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至暗處丟去草笠和旱煙筒,同時脫下粗布短衣,換上卷折得發皺的青綢長衣,現在,除了一張面孔有點泥土氣外,他已經有資格進入這家酒館而不至為人注目了。
單劍飛進入酒館之後,叫了一份簡單的酒菜,一面吃喝,一面滿廳掃視,那名黃衣人不在廳中,他知道大概是去了後院客房了,用完酒菜付過賬,伙計倒來一杯茶,他趁無人注意,悄悄起身踱向後院。後院很寬也很靜,一人正在西廂廊簷下低頭打轉,走過去又走過來,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在等候什麼,樣子顯得頗為焦躁,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一身黃長衣,正是剛才那名黃衣人!
單劍飛裝作也是棧中房客,偏開半邊臉,背著手,閒閒地走過去,黃衣人來回打轉如故,連頭也沒有抬一下,單劍飛看清院中別無他人,心想:“胡駝子”年前教他的一手可以“學以致用”一下。兩條身軀相錯而過時,單劍飛出其不意一把抓出,那人冷不防此,竟給抓個正著,欲待掙扎時,單劍飛出手如電,已又以另一只手迅速拍向那人的啞穴,口中同時出聲招呼道:“老弟,你好”語氣之親切,有如他鄉遇故知。左臂肘彎猛一勾,半挾半拖地把那人拉入有燈光的那間廂房中,足跟反踢,關上門扇,那人半身受制,又給拍了啞穴,有苦難言;等到拖至燈下一看,單劍飛傻眼了,一點不錯,果然是“他鄉遇故知”。原來他現在挾到房中的竟是那位貪淫好色、無惡不作的黃衣申象玉!
單劍飛呆了呆,旋即冷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今天算是你這廝末日到啦!”牙一咬,就待揚掌劈下,忽然腦際湧起那天在泰山太陽神翁面床垂淚的情景,轉念想道:這廝雖然十惡不赦,但畢竟是太陽神翁的侄孫,而且他們申家也只有這支血脈,我何不留著交給太陽神翁本人處理?於是,他緩緩放落右掌,左手一緊,先將對方右臂“曲澤”、“卻門”
兩穴捏死,接著又封了左臂的“小海穴”和“支正穴”。這樣,對方就跟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沒有多大分別了。黃衣申象玉面色立呈慘白,額汗涔涔,眼神中充滿了惶惑和哀告之色,似說:朋友,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什麼地方得罪過你朋友,我連認也不認得你呀!單劍飛不理他,松手道:“站好,我們先來換件外衣,你現在只剩兩眼可以活動,如果不老實,那就連站的權利也不留給你了。”
黃衣申象玉天性好色而又怕死,聞言果然乖乖不動,不過,眼神中懷疑之色卻愈來愈濃,似說:僅為了一件衣服就值得這樣做嗎?
單劍飛將申象玉那件黃衣脫下換好,二人身材差不多,穿起來正合身,他正想為對方穿上自己那件青長衣,門外院中忽然有人壓著嗓門叫道:“副座都准備好了麼?”
單劍飛大吃一驚。副座?什麼副座?但來人明明是向這間廂房內發話,時間上已經不容許他多所思考,於是,他也忙壓著嗓門回答道:“先去叫幾樣酒菜來!”
門外那人訝然道:“副座不是說?”
單劍飛佯怒道:“叫你去你就去!”
“副座”果然有“副座”的威嚴,那人“是”了一聲,立即返身離去。這下單劍飛可忙了,他已沒有時間去計較副座正座的問題,目前亟待解決的,便是如何才不會給剛才那人回轉時贍出破綻,他不能一走了之。第一,這個申象玉太重要,既殺不得,也放不得。第二,這聲副座大有文章,說不定這個“副座”就是那批黃衣人之“副座”,要是不錯,萬流歸宗,正證明前此丐幫事件的制造者,以及申象玉暗中投靠者,即為那個什麼“神威宮”。要易容,已經不及,雖然申象玉除了眼神不正,五官之英俊與他相去不遠,只須稍稍更動即可亂真,但就這麼一點時間他也沒有了。匆促間,他看到對方襟口霹出一角黃紗,知道那是一付蒙面紗罩,只好先取過來戴上,由蒙蒙面紗罩,他想到對方應該還有一枚符牌才對,伸手一摸,果然找著,牌為銀質,形式則與前此自紫衣衛士身上取得的沒有兩樣,一面是“神威宮”,一面則鐫的是“黃衣副領隊”。
單劍飛一腳踢向對方腿彎“承筋穴”,申象玉咕咚栽倒,單劍飛再一腳把他踢去炕下,剛剛回過身來,那名黃衣衛士已經到達房門口,真是什麼樣的人騎什麼樣的馬,進來的這名黃衣衛士眼泡浮腫,眼神閃爍,嘴角噙著非出自內心的奸猾笑意,顯然也是一名好色之徒。
單劍飛只須稍稍變腔,便可以將聲音變得跟申象玉一樣,但是,申象玉一向如何呼喚他的部屬呢?他不得不冒險一下了,頭一抬,冷冷問道:“本座一向如何喊你?”
那名衛士一呆道:“副座這是什麼意思?”
單劍飛冷冷地道:“回答本座!”那名衛士惶恐俯身道:“本宮一向以編號代名,小的是黃衣第五號,副座一向均喊小的一聲‘五號’,在人前方喊本名,小……的實在不知道副座為什麼忽然這樣問?”
單劍飛冷冷說道:“本座只是提醒你一下,你是本隊第五號衛士,而本座則是本隊副領隊,下次要你做什麼,希望多做少問!”
黃衣五號恍然大悟地嗅了一聲,連忙應道:“是!是!”跟著,低聲又接下去道:“隊座不在,‘黃衣分宮’就只剩得副座一個,三更尚要接駕,副座再要用酒萊怎來得及進宮辦事?
單劍飛約略清楚了,隱在那座宋宮故殿裡面的原來是“神宮”的“黃衣分宮”。這麼說來,今天傍晚只見到有黃衣衛士出入就不足為奇了,然而這名五號衛士口中所說的“接駕”
是“接”什麼人“駕”呢?“神威宮”主子麼?既然三更有這等大事,現在又准備去什麼地方?當然,他弄不清的太多了,如今,他如果處處存著好奇,沒法一一套問,遲早免不了要露出馬腳,險中弄險,能避免則以避免為上,能見到“神威宮”主人,以及查清該宮興波武林究以何居心方為一等要務!所以,他現在應該摸索著對方語氣逐步行事。於是,他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好,那麼我們馬上就去吧!”
黃衣五號欣然道:“好極了!”
兩人出房,棧中伙計正好端著酒菜迎面走過來,黃衣五號揮揮手道:“拿回去吧,明兒照算!”
單劍飛見黃衣五號興致勃勃的,心想:去辦什麼事這廝這般起勁?申象玉與這名黃衣五號似乎是這兒的老主顧,伙計恭謹地哈哈腰,原盤又端了回去,二人來到院中,黃衣五號一躍登屋,單劍飛隨後跟上,心想:這廝身手倒是不弱。黃衣五號似在帶路,一直走在前頭,不多一會,二人縱落一座大宅第的廂房屋脊上,單劍飛低聲問道:“到了麼?”黃衣五號點點頭,附耳指著下面輕聲道:“那妞兒跟日間帶著的那名俏婢就睡在東廂最後一間,她老子雖然是開封這兒有名的神彈朱年中,但那妞兒跟女婢卻完全不擅武事,副座看著辦,是不是帶人走?抑或就地辦事?小的已打聽清楚,神彈今天不在,如果就地辦事,那名女婢小的可以隨便抱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原來抽空先“辦”的竟是這麼一樁好“事”!
