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端彩殿上,天魔女祖孫三代,目光所至,眼神均不禁微微一變。
這時,四凶之首的玄通和尚,迅速偏臉望去老魔女,老魔女點點頭,同時自座中緩緩起立。
殿下竊竊議聲,寂然而止。
老魔女明眸四下一掃,悠然指去鬼谷先生那雙抖袖高舉,細緻白嫩,瑩潤如玉,看上去美好有若處子般的手掌,從容含笑一字字有力地介紹道:「天羅掌,這就是天羅掌!」
淡淡一笑,靜靜地接下去說道:「今天,我們大家總算開眼了,就老身所知,到目前為止,當今武林中,在拳掌方面,尚無任何門派之武學足堪頡頏呢。」
老魔女說至此處,見眾人驚疑不定,似不盡信,於是,手一移,指去貪鄙兩丑,微微一笑,即接著說道:「包括普羅掌、絕戶拳在內!」
貪鄙兩丑,為之大窘,兩人一個悶哼,一個乾笑,敢怒而不敢言。
鬼谷先生本待坐下,這時忽又眼視兩丑,腰桿一挺,抱拳四舉,嬉笑著,大聲接口笑喊道:「是的,是的,在內,在內,不相信可以當場試驗!」
綠黃兩席,哄然大笑;眾人想起還沒看仔細時,鬼谷先生雙拍一甩,已然拱手落座。
貪叟臉如豬肝,金魚眼一翻,忿然離座而起,鄙叟縮到身後,引頸低聲道:
「發發威,萬老大,小弟吶喊助陣。」
眾人目睹,大感興奮,一時間,喊好聲,此落彼起,鬧成一片,四魔、四凶,一致皺眉掉臉向老魔女望去。
老魔女頭一點,目注兩丑,沉聲喝道:「且慢!」
兩醜聞聲抬頭,老魔女凝神冷冷問道:「兩位的金剛大法,近年來進境如何?」
兩丑一呆,同時失聲道:「金剛大法?」
老魔女嘿嘿一笑,接口道:「是的,老身是說金剛大法。因為,鬼谷先生這種天羅掌,乃脫胎於少林首藝達摩心經,掌力所至,無堅不摧,兩位如非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似乎不必枉逞豪勇……」
貪叟臉色微變,鄙叟一個寒噤,忙向彩殿賠笑打躬道:「教主說的是,說的是!」
跟著掉轉身軀,又向貪叟拱手道:「既有歐陽大妹出面,這份人情,小弟算是賣定了,萬老大您,您斟酌著辦,小弟恕不奉陪,抱歉,抱歉!」
一面拱手一面後退,屁股找著座椅,就勢乾笑著涎臉而下。
貪叟大感興趣,征立了片刻,怒目一哼,轉身向各外便走,鄙叟一愣,偷偷瞥了對面兩老一眼,跳身而起,從後追上去喊道:「萬老大,小弟陪您溜溜……」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這時,兩老見兩丑半途離去,眼色一使,也有退席之意。
彩殿上,魔女三代,以及四魔四凶等人,對兩醜的不辭而別,僅付之莞爾一笑,全不在意。
及見兩老起身,彩殿上諸魔,卻不禁有點緊張起來,老魔女輕輕一咳,迅即含笑大聲說道:「好,現在請兩老為我們一開眼界。」
彩聲應聲而起,兩老對望一眼,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由閒雲叟轉身向上,微微拱手說道:「借付棋子用用!」
老魔女頷首笑諾,手一揮,兩婢返身退去。
不一會,兩婢將棋盤棋子取至,兩老一人接下一盒棋子,不知向那兩名女婢吩咐了幾句什麼話,兩婢折腰一福,又將棋盤帶回彩殿。
兩婢升殿後,並肩站在彩殿中央,分執著棋盤四角,像張著一面鏡子似的,將那張約尺半見方,十九條線路與十九條線路相乘,遠看上去,三百六十一個棋落,每格僅有蠅頭大小的棋盤,照向殿下。
閒雲叟俟棋盤張定,轉向綠黃兩席,微笑說道:「老朽兄弟,適才對了一局,結果勝負不分,這局棋下得是好是壞,現在想復排出來請諸位批評批評!」
眾人打量之下,發覺兩老坐處高彩殿上棋盤足有五丈之遙,一個個不由得暗暗驚奇,心想:「這麼遠要認準頭,力道重不得,輕不得,重則透穿,輕則不及,那塊棋盤最多不過一分厚薄,這豈不太難了一點麼?」
眾人既認為不可能,因之興趣大濃,人人屏息,眼光在兩老與殿上那塊棋盤之間,來回不停,緊張地瞪著眼觀望起來。
上官印也覺有趣,暗忖道:「兩老兒真雅得可愛。」
不過,他對兩老將要施展的這一手,與眾人的看法,略有不同。
終南上官一脈,雖非以暗器知名武林,但上官印系出名門,不論對何種武功之認識畢竟要高人一等。
尤其自結識義妹上官英之後,暗器一道,可謂已達觀止境界。
所以,他認為,兩老要將一顆顆棋子完全打入確當方位,並不太難,他相信,他自己雖然不一定做得到,但義妹上官英,卻毫不覺費事。
那麼,難在什麼地方呢?
難就難在出手的姿態和方式上面,如果兩老就這樣坐著,身軀半偏,角度歪斜,的確不易,同樣的,假如面對棋盤,遙遙站立,那樣,不但樣子難看,同樣也就平淡無奇了。
因此,上官印現在注意的,便是兩老出手前的準備行動。
閒雲叟交代畢,這時已坐回原來的地方,伸手自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向野鶴叟睨視一笑,好似說:「你是黑子,先請呀!」
上官印見了,正在暗暗發笑:「看他們多孩子氣。」
一念未已,但見野鶴叟冷冷一笑,臉轉谷外,右手曲肘一揮,遠處彩殿上,隨之傳出格達一聲脆響。
上官印睦目一呆,暗驚道:「看也不看一下?」
急爭掉頭向彩殿上望去,兩婢手中的棋盤上,右下角,四星座上,已端端正正,嵌有一顆黑子!
