了不讓公孫長虹近身,這時奮力遞出一招「望江拜月」,雙足右前左後,左手劍訣隨著左足後帶,右手長劍一擄一揚,式如俯身欲拜,劍尖則由敵人胸口斜斜上劃,威勢所及,直達敵人左眉梢。
迷魂倩女這種救命自保之著,自然不會放在公孫長虹心上,但是,這一招「望江拜月」,由於左手劍訣回帶時必須緊貼腰際,卻於無意中又啟發了瑤台玉女另一次「靈感」。
她趁倩女劍招發出之際,飛快的繞去公孫長虹右後方,大聲高呼道:「儀姊,使不得,你的暗器無一不是霸道絕倫,我在俏身後,等一等,等我離遠一點……」
玉女這番話,與倩女的動作配合得恰到好處,公孫長虹天不怕,地不怕,但對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卻是恨雖恨人肺腑,畏也畏如蛇蠍,他這時還以為迷魂倩女真的是為了掏取暗器方便才故意使出這招劍式,驚弓之餘,連想也沒有多想一下,頭一低,矮身盤旋,手中長劍呼的一聲掃出,人已向右後方電疾撤出,武人攻守進退,均有一定原理可循,正如一個人受驚之下必然往下跳,膝蓋不能後彎,肘骨無法向前之道理相同,武林高手所謂之「機先」,即指先人一步算出敵方之「必然反應」而言瑤台玉女守候在公孫長虹右後方,就是算定計如生效,公孫長虹必然會送到自己面前來。
而現在果如所料,公孫長虹果然往自己劍尖撞過來。
瑤台玉女凝神聚氣,容得公孫長虹身旁一近,長劍一振,宛若驚電穿雲般,猛往公孫長虹漩卷而來的身影氣團中一劍刺去。
公孫長虹在挪避時,雖然也曾注意到身後還有一個瑤台玉女,但因為他一心只在迷魂倩女的毒器上,根本未將瑤台玉女當做一回事,結果,瑤台玉女二度得手,公孫長虹左肩又挨一劍。
劍尖削肩而過,大片皮肉和衣應劍而飛,但是,定下身形之後的公孫長虹不但不怒,反而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道:「諸葛亮的空城計只用過一次,想不到你這丫頭尤勝古人,居然兩發皆中,哈哈,如此聰明可愛的丫頭,雖然我公孫長虹並非好色之人……」
西邊廂房上,陡然響起一聲厲喝:「狂徒住口!」
接著銀虹瀉空,自房頂和劍射落一條修偉的身形。
人在半空中,已經發出另一聲大喝道:「儀妹與卿妹後退!」
兩女一怔,隨即同時歡呼道:「啊,劍飛,劍飛哥哥!」
單劍飛身形落地,七星劍一揮道:「兩位妹妹去幫丁叔叔,今夜不能放走一個活口!」
浯畢,再不打話,七星劍一順,起手便是七星劍法中的第五招「星斗滿天」。劍尖灑出滿天星花,猛向公孫長虹兜頭罩落。
公孫長虹方自喝得一聲:「原來是你小於」漫天劍氣已然過頂而來,只好煞住語尾,奮力迎出一劍。
單劍飛七星劍驀地一收,沉喝道:「再試一招!」
七星劍法共得七招,第三招「璇璣幽滅」最難捉摸,第五招「星斗滿天」最富氣勢,如論威力,當然仍數第六招「七巧玄機」和第七招「飛虹北斗」。
單劍飛今夜志在斃敵,故所以起手便使出最富氣勢的第五招」星斗滿天」,意在先聲奪人,以便速戰速決。如今,接著使出的,正是第六招「七巧玄機」。
「七巧玄機」一招,七個小變化全藏在七星步法之內,人踩七星步,劍貼肘下,敵人一有空門露出劍尖隨時乘虛吐出,三圈遊走下來,公孫長虹眼花繚亂了,他雖然尚能護住一身最緊要部分,但已機先盡失,完全處在挨打地位,不但無法反攻,幾乎連敵人身形也漸漸看不清楚了。
單劍飛驀叱一聲:「上路吧!」
劍如天龍,破風遞出,精芒耀目,星月為之黯然無光;這一招,正是一套七星劍法精英所聚的最後一招,「飛虹寒北斗」。
公孫長虹欲振無力,劍光一閃,身首分家。
等到單劍飛轉過身去,那邊的金錦武士早已十去七八,剩下的兩名正在亡命奪路,單劍飛一躍而上,性劍所至,一人砍下一條右臂。
迷魂倩女趕過來想加上兩劍將二人結果掉,單劍飛伸手一掃道:「算了,儀妹。」
