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一個天氣爽朗的午後,兩名年青的勁裝鏢師,正策騎沿皖西大南湖,向九華山方向徐徐而行。兩人均約三旬上下,相貌端正而平庸,是江湖上最多也最容易見到的一型人物。兩鏢師穿著同式的對襟短打,一衣青,一衣褐。
這時,那名青衣鏢師剛剛含笑低喊得一聲:「印弟……」
低下的話,忽為身後一陣急促蹄聲所打斷。
兩人同時扭頭向身後望去,來路上,兩匹黃驃馬,八蹄如飛,眨眼間已來至兩人身後三丈之內。
褐衣鏢師注目間,突然高聲喊道:「兩位道長且住!」
馬上兩名灰衣道人,年紀都在四旬左右,揮鞭正待馳越而過,聞言一怔,馬韁勒處兩匹馬兒長嘶著,一個滴溜轉,雙雙攏上前來。
褐衣鏢師向兩道人抱拳笑說道:「如在下沒認錯人,兩位道長大概就是名震天下的武當九子中,三才掌,五行步兩位前輩吧?」
兩道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名不甚自然地打了個問訊道:「俠駕如何稱呼?」
褐衣鏢師微微一笑道:「終南上官印!」
手腕一拌,兩道金光閃閃的光圈直射空中,格登一聲,光斂圈落,兩道人同時低呼道:「龍鳳飛環!」
喊著,身子一側,便擬跳下馬來。
上官印擺手阻止道:「這樣說話方便。」
不容兩道人開口,正容注目又接著問道:「看兩位道長行色匆匆,難道武當近日有甚事故不成?」
三才道人點點頭,歎道:「正如少俠所說,十數天前,敝掌門人所居的真神武殿,忽於夜半時分闖入一名身手奇高的黑衣蒙面人,照面後一言不發,揚手便是三支飛刀,總算敝掌門人早已心存戒備,鋼拂連揮,拒去二支,第三支雖然沒格開,卻也只擦破右肩一片道服,來人見一舉未能得手,全殿已被驚動,返身就跑,敝掌門人隨後追趕,剛剛出殿,便失去了來人蹤影……」
五行道人輕輕一咳,三才道人便止住不再說下去。
上官印又是微微一笑,注目問道:「兩位正要去崑崙是嗎?」
兩道人被上官印一說道破心底事,不禁為之瞠目如呆。
上官印緩緩接下去說道:「兩位此行,諒來系奉貴掌門一塵道長之命,因為他那夜將來人追丟,事後愈想愈覺來人所施之身法與崑崙飛燕三點波頗為相似,因而命兩位前往崑崙向崑崙掌門人藍衣秀士質疑一番是也不是?」
兩道人木然點了一下頭。
上官印笑容收斂,沉聲道:「兩位不必再事跋涉了,回去就說我上官印說的,青城冷婆婆不日將去武當,此一事件之真象,冷婆婆自會告訴你們。」
兩道人緘默片刻,然後雙雙立掌欠身,朗宣一聲無量壽佛,撥轉馬頭,向來路縱騎而去。
兩道人去遠,丹鳳說道:「行兇者就是藍衣秀士本人?」
上官印輕輕一歎,苦笑道:「崑崙一鶴已死,除了他,還會有誰?」
丹鳳似乎突然記起什麼,問道:「前天你說崑崙一鶴死於誰人之手?魔劍攝魂刀南宮中屏?這人不是已死了幾十年了嗎?」
上官印笑道:「你看到他的屍首沒有?」
丹鳳反唇相譏道:「你敢肯定他真的還活在世上嗎?」
上官印沉吟著頷首道:「這裡面的確有問題。」
丹鳳見他這樣說,高興了,嫣然一笑,問道:「什麼問題?」
上官印思索著說道:「崑崙一鶴非泛泛之輩可比,在前輩人物中,也算是一名知名之士,尤其一身輕功,更是獨步天下,當年的魔劍攝魂刀,病入膏肓,能活下來,已是奇跡,如說他不但沒有死,且恢復了全部功力,那確實誰也不敢相信。」
丹鳳想了一下又問道:「那麼那位自稱魔劍攝魂刀嫡傳弟子的師南宮,是冒牌的了?」
上官印搖了搖頭道:「不可能。」
丹鳳眨眨眼道:「何以故?」
上官印說道:「逍遙七式是鐵證。」
丹鳳有點不解道:「這豈不太矛盾了?」
上官印笑了笑道:「人為萬物之靈,靈就靈在一點有異於禽獸的智慧,愈是耐想的事物,便愈易發生趣味,一目瞭然的事物,不會有人提,也不會有人記在心上,愁什麼,八月十五,黃山天都峰頂包見分曉呢……」
日暮時分,二人進入了九華山下的白猿鎮。
詩仙李白,當年過此鎮時,留有詩云:「千千石桐樹,萬萬女貞林,山山白雕滿,澗澗白猿吟。」鎮後有一湖,系澗澗匯聚而成,入夜後,常聞猿啼,詩出此,鎮因名。
入夜,因為月色很好,丹鳳提議去湖上泛舟以遣良宵,上官印自然贊成。
這兒,上次上官印為求取奇緣七式,入黃山,曾一度道經,對附近自較丹鳳清楚,這時他走在前面,才到達湖邊,剛停止,忽然回過頭來低低說道:「看,那人好怪!」
丹鳳循聲望去,目光所至,也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眼前這座湖,方圓不過里許,湖面平靜,月色又好,極目之下,全湖景色皆可了然入目。