一陣輕哦,像一道微浪,悠悠蕩過全場。
接著,的的達達,兩老於談笑間,彈送自若,黑白子落盤如雨,不消盞茶光景,一局已終。
檢點結果,果然是盤和棋!
一盤棋,二百五十手,一人一百二十五手,自始至終,誰也沒有在打出棋子時向棋盤望上一眼。
包括彩殿上諸凶魔在內,一個個,愕然驚顧,不能成聲。
很久很久之後,一片轟雷般的彩聲,方爆破沉悶,自四方八面響了起來,老魔女肅容起立,俟彩聲落盡,始大聲讚美道:「兩老的兩儀罡氣,已能化兩儀,還歸太極,眼、耳、身、手。心、意,六合相應如一,確為近一甲子以來所罕見。」
經她這陣含有解說意味的褒獎之後,彩聲再起。
上官印在驚歎之餘,忽然不安起來,他知道,殿下三席,以紅席為尊,換句話說,他們這一席,今天將是眾人目標集中的對象。
而現在,兩老表演完了,兩丑表演完了;神、鬼師兄妹,也已一位過關,剩下的,就只巫山神女、迷糊仙和他自己了。
這三人中,迷糊仙不太引人注目,他想:「下一人,不是神女恐怕就是我了!」
果不其然老魔女容得人聲稍定,隨朝神女一指,面向綠、黃兩席,從容含笑道:「神、鬼雙快之虛幻心宗,遠在二十多年前,即為老身所心折,這些年來,雙俠在功候方面之更上一層樓,當屬意料中事,剛才,鬼谷先生已以他那一雙手,為我們作了無言說明,現在,我們相信,巫山楚女俠一定會為我們帶來更大的驚奇。」
聲浪一提,大聲笑接道:「來,大家歡迎!」
說著,領先熱烈鼓掌起來。
歡呼四起,如瘋似狂,久久不絕,上官印總算又抬過一刻,寬心之餘,忙隨眾向神女望去。
一身素白宮裝,面垂白紗面罩的巫山神女,這時,於瘋狂的歡呼聲中,緩緩起身離座,冉冉走去彩殿之前。
先向彩殿上老少魔女微微一福,然後轉過身來,面對三席站起。
彩殿上,老魔女眸略轉,立命小魔女紅衣牡丹,親自下殿為神女送上一隻精美的錦面蒲團。
神女含笑謝了,卻未立即坐下。
素袖抖處,露出十根春蔥般的玉指,出人意料地,竟面對眾人將頭上鳳冠,以及臉上那副面紗,一一從容除去。
在武林史上,這真可算是空前的一頁,名列十二奇絕,如謎似霧的巫山神女,忽然顯示本來面目,該多令人難以置信?
露出了本來面目的神女,亭亭玉立著。
裙拖瀟湘水,髻湧巫山雲,眉如遠黛,眸含霞煙,鼻如分水嶺,弧唇微啟,梨渦隱漾……
數百對目光,直視著,如醉如癡。
在落針可聞的一片沉寂中,神女眼波流盼,緩緩將三席諸人掃了一眼,然後淺淺一福,雍容地致意說道:「願天下朋友能永遠記得今天這個日子。」
眾人由愕然而惑然,一個個,面面相覷,幾乎沒有一個人能明白神女這句話的含義何在。
鬼谷先生,黯然低下了頭。
上官印目睹鬼谷這種傷神情景,心頭一緊,疑竇叢生,雖知個中定有蹺蹊,但一時設想無從,只好急忙再朝神女望去。
這時神女,於說完後,已將鳳冠和面紗重新戴上,同時向那只錦面蒲團緩緩盤膝坐落。
上官印皺眉暗忖道:「看她這樣子,毫無疑問的,她將展露者,必屬內力之範疇,可是,她在調息運功之前,先示人以真面目,同時要人記住今天這個日子,又是什麼意思呢?」
殿上殿下,一片靜,此刻谷中,每個人的心情,差不多都與上官印相同:有著疑問,卻無法覓取正確的解答。
現在,大家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耐心等待。
眾人屏息以待包括魔女祖孫三代,以及閒雲、野鶴、迷糊仙除了鬼谷先生,無一人例外!
此刻的鬼谷先生,事實上,一雙眼光,也正隨眾落在殿下階前,他那位俯首盤坐的師妹身上!
只不過,上官印以為,他不是在看,而是在想。
從鬼谷先生刻下那種呆滯的眼神中,上官印似乎讀到這麼一個短句:「為什麼?」
鬼谷先生不僅像眾人一般焦心等待,且似乎早已知道事情的結果,但很顯然的,對那種結果何以會產生,他也一樣不明白!
忽然間,靜坐的神女,週身微微抖動起來,眾人呼吸迫促,滿以為神女玄功遠足,驚世駭俗的一手,快出現了,詎知,神女身軀抖動了幾下,旋又歸平靜,接著,抬臉輕輕吁出一口氣,竟若無事地自蒲團上站了起來。
眾人又是一陣面面相覷,好似在互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很快地,便得到解答了。
神女起立站定,仍與打坐前所採行動一樣,素袖微抖,露出十指瘦枯雞爪般的十指。
十指挑掀,鳳冠、面紗,再度一一除去。
赫然出現的,竟是一頭白髮,以及一張干皺的面孔,僅僅頓炊之暫,一位絕世佳人,竟變成一名雞皮鶴髮婆!