單劍飛火往上冒,幾乎抬手一掌括去;但是,他努力忍耐下來,故意望了望天色道:
“神彈去了哪裡?”
黃衣五號道:“聽說去了朱仙鎮。”
單劍飛又道:“幾時回來?”
黃衣五號道:“據說要在五六天之後。”
單劍飛點點頭道:“很好,我們回去吧!”
黃衣五號又驚又失望道:“怎麼呢?”
單劍飛淡淡地道:“你打聽時耗時太多了,現在已是二更左右,時間太匆促,橫豎那老頭子要好幾天才回來,明後天有的是時間,誤了三更接駕可不是鬧著玩的。”
黃衣五號喃喃道:“副座兒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單劍飛暗自一驚,不禁輕輕地干咳了一聲,黃衣五號似乎悚然有所警覺,忙不迭矮下身子,低低說道:“副座所言甚是!”單劍飛忽然發覺到“干咳”的“妙用”,當下決定再以“動作”作出威嚴的氣氛派,下巴一甩,同時揮了揮手臂。黃衣五號奉命唯謹地走去前面。
一路越屋飛縱,不一會到達宋宮故殿,單劍飛留上心了,他倒要看看黃衣分宮竟在故殿什麼地方?以及如何出入?警戒的情形如何? 繞至宮後,黃衣五號腰一弓,飛縱到一座石墩上。單劍飛尚以為黃衣五號是為了要在他這位“副座”面前討好,有意在入宮之前,先行裝模作樣地四下察視一番,以表示他為人行事之謹慎精明;單劍飛心中好笑,趁機以眼神向左右打量過去,想查看附近有無其他異狀,哪想到,等他再度抬起頭來黃衣五號已連同那座石墩一起消失不見!單劍飛大吃一驚。定睛望去,那座消失的石墩,這時正自面冉冉上升,眨眼工夫,又恢復了原狀。
單劍飛完全明白了,原來機關就在這座石墩上!單劍飛想著,不敢怠慢,縱身一躍,也向石墩上落去,可是,當他身形落定後,他慌了,石墩不動如山,任他如何踩腳下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在這時候,忽聽身後有人低聲道:“副座怎麼不進去?”單劍飛扭頭一看,正是那名黃衣五號。他於心慌意亂之下也沒有留神到黃衣五號是打哪兒鑽出來的,顯然這座黃衣分宮進去是一條路,出來又是一條路,機關布置,似乎是相當復:這一來,單劍飛更慌了。他想:試試看吧!橫豎這名黃衣五號自己也不放在心上,一但苗頭不對,用強亦不為遲。於是,他輕輕哼了一聲,悠然自石墩上跳下,他想先觀察一下黃衣五號對他這番異常舉止有何感覺。黃衣五號眼神一變,低聲問道:“副座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可疑征象?”
單劍飛放心了。當下故意端足架子沉聲喝道:“沒有你的事!”
黃衣五號連忙躬身應了一聲:“是!”
單劍飛又故意仰臉思索了片刻,然後揮手道:“沒有什麼,我們進去吧!”
黃衣五號遵命又朝石墩上躍去,這一下單劍飛不敢再錯過了,他運足目力,目光如炬地瞪緊黃衣五號的雙足,果然,秘密被他找出來了。黃衣五號身形縱起,左腳先落,右腳探出,在石墩向裡的一面以腳跟一敲,石墩立即應聲沉陷。等到石墩再度升起,單劍飛繞到石墩後面一看,原來石墩向裡的一面,浮凸著拳頭大小的一塊,這凸出而活動的一塊,顯然即為樞紐所在。單劍飛跳上石墩,如法炮制,石墩以同樣速度向下沉落,下落約丈五許,眼前現出一條碎石通道,單劍飛走下石墩,石墩立即又向上升去。石道相當寬闊,兩壁掛著四盞油紙風燈,黃衣五號恭候在道中,再過去兩三步,兩名黃衣女婢,分別提著五盞黃絹宮燈靜佇以待。
單劍飛不由得微微緊張起來,模仿一個人的音容笑貌尚不太難,但要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去揣摸著扮演另一個人的行為方式就不輕易了。譬如說:這座建在宋宮故殿底層的“神威宮”“黃衣分宮”有多大?裡面有多少人?“他自己”一向起居何處?伺候他這位”副座”的人都叫什麼?他一向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們或她們?還有比較嚴重的—個問題是:
他現在僅是這兒的“副座”,”正座”又是誰?目前“正座”不在,是去了什麼地方?何時會回來?“正座”之武功,自然要比黃衣申象玉高明,萬一回來碰上,對方會不會馬上識穿?識穿後自己是否應付得了? 另外,迫在眉睫的問題是:三更轉眼即至,所謂“接駕”接的是不是“神威宮主”?抑或神威宮中某一位次要人物?“接駕”儀式如何?萬一問起一些他所不能回答的“宮務”又怎辦? 總而言之,問題太多了,每一個小地方都可能出毛病,只要一旦馬腳露出,除了拼掉一個算一個外,再無他策。他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於是,他定了定心神,抬起眼光,緩緩向兩婢走去。兩微微躬身,算是請安,然後轉身提燈前行,黃衣五號則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像這樣還算好,如果兩婢客氣點讓他走在前面就麻煩了。走出通道,是一片很廣闊的院落,頭頂上純為青石板鋪砌,每隔四五步有石柱支撐,院落四周燈火隱約,似乎辟有無數密室,兩婢將單劍飛引入西北角一條甬道中,黃衣五號在甬道口躬躬身軀,井未跟人。
單劍飛又一度提高警覺,他曉得,大概是“自己”的臥室了。愈接近一個人的私生活,愈容易看出一個人在習慣上的每一個小節……
現在,第一道較為嚴重的考驗開始了。進入甬道不過十來步,迎面是座石屏,這時忽自屏後傳出了一個回腸蕩氣的嬌柔語音道:“小玲,是副領隊回來了嗎?”
單劍飛一愣,脫口道:“誰在裡面?”
那個准備答話的小玲不禁一愣道:“什麼?副領隊連金枝姊姊的聲音也聽不出來?”
單劍飛自知失言,當下忙干咳一聲掩飾著自語道:“我還沒有回來,她在裡面做什麼?”
另一女婢掩口道:“今天是金枝姊姊當值,她有幾個膽子,敢不在裡面等著?”
單劍飛沒有再說什麼,然心下已經明白過來。“玉帳聖宮”雖然美女如雲,但除了“十二金釵”座下少數幾名“花女”不太檢點外,余者,“十二金釵”以上,均屬奉命微露輕狂,以達到挫辱各門派,尤其是各大劍派,進而達到誘激“七星劍”出面的目的。黃衣申象玉好色如命,像這樣“可望不可及”地望梅而不能止渴,自然忍受不了。行強吧,“金陵浪子”柳燕主動調戲“名卿海棠姬”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因此,“神威宮”一旦以色相召,自是毋怪這位連叔祖“太陽神翁”也不顧了。單劍飛思忖著,向石屏後面走去。兩名提燈婢女分向兩邊耳房中退去,單劍飛見前面只有布幃而沒有門扉,幃後燈火頗亮,知道這就是自己的臥室,不管怎麼樣,不進去是不行的了。伸手挑開布幃一角,一腳剛剛跨人室內,吃吃一聲,一雙滑膩的粉臂突自背後一把摟來。蕩笑、喘息,和著醉人的香氣,撲鼻而至,粉臂圍上脖子,一條軟軟而暖暖的胴體,蛇一般貼背緊纏,單劍飛雖然看到伸到前面來的手臂上有輕紗飄動,但是,在感覺上,他實在不敢相信身後人是否真的穿了衣服。單劍飛第一個反應,雙臂一振,便想以內力震斷對方兩只手腕,然而,轉念之下,他又忍住了,一面暗地裡散去雙臂真氣,一面平靜地道:“金枝,下來!”脖子上一松,身後輕哼了一聲道:“當然了……你以為我不知道麼?”