上官印指點處,是湖心一座六角水亭。
月色下,但見亭頂正面處盤坐著一人,因為是背向這一邊,距離又遠,不但看不出是個什麼樣的人,甚至連男女都無法分辨。
隱約可見者,是一身衣服色澤很深,盤坐著,一動不動,遠看上去就如一尊木雕的黑色神像。
丹鳳見那水亭六角翻飛,攀緣無憑,不禁低低說道:「怕還是我道中人呢。」
上官印凝視著點點頭答道:「是的,很怪,我們看看去。」
丹鳳推醒樹木下一名正在打吨的船夫道:「租船遊湖,夥計。」
船夫一骨碌跳起來道:「好,好,幾位?」
丹鳳笑了笑,說道:「用不著慌張,租金照付,船由我們自己劃,你只須下去清出一隻來,弄弄乾淨也就是了。」
船夫望了二人一眼,邊應是,邊忖道:「都是男的,自己劃有甚麼意思?」
不一會兒,小船告岸,船夫將韁繩交給二人,上官印一面下船,一面故不經意地向船夫問道:「生意還好嗎?」
船夫搖頭苦笑道:「簡直壞透了!」
上官印向湖中水亭一指,又道:「今夜那邊已去了幾位客人?」
船夫歎了口氣道:「去了個鬼。」
看樣子這船夫尚不知湖心亭頂上坐了人,丹鳳迅向上官印瞥去,眼中充滿訝異之色,似說:「那人赴水亭,顯然用的是凌波虛渡功夫,我們得小心點兒。」
上官印點點頭,操起槳,沒說什麼。
船夫交代完畢,帶著滿臉睡意,又回到桑樹底下去了,這邊上官印左撥弄,右撥弄船在原處打轉,就是不肯離開原處。
丹鳳掩口一笑道:「笨牛!」
上官印槳一遞,笑道:「很簡單,你行你來。」
丹鳳臉一紅,嗔道:「我又不是南方人,你給我有什麼用。」
上官印笑了笑反問道:「終南華山離多遠?」
丹鳳佯著惱,瞪眼道:「多少偏點南……」
上官印笑不可抑地叫道:「對,對,我是南方人,我忘了我住在你的南邊。」
放下槳,雙掌分向兩邊湖面一推,湖水湧波,小船上像箭一般向湖心倒射而出,丹鳳冷不防,嬌軀一仰,幾乎翻倒,上官印大笑。
丹鳳赧然自語道。「竟忘了這法子。」
上官印笑著說道:「你是北方人當然可以原諒。」
這時,小般已離湖岸十數丈遠近,丹鳳聽了上官印的話,臉一沉,正待叱罵,忽然神色一動,急急低聲道:「快聽!」
二人傾耳,湖心,有低吟之聲傳來:
進退兩不得
蹉跎浪蕩游
何處是歸程
猿啼使人愁……
聲暗瘖啞,愈來愈低,吟到最後幾個字,已有如微弱的哀鳴。
丹鳳秀眉微蹙,低聲道:「這人怎的這般消沉?」
上官印星目閃動,忽然叫出一聲:「不好!」
雙掌運拍如飛,驅艇疾駛,還不住扭頭向身後亭頂望去,眉宇間,神色似乎甚為焦急。
丹鳳又抬頭看了一下,見亭頂那人,聲音雖然有異,身軀卻仍坐得端端正正的,不由得大為納罕,愕然問道:「什麼事不好了?」
上官印匆匆以衣袖拭了一下額角道:「此人中氣衰竭,似已奄奄一息了。」
丹鳳手一指,皺眉道:「不是坐得好好的?」
上官印又連推數掌,搖頭道:「內家高手不到最後一絲游氣斷盡,是不能從背面坐姿上看出什麼來的,此人如非身中劇毒,便是正以慢性方式自絕。」
說話之間,小艇已距水亭三丈不到,上官印猛加一掌,扭臉高呼道:「喂,上面是哪位朋友?」
亭頂,黑衣人身軀一搖,應聲滾落湖心。
上官印不假思索,如箭射出,人在半空中,發聲叫道:「大姊去亭頂看看!」
丹鳳不敢怠慢,足下一點,躍上亭頂。
亭頂,瓦行間,一條血路,由黑衣人坐處,向湖心流去,在血路兩旁的瓦面上,有著幾行似乎是以指蘸血所寫的字,那些字,一個個均極端正,筆劃也十分均勻,好像曾花去相當長的時間,寫的是:
「不忠;
不孝;
不仁;
不義;
今天的我,究竟能對得起誰?」
「誰」的收筆處,瓦面穿洞,顯系由於黑衣人沉重自問,而於無意間指頭在瓦面上著力過重的結果。
丹鳳斂眉記下,飄身飛落。
艇中,上官印已將黑衣人自水裡抱起,這時,一條濕淋淋的身軀俯臥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丹鳳說出亭頂所見之後,接著問道:「這人還有救沒有?」
上官印深深一歎,搖頭道:「別說現在,就是剛才發現時也已遲了。」
丹鳳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上官印歎道:「他在腕脈上開了洞,洞很小,因而血流得很慢,也很乾淨,此刻他體內大概一滴血也不剩了。」
丹鳳聽得玉體寒戰,蒼白著臉道:「不會是熟人吧?」
上官印瞑目搖頭道:「豈止熟而已,簡直是太熟了。」
丹鳳駭然失聲道:「是……誰?」
上官印一歎道:「你自己看吧。」
說著俯身將屍體翻轉,丹鳳一看之下,不禁脫口尖呼道:「藍衣秀士?」