一片驚啊,像一道無情的浪潮,淹沒全谷。
人們的心,在往下沉,像由一個夢境轉入另一個夢境,失去對真實感的自信,沒有悲哀,沒有恐懼,有的,只是一片茫然。
神女輕輕撕碎手中的鳳冠和面紗,目掃三席,淡淡道:「楚纖雲,今年六十有六,前此,仗著一身微薄的功力,僥倖拘留著幾十年青春,但在內心,總不兔這樣想,逆天者,易獲天譴,青春雖可暫駐,卻無法永存,少年重修儀,老來重修德,已近古稀了,在這種年齡下,要做的,已不該是引人景羨,而該是如何令人尊敬……」
說著,轉身向彩殿上福身道:「僅獻愚憂為壽星祝賀。」
語畢,逕向原位走回,鬼谷先生垂首低聲道:「師妹,你這是何苦呢?」
神女悠然一笑,緩緩說道:「比你晚做了十年是不是?」
鬼谷先生苦笑笑,沒再說什麼,彩殿上,老魔女錯愕了好半晌,這才立起身來,目斜神女,強笑著說道:「巫山楚女俠這種化紅顏為白髮的神奇玄功,令人驚佩,也令人不無惋惜之感。」
微頓,緩緩地接著又道:「為報楚女俠這份語重心長的盛情,老身不揣淺陋,只好也獻醜一手,為諸位住賓佐酒了。」
鬼谷先生跟巫山神女迅速地互瞥一眼,神色均甚凝重。
眾人見一代巨魔說要親自展露得意絕學,注意力立即為之轉移,這一次,沒有掌聲,也沒有歡呼,每個人都以目不轉睛的期待向彩殿上注視著。
老魔女一說完,身後四婢,以及身旁四大天魔,立即自動近身進入殿後。」
不消片刻,四婢抬來一隻透明玻璃大缸,一隻巨型鐵桶,四大天魔則分別取來一些鐵板,以及十數束乾薪。
老魔女仿剛才神女所做的一樣,撞去面紗,頭技,露出一頭烏髮和一張宛如新月般的芙蓉面,秋波流轉,嫣然含笑,俏步走至滿盛清水的玻璃缸前。
纖手一按缸沿,以一個美妙投姿,倒射入缸。
水浪定靜,已改坐姿,缸水高出頭項約五寸許,人面映在水中,合目垂簾,怡然露出著笑容……
上官印駭然震忖道:「老魔女已練成閉脈大法?」
眼角悄然瞥去鬼谷先生,這時的鬼谷先生,肅容注目,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再看巫山神女,神女也是一樣。
一袋煙的時間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也過去了。
缸中的老魔女,微微頷首,四婢立即近前將水缸輕輕抬起,輕輕放入那隻鐵桶之中,再由四大天魔將鐵桶搭上鐵架,墊好鐵板,然後,一束乾薪在鐵板上澆油點燃。
乾柴、烈火,火光熊熊,不斷發生畢剝之聲。
不一會兒鐵桶內的玻璃缸開始爆炸,鐵桶開始發紅,桶中冒發白氣,桶內響出沸騰之聲……
乾柴,一束束加上去,沸騰進入滾騰。
滾騰,繼續著,聲響由大而小,由小而無,最後,桶中發出一片嗤嗤聲,這說明,一桶水也熬得快干了。
每個人都變成了呆子,瞠目,張口,幾乎不知置身何地。
巫山神女仰臉望天,滿佈皺紋的老臉上,流露著無比的沉痛,鬼谷先生則如夢囈般,一直在低念著:「水火不浸,金剛不壞……」
漸漸地,火滅了,足有寸許厚的鐵桶,安然裂成四塊,分向四邊倒下,大小如一,裂口處整齊如削。
不見一滴水珠的桶底,老魔女含笑起立。
衣裳完好,眼波流轉間,面容似較前比更見艷麗,起身後,款步走至殿前,向殿下折腰一福,微笑說道:「二十年,是段不短的日子,差堪告慰者,我們幾個老一輩的,大家都沒將這段歲月白費。」
眼波一掃,笑意更濃地又接道:「今天到會的朋友們,一定有很多都已清楚,現在,老身不妨就此加以證實一下,那就是,外面謠傳的,都是事實,今天這個日子,有雙重意義,它是老身七十賤辰,它也是天魔教再度組立的開基大典!」
此語一出,白道人物默然,黑道人物則雀躍高呼,霎時間,谷地上,又陷入另一次嘈雜混亂。
鬼谷先生霍然起立,向神女點頭沉聲道:「師妹,我們走吧。」
神女點點頭,跟著站起,神女在一剎那看起來,是真正顯得蒼老了。
上官印這時的心情,反而異常平靜,他告訴自己,他現在該做的事,便是立刻離開此地,盡速練成奇緣劍法!
神女和鬼谷先生向谷外剛走出幾步,殿上,老魔女遙遙笑喊道:「賢師兄妹不想順便訂個後期麼?」
神女未及答言,鬼谷先生回頭冷冷一笑道:「仍在黃山如何?」
老魔女連連點頭道:「好,當然好!」
目光一注,又問道:「日期呢?」
鬼谷先生道:「隨便你。」
老魔女想了一想道:「來年中秋如何?」
鬼谷先生大聲說道:「一言為定。」頭也不回一下,大步出谷而去。
上官印目送神鬼師兄妹背影消失,收回視線時,偶爾瞥及迷糊仙正向殿前走去,不禁吃了一驚。
殿上,老魔女誤以為迷糊仙好勝心強,現在出面,可能是也想自動當眾顯露一手,不禁手一擺,笑喊道:「免啦,古俠。」
迷糊仙止步翻眼道:「什麼免不免?」
老魔女含笑說道:「今天節目,到此為止,你老兒的迷糊三式,久為天下所知,要不要,可說都是一樣。」
迷糊仙醉眼一瞪道:「誰那麼俗氣?」
老魔女眸珠滾動,又笑道:「那麼是繼貪鄙兩丑以及神鬼師妹之後來辭行的了?