迷魂倩女跺足不依道:「你不知道……」
單劍飛容兩名劍士遠去,轉身道:「我知道,儀妹,這批金錦武士為神威宮行動之主力,前此去關外,大概這兩個傢伙也其中,不過,說實在的,愚兄心軟了。他們已成廢人,徼幸留一命,將無顏再回神威宮,讓他們去吧。」
瑤台玉女趕過來問道:「剛才單哥來,有沒有在路上看到丁將?」
單劍飛訝然道:「沒有呀!」
丁將也走了過來道:「老白是去沽酒的,兩位侄女以為他醉倒路邊,其實,這一點毫無可能,第一,老白酒量好,數十來,我還沒有見他真正醉倒過,第二,有我在這兒等著,他也不會—個先喝的。」
瑤台玉女皺眉道:「那麼……」
迷魂情女接口道:「會不會遇了意外?」
單劍飛沉吟搖頭道:「遇上特別事故,已經是一定的了,不過,我們也不必過分為他擔心,我與他處得很久,也曾見他處理很多意外事件,憑他那份老到的閱歷,以及那一身深厚的功力,就算碰上什麼敵人,也必然是他在採取主動,現在的問題只是我們將在這裡等他到什麼……」
丁將眼皮一眨,注目問道:「賢侄有事麼?」
於是,單劍飛將這次混入酆都陪宮所聽到的,詳細地說了一遍,兩女、丁將,聽了均是又喜又急。
丁將激動得轉來轉去,不住自語著:「底下怎辦?」
單劍飛想了片刻,毅然決定道:「這樣吧,要等,也不能全部留下來等,我帶心儀和卿卿兩妹連夜上路,趕去玉帳聖宮,這消息一定得預先報告玉帳仙子,好籌應付神威宮要挾之策,白將遲早一定會回這裡來的,就請丁叔叔一人留下相等,等到了,即請兩位叔叔先趕去武當,太陽神翁、天池隱翁、以及七殺翁三位前輩將在武當會面,去玉帳聖宮只是一種消極措施,要談對壘救人,仍是少不了這三位前輩的。」
丁將搶著表示贊同說道:「好,就這麼辦,你我馬上弄點吃喝的,吃飽了這就趕快收拾上路吧。」
迷魂倩女望向丁將道:「我們去後,這兒只剩下丁伯伯一個,酆都陪宮中不見公孫長虹等回轉,一定會派人前來察看,丁伯伯可要小心點才好咽!」
丁將哈哈大笑道:「真是個好侄女,不愧為心細如髮,放心,孩子,你丁伯伯跟你白伯伯都是成精的老狐狸啦,我們兩個,一個混在少林為人生火,一個屈在君山為人炒菜,如此這般,所為伺來,既已忍到行將出頭的今天,說什麼也不會再為些小節跟那些毛賊們動真火啦……
瑤台玉女側目道:「假如能連老酒暫時一併戒去,這話倒是真的。」
丁將兩眼一瞪,氣呼呼地道:「三個丫頭之中,就是你這丫,頭頂不討人歡喜,你,你丫頭,膽有天大,想造反了是不是?」、瑤台玉女轉向迷魂倩女笑道:「聽到沒有,三個丫頭什麼好侄女、壞侄女的,一情急,全露了底,還不同都是」丫頭』一個?儀姊,你是屬於:好侄女』之一,你說這種伯伯『討人歡喜』嗎?」
單劍飛與迷魂倩女均忍不住失聲掩口。
瑤台玉女話一完,人已溜去西廂房中,丁將迫出一步大叫道:「你跑,你跑!」
廂房內遙遙傳出了瑤台玉女笑聲道:「跑到哪裡去?聞到烤羊焦味,來替好伯伯加塗些佐料罷了……」
口口口
仲冬十一月,一個天寒欲雪的中午,湘西辰州桃花樓前,忽然停下三匹噴著白氣的駿騎。
三匹駿馬上跳落的,則是三名人比馬兒更俊的少年書生,這三名書生一衣白,一衣紫,一衣青,饒是天氣如此寒冷,三人卻仍只穿著—襲夾絨長袍,在人人一身腫臃的比照之下,三人上得樓來,益發顯出瀟灑不群。
三人之中,以青衣書生年事稍長,約在十八九左右,另外那白衣書生和紫衣書生,則均在十六七歲光景。
三人登樓後,樓上已上了約莫六成座,三十多名酒客,全都集中在左面一角,雖然三人上樓曾一度引起眾人注目,但是,那些酒客圍飲一角的原因,似乎是為了聽取某人的談淪,所以眾人掃出羨慕的一瞥之後,迅即又一致轉過身去,顯然眾人正在聽取的談論大概相當吸引人。
三名書生疑訝地相互望了一眼,於是也在靠近的一副座頭坐下。
人堆裡一人極其不願地走了過來道:「相公用點什麼?」
