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鏢簡卞樸在暖閣四壁點起四支牛油巨燭,大家又談論了一會兒,蘇金鳳起身說道:
「簡護壇在這裡陪陪三位上差,奴家帶兩個丫去準備酒菜。」
走出暖閣,那名叫小青的丫頭,忽然顫聲低低喊了一聲:「大表姊」
蘇金鳳轉過臉去,點點頭,低聲說道:「好的,丫頭,你去吧!」
那個名叫小青,與蘇金鳳的關係,由主僕變成姊妹的女婢,在蘇金鳳的許可之下離去後,剩下那名叫小萍的女婢,跟在蘇金鳳後面,繼續向廚房走去。
路上,小萍四下望了一眼;然後壓著嗓門兒,悄聲道:「那位俞少俠,不會有危險吧?」
蘇金鳳搖搖頭,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開口。
這邊暖閣中,花花公子和錢、夏、簡等三人,正在天南地北的閒聊時,門口黑影一閃,忽然走進一人!
走進來的,正是那位眾人意想之中,萬無生理的冒牌黑旗大護法俞人傑!
燭光下望去,這時的俞人傑,可真夠狼狽的。
身上那件藍布長衣,飄一片,掛一片,幾乎沒有一寸地方是完好的,左頰上給劃出一條血痕,尚在不斷地向外沁著血珠,微呈顛跛的腳步,顯示出無比的疲憊,但是,一雙眼光,卻奕奕有神,充分顯露著心內之興奮!
閣中四人看清之下,無不大感意外。
花花公子定了定神,訥訥問道:「公孫護法……」
不過也就只問出這麼四個字,再也接不下去了。
還是城府深沉的奪魂金鏢比較鎮定,這時接著道:「公孫護法被老怪追到什麼地方?」
俞人傑微微一笑道:「隆中山腳下。」
花花公子忙說道:「那麼老怪知不知道你又回到這裡?」
俞人傑微笑如故道:「大概不知道。」
花花公子一怔道:「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大概不知道?」
俞人傑笑道:「因為卑座一向不怎麼相信鬼神之說,所以會作如此猜想,要是人死了真會變鬼,自然又作別論!」
花花公子猛然一呆道:「你,你,你是說」
俞人傑揚起手中那支三稜刺,笑笑道:「這上面全是老怪的血,雖然髒得很,但卑座卻一直不捨得將它拭去。」
三目神鷹帶著懷疑和妒意道:「公孫兄不是說笑話吧?」
俞人傑又笑了一下,說道:「若早知夏兄有此一間,小弟也會馱回那老怪的屍體,只可惜小弟苦戰之餘,實在無能為力……」
花花公子迫不及待地截著道:「快將經過說來聽聽!」
俞人傑眼光四下一掃,躬身回答道:「容卑座去向蘇分壇主討點金創藥,回頭再向護教慢慢報告!」
說完,不待那位花花公子有所表示,轉身快步走出暖閣。
如今這座分壇中,真正關心他的人,只有一個蘇金鳳,他自然應該先讓蘇金鳳知道他已安然返轉!
找到大廚房中,他向錯愕如呆的蘇金鳳抱拳一笑道:「向分壇主討點金創藥!」
蘇金鳳怔了好一陣,方始回轉神來,向那名叫小萍的女婢吩咐道:「萍丫頭去拿點藥來!」
小萍離去後,俞人傑微微一笑道:「大姊很意外吧?」
蘇金鳳搖搖頭道:「意外倒不見得,自你擲出那支三稜刺,我就知道你要以金筆招術對付老怪,所以他們想跟去時,均被我攔了下來……」
輕輕一歎,又道:「不過,話雖如此說,你一去這麼久,卻使人無法不擔心,那老怪結果怎樣了?」
俞人傑低聲笑道:「結果證明這套武林奇學還相當有用,小弟這一年來的苦功,並非完全白費!」
蘇金鳳皺眉說道:「你去過那邊沒有?」
俞人傑點頭答道:「去過了,討藥便是我來這裡的借口。小弟趕來這裡,除了報平安外,尚想告訴大姊一件事,這姓戚的小子,色膽包天,手段之辣,令人髮指,他在黃崗分壇,為了得遂獸慾,竟將那位分壇主譚大夫婦雙雙殺死,今天在這兒,不難想像……」
蘇金鳳點頭接著道:「我早看出來了!」