上官印喃喃說道:「這就是某些俊彥之士與人不同的地方,雖犯了錯,終能省悟,並採取出最劇烈的懺悔方式……」
丹鳳呆了片刻,不知所措地道:「如今怎辦?」
上官印目光四下一掃,苦笑道:「他選擇此處,頗有道理,這兒湖光山色,景致甚佳,不葬在這兒還去哪裡找更好的地方?」
二人划舟至對岸,在一個高爽處,將藍衣秀士草草葬了。
他們知道,藍衣秀士選來此處解脫,一定是為了不願別人看到,所以,二人在墓前致哀完畢,也沒有為他立碑。
先後花去足有兩個更次,回到岸邊,已是四更左右,岸邊。那名船夫張目立著,見到他兩個,破顏歡叫道:「啊啊,兩個都回來了!」
上官印一愣,揚臉問道:「兩個都回來?此話怎講?」
船夫揉揉眼皮,指著湖心道:「小的眼力不佳,耳朵卻很靈,剛才,兩位去了沒有多久,小的似乎聽到撲通一聲……」
丹鳳心虛,忙問道:「你以為怎麼了?」
船夫尷尬地笑了笑道:「當然以為有人落水了。」
上官印忍不住哦了一聲道:「從那時候開始你一直守候到現在?」
船夫點點頭,反問道:「那是什麼聲音?」
上官印無以回答,強笑道:「鬼呀,你不是說去了個鬼麼?」
船夫笑了,不是為了這句俏皮話,而是為了上官印因感激他的關注而加倍遞給他的一塊銀錠。「啊,太……多……多謝啦,謝,謝。」
銀錠三兩多重,在這位小人物,卻是一筆大財,眉開眼笑,打內心洋溢出驚喜和興奮。
上官印止不住暗歎道:「沒有太多的慾望,就沒有煩惱,像這種人,幾兩銀子,就能滿足,什麼時候我也能過這種平凡的生活該多好?」
他想著,望去丹鳳,丹鳳正好望過來,從眼色中,二人都發現到,對方此刻的想法,正與自己相同。
上官印情不自禁,一把拉起丹鳳的手,低低說道:「天快亮了……我們……繼續走下去吧。」
桃花流水杳然去,
別有天地非人間……
黃山南麓,新安河,蜿蜒著,河水明媚,更襯托出三十六峰的參差挺秀。
黃山,是山川中一奇,就為這緣故,它是難得寂寞的,野雲如火照,秋草助江長的八月上旬,黃山腳下,新安城中,漸為一種神秘的氣氛所籠罩,各式各樣的人物,開始在城中出現,每一對眼光,都充滿了好奇,也充滿了警戒。各式各樣的人物越到越多,同時也顯示出一種奇怪的現象,那便是年輕俊逸的青年男女特別多,一個個衣著華麗,英氣勃勃。
晌午時分,二名綠衣青年向城中一家酒店走去,邊走,邊談,聲音很低。
「三哥!」
「什麼事?」
「昨夜,你……你……有沒有接到一塊白布?」
「我的天!」
「三哥沒有?」
「我……我……還以為只我一個人遇上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呢。」
「不像浸過毒,也沒有寫上一個字,完全是張普通的布條子,三哥,你那塊也是這樣的麼?」
「誰說不是。」
「三哥可想得出究竟是什麼人送來的?」
「想不出。」
「含義呢?」
「弄不清楚。」
「會不會是太上教主派人分發的?」
「不可能。」
「為什麼?」
「我們均為教中天、魔、女三等級中魔字輩弟子,在教內,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也並不低,如屬教內行動,何須採取這種方式?」
「對這塊白布,三哥準備如何處理?」
「留著,以不變應萬變,橫豎我們身上也不少一塊放它的地方,只有一點,我們關係不同,在別人面前,五弟最好還是少提。」
兩名綠衣青年走進酒店不久,街頭來路上,另有兩名綠衣青年相偕著走了過來,這一番談話的內容又自不同。
「印哥。」
「唔?」
「我最討厭的便是大紅大綠,這一點,想你也不會不知道,我問你,昨晚進城不久,你忽然要找來這兩身衣服換上究竟是什麼意思?」
「穿深色衣服的人多,隨俗呀。」
「真的,我問你,不是開玩笑。」
「穿有色衣服的,都是年輕人,人數又這麼多,你難道一點感覺沒有?」
「你是說……他們都是魔教弟子?」
「這有什麼值得驚訝的?」
「萬一人家誤會我們也是魔教弟子怎辦?」
「簡單得很。」
「說出來呀。」
「說是我的主意,往我身上一推不就得了?」
「擰你的嘴。」
「求之不得!」
後者說著,一聲輕笑,以一個巧妙的閃讓,躲開同行者作鉗狀伸出的右手兩指。
這二人,正是上官印和金劍丹鳳,上官印加濃了眉毛,金劍丹鳳在鼻子上布上了雀斑,雖然二人都是只動了淡淡的幾筆,但是,它是終南上官家的獨門手法,僅這樣,就已無人能認出他們是誰了。
二人剛欲登樓,身後忽然有人高喊道:「兩位相公請留步。」
二人轉身,一名夥計模樣的中年漢子喘息著奔過來,一面哈腰,一面將二隻紙套送到二人手中道:「小的是新安棧夥計,這是賬房叫送來的。」