單劍飛走到案頭一張大師椅子上坐下來,淡淡側臉道:“你知道什麼?”單劍飛這樣問著,心頭卻止不住撲撲盲跳。第—,他無論如何模仿,聲腔終究不太相像。第二,他這種對待女人的態度,根本就和黃衣申象玉大相徑庭。所以,他不無惴惴:這女人已經覺出我是冒牌貨了麼? 同一剎那,他已將身前這個名叫“金枝”的女子打量清楚這名叫“金枝”的女子,年約雙十左右,姿色頗佳,並不下於“妖女”歐陽瑤玉座下的“美美”“媚媚”“香香”“甜甜”等四婢,身材也當得合度,尤其是那雙水汪汪,如嗔似怨的大眸子,配著斜斜向上的丹鳳眼皮,如果除去那一身發自骨髓的淫蕩之氣,倒的確是個罕見的美女子。
單劍飛剛才猜的沒有錯,她穿是穿了一件衣服,但是跟沒有穿事實上也差不了多少,那件紗樓和日前妖女所穿的那一襲,在樣式上大同小異,但看上去卻似乎較妖女那一襲更軟更薄,單劍飛有點奇怪,這些女人一到晚上都是這般穿著麼?她們照過鏡子沒有呢?看到鏡中的自己不會臉紅嗎?叫金枝的女子見單劍飛不住拿眼角瞟向自己,臉上立即露出了笑意,這時皺皺鼻尖,嗤了一聲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我不知道?哼,‘玉葉’統統告訴我啦!”玉葉?噢,對了。正如有“春蘭”便有“秋菊”,有“美美”便有“媚媚”
一樣,有“金枝”自然會有“玉葉”了!玉葉告訴過這位“金枝”一些什麼呢?單劍飛不發一聲,等待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金枝又哼了一聲道:“去看看吧,玉葉到現在還躺著呢。她今天一直罵個不停,說你昨夜不知給她服的什麼藥丸,又不知打哪兒學來的那些惡形惡狀的花樣,她說她骨頭都散了,快死啦哼哼,快活死了……”
單劍飛聽她愈說愈不像話,忍不住咳了一聲道:“別再說下去好不好?”
金枝打鼻中嗤著道:“不患寡,只患不均,我“枝”哪一點不如她‘玉葉’,你在她身上那麼賣力,而見了我就這般半死不活的,倒請你交代個道理出來!”說著,柳腰一扭一揉身而上,伸手便待摘下單劍飛臉上的面紗。
單劍飛大驚,忙以手臂格阻道:“且,且慢!”
金枝亂撥著,不依道:“今天輪著我,你故意挨到這時候才回來,天一亮,又是別人的,我可受不了這等冷落……”
單劍飛不擋不行,但又不能出手太重,尤其是這種女人,一但上身,手足腰臀,無所不用,單憑雙手以普通人的氣力招架,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同時,這種女人又都稍具身手,纏撲間雖然不具招式。但是,出手之快、之准,卻遠非常人可比,不到三二個照面,單劍飛已給弄出一身大汗。除非痛下煞手,否則臉上一幅面紗就得被扯下來,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剎那,前院突然“剝、剝、剝”一連傳來了三聲梆柝,甬道口同時響起那名黃衣五號的朗聲高報:“啟稟副座,三更已到!”
單劍飛一聲啊,雙掌向前一送,猛然長身而起。這一推,出於不知不覺,力道自是不小。金枝上身往後一仰,踉踉蹌蹌跌出好幾步,方才勉強穩住身形,不過,她似乎也知道“三更到了”的嚴重意義,幽幽一歎,施施然垂首退開。
門口人影一閃,先前的兩名提燈女婢再度出現。這次,兩婢手上不是拿的燈籠,而是一支長劍與一件玄黃滾邊英雄氅。一婢為單劍飛懸上長劍,另一婢則為他披上那件英雄氅。單劍飛低頭一看,這件英雄氅大概是件禮服,左胸一個“神”字,右胸一個”威”字,黃底紅線,字屬小篆體,四周繡團龍,看來極為顯目而威武。單劍飛暗忖:黃衣申象玉原為華山門下,擅長於劍法,神宮便讓他在重要場合仍然佩劍,由這點看來,這位什麼神威宮主,好像一點也沒將玉帳聖宮的禁令放在心上。匆匆裝配好,一婢道:“請副領隊立即出迎,據說娘娘第—批儀隊已經抵達。”
“娘娘?”單劍飛猛然一呆!不過,現在已沒有時間容他多想了,當下他身軀一挺,大步向外邊走出。甬道外面,黃衣武士列隊如龍,總數不下五十名之眾,人面垂黃紗,手執牛油火炬,照得滿院通明。黃衣武士們系面對面,分兩班夾遭站立,其所以如此,顯是為了便於他們的副領隊通過,到最前面帶隊出迎,可是,單飛能一直走到最前面去帶隊行動麼?只有天曉得!
單劍飛星目一轉,沉聲喝道:“五號、七號過來!”
左邊行列中,立有二名黃衣武士出列執炬奔至,二人近前一致俯下身軀,由那名第五號請示道:“副座有何吩咐?”
單劍飛壓著嗓門道:“前面開道!”黃衣五號顯為黃衣申象玉心腹武士之一,聞言應得一聲是立即與另外那名七號武士轉過身軀,挺胸昂首,大踏步向擴去,單劍飛目光四掃,見余人毫無生疑表示,乃放下心來,右手扶劍,抬頭舉步,跟隨在五號七號後面。
單劍飛一面前行,一面不免懷疑,前面那座秘門系由—座石墩操縱起落,入口只能容一人通過,自己這邊迎出去的就有五多人,那邊要來的,自也不在少數,像這樣,進進出出,有如燕子穿洞似的,成何體統? 單劍飛一念未已,眼光所至,猛地為之恍然頓悟。五號和七號並未走向他剛才進來時所經的那條碎石通道,原來這座地下秘宮,竟與上面的宋故宮另有通路。緊靠東邊院壁,有條吊橋似的木梯,走過木梯,走出盡端的暗門,赫然正是宋宮升平正殿。升平殿上下,燈火通明,另有五十余名黃衣武士已於殿下排好兩列。走在最前面的五號和七號,昂然自行列中直向殿外走去,過了舊日的午朝門,外面又回復一片黑暗。五號和七號分往兩邊一站,其余的黃衣武士不待吩咐,一個接一個,又排起二條黃色火龍。單劍飛不知怎麼做才對,只有跑到最前面,眼望遠處,靜佇以待。不消多大一會,遠處黑暗中,隱隱約約地出現兩盞燈籠,緊接著又是兩盞,燈籠愈現愈多,燈光閃動,數也數不清,中間夾著一幢黑暗、似是一頂雙抬軟轎,單劍飛一顆心,不由得卜卜劇跳起來。燈籠行列,終於臨近,單劍飛閃目打量過去,提燈武士一律黑色勁裝,面蒙黑紗。個個目光如電,似乎人人均有著不凡身手。最前面的兩名黑衣武士到達,看也不看單劍飛一眼,徑自向午朝門中走入。
單劍飛再向前面看,軟轎竟有三頂,也是通體黑色,前面一頂較大,後面兩頂略小,單劍飛情急智生,當下不再多想,緊上一步,沖著最前面那頂黑轎躬身道:“卑座恭迎娘娘聖駕!”