您老兒以酒為命,如非酒菲薄,要說退席,不嫌早了點麼?」
迷糊仙冷冷接口道:「酒還可以,酒器卻太差!」
老魔女望了紅席一眼,見紅席上盛酒之器,壺為金鑄,杯系玉琢,均為谷中庫藏珍品,不由得眉鋒微蹙,以手一指道:「哪些酒器太差?」
迷糊仙頭一點,仰臉緩緩說道:「酒鬼於日前途中,曾以小小手法截得一副酒器,看樣式,頗似蕭老化子的九龍四雅漢玉爵……」
老魔女神色微變。
上官印為之大急。
迷糊仙卻不慌不忙說道:「蕭老化子這套酒器,久為酒鬼所愛,曾一再厚臉相討,皆未見允,這次,據酒鬼猜想,它可能系老化子致送教主之賀禮,心念丐俠仙數十年友情,反不及教主一紙請帖,正撫摩感歎間,忽然有人說,酒器是贗品……」
老魔女哦了二聲道:「誰?」
迷糊仙抬手一指上官印道:「這位朋友!」
上官印好氣又好笑,心想:「咬就咬吧……」
老魔女溜了上官印一眼,又向迷糊仙道:「現在它在什麼地方?」
迷糊仙兩眼望天道:「蕭老化子智謀過人,果然名不虛傳,酒鬼既然上當,真品自然已至教主的手中了,假如教主瞧得起姓古的,就請拿出來讓姓古的過過癮,不然,酒鬼也無臉再繼續呆下去,只有立即告辭了……」
說著,破竹竿一頓,身軀微偏,現出一付隨時準備離去之姿太丐俠仙三位一體,武林中可說無人不知,如今,這酒鬼卻說蕭老化子那套酒器他竟連真偽也幾乎沒有辨出,其誰能信?
老魔女不待話完,已將迷糊仙心意料透,這時冷冷一笑道:「古大俠留步!」
迷糊仙根本就沒有離去之意,聞聲身軀霍地一轉,故意露出一副驚喜不勝之舉,哦了一下注目道:「教主肯賞臉?」
老魔女嘿嘿一笑,說道:「古俠名列十二奇絕,以掌法名震天下,十數年前,據傳且會於武當真神武殿現身說法,親為數百武當弟子講述過各派掌法之異同與訣要,現在古俠認為個別表演太俗氣,何不別出心裁……」
迷糊仙大笑接口道:「來個對打是嗎?」
老魔女輕輕一哼,強笑道:「古俠這份豪情,真令人心折。」
語畢,迅速轉向四大天魔道:「你們四個,苦研掌法半生,一直怨說生平未獲良師指引,今天有這麼大好機會,還呆著做什麼?」
四大天魔會意,一聲恭諾,同時飛下殿來。
四大天魔,功力卓絕,為天魔教中老少魔女以下的第一流高手,其在掌法方面的成就,不但遠在當今各門派掌門人之上,就跟奇絕中以掌拳知名的貪鄙兩丑相較,也差得極為有限,四魔分開,一對一,縱或仍非迷糊仙敵手,但如四人一齊上,迷糊仙別說想贏,就想輸得漂亮點,也怕辦不到。
老魔女一身金剛不壞大法已成,二號的魔女,三號孫女,都各練成一身詭異武功,共處心積慮恢復天魔教,自非一日,今天藉著做壽為名,公開宣佈天魔教東山再起,連神鬼師兄妹都沒放在眼裡,她還在乎什麼?
所以,四魔下殿後,僅拱拳略表客套,在東魔西魔目示下,立將迷糊仙團團圍在核心。
只待迷糊仙一出手,一個必然慘劇,即將產生!
迷糊仙仰天大笑一陣,雙睛暴睜,鬚眉倒立,破竹竿一摔,雙掌搓合,便待捨命撲出。
上官印見勢已急,除了挺身而出,別無良策。
當下沉聲大喝:「且慢」同時閃身躍出,身形定處,天罡旗已然亮展高舉手中。
他先向迷糊仙板臉喝道:「古醉之,認得這面旗子麼?」
迷糊仙口一張,大感意外,上官印接著喝道:「如對這面旗子的主人還存有幾分友情時,請即退後!」
緊接著,向四魔揚旗道:「天罡旗下,本屆武林盟主下令,天魔教四大天魔稍退一邊,天魔教歐陽教主現在出來答話!」
天罡旗迎風招展,三十六顆金星,於目光下閃射著萬道光芒,加之上官印出言吐語時,聲沉氣穩,另具一派凜然威儀,四魔情怯,不自主同時退出數步,一致轉臉望去殿上老魔女。
老魔女目不轉瞬地打量著那面天罡旗,好一會兒,始向四魔點頭道:「你們先上來。」
四魔應聲飛身回殿,老魔女俟四魔於身旁站定,這才向上官印注目點頭,靜靜地問道:「上官大俠別來無恙,閣下於華山取得本屆盟主後,難道意猶未足,還想到九屏谷中來發號施令嗎?」
上官印昂然冷冷道:「武林盟主系天下武林決定,凡我武人便得一體仰遵!」
老魔女嘿了一下又道:「那麼盟主如今如何指教?」
上官印注目沉聲接口道:「立即宣佈天魔教解散!」
老魔女毫不為意地又問道:「不然呢?」
上官印厲聲道:「不然即為武林之公敵,如仍與昔日那般為非作歹,本盟主將一本正義,率天下武林道合力剷除!」
老魔女臉色一變,哂道:「你憑什麼?」
上官印冷冷答道:「若想知道,請下殿!」
老魔女一哦,雙目中異光閃閃,跟著。眼珠轉動,忽又輕輕笑了起來,驀地轉向那個有隱疾的二號魔女歐陽彩姬道:「上次怎麼輸的,再輸一次給娘看看!」
二號魔女歐陽彩姬自天罡旗出現,便已目光灼灼,透著一副難以按捺的神情,這時自座中長身而起,應聲道:「女兒遵命。」
口中說著,人已迫不及待地向殿下撲來,老魔女從後沉聲吩咐道:「用劍!」
上官印聽得用劍兩字,心中不禁一凜,剛才,他已看出,二號魔女那套看似平凡的劍法,已足當今日武林中諸般劍法之冠而無愧,自己在劍法方面的成就雖不太低,但比義妹上官英已差甚遠,而上官印那套劍法顯然亦非二號魔女這套劍法之敵,現在如以劍相拼,自己豈非輸定?
