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將相錄 正文 第 八 章 為解愁腸才醉酒
    貓臉漢子眼角一溜,大聲接著說道:「至於韓、井兩位前輩,均為一流耆宿,功力之高,武學之精,在前兩場中,已為吾人所共睹……咳……不過,話得說回來,一個人成名不易,尤其到了晚年,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設法保全,最後這兩場,對像不同,咳,韓、井兩位前輩,未始不可稍加考慮!」

    一番話,頓將韓、井兩人之退路堵得死死的。

    砍掉頭,碗大一個疤。考慮?哼,有什麼好考慮的?雲鶴莊主和崑崙樵隱分別深吸一口氣,挺身向前走去。

    四人配對,比較簡單,雲鶴莊主自然地迎向好好金剛,崑崙樵隱找上天山獨目叟。

    這最後的兩場戰事,進行非常迅速。好好金剛咬牙挨了雲鶴莊主一記重掌,近身以分心手法,將後者當胸開了一個大窟窿。天山獨目叟則毫不費事的將崑崙檀隱劈了個支離破碎。

    結束了,全部結束了。

    好好金剛臉色發青,正在盤坐調息,天山獨目叟則在空地上茫然四顧,那幾乎已是個被人遺忘了的問題,勝了,可是,那瓶唐丹呢?

    這時已近午末未初時分,一場腥風血雨,耗去將近兩個時辰,去路上,懷有唐丹的「那小子」早已不知去向。

    貓臉漢子突然仰天大笑,笑聲有如夜貓求偶,「甲甲」「切切」,他自己笑得好不開心,好不愜意,但在別人耳中,卻比「嚎喪」還難聽。

    所有的人,包括一半死傷,一半仍然活著的,一開始便看出這名貓臉漢子是在有意煽動挑撥,但那時大家一心念著那瓶唐丹,都認為事情好歹總得解決,只要合理公平,對解決之方式,全不計較。」

    不幸的是,這廝當時的每一句話,聽來都似乎公平合理。

    如今呢?尤其是得到最後勝利,平日自許為江湖老手,比鬥進行中且感覺其人處處偏祖尊崇自己的「獨目叟」和「好好金剛」,更有著一種被人耍了一場活猴戲的羞惱與激忿。

    獨目史牙根一咬,突然大步走過去,張目厲喝道:「你朋友究系何許人?」

    貓臉漢子從容彎下身子,一邊彈著褲腳管上幾點灰潰,一邊淡然慢應道:「不才司惟樂。」

    獨目叟單眼一眨,氣得哇哇怪叫道:「好哇!為了尋開心竟不惜慫恿別人灑血飛頭,你奶奶的熊,『斯為樂』?就是非此不足為樂麼?」.貓臉漢子直起腰來,笑瞇瞇的點頭道:「完全對,只其中一句措詞似乎欠當。」

    瞑目調息中的好好金剛,神色一動,忽然抬頭急叫道:「關老快過來……」

    獨目叟聽如不聞,氣咻咻迫上一步,吼道:「哪一句措詞欠當?」

    貓臉漢子反手一揮,笑接著:「你奶奶的熊!」

    「叭」的一聲,堂堂一位天山獨目叟,竟像紙紮的一般應聲而倒。

    好好金剛黯然搖頭一歎,喃喃道:「司惟樂……司惟樂……

    原來是『哄男』司惟樂!唉唉,我們剛才,竟然誰也沒有想……唉……可憐的關老兒」

    有人聽得好好金剮這陣自語,話一傳來,;旁觀眾人頓於轉眼之間溜得一千二淨。

    哄男司惟樂見四下裡,除了一個好好金剛,以及幾具橫七八的死屍外,有一口氣的,都已先後溜光,不由得又是一陣稱心大笑。

    笑畢,遙向一株樹後招手道:「小子過來!」

    撿去催命郎中藥箱的那名小子應聲奔過來,哄男接過藥箱,打開箱蓋,伸手一撈,登時眉開眼笑的一點頭:「赫,想不到,單是遼產正野參就有七支之多,可觀,可觀!」

    接著向那小子揮手道:「走,小子,再去動動那瓶唐丹的頭甕筋去」當先轉身飛步而去。

    在此半個多時辰前,辛維正雜在一片人潮中進了永修城。

    「駐仙樓」在械中哪裡呢?