轎內答道:“免禮!”嬌嬌滴滴,果然是女子聲音。
第一步,沒有出岔子,單劍飛膽子為之壯了不少。容得黑衣武士全部走光,手一揮,率領黃衣武士,也向殿中走回。升平大殿上,不知什麼時候已有人安放好三只高背錦墊太妃倚,這時,兩名黑衣女婢分別垂手立在左右兩邊空椅之後,中間太妃椅上,正端坐著一名黑衣宮裝婦人,黑衣人臉上蒙著的不是黑面紗,而是一幅黑色紗網,網孔很大,透過網孔,幾乎可以完全看清網後那張面龐。不知道是映著黑色面網的關系,抑或這位什麼娘娘日常很少接近陽光,隱在紗網後面的那張面龐,美固美到極點,但是,蒼白卻也蒼白得相當可以。不過,有一點特別的是,這種蒼白並不是病態的蒼白。挺俏的懸膽鼻梁,明賽秋水的跟波,豐潤的雙頰,稜角分明的口唇,有如名匠用白玉琢成,沒有一筆不見工夫,沒有一處不是恰到分際。
單劍飛頗感意外。“魔女”胡意娘的“艷”,“妖女”歐陽瑤玉的“媚”,在一名中年婦人而言,已是人間少有的了;而現在,這位不知名的“娘娘”,玉光照人,又似乎是遠非“妖女”和“魔女”所能比擬;那種有若寒潭掠影似的眼光,看來雖令人有著冷森森的感覺,但是,它同時卻又予人一種寒栗的、清涼的陰柔的快意,使人於不知不覺油然興起一種亟欲溫之以懷的願望。這時原先排在殿下的兩列黃衣武士已遠退去兩邊殿角,位置由黑衣武士所取代,單劍飛舉手約住身後隨行衛士,自己則快步走到殿階下,扶劍躬身道:“黃衣分宮,黃衣副領隊率領全宮黃衣衛士聽候娘娘差遣!”黃衣正領隊是誰?去了哪裡?這些,他不知道,不敢提及也無法提及。他但願黃衣正領隊之因何不在這位什麼娘娘比他清楚。果然,黑衣婦人並未提出責問,僅淡淡問道:“紫衣分宮將人送到沒有?”
單劍飛慌了!紫衣分宮有什麼人要送來?一時情急脫口答道:“沒有!”“沒有”
兩字出口,他才猛然想了起來,那天運送丐幫弟子的車夫一個是“紫衣第六號”,一個是“紫衣第九號”,難道紫衣分宮要送的“人”就是“三十六名丐幫弟子”不成?假如是的,“人”是永遠也送不到了!所以,他答出一聲沒有,先還惴惴不安,一想之後,立感泰然,心想就是換了正牌的黃衣副領隊,除了這樣答,一樣也沒有別的好說。
黑衣婦人哼了一聲,隨之又是一聲輕歎,道:“大概出了毛病啦!”
單劍飛心想:算你料得准!
黑衣婦人接著歎道:“‘黑,‘紫’‘藍’-黃’四分宮,就是‘紫衣分宮’沒有一個有出息。你們知道:黑衣領隊神不知、鬼不覺,速取丐幫關洛分舵一十四條人命,最後又能及時以“太陽神針”打死該幫那名前任總香主‘破衣怪乞’,弄得該幫疑神疑鬼,雞犬不寧,終於達到預期的目的,引出了‘太陽神翁’。”稍頓,又接下去說道:“而你們黃衣分宮的成績更加可觀。蔡領隊不負老爺子三年嚴教之功,居然一舉以天山天池隱翁的絕學天羅印暗襲‘一’‘二’‘四,‘六,等四儒順利得手,成功地將中州白衣七儒一起引去天山。”黑衣婦人說至此處,手指一下單劍飛又道:“還有你這位副領隊,竊取太陽神針交金領隊使用,掩護蔡領隊偷襲四儒,實在都是不沒之功!現在,蔡領隊躡蹤七儒去了天山,你獨當一面,居然能把宮務處理得有條不紊,進退合度,很嚴明,黑、紫、藍、黃四分宮只黃衣分宮增派副領隊—人,你能有此表現,還愁老爺子將來不提拔你嗎?”
單劍飛一下子獲知了這麼多前此廢寢忘食也想不出來的秘密,內心之激動,自也不難想像,不過,雖然如此,他並沒有因為興奮過度而迷糊,當下他及時躬身應道:“謝謝娘娘褒獎,以後仍乞娘娘栽培。”
黑衣婦人最後深深一歎道:“再看我們那位‘紫衣分宮’的鄭領隊吧,叫他打聽‘七星劍’以前座下‘白丁雙將’的下落,打聽了三年多,一點眉目沒有,這次,要他派人自‘西宮歐陽娘娘’那兒將三十六名丐幫弟子送來黃衣分宮由‘本宮’親自發落,唉唉,這種庸材真個叫人恨煞氣煞……”
單劍飛迅忖道:“本宮”親自聽這語氣,難道這女人竟是“神威宮主”的“正宮娘娘”不成?
黑衣婦人說著,忽然聲浪一沉道:“備轎!”
單劍飛故意失驚道:“娘娘,這麼晚了,您,您尚擬起駕何往?”
黑衣婦人緩緩站起,陰聲道:“去紫衣分宮看看。”
單劍飛巴不得她早走早好,哪會真有誠意留駕?當下又故意裝一付怔忡不安之態,退向一邊,再不言語。不一會,三轎上路,由黑衣武士全班人馬護擁而行,單劍飛恭送一程,然後領著黃衣武士返回大殿。單劍飛一回到殿中,立即想起下面秘窟中那些“金枝”“玉葉”
之流的女人,心頭厭煩,再也沒有勇氣下去了。他向左邊為首那名武士喝道:“五號過來!”黃衣五號一聲響諾,大步出列。單劍飛端起姿態,冷冷吩咐道:“本座須前往藍衣分宮一行,時間多久暫不定,在本座離宮期間,宮務由你暫攝,一切小心在意,如果出事,惟你是問!”
黃衣五號大喜過望,撲通一聲跪倒道:“謝……謝……謝副座賞拔……”
單劍飛脫下那件黃氅,解下佩劍,揮揮手道:“起來,帶隊下去!”目送黃衣武士們一個個走下底層,單劍飛仰首吸了一口清氣,縱身上屋,又向城中那家客棧奔來。
他進入房中,自床底拖出申象玉,馱至另一家客棧敲門借宿,說是:“伙伴不舒服,大夫找不著,只好歇下來等到天亮再說!”