本來,他在將信將疑之下,憑年輕人一股倔強之氣,還想合開上官英師父那位葛衣人吩咐的那一手不用,要以本身成就,奮力克敵,如今為形勢所逼,知道今日處境,是勝得敗不得,自己垮了不要緊,盟主威信,甚至迷糊仙及各派人物生命,都可能要為他一時意氣用事所葬送!
想及此處,不禁氣為之餒,當下不敢再事固執,容得二號魔女定身,微退半步,迅速收好天罡旗,同時以左右食指伸出,並搭成一個人字形,高舉齊眉,向二號魔女朗聲道:「請了!」
二號魔女對他這架式,視若無睹,冷笑道:「除非你能證明你就是上官雲鵬,否則你今天可別想活著離開了。」
冷笑著,劍尖一抖,迸出一朵碗口大的金花,猛向上官印當胸刺來。
這一招,看與一般劍法中的靈蛇吐信無甚分別,可是,劍未及身,一股陰寒激盪之氣已然瀰漫週遭,予人一種不可抗拒的,近乎窒息的壓迫之感,上官印為之駭然大震。
他暗暗跺足,怨忖道:「果然不靈……」
上官印對葛衣人的交代,並非沒有信心,只緣嘗試時冒險太大,成功了,自無話說,一旦失靈,要想補救,可就什麼也來不及了。
現在的情形,便是如此。
上官印處此生死存亡,一髮千鈞的剎那,莫說搶救,就是想稍加思索,也都不可能了;這時,唯一可做的,便是以虛聲恫嚇,來延長死亡的降臨,同時寄望奇跡能在片刻間意外地出現了!
於是,他聚集全身功力發出一聲大笑,同時喝道:「可別怨我……」
喝時,一面收胸吸腹,一面原式不改,就勢下劈,冀於生機無望中,來個同歸於盡。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黃虹,突自殿上閃電飛瀉。
黃虹橫空,殿上三席,同時發出一陣驚啊。
因為眾人已看出,下殿的,正是老魔女本人!由於上官印現下這副身份,曾在華山武會上贏過二號魔女一陣,所以,上官印此刻處境之危,眾人並不覺得,而老魔女的忽然飛身下殿,眾人震驚了。
為什麼呢,老魔女來勢太急了。
老魔女目光偶掃,嘴角微張,本擬要喊什麼,忽又住口,同時閃電般射入鬥場,在二魔女攻勢甫起之際,突然有此舉動,其意義,豈不甚為明顯?
眾人驚啊,便是為了想不到以老魔女如此崇高之武林輩分,居然也會不擇手段地去謀算一名敵人!
上官印眼角溜處,也看出來者為老魔女,橫豎一個不免,忿悔之餘,不禁暗暗一歎,忖道:「死於這等無恥之人手中,真是不值……」
思念問,一聲喝斷,驀自迷糊仙口中發出,人隨聲上,雙掌一張,和身迎著老魔女撲去!
老魔女迎著迷糊仙湧來掌風,半空中,苗條的身軀滴溜溜一個急旋,迷糊仙之掌風,立即消於無形。
撲勢之迅,分毫不減。
人未落地,手已伸出,手至處,二號魔女身軀一歪,竟被老魔女以疾若閃電般的手法推去一邊……
迷糊仙一呆,所有的人,無不為之瞠目結舌。
只有上官印,僅稍稍錯愕了一下,立即省悟過來,他緩緩叮出一口氣,暗道一聲慚愧,同時告訴了自己:「謝謝天,看樣子好辦了。」
果不其然,老魔女一把推開二號魔女後,連朝向她攔路下手的迷糊仙看也沒看上一眼,即滿臉堆笑,向上官印問道:「兩位老人家近來好嗎?」
上官印心頭一震,迅忖道:「兩位老人家?對了,一奇一絕!我以前沒猜錯,上官英師父,那位葛衣人,果然為奇絕門下!」
有此一想,心中大慰,當下仰臉淡淡答道:「還好托教主的福。」
老魔女聽了,不但不以為忤,反而愈形親切地賠笑道:「俠弟如何稱呼?」
上官印淡淡地答道:「余衣葛!」
老魔女不假思索地接口道:「噢噢,衣葛賢弟上殿喝杯茶如何?」
上官印暫不理睬,緩緩轉身,惜查看各席人物之姿態,先朝綠席上少林心鏡大師使了個促其即刻率眾離去的眼色,然後這才漫應了一聲:「謝了!」
老魔女正想再說什麼,少林心鏡大師等各派掌門,已相繼過來辭行,老魔女瞥了上官印一眼,忙向殿上喝道:「恭送佳賓!」
殿上八荒四凶,應聲下殿,恭恭敬敬地直將少林心鏡大師等一行送至谷口,方始回頭。
上官印又向迷糊仙冷冷問道:「服不服本座這樣調停?」
他以這種態度和語氣發問,原就為了要將這位酒鬼激怒,迷糊仙果然上當,醉眼一睜,怒吼道:「少在老夫面前擺威風,管你是什麼人的門下,不替老夫說出這面天罡旗的來歷,就休想離開一步!」
老魔女睹此情狀,心頭暗喜,她想:「這廝連本教主都得罪不起,你酒鬼這次可有你的樂子啦!」
在黑道中,向奉借刀殺人為三十六計之首計,老魔女淫凶陰毒,不啻成精狐狸,這時為添一把火,反從中做好人,向上官印勸說道:「這位古老兒,出言吐語,一向如此,看在他與兩位令師共同名列十二奇絕的情誼上,賢弟,你就依了他吧!」
老魔女這番話,聽上去娓娓動人之至,究實在,不難體味到,所有的話,都為點明一筆,便是:「你晚他一輩知道嗎?」
上官印當然清楚老魔女的用心,這時樂得將計就計,故意嘿嘿一笑道:「武林無老少,達者為先!」
說著,又向迷糊仙揮手冷喝道:「本座既無威風可擺,閣下電大可不必倚老賣老,走,這兒九屏谷,不是本盟主行使職權的地方!」
語畢,逕自轉身,大踏步往谷外走去。
迷糊仙天生一副硬骨頭,哪還買這個賬,聞言一哼,足尖挑起地上那根破竹竿,一聲不響,放步在後跟隨。
上官印一出峽谷,腳下立即加緊,迷糊仙一步不松,如影附形。
先後經過頓飯光景,二人已走出廬山,上官印將身來至一處僻靜的荒野之地,身形一定,轉過身來冷冷問道:「這裡如何?」
迷糊仙破竿一頓道:「哪裡都一樣。」
上官印冷冷一笑仰臉道:「丐俠仙情逾骨肉,千面俠上官雲鵬夫婦系死於何人之手?追魂丐蕭振漢手下龍虎雷電四丐的頭顱為何不翼而飛?難道追查這兩件事,竟不比追究一面天罡旗的來歷重要嗎?」
迷糊仙暗忖道:「誰說不」
一念未竟,上官印已自懷中取了兩件終南家傳寶物,擲去迷糊仙身前。
兩件寶物:一件是可當暗器使用的龍鳳飛環,一件是作用相反,可破各種暗器的七星量天尺!