上官印接下,不勝迷惑地望向丹鳳,神情似說:「我們又沒有什麼東西交在櫃上,你看這事怪不怪?」
丹鳳也伸手取過,撕開包紙一看,竟是二塊狹長的白漂布,二人全看得呆了,上官印喃喃說道:「真是越來越奇了。」
丹鳳眸珠滾了滾,忽然壓低聲音道:「有件事注意到沒有?」
上官印遲疑了一下道:「什麼事?」
丹鳳向夥計消失的方向一指道:「這人自稱是新安棧夥計,你在棧中見過他沒有?」
上官印猛地一哦,這些地方,畢竟是丹鳳心細,直到丹鳳提起,上官印方想及棧中的確沒有這麼樣一名夥計。
他天生有過目不忘之能,如見過,是決不會忘記的。
丹鳳靠過來輕聲又問道:「你想此人會是誰?」
上官印搖搖頭,說道:「今天城中,藏龍臥虎,什麼樣的人物都有,憑空到哪兒去猜?」
丹鳳沉吟了一下道:「上樓再說罷。」
二人登樓,一人手中拿著一塊白布,心思重重地就窗坐下,正好坐在先上樓的二名綠衣青年的前面。
上官印和丹鳳沒去注意樓上坐的是些什麼人,身後二名綠衣青年卻在他們上樓時就留上神了。兩名綠衣青年迅速交換了一道疑訝眼色,似說:「這兩個,照衣著看來,應為我們魔字行的弟子,可是,我們連一個都不認識,這是怎麼回事?」
及至二人看清上官印丹鳳手上分別拿著一塊白布之後,二人更為驚訝了,於是,其中年歲較長的,緩緩踱了過來,輕吟道:「細雨膝王閣,春風孺子亭……以三行。」
上它印和丹鳳,一方面心思用在兩塊白布上,一方面由於綠衣青年吟時腳下不停,負手仰視,還當做誰在吟詩遣懷,所以沒去留意。
綠衣青年見二人不理不睬,心頭明白,一聲冷笑,雙眉間立即布上一道煞氣,這時往二人面前一站,冷冷說道:「兩位兄台衣服似乎不合身,何不回去換一套?」
二人同時抬頭,目光一剪,頓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上官印想起剛才丹鳳還在擔憂,如今事情果然發生,不禁微微一笑。
綠衣青年眉宇間煞氣更濃,陰聲道:「兩位兄台以為這樣做有趣是不是?」
上官印心想:「葛衣人吩咐我見到天魔教中人就殺,你小子不找自來,看樣子活得不耐煩了?」
當下側目淡淡一笑道:「就這點只一件,奈何?」
綠衣青年哼了一聲道:「就在這裡呢,還是另外找個地方?」
上官印又笑了笑道:「吃飽再說如何?」
綠衣青年沒再開口,返身回座,不一會,雙方吃喝畢,上官印伸了伸懶腰,向天打著阿欠道:「好走啦!」
起身向丹鳳一揮手,相偕著,領先付賬下樓。
兩名綠衣青年緊緊追隨,上官印跟丹鳳,一逕往城外走去,在南門,碰到另一個青年人,上官印低低告訴丹鳳道:「這人就是師南宮。」
丹鳳輕哦,望去時,師南宮已入城去了。
師南宮面目不改,身背長劍,昂視闊步,對他們四個穿綠衣的,連瞧都沒有瞧一眼,丹鳳蹙額道:「這人好驕。」
上官印笑道:「他有他值得驕人的地方阿。」
丹鳳側臉道:「劍法?」
上官印點點頭道:「是的,在這方面除了那個什麼出身南海門下的司馬香主或可和他一拚外,大概再沒有人強過他了。」
丹鳳笑道:「你呢?」
上官印道:「我……當然……例外。」
丹鳳噗哧一聲,正待伸手刮頰喊羞,忽然想起身後有人,連忙止住,同時,眼色一使,輕輕問道:「這二人你打算怎麼打發?」
上官印笑,沒有明白表示。
這時,四人已走到一片堆滿草堆的稻田中,四人走時,前後約距三丈許,後面兩名綠衣青年雖聽不出上官印和丹鳳在談些什麼,但見二人有說有笑,神態輕鬆異常,不禁有點冒火。
當下,那名被喊作三哥的魔字號弟子出聲喝道:「就這裡,止步!」
上官印回過身來笑道:「是的,這兒確實不錯。」
綠衣魔三號踏出一步,喝道:「叫你們換衣服,你們不換,你們這種明知故犯系受何人唆使?」
上官印佯裝不服道:「為什麼一定要換?今天穿這種顏色的也不是一個二個,難道只你們穿得,別人家就穿不得麼?」
綠衣三號五指箕張,一把抓過來,冷笑道:「別說不換,就是換,現在也遲了。」
上它印故作驚惶狀,一面後退,一面高聲道:「現在依你也不行?」
綠衣三號一直逼了上來道:「本少俠為天魔教魔字三號,向得天字第二號彩姬娘娘垂青,本教執、巡堂兩缺,你兩小子身上一定有秘密,抓回去,大功一件,正好相機請求遞補!」原來南、北天魔,手足殘廢,已為教中罷細,上官印見這廝執迷不悟,不禁搖頭歎道:「真是惡性重大,無可救藥。」
容得來勢近身,掌起處,一招「遙叩紫府」,天罡真氣排蕩而出,綠衣三號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這濃眉小子,看上去好欺負,原來竟身懷上乘神功,等到發覺,已遲一步,頭一暈,仰天倒地。