俞人傑正容說道:「即使如大姊所說,小青她有不可告人之身世,大姊亦有不得不如此做的苦衷,小弟依然反對大姊這種得過且過的遷就方式,今天除去巫溪老怪,小弟對這一身武學,已具相當有信心,如大姊不反對,小弟願意跟這小色魔,就藉這個機會一見高下!」
蘇金鳳頭一抬,忽然說道:「藥來了!」
俞人傑知道她們主婢之間已無秘密可言,因而接下去說道:「大姊意下如何?」
蘇金鳳一面為他敷藥,一面回答道:「等會兒大酒席上,我將會設法交給你一紙書函,這封書函,請在明天天亮後背人拆閱,務請記取,千萬不可提前打開!」
俞人傑道:「小弟一定遵守這項約定,不過,這是另外的一件事,關於小弟的建議,仍盼大姐賜予回答。」
蘇金鳳道:「全部回答,都將載在這封書函上!」
俞人傑怔了怔道:「那麼,今……」
蘇金鳳推了他一把道:「藥敷好了,快點去吧!要引起他們幾個疑心,麻煩就多了!」
俞人傑回到暖閣,花花公子已經等得相當不耐煩,一見他進門,座也不讓,連聲催道:
「快說,快說!」
俞人傑從容不迫地含笑說道:「說來其實很簡單,老怪的武功雖高,素養卻不怎樣,卑座贏得此戰,不過是小計略施……」
花花公子不勝迷惑道:「什麼計如此管用?」
俞人傑笑了笑,說道:「卑座這條妙計,共三折,其順序是:『激將』『疲兵』—
—『惑而殺之』!」
花花公子眨著眼皮道:「激將和疲兵,都不難解釋。以老怪之火爆脾氣,以及耗力甚久在先,你故意丟掉一支三稜刺,再逗他趁怒奔馳一陣,確不失以弱敵強的智取之道;但所謂惑而殺之,本座就不明白了。什麼叫做『惑而殺之』?」
俞人傑笑道:「在向隆中山奔去時,一路上卑座不斷扭頭四下張望,到達山腳後,卑座又四處溜了一圈,然後露出一派驚慌失措神情,並且軟化態度,向老怪說了一陣好話。早座這番做作,無非要老怪相信,卑座原在這山腳下約有朋友見面,但結果卻爽約未來!」
花花公子問道:「老怪當時如何表示?」
俞人傑笑道:「老怪聽取,怒上加怒,他罵卑座心地陰險,原想要他人套,如今圖謀落空,居然有臉向他求饒,簡直厚顏無恥,並且發著狠說,一定要將卑座大撕八塊,方足以消他心中一口氣……」
花花公子道:「老怪那套坎離百變掌,你能搪得住?」
俞人傑笑道:「當然搪不住!要能搪得住,還使什麼計?」
花花公子道:「那麼」
俞人傑笑道:「就在老怪挾著雷霆萬鈞之勢,五指陡然抓出的那一剎,卑座眼光一掃,突朝老怪背後喝道:『對,快,龍老三,砍他的後腦!』」
花花公子道:「老怪」
俞人傑笑著接下去道:「老怪想也不想,脖子一縮,滑步轉身,呼的一掌,向身後反拍過去……嘻嘻……底下的事,就是卑座不說,大家也會明白,結果是老怪一掌拍空,卑座這支三稜刺,卻結結實實扎進他的後背心!」
花花公子撫掌道:「好,好,果然妙計,將來回去總壇,本座回明教主,一定賞你一面白旗就是了!」
俞人傑躬身道:「謝護教栽培!」
說話之間,蘇金鳳已和那個叫小萍的使女,將酒菜送進暖閣。因為全部只有六個人,當下便做一桌坐了。
三目神鷹心思甚細,他見只剩下一個女婢,不禁問道:「那位小青姑娘呢?」
蘇金鳳道:「丫頭大概受驚過度,有點發燒,奴家叫她先去睡了。」
接著,這位分壇主親自把盞,為總壇來的四位上差,一一斟酒示敬。花花公子興致甚豪,酒到杯乾,來者不拒。
酒到中途,他向蘇金鳳瞇著一雙色眼道:「關於前此銀車遭劫之事,三位教主,均甚重視,尤其是襄陽分壇的這一部分。等會兒蘇分壇主能不能抽點時間,將經過的詳細情節,為本座說說清楚?」
蘇金鳳婉順地道:「是的,將來在教主面前,還望護教多多關照,金鳳願意隨時接受護教之垂詢……」
奪魂金鏢和三目神鷹兩個老狐狸,全都識趣得很,不待終席,便均聲稱連日勞累,需要早些安歇,相繼推杯而起。
俞人傑無法例外,只好跟著離開。
錢夏二人離席之後,一面相互使著眼色,一面不住打著阿欠,表示瞌睡得很,同時催著那位陰陽鏢,快些領去歐宿之處。
一行剛剛走出暖閣,那個叫小萍的的女婢,忽然從後面趕上來,將一個小紙包塞在俞人傑手裡道:「這是公孫護法剛才要的金創藥!」