    他不知道。不過,他亦不為此擔心。與妙手神偷約定見面的時間是「未申之交」,現在才只「近午」光景,其間尚有將近兩個時辰的餘裕,他就是將城中幾條主要街道挨次跑上一遍,也不難將那座什麼駐仙樓找出來。

    辛維正沿著東面一條大街,信步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辛維正忽然發覺週遭情形似乎有點不對勁。

    他發現身前身後那些形形式式的江湖人物,自進入這座永修城,不但未見減少,反有逐漸加多之趨勢。

    怪了,這些人肚子難道都不餓?否則,怎麼還不分散下店打尖呢?

    莫非這些傢伙……啊……辛維正突然明白過來了。

    辛維正在弄清身周這群覬覦者的居心,以及自己刻下之處境後,不由得又是氣惱,又是驚慌。

    他雖說天生膽識過人,但處此眾寡懸殊下,叫他一個人來對付眼下如許之眾,他可真一點辦法沒有。

    即於此際,救星忽然出現。

    辛維正偶爾回頭,正好瞥及一名發白如銀,手拄枴杖,腰繩大葫蘆的駝背老人緩步向街角一間酒肆走去。啊啊,「妙手卿」,不不,該叫「糊塗伯」……此時稱一聲「救命星君」

    則更為恰當。

    辛維正雖然懷疑,刻下距「未申之交」尚早,那間酒肆亦非什麼「駐仙樓」,這位神偷何以會於此時此地出現?

    但現在他已無暇考究這些,當下連忙排眾大呼道:「藍老前輩,等一等,小侄在這裡!」

    眾人循聲看清之下,無不魂飛膽裂!什麼?這小子原來是跟糊塗伯一路來的?這時用一句話來形容眾人之狼狽,最為適切不過: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辛維正快步走過去,老人張著一雙金絲眼,茫然問道:「這批傢伙怎麼回事?」

    辛維正深深噓出一口氣,搖頭道:「好險……」

    老人眼皮一眨,又問道:「你老弟適才自稱什麼?『小侄』?

    咱們之間,這種稱呼,是打哪兒生出來的?」

    辛維正低聲道:「前輩別開玩笑了,要裝『糊塗』,『時機』與『題目』多的是,裡面坐滿了人,說不定還有那批貨色雜在其中,何必一定要趕在這時候呢?」

    老人一哦點頭道:「知道了,原來你小子是想借老朽的名頭避難!」

    辛維正趕忙攔著道:「是的,是的,求你老別再說下去了好不好?」

    老人頭一點道:「行!一個人的名氣閒著也是白閒,既然你小子想加利用,等會兒為老朽會掉這頓酒賬就是了!」一面已跨進店門,就門邊一付座頭坐下,呼酒喝菜。

    辛維正因肆中人雜,不便說明先前一段經過,加上他知道對面這位老仁兄,有時膽小如鼠,有時卻又膽大包天,一旦裝瘋賣傻起來,一張嘴巴十足的沒遮攔,所以只是乖乖地陪坐著,一句話不敢說。

    可是,老傢伙偏偏不安分,這時忽又問道:「令師何人?」

    辛維正低聲苦笑道:「請問這種例行問答;究竟要來多少次?」

    老傢伙眨眨眼皮道:「老弟的意思是否表示,關於這一點,你已向老朽提過了?」

    辛維正恨得牙癢癢的,真想跳起來大罵一場。本來,他並不反對老傢伙在有意無意間,偶而「表演」一下「糊塗」勁兒,可是,前面說過,題目多得很,為什麼老是提到要命韻身份問題於當下只有盡量耐著性子,哼了一聲,含混地道:「好像是的吧?」