真是怪事,原來連樓上招呼客人的夥計們也擠在裡面。
青衣少年似乎不願做出令人掃興之事,含笑輕聲道:「隨便,能飽暖就行,稍等一下也無妨。」
那名夥計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臉一紅,連稱是的是的,搭訕著下樓而去。
店伙離去不久,人堆中談論立即恢復,只見一名身穿狐裘,似乎既有錢又有勢的大胖子,喝了一口酒,清清喉嚨道:「絕!簡直絕透了!」
有人忍不住插口道:「張大爺您是在場親眼看到的,雙方最後如何的分勝負,請您就詳細地為我們馬上說出來好不好?」
「雙方如何分勝負?」三名書生迅速地又互望了一眼。那個大胖子一敲桌面道:「緊張,激烈……絕!簡直絕透了!」
人群中有好幾個同時忍不住發出一陣抑不住的輕咳,大胖子大概感到胃口已經吊足,這下又喝了一口酒,繪聲繪形地接下去道:「到後來,那個來自扶桑國的傢伙眼見已經無路可走,不知怎的,只見他一碰』,一頂』,再加一覷,居然給他殺出一條血路……」
「殺出一條血路」?那麼是一場武林人物的拚鬥了?
三名少年書生會意地輕輕點頭,但三人眉頭均是縐得緊緊的,似乎全在思索一個問題,就是當今各門各派,那一門的武功在佔得上風後,以「碰」「頂」「覷」便可以輕易化解……
另一點令人迷惑的是,扶桑乃日出之國,那人既是扶桑武士,他到中原上邦來做什麼?
還有,「碰」「頂」是拳掌功夫,「覷」,只有刀劍才用得上難道那名扶桑武士是一手使拳,另一手執有一支刀劍之屑的兵刃不成?
眾人齊聲道:「結果呢?」
大胖子歎了口氣道:「結果,唉,當然是那廝勝了,先後七場,始終維持不敗,唉唉,辰州一地這個人這次丟大啦!」
三名書生中的白衣書生忍不住掉過臉去發問道:「那麼你們這邊一共死傷多少?」
大胖子一呆,木然道:「死傷?」
白衣書生也很詫異道:「既然連敗七場,難道連一個受傷負彩的也沒有麼?」
大胖子圓睜一雙豆眼道:「輸棋輸彩而已,人怎會有傷亡?」
天哪,。原來談的是弈棋,白衣書生玉容紅,顯然又惱又好笑,另一名紫衣書生接口道:「那名扶桑棋士在哪裡?」
眾人眼中一亮,搶著問道:「三位也精此道?」
紫衣少年一指青衣少年道:」我們這位單大哥懂一點!」
青衣少年皺眉低喊道:「儀弟,你……」
有人大搖其頭道:「人家是扶桑國的『名人』又是什麼『笨贏匠』,你們年紀輕輕的只懂一點怎麼能行?」
紫衣少年說道:「我們這位單大哥,懂雖懂得不多,但自棋藝習成以來,卻還沒有遇到過對手,試一試應該可以吧?」
有人連忙越眾而出道:「原來是小哥說話謙虛,來,我帶路,就在東街歸元寺,只要出得起十兩黃金的賭注,為什麼不能試一試!」
口口口
歸元寺大雄寶殿上,一名身材矮矮瘦瘦、髮式與服裝與我國唐代人相同的中年人,雙掌交疊胸前,向殿下院中之人群打完一躬又一躬,嘴裡「泥哇呀拉」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說完,又深深一躬,肅容退去一旁。
庭院中讚歎聲此起彼落:「真是個知禮的國度,看人家這般謙遜,這般溫雅,端的不愧一代大棋士之泱泱風範……」
接著,一名與大棋士隨行者站出來加以翻譯,那人說:「久野先生是扶桑國當今第一國手,是該國之『名人』兼『笨贏匠』,久野先生的棋藝,我們過去這幾天大家都看過了,七場連戰連勝,本來,久野先生今天準備動身去洛陽的,現在既有人指名請教,說不得,他只好再多留一天了。」
介紹完畢,開始複述原文:「適才久野先生說,他在本國中,自膺任『名人』與『笨贏匠』以及其它多項『王座賞』以來,深為找不著對手所苦惱,這次到中土來,就是為了想會會幾個高人,不意這幾天下來,他感到很灰心、很失望,久野先生說,沒有對手的時候也是相當寂寞的,他有時真想故意讓一手,但是,每次都因為對手之程度太低,他想讓都辦不到,因為他必須維持對方的自尊心,不自放水放得太明顯……」