天亮後,他雇了一輛馬車,沿著黃河官道,直奔洛陽。
五六天之後,洛陽到達,找著關洛分舵一名丐幫弟子,打聽之下,知道自他與楚卿卿離開後,分舵再未發生其他事故。問起楚卿卿,則說沒有見她回來,單劍飛大感驚訝。再問“七殺翁”“三老”及小叫化舒意等人,那名二結弟子說:七殺翁被神女硬生生不知拖去什麼地方,小叫化則隨三老奉幫主之召回返了散花峰總舵。
單劍飛想了想,便將申象玉暫交關洛分舵看管,自己則連夜又向散花峰趕去。散花峰位於陝南漢中府,子午谷近西鄉的雲亭山中,盤壑疊谷,一峰獨出,形勢雅勝而雄偉。仲夏五月上旬的某天清晨,一名身穿褪色青衫、豐姿颯爽的英俊少年,背上一個已為露水濕透的長形青布囊,沿著登峰坡道,向峰腰輕蹬巧縱而上,峰腰有道干涸了的溪澗,越過溪澗,是片遼闊的空地,青衫少年就在這片空地亡停下身來。空地迎面是一道百丈陡壁,雜草叢生,再無攀登通路,單劍飛猶豫了,心想:小舒曾說,過了峰腰溪澗,便可望及總舵所在,現在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陡壁,難道是我走錯了路不成?正遲疑問,身左十丈開外的雜草突然一分,自石壁中走出了五六名破衣叫化,單劍飛噢了…聲,暗道:原來門戶掩在雜草之中!單劍飛快步迎上前去,向其中一丐叉手致意,同時高聲問道:“這兒是丐幫總舵麼?”被問話的那名叫化約三旬出頭,雙目奕奕有神,衣擺上三個法結,似為總舵香堂中的司事身份,這時拿眼光在單劍飛身上不住打量,最後抬起臉來道:“弟台為何派門下?”
單劍飛目光一掃,忽然攏上一步,眼角一拋已向空地那邊去的諸丐,低低促聲問道:
“請問最左邊那位,對了,兩個法結,膚色白皙,面孔端端正正的他,怎麼稱呼?”
那丐懷疑地答道:“台端問他什麼意思?”
單劍飛著急道:“你且別管!”那丐不悅道:“本幫的一名副支舵主,怎麼樣?”
單劍飛道:“是不是‘定陶’的副支舵主?叫做‘玉面丐’夏流?”
那丐微怒道:“你既然認識他何必還要問我?”
那天躺在妖女客軒中,單劍飛全身動彈不得,僅憑眼角將玉面丐看了個大概,由於印象甚為模糊,一時之間,實在不敢確定,現在既經辨明無誤,立即掉轉身軀,向空地那邊縱身過去,一面高嘁道:“諸位請留步!”諸丐似是在為玉面丐送行,這時,玉面丐人已過了溪澗,雙方正隔澗揮著手臂,玉面丐身軀已經半轉,馬上即將離去。單劍飛一聲高呼,諸丐同時愕然回頭。單劍飛身形一落,向玉面丐冷冷道:“這位夏兄還認得在下麼?”玉面丐怎會認得他呢?他那天出現妖女客軒時,是經過化裝的,而現在,他已經回復本來面目,這一差,也不知道差了多少,玉面丐當然只有翻眼睛的份兒了。不過玉面丐做賊心虛,他雖然摸不清單劍飛來路,以及單劍飛這樣問的用意,但他一聽單劍飛這種語氣,已經感到十分不妙,當下又不便馬上翻臉,只得故意眨著眼皮,勉強反問道:“閣下是誰?有何見教?”
單劍飛身軀一偏,托開右手道:“請回舵內詳談如何?”
玉面丐臉色微變,佯怒道:“無空奉陪!”說著,又朝另外四丐揚手道:“諸位大哥,再見了”不待語竟,雙肩一晃,便待縱身下峰。
單劍飛大喝一聲:“回來!”身隨聲起,去勢如電,飛越溪潤,一把向玉面丐右臂抓去。玉面丐反手打出一掌,同時高叫道:“大哥們快動手,這廝可疑!”身後叱喝聲起,四五股掌風狂飆般至湧而匯湧而至!單劍飛無暇分說,同時也無暇閃避。玉面丐狡如狐狸,口中一面呼救,人已猛向峰下沖去,單劍飛如果返身迎擋,勢必被其逃脫。
單劍飛大喝道:“夏流!你跑什麼?你為什麼心虛?”真氣一提,去勢更疾!他如此呼喝,原冀身後諸丐有所省悟,他並不須諸丐幫忙緝凶,只要他們不從中阻撓也就夠了。詎知丐幫弟子向重袍澤之義,一見玉面丐無端遭襲,人人為之勃然大怒,怒火影中燒之下,那還去聽敵人喊些什麼。所以,玉面丐跑得快,單劍飛追得快,身後諸丐跟得也快。掌風上身,單劍飛身形一顛,幾乎給打得飛出峰外,單劍飛暗恨道:這年頭真是好人難做!不過,這事影響整個丐幫的命運,他不能因對少數幾人不滿而中途罷手,所以,他強忍著心頭的氣血翻湧,牙一咬,去勢不變,仍向玉面丐後心抓落。玉面丐一身成就自然不及單劍飛遠甚,前後不過逃出七八丈,已給單劍飛以閃電手法一把抓個正著。身後諸丐同時追至,一齊大喝道:
“小賊放手!”單劍飛右手抓著玉面丐後衣領,左手一伸,迅速拍了玉面丐背後手所能及的各處穴道,由於無法招架防御,諸丐掌力所至,他自己也給震翻栽地,五丐中,三丐繼續撲攻而上,另外二丐則想從他手中將玉面丐奪回。單劍飛處此危急關頭,雙拳不敵四手,如不放開玉面丐,自己勢將落得重傷,放嘛,又怕玉面丐會像喪家犬,漏網魚一般一去再難擒獲歸案。於是他迅速將玉面丐自右手交到左手,真氣一提,拼著再挨諸丐一招,右手飛快自懷中摸出一物,猛向搶奪玉面丐的兩丐擲去,口中大喝道:“照打!”喝聲中,他抱著玉面丐,就地一個滾騰,上身閃開了,左腳腳踝卻給重重打實,踝骨如折,痛徹心肺。那邊搶人的兩丐聞聲分向兩旁跳開,單劍飛其實並未用力,兩丐一跳開,“暗器”隨即“當朗”一聲落地。其中一丐目光一直,駭呼道:“掌令丐令符!”這邊另外三丐正待繼續進撲,聞呼不禁愕然住手。發話的那名叫化自地上撿起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惶恐地交到那名三結叫化手上,期期地道:“趙司事,你瞧”
那名三結趙司事轉過身來望著單劍飛不安地道:“少……少俠怎麼不早說?”
單劍飛緩緩坐直身軀,—面揉著左邊足踝,一面抬頭苦笑道:“趙兄所謂‘早’是指什麼時候?”那位趙司事回想起根本就沒有留給人家說話機會,臉孔不禁微微一紅,搭訕著道:“少俠,不礙事吧?”單劍飛跳身而起,淡淡—笑道:“承蒙趙兄手下留情,疼是小事,踝骨沒斷已算夠幸運的了。”回身一指地下的玉面丐道:“抬進去再說吧!”兩丐抬起玉面丐,趙司事側身前導,單劍飛取回掌令丐令符,一跛一跛的跟在後面,一起向峰腰走回來。分開雜草,裡面原來有條狹狹的通道,人內約十數步,眼前景象突然開朗。
所謂百丈陡壁,不過是一座百丈石屏而已。屏後屋宇連綿,亭池園林俱備,真是一處天然的隱蔽勝地。廣闊的草坪上,到處都是破衣叫化,有的在練功,有的躺著曬太陽,各行其是,悠然自得,單劍飛等一行進入,他們竟都沒有轉過頭來望一眼。越過了草坪是座平頂大屋,屋前伸出一塊平台似的空地,上有涼棚蔗蔭,棚中散放著一張木桌、數張竹椅,七八名叫化正在棚中抱膝閒談,這時,其中一丐忽然躍出,大聲呼喊道:“嗨,是單兄麼?”歡叫著奔過來的,正是小叫化舒意!小叫化一縱四五丈,眨眼已至近前,張臂正待撲抱過來,忽然咦了一聲,煞住身形道:“單兄的腿怎麼了?”