    老傢伙追問不捨道:「老朽記性不佳,可否請老弟再說一次?」

    辛維正咬了咬牙,答道:「關東無名叟!」

    老傢伙點點頭,有如品味一塊白切雞似的,咂著唇道:「稱號很響亮,就是投聽說過。」

    辛維正側目道:「完了沒有?」

    老傢伙聽如不聞,喝了一口酒,又問道:「老弟有沒有進過學讀過書?」

    辛維正沒好氣地道:「粗識之無!」

    老傢伙眼中一亮道:「那麼會不會吟詩作對?」

    辛維正淡淡答道:「程度問題。」

    老傢伙忙說道:「好極了,老朽日昨偶獲一佳句,尚未覓得滿意的下聯,老弟如能代為續成,今日這頓酒賬仍歸老朽結算?」

    辛維正緩聲道:「願意一試。」

    老傢伙晃著腦袋,捋髯吟道:「是非不到垂釣客。」

    辛維正不假思索,應聲說道:「榮辱常隨懷寶人!」

    老傢伙略加咀嚼,啪地一拍桌子道:「好,好,太好了!」

    辛維正低低笑接道:「別肉麻了,什麼好不好,這種『即景』文字,還不是你伸舌頭我說話的事,說正經的吧,您—

    老傢伙忽然一撂手道:「老弟明天有空沒有?」

    辛維正一怔,心想:好傢伙,又出花樣了,昨天約今天,今天約明天,跟你這種忙人纏在一起,也真是活受罪。

    如論時間,可說有的是,不過,他已不耐煩這樣被人家支配過來,又支配過去!當下板起臉孔,冷冷搖頭道:「不一定!」

    老傢伙匆促起身說道:「有空,明天未申之交,咱們安義大明寺見,否則,以後請常去襄陽五雅莊,老朽定將掃榻以待,今天老朽另外還有一點事,不能盡興,實在遺憾之至,好,再見,明天見!」

    說著,抄起竹杖,急急出肆而去。

    辛維正暗哼道:好,精彩!奶奶的,說過對出下聯酒賬由你付,最後竟硬裝糊塗,拔退一走了之,簡直混蛋之至!

    辛維正真會痛惜這區區幾文酒資麼?一點不假!原因無它,他身上的銀子,已所剩無幾了。

    現在,他已決定不赴明天的安義之約,為了今後之行程,他覺得有清點一下囊底之必要。

    於是,他背著其他酒客,摸出那隻銀包。咦!什麼,一張紙條夾在裡面?

    「岳陽金湯堡錢總管知照:見條請將來人收留,優予安插!

    金紫風手書於廬山旅次。」

    啊,對了,是那天在廬山腳下酒店中,那位霹靂掌珠留下來的!

    當晚酒醉,次日又忙著別的事,東拉西扯,這張條子幾乎已給忘去九霄雲外了。如今,辛維正執著它,看完一遍又一遍,最後,他毅然作成決定:前往襄陽投奔金湯堡。

    「公侯伯子男」五爵之,屬於「子」爵者僅有兩位:即「露靂子」和「降魔於」是也。」

    要打聽降魔於「為人」與「下落」,還有比向霹靂於身邊人打聽更適合方便的麼?

    辛維正放心了,他身上現在銀兩雖已不多,但此地去岳陽;路程並不遠,所需盤川有限,應該夠了。

    他陪老傢伙喝了幾盅,已微帶三分酒意,這時心情一暢,什麼也不在乎了,手向酒保一招,又叫來了一壺。

    同一時候,在北門口,奸男楊若善將他那個寶貝徒弟拉至城腳下,問道:「情況如何?」

    小子搖搖頭,道:「大概沒有希望,藍老頭又出現了,大伙:兒一見那老鬼,登時就溜得鬼影子不剩半個!」

    奸男皺皺眉頭,沉吟道:「且待為師的……」

    一話未了,忽聞前面有人遙呼道:「那邊不是楊兄麼?」

    奸男頭一抬,立即滿臉堆笑道:「啊!稀客,稀客,原來是司兄,司兄這一向可好?今天是給什麼風吹來的?」

    哄男大步走過來,低聲神秘地道:「有件事楊兄可知道?」

    奸男一哦,面露訝色道:「不知道!什麼事?」

    哄男低低接著道:「有人身懷一瓶唐丹,刻下就在本城中,是一個無名小子,咳,動動腦筋,可說易如反掌!」

    奸男臉色一變,道:「哦,有這等事?那麼……司兄之意……是準備?」

    哄男低聲道:「咱們兄弟,不是外人,當然是利益均占。」

    奸男立即興奮地道:「好極了,司兄儘管出手,小弟誓為吾兄後盾。談均分小弟不敢,只要能分個三成效,小弟也就心滿意足了!」

    哄男心裡有數,自己那一套,施諸任何人,都能收無往不利之效,對這位老奸,卻是經不起考驗。他此刻不過是,聊以相試,一見徒勞無功,馬上鳴金收兵。當下正容頷首道:

    「就此一言為定,小弟先去看看風色。」

    奸男慇勤地送出一步道:「是的,司兄好走,小弟隨後馬上就來!」

    哄男大步前行,轉入一條大街,猛見迎面走來那位銀髮紅眼的老傢伙,要想迴避,已是不及,老傢伙止步注目道:「老弟急匆匆的,不是趕什麼場子吧?」

    哄男情急智生,-連忙上前打躬道:「正想找您老。」

    老傢伙冷冷問道:「找老朽有什麼事?」

    哄男必恭必敬的遞出一個紙包道:「三支遼產正野參,不成意思。本想親自送去襄陽,適在北門口聽若善兄說,您老刻下就在城中,怕錯過機會,乃匆匆趕來。」

    老傢伙接過紙包,打開嗅了嗅,點頭道:「品質尚佳……」

    哄男又打了一躬道:「年前在黃山,聽說您老想合一劑藥,就差幾兩遼參,惟樂一直記在心頭,慚愧的是遲到今天才……」

    老傢伙忽然一擺手,攔著道:「且慢!你剛才怎麼說?是在北門口聽楊若善那廝提到老朽?」

    哄男恭答道:「是的。」

    老傢伙一咦道:「那麼老朽怎麼沒有看見他?」

    哄男挪近一步,低聲道:「我們這位若善兄的為人,前輩又不是不知道,他如想在暗中跟蹤一個人,八成沒有好事,行藏哪得不嚴密?」

    老傢伙勃然大怒道:「這廝大概活膩了,走,看老朽去挖下他一雙狗眼下酒!」

    哄男連忙賠笑道:「晚輩還有點事,無法奉陪,同時,話由晚輩傳知您老,現在跟了去,似亦不妥,這一點尚乞前輩諒察。」

    老傢伙點頭道:「有點道理。那麼你就先走吧!」

    語畢,竹杖一頓,氣虎虎的向北門方面大步趕去。

    哄男暗暗冷笑:好一個老奸,藍老頭在城中,你他媽的居然連招呼也不打一個!你他媽的躲在北門外,老子還以為你不知道唐丹的事,原來你是顧忌著一個藍老頭!這下好了:老子損失一支遼參,底下的,你老奸全包了吧!

    他知道有個糊塗伯在附近,別說一瓶唐丹,就是十瓶唐丹亦無染指之望,念斷心死,勾留無益,只有悻悻然打西門悄悄漓出城去。

    辛維正自斟自飲,一直喝到太陽下山,方始結賬走出。

    炎陽斂威,輕風徐來,辛維正帶著七分醉意,踽踽徜徉而行,身心飄飄地,萬慮皆拋。

    他暫時不打算去哪裡,也不知道刻下正走向哪裡。

    忽然,一聲訝呼,自頂空一家窗口傳下:「下面走的,可是辛老弟?」

    他駐足仰臉,眼光微掃,自語道:「駐仙樓。唔,原來這一家就是駐仙樓。」

    窗口那人又叫道:「老弟是在哪裡喝成這副樣子的?快上來呀!」

    辛維正循聲望去,但視力無法集中,他只好向探在窗口,那張模模糊糊的面孔,發出結結巴巴的詢問道:「仁兄……是……哪一位?」

    那人恨恨罵道:「糊塗」

    辛維正截口笑道:「少騙人了,糊塗伯剛走,他約我明天安義見,我回他不一定,哈哈,真妙,他一天約我一個:未申之交』!」

    窗口那人一怔,忽然縮頭不見。接著,樓梯一陣響動,妙手卿神偷高樂仁以本來面目奔了出來。

    他一把拉住辛維正,低促地道:「你,說什麼?你見過糊塗伯?」

    辛維正揉揉眼皮,大奇道:「你閣下還在城中?」

    神偷手一搖,低聲道:別懵懂了,小子,你剛才見到的,是真的糊塗伯啊!」

    辛維正一愣,酒意登時消退一大半,張目訥訥道:「不,不是你?」

    神偷低聲埋怨道:「我跟你說好未申之交,在駐仙樓見面,請你吃喝一頓,哪有在午時不到,便先跑到酒肆中買醉之理?」

    接著,又擔心地問道:「你跟老傢伙說了些什麼沒有?」

    辛維正搖搖頭,笑道:「沒有,只與他湊了一副對子。」

    神偷一頭霧水道:「一副對子!」」

    辛維正現在才知道,那老傢伙說過惠酒賬,結果拔腿便跑,原來並不是有心裝「糊塗」,而是真「糊塗」!