丹鳳見上官印一掌便將對方天靈震碎,毫不留情,不由脫口駭呼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殘忍?」
上官印回頭一笑,以葛衣人的話答道:「對敵人慈悲就等於自殺,知道這道理否?」
另外那名綠衣五號,魂飛膽裂,他趁上官印回頭與丹鳳說話的一剎那,返身便想開溜,不意丹鳳嘴裡說得好,事到急處,一樣不能容人,這時一聲嘿,足尖點處,如箭追上,喝得一聲:「站下來!」
招隨聲發,玉掌遙拂,制住了綠衣五號後背「鳳尾」「笑腰」兩穴,綠衣五號半空中身軀一戰,垂直摔落。
上官印撫掌大笑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明快?」
丹鳳哼了一聲道:「油腔滑調的。」
上官印笑著走去綠衣五號身邊,插腰笑道:「願意談談條件嗎?」
綠衣五號不則一聲,心想:「殺剮操你手,還有甚條件可談?」
上官印笑意一斂,說下去道:「只要你說出青城冷婆婆門下兩名弟子,龍筆李超,鳳簫吳玉二人的生死下落便可換一個活命機會。」
綠衣五號猶豫了一下,終於低低說道:「他們是『女』字行輩,現在『四寶堂』為天魔三號『牡丹公主』座下。」
上官印點點頭,接著說道:「這是活命的條件,如果你能更進一步誠實地說出你們會見牡丹公主的儀式,你還可以免除殘廢。」
綠衣五號神色一震,張目道:「你們想混充?」
上官印沉下臉道:「關你什麼事?難道你還想回天魔教不成?」
綠衣五號無可奈何地道:「說出身份代語即可。」
上官印想了一想,輕吟道:「秋雨滕王閣,春風孺子亭……是這兩句麼?」綠衣五號閉著眼皮點點頭道:「是的,他三號,我五號。」上官印注目沉聲道:「點你睡穴,十二個時辰後會自然醒來,你這番話如果有不真不實之處,我們仍有機會回頭找你,現在,你可以再想想清楚。」
綠衣五號不假思索地苦笑著搖搖頭,上官印說聲:「很好……」左掌拍開鳳尾、笑腰,右手並指點上神藏、黑甜,拍點間,兩個動作同時完成。
上官印點昏綠衣五號,回頭向丹鳳道:「來,更衣,這一套你較合身,雖然同是一襲綠長衫,也許他們另有考究,穿他們的總較妥當些。」
華燈初上,四寶客棧中,一群朱衣青年男女正在熱烈爭論著。
「明明是四寶客棧,大家卻喊四寶堂,你說怪不?」
「大概是老名字吧。」
「還有一點,四寶,顧名思義,應該是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用四寶做客棧字號豈非莫名其妙?」
「問問店家看。」
「夥計!」
「是,有,來了,來了!」
「四寶是什麼意思?」
「這裡以前是紙筆行,後來才改為客棧的,由於原店名氣大,雖改了行業,店號四寶兩個字就沒有動它。」
「新安出四寶?」
「這個,小的就不怎麼清楚了。」
「宣紙,對了,宣州紙!」忽然間,門口有人大聲接腔道:「說宣紙有名的,錯了!」
廳中眾青年男女大吃一驚,同時還有點不快,一齊向門口望去,兩名綠衣青年正含笑向廳中走來,走在前面那個年事較長,眉梢間略透煞氣的綠衣青年,這時一邊走一邊繼續笑說道:「宋代以來,紙,應數池州李家澄心堂所產者為第一,而今,本地的績溪紙,即系仿澄心堂老法製作,所以,說紙,應說池紙,或績溪紙,如說宣紙就不對了。」
一名杏眼紅衣少女不服道:「大家都知有宣紙,何以你一人獨持異議?」
「大家說,就是大家都錯。」
「你憑甚麼這樣說?」
「績溪歙縣,歙與宣,半音之差,而宣州比歙縣有名,當初,歙縣人為了榮耀地方,可能一直喊績溪紙為歙紙,以歙說宣,於是就這麼一路錯下來了。」
「宣州什麼也不出?」
「宣州出筆。」
「宣筆?」
「是的,再說墨,墨,向稱徽墨,實則應稱易墨,徽墨名商李廷圭,本姓奚,父名奚超南,因所制墨龍為詞人皇帝李後主賞識,南唐時賜李姓,廷圭繼父業,唐亡,方遷新安,這是墨的部分。」
眾青年男女都聽得有趣起來,一人又問道:「那麼,硯呢?」
綠衣青年微笑著道:「據硯譜所載,硯之佳者,計有四十餘種,以青州紅線石為第一上品,端州斧柯山所產第二,歙縣龍尾石第三,現在,人們都說端硯,端硯的,事實上,該說青硯才對。」
先前那杏眼少女道:「你好會做翻案文章!」
綠衣青年笑了笑道:「古人中也有。」
杏眼少女瞪眼道:「古人有誰?」
綠衣青年道:「如問歐陽修,他就會告訴你龍尾硯第一!」
餘人大笑,笑聲中,後院響起一個嬌柔的聲音道:「前面誰在雄辯滔滔。」
眾青年男女聞聲,頓為之肅靜下來,隨著語音,自通向後院的門中走出一名美艷如花的紅衣少女。
來的,正是天魔三號紅衣歐陽牡丹!