眾人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那樣一躬再躬的謙虛態度下,放的竟是這等厥詞,人人都暗地肚裡罵一聲:真是他奶奶的。
翻譯者換了一口氣,作結束道:「這次,挑戰者雖然年紀很輕,但是,久野先生說,他們國中,一向都重視年輕人,不但久野光生本人成名很早,久野先生還舉出一個例子說,他們國中目下就有一位少年,名叫『渡邊英雄』,不過雙十年紀,即巳到達高段,比起久野先生來,只不過差個把棋子光景,久野先生說,他雖然不敢期望現下挑戰的這位小友能有他們國中那位渡邊英雄那種程度,但他希望這位小友能沉得住氣,不要怯場不要過分震懾於他的名頭,久野先生說,對年輕人,他一向都是這樣諄諄告誡的,好了,話到這裡為止,棋盤棋子已經撂好,雙方即請人局!」
庭院中一片寧靜,聽的人雖然不舒服,但事實擺在那裡,誰也無話可說。
挑戰的青衣少年自殿旁拜座中緩緩站起,他沒有走向棋局;卻緊趕一步,過來攔住那名翻譯人平靜地吩咐道:「請你告訴久野先生,我要和他弈七局!」
翻譯人張大眼睛,驚訝得說不出話,青衣少年冷冷地道:「就你的身份應該聽到什麼轉譯什麼,知道麼?」
翻譯人過去在那名扶桑棋土身邊嘀咕了一陣又走了過來道:「久野先生說他時間很寶貴,無法留下再下七盤,同時久野先生也想問問您指定下七盤的用意何在?」
青衣少年道:「中國有句古語: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意思就是說,任何名將或名手,在種種意外影響下,任何人都免不了要有失陣或失手的時候,久野先生是職業棋士,終日棋不離手也可說是以棋為生,而跟他對局的人,無一不是臨陣披掛,縱然雙方棋力相等,前一二局,也以熟手較生手佔便宜,七,是個單數,下完了,絕對無干局可言,這便是小爺要下七盤的原因和理由。」
翻譯人為難地:「這個……」
青衣少年沉聲道:「那麼,你去告訴久野先生,他如心虐或者缺乏自信,他就可以不下,中國有句古話,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句話老兄有法子將它翻出來嗎?」
翻譯人臉色都變了,期期道:「翻是翻得出……」
一旁那名扶桑棋士見情形有異,突然叫道:「那裡?」
那裡青衣少年愕然道:「他會漢語?」
翻譯人搖搖頭道:「不,他問:那裡』,是扶余語之發音,直翻是『什麼』,現在問出,意義則含『你們在爭執什麼』之意。」
青衣少年道:「如果你是靠他吃飯,傳達時語氣不妨盡量婉轉,但是,話不傳過去卻是不可以,他一火,你老兄可就什麼都完啦!」
翻譯人無可奈何,只好硬起頭皮將青衣少年的意思翻譯過去,那名扶桑棋士聽了,臉色相當難看,默然好半響,方才點點頭,同時「泥畦呀啦」不知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什麼話。
翻譯人轉過身來,手一攤道:「他答應了,你們開始吧!」
青衣少年注目道:「不,你得先將這位久野先生剛才嘀咕了些什麼告訴我!」
翻譯掙了掙,終於直說了:「他說,罷了,也好,定雖然定的七局,實際要下的亦不過四盤而已,算我倒霉也就是了!」
青衣少年道:「他這意思,是不是說他有把握能連勝七局?」
翻譯人尷尬地聳聳肩胛道:「你想呢?」
青衣少年轉身自紫衣少年手中取過一隻錦盒,遞到翻譯人手上道:「麻煩你老兄再去傳達一次,這裡面是塊漢玉,佩在身上冬暖夏涼,百邪不侵,我輸了,以此作注。」
翻譯呆得一呆,問道:「他要輸了呢?」