    於是,他將剛才之經過說出,神偷見沒有出岔子,這才放下一顆心來。兩人登樓坐定,神偷繼續喝酒,辛維正則吩咐夥計泡來一壺好茶,在一旁晶啜相陪。

    神偷邊吃邊又埋怨道:「你在情急之下,借老傢伙作護符,當然是對的,但在近身相處之後,真的與假的,也該看得出來才對呀!」

    辛維正笑道:「誰叫你扮得那樣像?」

    神偷不悅道:「真的一點破綻沒有?」

    辛維正笑笑道:「別的不說」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他本意是想說,「真」「假」均有一雙「金絲眼」,紅兮兮的,毫無分別。但他猛地發覺神偷此刻一雙鷹睛,仍然血絲滿佈如故,這就令他大惑不解了。

    易容之道,在乎能發能收,隨生隨改,方可曲應千變萬化之精要。假如像神偷現在這樣,造成一雙血絲眼,久久無法消退,萬一遇有再要裝飾其他面目之情況,這雙眼睛,將如何處理?

    他本來很羨慕神偷這神乎其神的一手,至此不免大打折扣。

    神偷甚為詫異道:「怎不說下去了?」

    辛維正緊盯著對方雙跟道:「你保留著這副眼色是不是仍有隨時冒充那老傢伙之意?」

    神偷愕然道:「保留?」

    辛維正手一指道:「不然你這雙跟睛,怎麼還是那個樣子?」

    神偷嗤的一聲,笑斥道:「別挨罵了,你小子明明知道這是我前天推了一夜牌九……

    啊,不……我,跟你小子提起過沒有?」

    神偷脫口自行說穿「秘密」,顯然相當後悔。辛維正暗喊一聲我的老天爺,幾乎將一口濃茶噴出。

    所謂「絕學」,原來是借三十二張天九牌「煉成」的,高!

    神偷低下頭去喝了一口酒,訕訕地說道:「現在武會散了,你老弟準備去哪裡?或者還有什麼地方需要高某人效勞的沒有?」

    關於打聽降魔子黃逸公之種種,辛維正決定留待金湯堡中進行,「子」「卿」之間,位級差得太遠,這位神偷縱然有所知曉,也未必詳盡確實,所以,這時他想了一下,換了個新話題問道:「『筆尉』朱家橡,:掌尉』邱蓬飛,兩人武功如何?」

    神偷也巴不得換個題目,聞言忙道:「當然錯不了,你想辛維正不容神偷話完,接著又問道:「兩人跟『煞相之子』雷光祖,『霹靂掌珠』金紫風,那對表兄妹比較起來,雙方高下如何?」

    神偷搖搖頭道:「差得太遠了!」

    辛維正眨眨眼皮道:「誰差得遠?是雙尉差得遠?還是那對表兄妹差得遠?」

    神偷皺眉道:「這還用說?當然是雙尉差得遠!」

    辛維正點點頭道:「很好,以後說話,務請說清楚!」

    神偷眼一瞪,正待發作,辛維正已飛快的接下去又問:「雙尉住什麼地方?」

    神偷沒好氣地道:」不知道!」

    辛維正點頭道:「是的,我也問得太多了,本來誰也不是萬能博士……」

    神偷一哼,冷冷截口道:「湘南香花嶺!」

    辛維正忍住笑,抬頭道:「兩人住一起?」

    神偷板著面孔道:「在外邊稍為跑過兩天的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對表兄弟!」

    辛維正不禁失笑道:「妙!武林中表親何其多!唐必達,尤中宣,是第一對。雷光祖,金紫鳳,是第二對。現在,筆掌雙尉,算是我聽說的第三對了!」

    神偷側臉悠然道:「還有什麼要問的廢話沒有?」

    辛維正緩緩站起身來,笑道:「沒有了,以後有空,請去岳陽走走,今後一年之內,岳陽金湯堡,也許隨時可以找得著我辛維正!」

    神偷微愕道:「你」

    接著點頭道:「也好,你小子目前已成眾矢之的,能去投金湯堡,亦不失為一時之計。」

    辛維正亦不與辯,走到櫃上一問,知道酒賬已付,乃向神偷揚揚手,轉身向樓下走來。

    由永修往岳陽,以走水路為便利。可由永修上船,沿修水下,經淚羅轉洞庭,逕達岳陽登岸。

    辛維正走出駐仙樓,直奔西城門。

    刻下已是黃昏時分,離城門不遠處,正簇聚著大堆閒人。辛維正遙遙望見,止不住暗暗納罕:「大概又出了什麼贏了?」

    他走過去,向站在外圍的一名漢子低聲打聽道:「大家站在這裡幹什麼?」

    那漢子搖搖頭道:「不清楚,好像聽說是……城門口攔著、個人……衣衫破碎,一身是血……以致想出城的人,都不敢走過去。」

    其實,這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城門口,有個受了傷的人,大家由於害怕,全都不敢出城。

    別人害怕,他辛維正可不害怕!