單劍飛微微一笑道:“風濕發了。”
小叫化不信道:“你會有風濕?”
單劍飛笑了笑道:“不是風濕,難道是為了這樣走路好看些不成?”
小叫化疑惑地望了趙司事一眼,趙司事赧然低頭。丐幫弟子言行雖然隨便,但班輩之分卻極嚴明,別瞧這名三結司事剛才在兒名二結弟子面前儼然有威,此刻碰上了幫中的四結掌令丐,卻立即顯得局促起來。小叫化愈看愈疑,正待查問時,後面兩丐恰將玉面丐抬至,小叫化不禁發呆道:“你們究竟搞什麼明堂?”
單劍飛指著玉面丐問道:“他這次來總舵做什麼?”
小叫化眨眼道:“你怎會認識他的?他這次來,說有事要面詳七老,天亮前剛到,至於他見七老報告了些什麼我們也不知道。”
單劍飛心頭一動,失聲道:“七老現在在什麼地方?”
小叫化道:“七老住在‘養心閣’,單兄也有什麼事要見他們麼?”
單劍飛叫道:“快!快去養心閣看看,有話等會兒再說,快,快去!”
小叫化臉色一變,掉頭便向大屋後面如飛奔去。單劍飛沉吟著點點頭,示意趙司事諸丐將玉面丐抬去涼棚中等候。玉面丐臉色慘白,垂首無言。
不到盞茶光景,小叫化一頭大汗,奔了回來,單劍飛身心大震,忙搶上前去,急急問道:“七老怎麼了?”
小叫化不答,手一撥,繞過單劍飛,一直奔去玉面丐面前,左右開弓,一連打了他幾十個耳光,厲喝道:“解藥快拿解藥來!”
玉面丐牙折血流,低弱地道:“沒有解藥。”
小叫化驚得跳起來道:“什麼?你……你說什麼?沒……沒有解藥?”
玉面丐顛聲道:”是的,掌令,你殺了我吧,我……夏流……一時糊塗,不但沒有解藥,甚至連下的是什麼毒都不清楚。”
小叫化眼中冒火,猛地一腳踢出,玉面丐一聲慘嚎,一條腿骨已給蹋斷,小叫化怒猶未息,牙一咬,又待踢去。
單劍飛連忙伸手阻住道:“打死他也沒有用,快點想辦法要緊,現在七老到底怎樣了?”
小叫化向趙司事喝道:“搜他身上!”然後才回過頭來恨恨說道:“七老住的養心閣,平常非經許可,幫中誰也不得擅入一步,適才我趕去,一再高聲稟報,閣內均無人回應,便知情形不妙,冒昧沖進去一看,只見酒杯打碎一地,七老一個個臉色發青,昏迷不醒,顯然均已中毒,我叫護閣弟子來問,都說今天只有這廝一人進去過……”
單劍飛急急又問道:“你有沒有作何處置?”
小叫化喘著道:“我別無他法,只有先用幫中解毒散為七老分別灌下,同時又為他們封住心經諸穴,希望毒氣不致攻心……”
趙司事失望地直起身來道:“真的什麼也沒有。”
小叫化聽了,有如洩了氣的球,頹然跌入一張竹椅,臉色蒼白,額汗如豆,半晌不能言語。單劍飛也急得直打轉,忽然駐足道:“幫主呢?”小叫化有氣無力地道:“昨天剛走。”單劍飛搔耳道:“現在舵中還有哪些人在?難道就沒有一個懂得醫道的麼?”小叫化歎了口氣道:“幫主不在,七老突然遭此變故,總香主懸缺,五堂香主有三位不在,只有……”小叫化說至此處,忽然叫道:“趙司事,快去請巡按堂孟香主,我們在養心閣等他!”說著,一把拉住單劍飛道:“走,我們去養心閣等著,這位孟香主雖然不算岐黃名家,但對藥物一向還頗感興趣,他或許能想出一點辦法來也不一定!”
養心閣是獨處靜院中的一間雅軒,窗明幾淨,片塵不染,軒中,七老散躺各處,顯系聚飲後突然毒發倒地。小叫化恨聲道:“夏流那廝一向會獻殷勤,在幫中輩分雖低,七老對他卻頗有一點印象,這次他大概不知胡編了一些什麼消息回來密報七老,正好碰上七老聚飲,他一定是在為七老斟酒時下的手腳,好個天殺的惡賊……”說著,巡按堂那位孟香主已經趕到。孟香主是個五旬出頭瘦小老人,神態極嚴肅,兩眼有神,小叫化為他介紹了單劍飛接著,他便為七老一個個加以把脈,察看瞳仁,俯聽呼吸。小叫化搓手低聲問道:“孟香主看了怎樣?”
孟香主想了片刻,沉重地道:“對方大概是為了便於施毒者脫身,故所下毒物性甚緩,這一點,尚算不幸中之大幸,又經掌令以閉脈手法封了主要穴道,如再服以新鮮毒蛇血,據本座看來,一月之內應無生命之虞。”說著搖了搖頭又道:“自然這只是治標辦法,治本之道,須徹底清毒,本座說來慚愧,實在無法察出所中之毒究屬何種毒質。”
小叫化著急道:“那麼當今誰人有此能耐呢?”
孟香主沉吟著道:“眾所周知,用毒解毒自是以四川唐家最為出色,不過,四川唐家自從三十年前,遭了‘鬼女’陰美華之母‘瑤台羅剎’那場血災以後,是否尚有後人留下,實在頗成問題,就是有,一時也無法找到。”
小叫化埋怨道:“那還提他作甚?”對一名巡按堂主而言,這話是相當不禮貌的。不過,巡按堂主身份是“四結”,小叫化這個掌令丐也是“四結”,而且小叫化的口不擇言也是為了憂心七老之故,所以,孟香主聽了一點也在意。當下點點頭又道:“是的,除此而外,以前七星劍座下的白丁雙將也是醫中能手,只可惜這兩人也已久無音訊了。”
原來白丁雙將還是醫中能手。“老丁”是“百塵”,“老白”是“胡駝子”,這二人,單劍可說再熟不過,可是二人現在都在哪裡呢?單劍飛嘴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小叫化皺眉道:“還有呢?能找得到,行得通的路子還有投有了?”
孟香主仰臉苦苦思索了好半晌,最後猛一擊額道:“對了”
小叫化連忙問道:“想到了誰?”
孟香主忽然搖頭一歎,低低道:“其實這一條也行不通,唉,不說也罷。”
單劍飛注目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既然還有途徑可循,能不能辦到是另一問題,孟香主何不說出來大家斟酌斟酌?”
孟香主又是一歎道:“‘天山天池隱翁’雖非解毒名家,但因地利關系,他那用天池百年丹蓮所制煉的‘丹蓮冰雪散’,卻有化解千毒之功,可是,誰能向楊老兒討得那種‘丹蓮冰雪散’呢?”
單劍飛雙目一亮道:“為何不能?是不是路太遠?時間上來不及?”
孟香主搖搖頭道:“倒不是時間問題,此去天山雖說有數千裡之遙,如能找一匹千裡良駒,一月打來回,實在不算什麼。”
單劍飛張大眼睛道:“那麼別的還有什麼問題?”