青衣少年淡淡地道:「他輸的機會當然比我少得多,不過,咳咳,萬一他太謙虛的話,諒他這等價值的東西也拿不出來,這樣好了,就讓他將兩個殊榮中的『名人』讓一讓,以後見到我們中國棋土只提是他扶桑的:笨贏匠』你看怎麼樣?」
翻譯人傳達過去,那名扶桑棋士自無不肯之理,於是棋賽正式開始。
棋賽開始後,下面庭院雖是人山人海,但大殿上圍坐四周的人卻沒有幾個,因為寺中規定賽棋時除了與賽雙方之直接關係人,以及辰州當地少數知名縉紳外,閒人一概不准登殿。
扶桑棋士一邊,除翻譯人之外,另有兩名隨行之扶桑低段侍從,少年這邊,一共三人,紫衣少年、白衣少年以及青衣少年本人,再以外,便是辰州之名流三四人,那個適才桃花樓散佈棋譜的大胖子也在其中。
下到天黑以後,第一局終結,青衣少年輸了,不過,平心而論,青衣少年這起手第一局輸得很冤枉。
你道怎麼了?
原來按照弈棋之規定,弈至中途,遇著進餐、休息,或者睡眠等必須停戰的情形,最後落子者,應該將欲下之位置秘密書寫下來,等再度繼續時由公證人啟封宣佈,這樣做的意義,乃是為了公平起見,免得一方有較多之時間去思忖應敵之策,依一般術語講,這叫做「封手」。
甲方如取得封手之權,他已決定下一步,無可更改,縱於饋息時間想到更妙的招數,亦屬徒然。
乙方呢?他只知道對方下一著已經決定,決定在什麼地方不知道,所以,他就是要想研究化解之法,也是無從研究起。
這原是一項相當完善的措施,但是,青衣少年第一局就輸這項完善的措施上。
詳細的經過是這樣的:按棋規,一向是上手執白子,下手執黑子,勢均力敵者,則輪黑子或白子,遇到「封手」,一向都是上手拿白子者的權利。這一次,猜枚結果,青衣少年取得白棋照理講,應該青衣少年決定封手,但由於對方系被挑戰者,為尊重對方之名氣起見,青年便將封手之權讓給那名扶桑棋士。
哪知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那位扶桑棋士久野生做得大大的過火。
天快黑了,需要點燈,也需要休息進餐,那位久野先生上身一躬,以扶桑語不知喊了一句什麼,經翻譯出來才知道是:「拿紙筆來!」
紙筆取至,青衣少年正待離座迴避時,那位久野先生已然手指一點棋盤,同時喊了聲:
「『渴雞』!」
青衣少年以為對方是跟他說話,茫然抬臉向翻譯人問道:「久野先生說什麼?」
翻譯人似也很覺意外,呆了呆,方始期期地道:「久,久野先生說,他下一著就下在他剛才手指的地方,『渴雞』就是此處之意……」
久野不耐煩地朝翻譯人瞪了一眼,似乎說:「叫你記下,你沒有聽到嗎?」
這種在打躬作揖之下所表現的另一次藐視舉動,幾將青衣少年氣昏,結果,青衣少年飯沒有吃得下,棋也輸了。
為了節省時間,結果雙方同意桃燈再戰。
第二局開始之前,紫衣少年和白衣少年合力將青衣少年拉去一旁,同時低聲埋怨道:
「為了鬥氣,當贏的不贏,一味只顧窮殺胡砍,第二局你如果再不好好的下,看我們兩個不留下你一個一走了之才怪!」
結果,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青衣少年統統贏了。
連下三城,戰果輝煌,如果再贏一局,底下的,就可以不必再下了,現在,第三天的午後,第五局再度開始。
連輸兩盤之後,在下第四盤時,那位久野先生已經顯得有些沉不住氣了,一會兒喊:
「奧殼細」,一會兒又喊:「密呆奈格」。
經問翻譯人,知道是說:「奇怪」和「看不懂」青衣少年所下的棋。
除了自言自語不算外,輪到該他思考時,這位久野先生不是討茶,便是要人為他點火裝煙。
茶沏來,他不喝,冷了,卻又吵著要換熱的:煙裝好,紙捻子燃完一根又一根,他則兩跟死瞪著棋盤,理都不理一下。
有一次,他拉開有如僧袍似的衣領,一股勁兒的直喊:「阿追……阿追哪!」
青衣少年看看盤上自己井無「可追」之孤棋,乃抬頭向翻譯人眨著眼皮發出一道詢問眼色,意思說:久野先生在對我那塊棋發狠?