    辛維正向那漢子道了謝,繞過人堆,繼續向城門口走去。現在,辛維正看清了,城門外口處,果然正當道坐著一人。一點不錯,那人衣衫破碎,一身是血,但因為那人正低著頭,所以一時尚無法看清面目。俗云:冤有頭,債有主。尤其是恩怨分明的武林中,說什麼也不會被張三打傷了,卻找李四出氣的事情。因此,辛維正判定,這全是後面那些閒人庸人自擾。前面這名受傷者,必然是由於傷得太重,一時不能行動,在那裡運氣調息而已。辛維正想著,腳下不停,繼續向前走過去。

    就在辛維正走到那人身前,準備自那人身邊繞過之際,那人竟突然上身一直,抬起一張青腫纍纍的血臉道:「認得鄙人是誰麼?」一剎那間,辛維正呆住了,發話那人也是猛地一愣!

    誰?奸男楊若善是也!

    那令人難忘的扁鼻粱,厚嘴唇,一下清晰起來,尤其是那聽來令人頗有懇切之感的熟悉腔調……辛維正搖搖頭,冷然答道:「面生得很!」他心下則在詫異:是誰將奸男打成這副樣子?而奸男挨了打,為何不思報復,亦不逃跑?反而坐在這當街要道,向路過者發出這種不倫不類的問題,又是為了什麼呢?真是怪事!辛維正回說一聲「面生得很」,無異是向對方表明:「你閣下是誰,本人清楚之至,咱們最好誰也別惹誰?」詎知奸男在愣了一下之後,竟然一本正經的接著又道:「鄙人即『仁義智勇、哄絕奸殘、潘驢鄧小閒』,『十三男、』中的『奸男』楊若善,楊某人是也!」辛維正閉目道:「久仰!」

    心底卻又在暗罵道:「丟盡你祖宗十八代的臉!」

    沒有想到,更意外的尚在後面。奸男不理他這久仰二字之中,包含了多少嘲弄意味,竟像背歌訣似的,逕自接下去又說道:「鄙人乃今日武林中,第一號無恥之徒,卑污頑劣,豬狗不如!」

    辛維正又復一呆,幾疑耳聽有誤,正自驚奇訝惑,不知這位奸男究竟在弄些什麼玄虛時,卻見奸男頭一垂,像完成了一項吃力的工作般,低聲地接著道:「好了,老弟可以請便了!」啁,是了。辛維正突然一下明白過來:這是在受刑罰!妙手卿神偷高樂仁剛才不是告訴自己說,自己前此在酒肆中遇到的那位是正牌糊塗伯麼?那麼,不會錯了。準是這廝霉星高照,被糊塗伯撞著,一言冒犯之下挨了一頓揍不算,還故意罰他在此現相丟人。

    這可由這廝傷痕都在臉上得到明證。以那位糊塗伯一身功力之高,他既有降伏這廝之能,什麼地方不好打,為何偏要打在這廝照眼分明的臉上呢?意義相同:要這廝丟人到家也!

    辛維正搖搖頭,繼續向城外河邊走去。

    河下停泊了幾十條大小不一的雙篷客船,都是準備開往洞庭的。他選了一隻船身較大,船家面目看來比較老實地走了上去。問明船資,到岳陽只須八錢銀子,尚包括一日兩餐費在內,可說夠克己便宜的了。

    一宿無話,翌日黎明時分啟碇。

    水路行程甚緩,直到第八天黃昏時分,方始抵達岳陽。辛維正已向船家問清金湯堡詳細落處,所以下船登岸後,並不著忙,決定先在城中歇宿一宵,明天一早再去報到……

    岳陽北門外,景色宜人的王塘湖心,竹木翳然,一堡聳立,這座遙看有如一尊披甲天將的莊堡,正是武林中無人不知的「金湯堡」!

    由湖岸通向湖心的,是一條狀如浮橋的壓水長堤。

    這一天,於晨光微熹中,一名身背小布包,面目黝黑,五官英挺,眉宇間隱透一股悒鬱之色的黑衣少年,正以端莊而飄逸的步伐,沿著那條如帶長堤,從容向湖心那座巍峨的莊堡走去。走完長堤,是一片桑林,穿過坦闊的林徑,是一塊略帶坡度的廣場,黑衣少年目不斜視,逕直走向堡樓下那兩扇朱漆大門前。當黑衣少年走在湖堤上時,堡樓上兩名長衣門客便已注意到了,這時其中一人張目輕聲道:「小子好帥,別是侯府派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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