這兩年事物,上官印一直帶在身邊,前此在洛陽,他也曾取出來給迷糊仙看過,這時,他用手指著說道:「認得這兩樣東西嗎?閣下如以為我們之間的恩怨可以延後處理時,本座不妨告訴閣下,前述兩案之始末,業經本座為上官小子指出查究途徑,小子托本座傳語,他將在武當神仙谷等你!」
說完,臉一仰,再不言語。
迷糊仙目注地上那對龍鳳飛環和那支七星量天尺,內心掙扎了好一陣,終於俯下身撿起環和尺,默然摔身飛步而去。
上官印搖搖頭,輕輕一歎,俟迷糊仙走遠這才繞道也向武當奔去。
由廬山去武當,以走水路為宜,上官印怕被迷糊仙趕在前頭,乃改走淮陽山脈,這條路雖崎嶇不堪,但路程卻比水道為近。
半個月之後的一個黃昏時分,上官印抵達武當山下的希夷庵。
於庵中吃得一頓素餐,立時登山,過山腰黃衣仙亭時,方稍稍休息了一下。這座黃衣仙亭,據說系建於唐開元天寶年間,比山下那座因陳搏老祖而傳名的希夷庵要早得多多。
傳云:唐開元天寶年間,有僧名元明者,清晨登山,瞥及一黃衣人於宿霧中遙遙前導,呼之不應,比及,忽失所在,但聞馥異香郁而已,後人之八十老僧今自說,曾於霧裡見仙人,即詠此事。
上官印稍事憩息,旋即起程。
初更時,進入落帽峰後的神仙谷。
這座神仙谷,名稱雖美,但谷中卻無出奇景色,蔓草糾結,荒煙一片,上官印站在一塊突出的巨石頭上,大有無從著手之感。
他瞑目追憶九屏谷中那幅圖案,最後發現,圖中座點,正是自己現下站立之處,心中一喜,連忙伏身察看。
藉著月色,他見石上似乎隱隱有著數行字跡,待看清時,不禁大為懊惱,原來石上這樣寫著:「奇緣劍法,名為七式,事實上,僅五式而已,下面這幅圖,系畫的黃山始信峰,起手,即在該峰峰頂,如圖中座點所示。」
全文語句,幾與九屏谷中所見者完全相同!
上官印看罷,說不出心頭是何種滋味,他想:「這種武功,不論它如何超絕玄奇,創始者為什麼一定要後人在一再奔波之後才能見到真面目呢?」
同時,他知道,如果真趕去黃山始信峰,十之八九,一定又是一場空跑。
不過,不管空跑不空跑,不去始信峰就不能知道下一處所,卻是事實,所以,他在無可奈何下,只好再將字下之圖案記人心中。
上官印將字圖抹去,並將人皮面具除下,換了外套,恢復本來面目,重新向前峰走出,他以為,迷糊仙不會來得這麼快的。
果然,直等到第四天下午,迷糊仙方匆匆趕至。
上官印有著歉疚之感,他覺得累這位老哥哥陪他奔波,實在太不應該,不過他現在可以盡情傾訴了,迷糊仙拿出那兩樣信物,他搶著承認了,接著,有如赤子依懷般,他偎著這位老哥哥,擇要說出一切。
他說:那位本屆武林盟主,是上官英師父,可能是奇絕後人或門人,現在那位盟主已傳他奇緣七式,他來武當,便是為了這事。
他說出四丐系死於崑崙一鶴之手,後者為老魔女挾制,正以當年魔劍攝魂刀的姿態出現,希望轉告丐幫提高警覺,以後遇上此人,如能裝作不認識,或可免禍。
至於父母究竟怎樣死的?兇手是誰?這要到奇緣七式習成,方能知道。
最後,上官印臨時編造出他這次要這位酒鬼老哥哥趕來武當相會的原因,他這樣說道:「據傳天魔教即將成立,魔教成立之初,首先不能見容而發生磨擦的,當為分支組織遍天下的丐幫,丐幫自四丐遭遇不測,人心惶惶,亟待安定,老哥哥應丟開一切,去幫蕭老哥哥主持大局,印兒的血仇,印兒正在處理,如需援手,印兒自會隨時隨地向兩位老哥哥發出救援信息的……」
迷糊仙離去後,上官印便又戴上人皮面具,再往黃山趕去。
黃山原名黟山,因位於黔水之畔而得黟,音伊天寶末年,始改稱黃山。
山多奇峰清溪,相傳黃帝曾與仙人容成子合藥於此。
黃山向晚盈軒翠,黟水含春繞郡流,山色總兼溪色好,松聲長作雨聲寒宋人詩句,贊出黃山最力。
上官印到達黃山,已是初冬天氣。
一路上,他聽到不少有關天魔教各地分壇成立的消息,像當年一樣,一些資質優秀的男女少年,開始神秘失蹤。
這些少年男女哪裡去了?凡武林中人,十之八九明白。
二年後,這些少年男女將為天魔教基層教徒,人人將有一身邪惡的武功,為魔教擴張勢力,到處為惡。
除此而外,別的還好,當年那種由魔徒們於擄俘男女少年時,伴而發生的姦殺案件,一時尚無所聞。
上官印暗暗揣測:「這可能是老魔女因我出現,懷疑奇絕尚在人間,是以不敢做得太過分之故吧?」
因此,他欲習成奇緣七式的心意,愈來愈急。
他知道,黃山始信峰也許不會給他帶來什麼,但是,這是必走的一步,他想:
縱然會撲空一次,最後六次,他終究能達到願望的!