翻譯人尷尬的搖搖頭,跟著俯身下去不知在久野耳邊說了兩句什麼話,久野聽了,臉孔一陣燒,忙將衣領拉攏,並朝殿外皺眉做了個好似嫌風大的表情,外面有風嗎?外面一點也投有。
現在,大家才明白,原來這位久野先生適才心火上升,竟忘了刻下正是仲冬天氣,所謂「阿追」,「熱」也。
第五局開始後,青衣少年拿白棋,一路攻城掠地,始終佔著上風。
可憐的久野先生,臉色發白,青筋虯暴,好幾次伸手抓棋子卻抓到茶碗中去,自語不停,呼吸喘促,充分顯露出一副隨時可能會昏倒的艱困之態,青衣少年暗暗搖頭,同時暗中作下毅然決定。
結果,青衣少年落子如飛,隨便下了十來手,最後忽向棋盤上拍出一顆白子,欠身道:
「慚愧,這一局在下認輸了!」
所有觀戰者,全都看得莫名其妙,有的皺眉,有的婉歎,一個個都在心底疑忖道:這位小弟看錯了吧?!這一局白棋那裡箱了?
眾人之中,只有深切瞭解青衣少年平日為人的那位白衣書生和紫衣書生二人心中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第五局結束是在晚茶時分,第六局預定在晚餐後點燈開始。
第六局。是相當重要的一局,對已經輸了三局的久野先生尤其重要。全部是七局棋,久野如果再輸一局而成「三」比「四」之局,那麼,久野先生的「名人」紗帽便算是扔定了。
相反的,如果第六局輸的是青衣少年,「三」比「三」,平手,青衣少年仍有在最後一局奮勇一戰的機會。
晚餐桌上,空氣異常沉悶,久野先生捧起飯碗,僅扒了兩筷子便即放下。不過,他為了表示他的「沉著」和「不在乎」,他吩咐老和尚為他拿文房四寶來,他透過翻譯人說他要練幾頁「漢字」,並說明這是他在扶桑本國習之已久的每日例課。
大家見扶桑棋士要寫漢字,一時好奇,便都圍攏上來看,久野先生鋪紙揮毫,先寫下「傲骨虛心」幾個大字,眾人一看,橫是橫,豎是豎,筆力竟然不弱,不禁齊齊喊了一聲:
「好!」」久野先生抬起頭來,朝眾人露出一個意頗自負的微笑,接著,左一個「爛柯」,右一個「爛柯」,將「爛柯」兩個字一口氣寫了十三次,寫完第十三次,筆一擱,扭臉朝青衣少年笑了笑,同時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話。
翻譯人連忙轉達道:「久野先生問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
青衣少年仰臉想了想道:「記不清楚了。」
久野又說了幾句話,翻譯人轉達道:「久野先生說,他很遺憾,想不到貴國古代這麼有名而又有趣的故事,你竟不知道。你要不要他把故事說給你聽?」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答道:「請你告訴久野先生,剛才,我是說『記不清楚了』,而非說不知道,因為在本國,這類故事—向都是就由大人於夏夜納涼時拿來給孩子們消遣,在下今年十八九歲,距離聽到這個故事,最少也在十年以上,請你反過來問問久野先生,他所知道有關圍棋的神仙故事是否就只這麼多假如有興趣,要不要在下另外為他補充幾則,以便他將來帶回桑去向人炫耀炫耀?」
翻譯人照直翻了,久野先生臉色異常難看,忽然手一指,哇啦哇啦的又不知說了些什麼,翻譯人譯道:「久野先生說,他們扶桑國有位精通漢文之博士,曾就圍棋方面出了一副上聯,下聯至今無人對出,閣下年輕才富,不知能否露一手,讓他見識見識?」
青衣少年不假思索地笑道:「我知道久野先生是在有意考較我,對得出,對不出,那都是另外一回事,請他寫出來,大家先研究研究亦屬不妨。」
久野聽翻譯人翻完,立即提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這麼一行字:雁行絡繹,飛兩奩黑白,倚爛柯,敲雲碎。