孟香主苦笑笑道:“單少俠請想想看,百年丹蓮,顧名思義,采集該有多困難?要為七人解毒,至少需用—瓶以上,煉一瓶丹蓮冰雪散又需費多少丹蓮?天池隱翁雖非吝鄙者流,但是,我們丐幫憑什麼向人家開這種口?”
單劍飛胸脯一挺道:“沒有關系,我去!”
小叫化期期地道:“單兄”
單劍飛意甚堅決地道:“不必多說了,我說去就是,藥是救命用的,他楊老兒難道要留著陪葬不成?他楊老兒是當今武林四大宗師之一,另外的七殺翁和太陽神翁我都見過,沒有一個不是古道熱腸、大義凜然,如他也是位通順人情的,他就沒有不給的理由,再說,似我這樣年紀輕輕的,就算碰個釘子又有什麼了習起。”說著,又向小叫化道:“你也別閒著,這兒請由孟香主守護你可於舵中挑出一部分精練弟子,入川試著訪訪唐家後人,雙管齊下,比較可靠。”小叫化點點頭,單劍飛問道:“舵上有無好馬?”小叫化想了想道:“好馬是有,但恐怕沒有日行千裡的腳力。”
單劍飛道:“管它!揀匹頂好的來好了!”單劍飛說著,別了盂香主,拉了小叫化前去選馬,在走向馬廄的路上小叫化問道:“這廝的陰謀你怎麼知道的?”單劍飛只說了個大概,最後道:“我沒有時間跟你說得很細,那廝貪色怕死,等會兒你只須稍加拷問,他自會告訴你。”噢,對了,還有個申象玉囚在你們關洛分舵,馬上提來這邊,關神威宮的一切,他比誰都知道得多!”牽出一匹黃驃馬,單劍飛躍身而上,揚鞭叫道:“再見了小舒。”
小叫化感動得熱淚盈眶,啞聲道:“單兄,丐幫不會忘詞你!”
單劍飛豪然笑道:“少婆婆媽媽的好不好!七星門重振,仗你們援手之處正多,將來別抱怨劃不來也就夠了……”
扶風,定西,臬蘭,古浪,向玉門……黃沙古道上,一騎如飛,晝夜不停。五月,太陽如火,風沙蔽空,人如沙鍋中的葉子,人馬惟一的感覺便是渴、渴、渴,唇燥舌干,呼吸有如吞吐火焰。單劍飛揮鞭如狂,一遇到水塘,便連人帶馬的一齊沖了下去,周身濕透,抹抹眉額,重新上路。大白天,實在支撐不住時,方找一陰涼處仰躺片刻,天一黑,往往一趕就是一個通宵。
八天之後到達玉門關,坐騎終於一蹶不起。單劍飛撫著馬屍,含淚喃喃道:“養兵干日,用兵一朝,丐幫飼養了你,為的就是今日,小黃,你盡了心了,只是你最後卻死在我手上,我感到有點對不起你……”
出得玉門關,沙丘如海浪起伏,蒼蒼茫茫,一望無垠。單劍飛沒有耐性乘坐駱駝,決定憑一身輕功與風沙搏個勝負,三天飛馳,披著滿身黃泥,終於到達天山腳下。單劍飛依著玉門關土著的指點,開始自定韃口向深山絕頂登涉。一入深山,天氣突然劇變。白天熱得令人窒息,到了夜晚,卻又令人冷得發抖。人山愈深,天氣愈涼,最後,他看到了山中的河流,他也看到了山中的冰雪,他知道,天池已經不遠了。
第十三天,他到達天池。
天池有如一座大湖,極目難及對岸景象,池岸白雪擁積,遠山如霧中幻影,單劍飛徘徊在雪地上,焦思道:這座天池方圓不下百裡,走一圈十天也走不完,怎知道那位天池隱翁住在那裡呢?單劍飛正感彷徨無計之際,眼角瞥處,忽見身前不遠的雪地上有幾顆紅色小點子,過去俯身一看,赫然竟是數滴鮮血!是人血?還是獸血呢? 單劍飛後退數步,放眼四下搜視,方圓五六丈之內,竟無其它血跡發現,他沉吟著,決定先就已發現的這些血滴加以研究一下。他上前數了數,血,共有七滴,色澤鮮紅,好似剛剛滴下還沒有多久,根據常識,這種血不論是人血或獸血,既然附近找不到相同的血跡,便足證是偶然自創口不慎泌出來的,若然如此,第一滴,必定是最大最濃的一滴,准此,愈滴愈小,由大霄小,其所指方向,也應該就是傷者消失的方向。人也好,獸也好,所經之處,絕不會毫無痕跡留下。於是單劍飛循著血滴所示方向,向西南方一步步查察過去結果果然給他料著了。血,是從人身流出因為他找到了人的腳印。不過,令人頭痛的是,他現在所發現到的一些腳印非常亂,有深有淺;有大有小,似乎打這兒經過的,至少也在三人上。看情形頗似數人追逐一名負創者,雙方均有踏雪無痕之至輕功,追至此地,又發生過一場混戰。單劍飛看了,不禁蹙額忖道:“照這情形,一人逃,數人追,逃者絕無入山之理,難道奔向山外去了?抬頭四顧,左邊有條下峰坡道,坡道上果然也有零星腳印,單劍飛搖頭一陣苦笑,心想我如一路尋下去,自己正事也別想辦了。
於是,他只好又往回走,一方面尋找天池隱翁結廬之處,一方面也不妨看看這伙人系自面何處殺出?是些什麼人?為了什麼事?有沒有天池隱翁在內?或者是否跟天池隱翁有關?
現在,他倒過來,循著血滴所示相反方向,向東北方逐步搜去,走了約莫裡許,單劍飛眼中一亮,一顆心也不由得猛烈跳動起來。腳印,一大片,比適才所見到的更多、更亂,不會錯了,最早,拼斗就是在這附近開始的。再看過去,啊,不得了,血,不是幾滴,而是一大灘,一大灘的。單劍飛急急趕過去,頭一抬,十余丈開外,有座巨大的雪塚,雪花耀眼,滿目銀白,十丈之外的景物相當難以辨認,單劍飛再三端詳,心頭一動,忽然放步奔了過去。
什麼“雪塚”,原來是座覆滿積雪的茅屋。
單劍飛見那扇柴門半開掩著,不便貿然闖入,近門止步,遲疑了一下,出聲向內招呼道:“裡面有人嗎?”四下靜寂,了無回應。單劍飛重復了一遍道:“裡面有人嗎?”裡面靜寂如故,單劍飛知道屋內大概是不會有人的了,於是走上一步,戒備著一腳將柴門踢開。
柴門踢開,單劍飛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哈哈,有趣,有趣,諸位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晚輩也會趕來這裡吧?”