葛衣人的時限是一年,現在雖然才兩個多月,他已走完兩處地方,然而以後的地方相距多遠,他卻一點把握也沒有,所以,在時間上,他一點也不敢浪費。
果如所料,黃山始信峰頂,仍像前此那樣,數行套語,一張明圖,圖上註明,下一處為泰山丈人峰。
從泰山丈人峰,又轉往冀北燕山雁回谷。
燕山雁回谷指示的下一處地方是閩省武夷山啼猿嶺。
這一次,可把上官印害苦了,由冀北至南閩,路隔數千里,腳程再快,也非三月不可。
由九屏谷,而黃山而泰山而燕山,已花去他近四五個月的功夫,季節也由仲秋進入第二年早春,再三個月,將為春末夏初。
千辛萬苦,上官印終於四月中旬到達武夷山。
他找到了啼猿嶺,也找到了那些例圖語,在看完後,上官印不禁為之啼笑皆非,欲哭無淚!
你道這次上面怎麼寫?
「冀北至此,路途匪短,爾能忍受一再折磨,獲睹此文,實屬難能可貴,奇緣七式,慶得人矣!」
起初,上官印看完這段文字,心頭為之狂跳不已,正在暗想:「可不是,怪不得葛衣人不傳徒而傳我,像這情形,要是換了我那位義妹的話,她……」
目光游移間,忽覺不妙。
原來全部文字業已到此為止,依照文末語氣,奇緣七式似乎就應接在文字下面,可是,下面接著的仍是一幅圖,竟連一字註解也沒有!
普天之下,山谷之多,又何異恆河沙數?這玩笑,豈不是開得太大了一點麼?
上官印深深一歎,就地坐下,這時的他,沒有感慨,沒有怨恨,有著的,只是無比的疲倦。
這種疲倦之感,系隨希望幻滅而俱來!
於是,他閉上眼,靜心調息,他告訴自己,一個人在陷入困擾時,唯一可以求援的,便是思想,冷靜的思想!
在思想時,平和的心境和充沛的體力,是不可或缺的。
日行中天,清風徐來,上官印緩緩睜開眼皮,倚身一株大樹下,開始為目前這個近乎不可解的謎圖,苦苦琢磨起來。
首先,他憑信心確定:葛衣人是一片善意,最低限度,他應該是循此方式求取這套劍法的第一人!
其次,他覺得,這事不可能是一種謊局,因為前人沒有這樣折騰後人的理由,據此,他確定,奇緣七式,必有其事。
確定了這二點,他勇氣頓時愈熾。
然後,他就整個過程檢討,他想:「奇緣七式創始人,其所以這樣做,它的作用,可能與曹操死後之疑塚意義相近……」
想至此處,他忽然發現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自九屏谷起,轉武當,轉黃山,轉泰山,轉燕山,每一處圖文,雖然處地靜僻,但一旦找著,卻一目瞭然,萬一給人無意中發現,隨便從哪一處開始,皆可循圖索求,這一點,難道前人如此佈置時就沒有想到嗎?」
不過,很快的他就想通了,他知道:「這一點,可能就是最後這幅圖形沒注名稱的原因。」
可是,他又不解了,這種做法雖然完密,一般人看不透,獲傳之人如我者,不也一樣看不懂了嗎?
想及此處,上官印不禁告訴自己:「這是個癥結,也可能是關鍵所在!」
處此情形下,上官印不得不這樣下結論了,最後這幅圖,獲傳奇緣劍之人,一定有方法看懂的!
以何種方法去瞭解這幅圖呢?
這該是最後的一個答案了,他站起來,來回踱著,放鬆心情,然後,他再伏身下去,希望從那幅啞圖本身覓取啟示。
他注目審視著,審視著,忽然之間,上官印的心跳起來了。
你道上官印為什麼心跳?原來,這幅圖在一再審視下,竟然眼熟之至,直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他一一追溯上去
燕山雁回谷?不像。
泰山丈人峰?不像。
黃山始信峰?不像。
武當神仙谷?不像。
廬山九屏谷?對了!
對了,這就是一個人縱能幸運地在七處地方發現一處圖文,假如他不是自奇緣劍上那幅圖開始,就不能在信心雖不被千山萬水磨盡,仍然無法找去廬山九屏谷的可靠保障!
信心,加耐力,加過人的智慧,上官印,初步成功了!
雖然疑問還多,譬如說,這幅圖雖繪的是九屏谷,卻沒標明藏珍位置,九屏谷那麼遼寬,該去哪兒找呢?