久野寫時,眾人眼光全都隨著他一支筆移動,青衣少年身旁的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更分外顯得神專意注,自古以來,詩詞觀不倒人,難倒人的對聯卻不知有過多少,他們兩個真擔心這位野棋士玩出這一記絕招,青衣少年一旦對不上下不了台,他們自然也要跟著臉上無光。
久野寫完,白衣少年第一個掩口道:「又是一『爛柯』!」
青衣少年尚在思索的當兒,紫衣少年忽然搶著朝翻譯人大聲說道:「我們大哥一向對太淺俗的文字遊戲不大感興趣,久野先生如還有更高明的對聯,不妨再提出來,這一次就由我代勞獻醜好了!」
說著,抓起案頭羊毫,運腕如飛地寫下:魚陣縱橫,爭一雄雌,聞急劫,驚夢殘。
紫衣少年寫畢,以筆尖指著『聞急劫』三字,向翻譯人道:「請你問問久野先生,本國古代有人人山迷路,寄宿山中樵家,夜聞姑嫂隔室盲弈,弈至一劫,姑大笑認輸,迷路者驚起,居室已渺,惟星月在天,歸來復按,果然是妙棋一局這段神話他聽到過沒有?」
翻譯人譯過去,久野瞠目,半晌無言,最後搭訕著面向青衣少年指著棋盤深深一躬道:
「叨擾!」
青衣少年忙還禮道:「投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久野先生太客氣了!」
翻譯人乾咳了一下道:「『叨擾』是扶桑語中『請』的意思,久野先生的意思就是說,請入座,第六局可以開始了。」
白衣少年與紫衣少年為之掩口而笑,青衣少年啊了啊,玉容微赤,搭訕著走去棋桌一邊坐下。
第六局開始青衣少年落子如飛,相反的,久野先生卻是著著「長考」,下到半夜,雙方一共才下了九十三手棋,第九十四手,應該輪到拿白棋的久野落子,久野拿起一枚白棋,偶爾回頭,看到白衣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後面對棋盤頷首微笑,白衣少年這原是為青衣少年局面樂觀而發,久野竟誤會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在他身後暗中向青衣少年「指招」。不過,他畢竟還有著大棋士的風度,當下並不直接指出這個弊病,僅向翻譯人表示,要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去對面,如果站在他身後,對他的「情緒影響很大」,紫衣少年無所謂,白衣少年卻為之很不高興,紫衣少年悄悄勸說道:「棋已經贏定,你要鬧起來,豈不正好給這傢伙一個下台的機會?為了最後之榮譽,忍著點罷!」
白衣少年想想也覺有理,於是便忍氣吞聲.不發一語地走到另一邊去了。
二人依占走開後,久野卻又不下了,他將那枚白棋重新放回木盒中,要翻譯人轉達,說是「對夜戰不習慣,要對子,明晨再繼續!」
因為這一局封棋權利又輪到久野,青衣少年自是無話可說。
半宵易過,第二天,久野打開「封手」,原來封起的第」九十四」手,只是在青衣少年「九十二」與「九十三」兩步棋之間的一記「沖手」。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似乎對方這一手早巳在他意料之中,當下毫不遲疑的以第九十五手兜頭擋,接著下來,白棋「叫吃」黑棋「反打」,一「滾」,一「絞」,白吃黑一子,結果卻成了一團「愚形」。
「愚形」形成,敗勢已定,掙扎亦屬徒然,不到近午,戰爭結束,久野白棋淨輸十二路。
庭院中數百名觀戰者知道了結果之後,歡欣若狂,那種場合相當感動人,久野鞠躬下台,臉色自然不太好看,不過,這次伯卻請翻譯人傳了一句話:「這位小弟棋力不凡,本人輸得心悅誠服!」
青衣少年則連稱「意外」和「僥倖」不置。
這時,那位被喊做張大爺的大胖子越眾而出,揮動兩條肥大的臂膀,止住人聲,高聲宜布道:「為了慶賀起見,中午由鄙人請客,席設桃花酒樓,歡迎鄉親們全部光臨!」