上官印與眾男女青年逗搭,意在查看青城師兄妹在不在其中,遍索不得,頗感納罕,現見正主兒出來了忙收神上前,俯身朗報道:「秋雨滕王閣,春風孺子亭……
以三行。」
金劍丹鳳效行如儀,朗朗接口道:「以五行!」
紅衣小魔女朝二人打量了數眼,轉向眾男女道:「瞧瞧看,你們彩姬娘娘多偏心,魔字座下有著這等人才,竟還直嚷著欠個伶巧的伺候,要從你們中間挑幾個去。」
說著,又轉向二人,悅顏問道:「是娘娘差你們來的嗎?」
上官印點點頭從容抬起臉來道:「是的,來借提兩個人。」
小魔女眨眼道:「誰?」
上官印道:「青城師兄妹。」
小魔女愕然道:「誰跟誰?」
上官印道:「鳳簫吳玉,龍筆李超。」
小魔女訝然道:「他倆由於不聽指揮,穴道被點,並飭服多種毒藥,月內不回心轉意,即成廢人,娘娘不是不知道,還調他倆去做甚麼?」
上官印道:「這是娘娘的意思。」
小魔女道:「娘娘調用他二人的用意你們不清楚?」
上官印知道,不能再含混了,如再回說不清楚,便證明他兩個在二號魔女面前份量有限,這等重要差使卻派兩個無足輕重的人擔任,是矛盾的,於是,他只好信口開河捏造道:「這次大會,各派掌門都會來乃意料中事,娘娘已思得逐一對付之策,調用他們師兄妹,便為的控制他們師父冷婆婆!」
小魔女點點頭,忽又問道:「會期還有好幾天,這麼早調去有什麼用?」
這一問,是無法回答的,上官印猛憶及武功上虛招應以虛招破的道理,遂一整臉色,嚴肅地道:「關於這個……娘娘的脾氣,公主應該清楚。」
「娘娘」有著什麼樣的「脾氣」呢?唯有天知道!是人總該。有脾氣,他仗恃的,便是這麼一點點。
沒想到,這一招居然生效,小魔女連連點頭,然後手一擺,向就近兩名朱衣少年吩咐道:「去帶他兩個出來!」
兩少年待要離去,小魔女接著說道:「僅拍開穴道,讓他們能走路就行,所吸毒藥,不須化解,你們娘娘自會看情形斟酌著辦……」
上官印和丹鳳均為之暗感焦急,天魔女淫狠險毒,所製毒藥,非獨門解藥不為功,現在連青城兄妹所服的毒藥名稱都不知道,救出去怎辦?
一旦毒性發作,求解不得,豈不是救人成了客人?
但是,兩人心裡,只有兩人自己心裡有數,事已至此,急死也是枉然,現在,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一會,朱衣少年領著青城師兄妹出現。
青城師兄妹也與諸男女一般身著朱衣,臉色蒼白,眼神散漫,憔悴而疲憊,人得廳來,眼皮微合,誰也不瞧一眼,傲氣依然不滅。
上官印暗暗讚許,心想:「好骨氣,不虛此行。」
小魔女手一揮,朱衣兩少年退去,上官印與丹鳳正待上前帶師兄妹倆離開時,小魔女,秋波閃動,忽然道:「且慢!」
上官印一驚,暗忖:「難道被她看出什麼破綻不成?」
小魔女在二人身上來回又打量了好一會兒,最後,手指丹鳳道:「人交你帶走。」
再轉向上官印道:「你留下。」
上官印大急,心想:「做人質?糟了,一定出毛病了。」
小魔女接著又向丹鳳道:「回去告訴娘娘,就說魔三號本公主中意留下,她老人家要人,不妨隨時來這邊任意挑選……」
上官印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眾男女眼波交換,丹鳳先是芳心一慘,旋即俯身道:「公主意思,卑下理會得!」
丹鳳說時,向上官印側目微微一笑,似謂:「你倒是處處惹情嘛。」
上官印本來還無所謂,於今不禁想及:「我如留下,就算丹鳳明白我是不得已,但以後清白,又將如何解說?」
他見青城師兄妹人已交出,而自己一身功力已在小魔女之上,這裡女字行的男女魔徒雖眾,當也不是丹鳳敵手,不趁此硬行打出,更待何時?
心念甫動,忽見丹鳳向自己躬身道:「三哥,五弟先走一步了,這兩位體力衰弱,不耐久候,如有差錯,將無法對娘娘交代……三哥應該明白。」
上官印哪會不明白?
丹鳳言下之意,別亂來,你的心意我清楚,但得為人家青城師兄妹著想,有此累贅,這一仗是無論如何打不贏的。
小魔女見丹鳳齒如扁貝,加之語音清晰,笑意盎然,更賦美男子神韻,不由暗暗遺憾:「一個英挺,一個儒雅,各有各的長處,真可借不能一併留下。」
上官印點點頭,無可奈何地道:「五弟好走了。」
丹鳳向小魔女一揖,再向青城師兄妹招招手,讓青城師兄妹走在前頭,然後故作戒備狀,押後向棧外走去。
上官印望著三人背影,猛然動念,脫口喊道:『等一等,我有大……」
丹鳳愕然止步回頭,小魔女注目道:「你有大什麼?」
「大」什麼?當然是「大還丹」了!
上官印想及身上帶有起死回生,無傷不復,無毒不解的妙品大還丹時,他本意是想說:「我有大還丹你拿兩顆去。」
大字出口,驀思及身處之地,忙不迭縮口,可是,大字一出口,縱然縮住了底下的話麻煩也就夠大的了!
說錯話,改口,在有點急智的人,應不算什麼。
不過,現在,試間一句:「大」的下面,能接什麼才能圓過?