俞人傑接在手中,輕輕一捏,便知道裡面裝的,不是什麼金創藥,當即稱謝收下,順手放進懷內。
錢夏二人,被安置在以前那兩名黑白護壇的住處,他則仍住在過去他當副分壇主時住的老地方。
關上房門,獨對孤燈,俞人傑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沉重之感。
今夜,在這座分壇中,將會發生一些什麼事,他很清楚,雖然這種事在這座分壇中已屬司空見慣,但他總覺得無法諒解蘇金鳳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假如明天蘇金鳳在這封信函中不能作出滿意的解釋,他決定從此以後,絕不再理這對主婢,而寧可做一個忘恩負義之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去的,他只知道,當他再度睜開眼皮時,窗外已經出現一抹魚肚白。
「俞人傑睜開眼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掏出懷中那封信。
『人傑賢弟,你不是很想知道小青那丫頭的身世麼?下面便是這丫頭身世之簡介:丫頭本姓馮,名素蘭,三歲喪父,倚母為生,七歲時,母遭匪人姦殺,丫頭孤苦無依致被當地之痞棍賣入青樓。知道那位姦殺丫頭生母的匪人是誰?他便是天魔總壇今天那血掌堂主,金花魔戚本禹!現在賢弟總該明白了吧?丫頭與金鳳,並非主婢,而是表姊妹,金鳳習武,便是想為這位弱表妹報此血海深化,無奈金鳳武雖習成,仍然無法了此心願,故爾不惜出此一下策,投身魔教,犧牲色相,冀希引起老色魔之垂涎。不意事與願違,老魔礙於身份,迄今未有動靜,惟有老魔僅有一子,且惡行不遜乃父,今天小色魔來到分壇,亦足差堪告慰。當賢弟閱及此信時,我那可憐的表妹想已陳屍繡榻多時,金鳳亦早遠在數十里之外矣,賢弟天縱英武,才智過人,他日平魔,非弟莫屬,願善保有用之軀,為來日武林造福,天下幸甚。如果有天緣,或能再見,臨紙黯然,不盡欲言!蘇金鳳首拜。」
俞人傑呆在那裡!半晌無法動彈。他只知道一件事,過去,他是錯怪了這對表姊妹了!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俞人傑連忙將信揉成一團,放回懷中。
「公孫兄醒來沒有?」
「剛醒,是夏兄麼?」
「真是怪得很,天亮了這麼久,不知道怎麼還不見有茶水送來?」
推門進來的,正是那位白旗護法,三目神鷹夏守道!
俞人傑信口問道:「錢兄呢?」
三目神鷹道:「在前面林中做早課。」
俞人傑正想再問一句,奪魂金鏢練的,是不是那套天龍武學金筆七十二式時,分壇中那名碩果僅存的黃旗護壇,陰陽鏢簡卞樸,忽然慌慌張張,跑來房中喘著氣報道:「兩位護法快請……過去……看看,紅樓那邊……好……好像……出了事。」
三目神鷹目光一注,面現懷疑之色道:「你怎麼知道那邊出了事?」
陰陽鏢囁嚅著道:「每天天一亮,服侍分壇主的那兩位大姊,都會先後到廚房來一趟,常年如此,鮮有例外……」
「獨有今天未見按時前來?」
「是的,因為分壇中目前已無弟兄或姊妹可供使喚,故小的不待天亮,便將茶水燒好,可是等來等去……」
「你去後面看過沒有?」
「就因為小的去過了,小的……才……才……感到……有些不對勁。」
「什麼地方不對勁?」
「後面,樓上樓下,一片沉寂,雖經小的出聲輕輕呼喊,卻始終未見有人回應,只從樓上隱隱約約傳來一陣低弱的呻吟,小的礙於身份,不敢造次登樓,所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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