眾人又發出一陣如雷歡呼,青衣少年心頭一動,覺得已耽擱了好幾天行程,實在不能為了一頓酒再拖下去。
於是,他上前向大胖子拱手道:「感情心領……」
大胖子哪裡肯聽他的,不等話完,早已窮嚷起來,紫衣少年走過來低聲道向青衣少年:
「既然人家是一番好意,差也不差了這頓飯時間,你回絕了,對久野先生臉上也不太好看,去就去罷!」
一行出寺,浩浩藹藹的奔赴桃花酒樓,路上任足,萬戶空藉,中華少年棋士贏了扶桑第一高手的喜訊不脛而走,人人都想爭睹這位少年棋士的風彩,一路擠擠擅撞,好不容易才來到酒樓樓下。
不消片刻,樓上樓下同時宜告座無虛席,樓上,二席遙對,青衣少年與久野分別佔著主位,這邊青衣少年席上坐了四人,除了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之外,還有那位做主人的大胖子。那邊,也坐著四人,久野、翻譯人,以及另外兩名隨行之扶桑棋士,酒菜一端上,主人大胖子首先擎杯起立,豪笑著道:「謝謝,謝謝,請,鄙人先敬大家一杯!」
青衣少年正待舉杯就唇,紫衣少年目光一閃,突然碰肘低呼道:「這酒飲不得!」
單劍飛前此於關外時,已然獲得不少藥物知識,雖然比起唐家的嫡裔傳人,迷魂倩女唐心儀來還差得很遠,但此刻一聽迷魂倩女唐心儀發出警告,眼掃杯中,馬上也就發覺酒色有異。滿樓乾杯,僅單劍飛、唐心儀、楚卿卿三人例外,三人掩飾得很技巧,照樣作出仰脖狀,事實上卻是原杯未動。
可是,一件怪事出現了,人人乾杯,結果卻是人人無事,僅做主人的大胖子臉色微赤,似乎有點不勝酒力的樣子,大胖子這尚是第一杯酒,以他那副體格和體型,海量雖未必,然而,如說一杯酒的量也沒有其誰能信?
所以事實很明顯,如果酒中有毒,現在中毒的只有大胖子一人,換句話說,毒僅下在他們這一桌的酒壺中,別桌無毒,主要的對象,只有他們這一席。三小原以為是主人大胖子做的手腳,現見大胖子第一個中毒,這才有點後悔剛才沒有對大胖子加以阻止。
單劍飛匆匆傳音問道:「儀妹,這胖子已經中毒,你看怎麼……」迷魂倩女傳音答道:
「沒有關係,這似乎是一種帶有麻醉作用的慢性毒藥,在三兩個時辰內當還無礙,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對方知道我們各具一身功力,一時沒有中毒現象,還不致露出馬腳,趁此機會,大哥快點加以觀察,看看主謀者究系來自那一力面,時間一久,恐怕就不容易察覺了……」
單劍飛點點頭,偷偷將杯中酒潑掉一半,然後舉杯站起來向對面席上的久野大聲含笑道:「我敬您,久野先生!」
這種在酒席上的應酬話是用不著翻譯,無論那一國的人也能體會得出,久野慌忙起立,不住躬腰道:「『啞禮啞讀』,『啞禮啞讀』……」
久野乾了杯,並且又照了底,但是單劍飛卻無法照辦,久野見狀有點不高興,手一指,大叫道:「『慷杯』,『慷杯』!」
翻譯人連忙解釋道:「久野先生說要乾杯!」
單劍飛抱杯拱手賠笑道:「抱歉,抱歉,在下酒量實在有限這只不過是在下對久野先生表示敬意……在下可比不得久野先生海量。」
單劍飛說時,眼光飛快四掃,表面上似乎在求取四座之諒解和同情,實際上卻在搜察有無可疑份子,憑單劍飛現下之目力雖然只是電掠一瞥,卻已將滿樓看了個透徹,但是,令人迷感的是,一個嫌疑人物也沒有發現。但見久野叫了一陣,一把抓起席上的酒壺,離座大步走過來,左手空杯不住揮動,口中不知在嚷著些什麼。
翻譯人跟在身後,一路大聲解釋著:「久野先生說,他要拿三杯換你一杯,只要你肯賞光,那怕就是拿五杯換你一杯也無所謂……」
單劍飛只是含笑搖頭,一面加速搜視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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