老實說,太難了!別說馬上接不出來,就是給機會想上個把時辰,換個人,恐怕也不定能夠得到。
上官印,畢竟是上官印,他的頓住,好似為了失儀,這時,故作不安之態,先朝小魔女歉意地笑了一笑,然後放低也放緩聲音向丹鳳接下去道:「我有大哥的一本手抄詩稿,在枕下,煩你交給大哥,前面七八首都有眉批,未能批全只有請大哥原諒了。」
丹鳳點頭應諾,又返身走出,舌尖暗吐,遍體冷汗直冒。江湖套語,有所謂:
要成人上人,應弄險中險,險中弄險顯才能。
上官印先也心慌,現見自己居然化險為夷,不禁暗覺得意,是的,這一接,接得太自然,太妙了。
不過,事實上,說「自然」尚可,說「妙」卻未必。
不但不妙,簡直大不妙,小魔女喃喃道:「你大哥……詩稿?」
上官印傲然含笑道:「是的,魔字弟兄們的詩文十九要交卑下過目。」
小魔女聽如不聞,逕自掉頭向那杏眼少女問道:「娘娘座前,魔字行男女弟子計有五十多名,非但我們這邊不能盡識,就是他們自己,訓練時,一在滕王閣支堂,一在孺子亭支堂,所以,彼此間也不能全部相識,不過你丫頭上次去娘娘那邊,回來說你見到魔一號,你說魔一號是怎麼樣個人,你丫頭說說看。」
上官印一愣,暗驚道:「難道魔一號……?」
杏眼少女掩口吃吃笑道:「魔一號,我們叫她大姐。」
天啦,他喊「大哥」,沒想到魔一號竟是個女的。
小魔女側目上官印道:「一號換人了麼?」
上官印坦然爽答道:「沒有,還是那位大姐。」
小魔女眨著眼皮道:「剛才你喊什麼?是我聽錯了嗎?」
上官印心一橫,答道:「也沒有。」
小魔女居然被他這種毫不心虛的態度弄得變疑為惑,瞪著眼,怔怔地問道:
「那麼是怎麼回事?」
上官印微低下頭,期期道:「那……那是我跟她二人之間的事。」
小魔女哦了一聲道:「你們?」
上官印搖搖頭道:「不,我是說,有一次,她說我什麼都不懂,我回她再強也只是個女人,她逼我喊她一聲大哥,我喊了,她說:知道嗎?這就是我們女人強過男人的地方,我可以要你喊大哥,你卻無法要我喊你為三妹!」
小魔女大笑,似已全部領會個中含蘊,連聲笑喊:「有意思,有意思。」
一旁,杏眼少女也點頭道:「那位大姐性子極剛,確是這樣的人。」
上官印暗道一聲:「謝謝天,總算碰上了。」
同時,接下去說道:「日子久了,便成習慣,直到如今,她不許改口,我想改,一時也改不過來,連娘娘都笑過好幾次……」
眼看著,功德行將圓滿,不意杏眼又冒出一句話道:「不過,要說那位大姐會做詩實在不可思議。」
小魔女一哦,注目道:「為什麼?」
杏眼少女道:「那位大姐,人美,性剛,對娘娘極為忠心,這是她能成為魔一號的原因,但是,丫頭不客氣地說一句,娘娘埋怨沒有個伶巧的伺候可一點沒錯,那位大姐粗而且俗,連說話都說不出文雅字眼來,咳,吟詩?那就不懂得了。」
上官印慌得一慌,旋即得著主意,點頭一歎,作苦笑狀諷刺道:「誰說不是?
平反都分不清楚,卻偏偏要附庸風雅,唉唉,你們要是見到了我那些眉批……」
小魔女不但疑念全釋,且感到十分滿意,她先前得上官印說跟魔一號如何如何,雖然好笑,心底卻不免有著疙瘩,現在,她見上官印對魔一號這種厭惡神情,她知道,兩人間大概沒有什麼的了。
於是,她搖手笑著阻止說道:「這些不提也罷。」
上官印計算丹鳳已帶青城師兄妹去遠,破關開溜之意,油然而起,但是,轉瞬間,另外兩個意思又將他留住。
第一,他想借此多瞭解一下那位什麼司馬香主,那人一套劍法太精絕了,要破天魔教,單能跟這人打成平手是不夠的。
第二,他應為青城師兄妹的解藥稍盡心力,大還丹練制不易,葛衣人病重,能省,就得省下來,小魔女四下張望,忽然吩咐道:「擺席,大家樂一宵。」
眾男女歡聲雷動,杏眼少女走過來低低說道:「公主,忘了司馬香主等下要來麼?」
小魔女哦了一聲,隨沉臉哼道:「管他的!」
紅燭高燒,盛筵排開,小魔女、上官印、杏眼少女三人居中,其餘的,男女混雜,各就所歡,鬧成一片。
小魔女擊掌道:「肅靜,行個令玩玩。」
眾男女又是一陣歡叫,上官印心想:「這些魔徒真有學問?」
小魔女正好問他行什麼令好,他便答道:「擊鼓傳花,老套,不過,令的內容不妨新一點,接令者,念詞一首或一段,句中須有一個女字……」
小魔女大喜,笑呼道:「適時應景,好!」
花、鼓準備停當,上官印先喝了一杯起令道:「門前春水白荷花,岸上無人小艇斜,商女經過江欲暮,散拋殘食飼神鴉。」
鼓起,花傳,鼓停,花至一名寬額手上,小魔女叫道:「女十五!」女字十五號紅著臉念道:「斗草聚,雙雙游女飲香更,酒冷踏青路。」上官印點點頭道:
「要得!」
再次,花至一名柳眉少女手上,小魔女道:「女十七!」
女字十七號想了想道:「商女不知忙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杏眼少女道:「太熟了,人人知道的,沒意思。」
小魔女則促額道:「也太不吉利。」
花至杏眼少女手上,杏眼少女想著想著,芳容忽然變色,直到這時候,大家才發覺,詞中有「女」字的,竟少得可憐。
小魔女笑喊道:「喝酒!」
杏眼少女無奈,赧赧然喝了一杯,接著,花至上官印手上。
上官印笑吟道:「蝴蝶初翻簾繡,萬玉女,齊回舞袖,落花飛絮濛濛,長憶霸橋別後。」
由於杏眼少女的被難倒,這一念出,大受喝彩,笑聲中,花至小魔女手上,上官印見小魔女思索,因而傳音道:「玉肌輕視碧霞衣,似爭駕,翠騖飛,羞問武陵溪,笑女伴,東風醉時。」
上官印討好,系為解藥鋪路,小魔女誤會他有情憐香,一面照念,一面大飛媚眼,二人都忘了一件事:傳音乃上乘玄功,一名魔字號弟子何有此能?