你道怎麼回事?原來屋角生有一只火盆,盆內柴火正旺,屋子中央放著一張小木桌,兩人正在支頤對弈,身後各有一人伏肩觀戰,棋局似乎正進行到最緊張關頭,四人不但沒有理單劍飛的叫門,竟連門被踢開,單劍飛一陣高聲叫嚷,他們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一下,一致面向棋盤,凝注不動。四人均著白長衣,單劍飛從側面身形依稀認出,對弈者是三儒“藝儒”
和四儒“雅儒”,伏肩觀戰者則為第五第六的“樂””法”兩儒。第一,二,七“經典兵”
三儒則不在屋內。單劍飛看了這等情景,心中立時明白過來,“經”“典”“兵”三儒一定追敵去了,從另外四儒有閒情下棋這一點看來,被追的敵人似乎只須三儒追去便已足夠,那麼,剛才那些血,也必定是那名敵人身上流出來的了。被迫者當然不會是“天池隱翁”,“天池隱翁”為當今“四神翁”之一,合“白衣七儒”之力,都不一定能占上風,十有八九那名被迫者便是“神威宮”“黃衣分宮”躡蹤“七儒”來天池的那位“黃衣領隊”了。單劍飛念及此處,不禁大感快慰。同時,很明顯的,這間茅廬定屬天池隱翁所有,那麼,四儒能在此處下棋,七儒與隱翁之間的誤會,不消說,也早已化解得干干淨淨了。
天池隱翁又去了哪裡呢?單劍飛想:做主人的大概是一向飲食疏淡,如今一下子來這麼多貴賓,可能是到什麼地方張羅酒食去了。單劍飛迅忖著,舉步跨入,一面又笑著說道:
“從諸位這麼認真勁兒看來,這盤棋想必正處撲朔迷離之境,來,咱們再賭場,我賭‘我走白棋,白棋贏,走黑棋則黑棋贏’”單劍飛笑說著靠攏上去,伸手一帶右邊看棋者法儒的肩頭意思是請法儒稍稍方便一下,好讓他也有機會觀戰,沒想到輕輕一帶,法儒竟然應手向地面栽倒。
單劍飛駭呼一聲:“啊”一個啊字剛剛出口,六儒前面對弈的第三儒,支頤的手臂搖,“托”的一聲,傾身伏倒桌面!桌面震動,對面的四儒五儒,也相繼滾翻!四人原來已是氣絕多時,“對弈”和“觀戰”之姿態全是人擺出來的,單劍飛腦中轟然一震,神智近幾全失。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單劍飛忽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耳邊同時響起一個充滿疑訝的蒼老聲音道:“這是怎麼回事?小老弟。”
單劍飛茫然轉過身子,只見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屋中已然多了一名白發蒼蒼,而且面目慈祥的灰衣老人。老人手提一只巨大的酒葫蘆,肩頭扛著一只青布布袋,袋內隱隱地散發出一陣陣的獸肉香味。單劍飛神思漸漸恢復,知道面前這位灰衣老人十之八九便是“天池隱翁”,眼掃四儒屍體,心頭一酸,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天池隱翁惑然指著四儒屍身道:“你也認識他們?”
單劍飛拭淚道:“是的,都是晚輩害了他們,他們如非與晚輩打賭,今天絕不至落得如此下場。”天池隱翁放下葫蘆和布袋,俯身將四儒屍體分別檢視了一下,然後站起來注目問道:“此話怎說?”單劍飛簡略地將當日洛陽酒樓斗勝許願的經過說了一遍。天池隱翁聽了不住搖頭:“這也不見得。白衣七儒性喜山水,常年在外,就是不為了跟你打賭,他們也不會閒在家中。問題都在對方身手太高,他們仗著七個走在一起,而且又已來到老夫的住處,警覺心未免稍懈,對方趁另外三儒一時離開而出其不意下的手噢,對了,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呢?”
單劍飛正待加以解釋,天池隱翁又道:“且慢,我們先將屍體收拾了,等會兒再慢慢說罷,人死不能復生,哀亦徒然,幫他們找出凶手,才是正務。”於是,一老一小先將四儒屍身抬至屋後,挖了個雪坑,將四儒葬下,天池隱翁面對雪塚,歎了口氣道:“這兒天氣嚴寒,屍體可保千年不壞,四位老弟安息吧,將來有機會,再由你們的三位兄弟為你們遷葬,老朽我,承你們兄弟瞧得起,一言便將誤會解釋清楚,想不到老朽為盡地主之誼,出去才不過半天光景,便發生這等意外,老朽別無可說,這兒是我天池隱翁楊湖鷗遁世之處,人死在我老朽的茅廬中,老朽我也不說什麼奇恥或大辱,總之,老朽在天黑以前必定下山,如不能親手將凶徒擒獲,有生余年決不再回天池也就是了……”自語至此,老淚縱橫,已然語不成聲。單劍飛先見此老那般鎮定,還以為此老心腸冷硬,寡於情義,沒想到他原來竟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
當下單劍飛反而倒過頭來安慰老人道:“老前輩自己說過,人死不能復生,哀亦徒然,我們進去吧,只要老前輩肯出面,凶徒諒也無法遁形,關於凶徒之來龍去脈,晚輩尚可以提供一點線索。”
天池隱翁雙目陡亮,神光如電,不過卻投有馬上問什麼。老少二人回到茅居中,老人取出烤熱的獸肉和冷酒,一面分用著,一面聽單劍飛自報師承出身,以及將丐幫關洛分舵如何遭變,自己怎樣於無意中得知神威宮各種奸謀秘密的詳細經過說出。單劍飛說完,緊接著問道:“老前輩的絕學,天羅印’,武林中並非人人能練,晚輩這麼一說,那位神威宮主以及那位‘黃衣分宮主’,都是些什麼人,老前輩是不是可以有點眉目了呢?”天池隱翁喝了一大口酒,閉目仰臉不語好半晌,方才緩緩說道:“這問題七儒兄弟已經提出過一次,當時老朽的回答是:老朽很感驚訝,但實在想不出對方是准。”稍頓,接下去又道:“現在,老朽可以這樣說:那個什麼黃衣領隊老朽不清楚,也無法加以揣測或想像,因為他年紀不會太大,只是神威宮主調教出來的一名劊子手,不是老朽同時代的人物。至於那位什麼”神威宮主”,老朽倒是想到一兩個人,只是一時還不方便明白說出來就是。”
單劍飛脫口道:“何故?”
天池隱翁又喝了口酒,輕輕一歎道:“這種事應以實據為准,武林中常因一言不慎,而造成無邊浩劫,老朽只是臆斷,沒有絕對的把握。”單劍飛默然點頭,天池隱翁又歎了口氣道:“至於另外一件事,老朽很是抱歉。”
單劍飛心神一緊,已有不祥之感。
果然,天池隱翁以充滿歉疚的語氣接下去說道:“冰雪丹蓮散老朽原來就只藏有一瓶,在七儒到達之後,已分贈他們七兄弟,老朽如今已點滴不存了。”
單劍飛情急失聲道:“這,如何是好?”
天池隱翁捋髯沉吟了片刻,最後蹙額抬臉道:“這樣吧,這種百年丹蓮可遇而不可求,你就是天天徘徊在天池之畔,三年,五年,甚至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定就能得到,而且得到後調制起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老朽現在有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丐幫七老的事,你且別管,一月之期,尚剩半個月多一點,老朽別的不敢說,腳程方面或許還比你們年輕人靈光些,這裡去巴嶺,就是不借馬力,大概八九天也可趕到,老朽另有方法可使七老再延緩三個月不致發毒,這三個月之內,能否找得唐家後人,或者另有他法,那將全靠七老的機運。”
停了一下繼續說道:“另一方面,老朽觀察你的氣色和眼神,知道你在七星劍法上已小有成就,目前功力,當在七儒任何一個之下,雖然你也許還不是那個什麼黃衣領隊的對手,但你的聰明可以彌補功力之不足,等會兒,我們分道揚鑣,老朽去巴嶺,你則設法搜循血跡去幫另外三儒一臂之力!”
單劍飛覺得這在絕望中尚不失為好辦法,於是,迫不及待地往起一站,道:“好,我們這就上路吧!”
天池隱翁望著他,贊許地點點頭,也跟著站了起來。不一會,出了茅廬,老少二人於下峰處分手,天池隱翁循坡道下峰出山,單劍飛則由另一條岔道奔向另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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