不知是廳後擊鼓者作弊,抑或是出於巧合,不旋踵,花又至上官印手,上官印笑了笑,吟道:「柳拖金繡,著煙籠霧,鳳凰舟上,楚女妙舞。」
語音甫歇,廳外突然有人以一種生硬的語氣冷冷接下去道:「全仗如花女,持杯勸,酒朋詩侶!」
眾男女一致脫口低呼道:「司馬香主!」
廳門口燈光一搖,一位黑衣蒙面人出現,正是神秘劍術大家,自承南海門下的司馬香主!小魔女忿然瞪眼道:「你諷刺誰,司馬?」
黑衣司馬香主淡淡一笑道:「我諷刺誰?他能念孫光憲的河傳,我就不能念柳永的歸去來?」小魔女都氣變了色,喝道:「你,你,你?」
黑衣司馬香主從容笑道:「落鼓,停花,本座恰好趕至,湊湊趣當不為過。」
上官印又佩又驚,他佩這斯博聞強記,驚則驚於這斯對小魔女的態度,據他所知,在小魔女面前,這廝是不敢這般說話的。
小魔女氣得說不出話來,黑衣司馬香主忽向上官印招手笑道:「不必客氣了,上官少俠站出來吧。」
小魔女一呆,失聲道:「上…官……少…俠?」
上官印大震,駭然忖道:「丹鳳出了事不成?」
黑衣司馬香主頭一點,目注上官印冷笑道:「是的,上官,不過不一定對。」
小魔女勃然震怒,喝道:「原來你在吃醋!」
黑衣司馬香主冷笑道:「也許……」
偏臉又向廳外喝道:「可以進來了!」
廳門口,應聲出現了一名神色頹喪的綠衣少年,上官印認得,正是被他在郊外點了昏睡穴的正牌魔字第五號。
黑衣司馬香主接下去冷笑道:「本座在前街碰上師南宮那賊徒,鬥口相約去到郊外,那廝似有心思在身,戰至半途勝負未分,忽然抽身退走,本座追逐時,在一堆稻草旁邊發現這小子,經解醒後,他說他是魔字第五號,失手於一名能以單掌遙空拍出一種無形正氣的少年,並說對方系二人同行,正圖混入中四堂計救青城一雙男女,現在,三堂會審,是非黑白,不難分判,公主可以立即開始查證了。」
小魔女喃喃自語道:「會傳音,精易容,且能發出先天罡氣,的確不能無疑。」
上官印衣襟一撩,抽出柔藍寶劍,哈哈大笑道:「天魔教有本俠這等弟子,武林豈不遭殃?」
柔劍一抖,藍輝閃閃,一廳盡靛,上官印這一動作,全室為之大亂,紛亂中,上官印劍氣護身,電射棧外,空中喝道:「等不及的,不妨跟出來!」
黑衣司馬香主反手拔出長劍,如影隨形追出,身後,人影如蝗,小魔女也跟著一干男女少年追出來。
上官印覺得這一仗不管如何打,也以離開魔窩愈遠愈好,於是,一聲長嘯,騰身屋脊,向城外奔去。
黑衣司馬香主已恨透上官印,自是不捨。
到達一片曠野,上官印身形一頓,持劍轉過身來。
黑衣司馬香主什麼也不講究,劍尖一顫,便往上官印咽喉點去,上官印道一聲來得好,彈劍便撩。
上官知道,奇緣劍可制逍遙劍法。卻未必是南海劍法的剋星,因此,他將奇緣七式混合應用,相機而行,以不變應萬變。
他謹記葛衣人的訓誨,信心,是兩名功力悉敵者相搏的制勝之道,有著這種想法,意氣自出,出手之間,招式也隨之更是靈巧精妙。
上官印在劍法上的又進一層,令黑衣司馬香主又驚又怒,因之,求勝之心也愈切,劍一緊詭招百出,只攻不守,凌厲無比。
小魔女率眾男女四下圍住,默默觀戰,這時,人圍外面,一個少女聲音啐了一口,冷笑道:「姑娘還以為……原來是狗咬狗。」
月光下,一條玄黃的嬌小身形疾射而去,上官印眼角一溜,心頭大震幾乎驚叫出來:「上官英!」
上官印吃驚的是,上官英行色匆匆,奔西北,似正離此他去,他沒想到上官英能在黃山一直找藥找到現在。
現在,她走了,無疑是回王屋山,她為關心自己,連黃山即將舉行的神鬼會天魔都沒心腸看,這令他感動,也令他焦愁,葛衣人說,對付天魔女,須他們三小合力聯手,方足奏功,而三人中,上官英擔任最後以七巧梅花針破魔女「法眼」,任務尤其重要,黃山王屋間,路途匪短,縱令上官英頂頭即回,也不一定來得及,他一急,想喊,但上官英去得太快,要喊已遲。
同時,因為分神關係,手中劍一緩,立居下風。
黑衣司馬香主乃何等人物,見機自是不肯錯過,劍一抖,劍影如山,頓將上官印罩入一片森森劍氣之內。
小魔女見狀,也觸舊恨,遙遙呼喝道:「劈了他,劈了他,不要活的了!」
黑衣司馬香主受此鼓動,心情激奮,一劍接一劍,劍劍均帶嘶風銳嘯,勁氣縱橫,如長江大河之潰堤傾瀉。
上官印先機一失,欲振無機,在形勢力絀,步步後退,柔劍藍輝由一片而一團,而一點,最後,連那一點也逐漸模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縷如慕如訴之簫聲,忽然自遠處幽幽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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