不過,這一些,已不在他的顧慮之中了。
比這更難的問題,都已解決,九屏谷縱寬,畢竟有範圍,只要信心不減,毅力長在,區區小事,還怕什麼呢?
懷著一股激動之情,上官印連夜奔下武夷山。
武夷山到了廬山就近,四月下旬,上官印到達星縣,他等到日頭快落,方起程向九屏谷進發。
十餘日的行程中,他將最後一個問題一併解決了,他斷定:「最後一圖不標位置,可能就在原先的地方。」
這種推測,近情而合理,他為此一結論感到興奮,現在,回首七八個月的奔波,已算不得什麼了!
二更左右,上官印到達他已來過一次的那座巖壁。
為了謹慎起見,他藏身巖壁後,緩緩探首而出,這一剎那,目光所至,上官印怔住了。
正南方,兩株巨檜之下,此刻竟然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十六名彪形大漢,手執火炬,分兩排挺立著。
中間,天魔女坐在一張由四名伺婢扶持的軟椅上,身旁站著一男一女,女的是魔女之孫,天字第三號紅衣牡丹。
男的你道是誰?一點不錯正是那位一身藍衣,面貌英俊,而臉面卻極其蒼白的崑崙本代掌門人:藍衣秀士藍靈飛!
天魔女系面對那座石墳而坐,石墳前,此刻正端放著一座鐵柵囚籠。
囚籠內囚著的,是個瘦長的灰衣老人,灰衣老人頭垂著,已呈斑白的長髮在夜風中不斷拂揚,面目不可辨認。
不過,不用辨認上官印也知道此人是誰了。
誰?崑崙一鶴!曾因年輕時受不住一時美色誘惑,以致造成一生悲慘命運的,可憐的崑崙上代掌門之人!
這時,但見老魔女冷冷笑道:「抬起頭來呀!」
崑崙一鶴頭垂著,一動不動,對老魔女的指喝,直如沒有聽得一般,老魔女冷冷一笑,又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崑崙一鶴,故我依然,不言不動,上官印非常奇怪,心想,這廝不是在為老魔女效力嗎,他犯了什麼錯呢?
老魔女鼻中一哼,罵得一聲:「懦夫!」
接著,沉臉數說道:「枉為你自詡飛刀絕技已不遜當年的南宮中屏,要你去取丐、俠、仙三人首級,你卻於殺了四丐後便處處畏首畏尾起來,這樣能算贖罪麼?
像這樣,本座留著你還圖個什麼呢?」
上官印暗暗一歎,忖道:「看來,那夜他是被鬼谷先生鎮住了。」
想著,心頭一動,忽然蹙額凝想道:「聽老魔女剛才口氣,好像還不知道我父母已死,我一直懷疑兇手可能與天魔教中人有關,這樣看來難道……」
正感納罕之際,但聽老魔女接著說道:「這幾個月來,要你勤練飛刀的用意,現在你可明白了嗎?」
上官印定神一看,看出老魔女後面這幾句話,原來系向藍衣秀士所說,藍衣秀士低下頭,輕輕點了一下。
老魔女手朝囚籠一指,又道:「假如你們師徒父子間仍有情義在,你就聽清,要得他活就得快取少林、武當、華山、北邙、青城五派掌門人的頭顱來!」
上官印心頭一震,暗忖道:「那次壽筵,果然存意不善,看來我竟在無意中救了各派掌門人一次性命呢。」
這時,藍衣秀士顫聲低低地道:「教主,我,我能嗎?」
老魔女沒好氣地冷笑道:「為什麼不能,叫你去殺的是各派掌門,又不是奇絕中人,你在飛刀方面雖還不夠火候,但你一身輕功已近登堂入室之境,化裝之後,你已非本來面目,縱不得處處順手,失風時跑也跑得及……」
說著,手一揮,冷冷接下道:「走,現在就去!」
藍衣秀士身軀微微打抖,偷眼迅速瞥了囚籠中崑崙一鶴一眼,向老魔女深深一躬,什麼也沒說,伸手便去紅衣牡丹手中接下一隻包裹。
紅衣牡丹遞出包裹時,柔聲嬌笑道:「快去快回來,只要任務達成,你還是教中紅人,知道嗎?我,我也會等著你回來的……」
聲浪愈說愈低,似甚繾綣,卻無哀傷的成份。
上官印輕輕一歎,咬牙暗罵道:「這種女人……」
藍衣秀士沒有回答,身軀擰轉,一個破雲式,縱登巖頂,轉眼消失於夜空中不見,老魔女點頭道:「就這份輕功可取。」
說著,忽然回過頭來,皺眉道:「牡丹,你對他是真的嗎?」
紅衣牡丹蛇腰一扭,撒嬌道:「不然我怎辦?」
老魔女想了一下道:「前幾天四魔分別自各處擄來不少年青小伙子,那裡面,你揀來揀去難道就沒有一個中意嗎?」
紅衣牡丹妖不勝羞地低頭道:「不會武功,體力……」
老魔女忙接口說道:「那個青城弟子,外號叫什麼龍筆。虎筆的李姓小伙子,你看覺得怎麼樣呢?」
上官印一呆,訝忖道:「龍筆、鳳簫師兄妹也遭擄了?」
但見紅衣牡丹搖搖頭,恨恨地道:「他在武功方面雖比不上藍靈飛,但人品毫不遜色,尤其他才二十不到,還是一個……」
老魔女不解道:「這不是很好?」
紅衣牡丹受屈地又扭了一下腰肢,嗔道:「他不解風情你又有什麼辦法?」
老魔女如有所悟似地嗯了一聲,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沉吟半晌,這才又拉起愛孫一隻手,輕輕撫摩著道:「別急,奶奶辦法多得很。」
以前,天魔女的淫邪之名,上官印只是聽說而已,而今,他總算第一次親目得見,親耳得聞歐陽數代魔女的無恥程度了。
老魔女說完,隨向身後揮手道:「回宮!」
轉臉又向囚籠中冷笑道:「姓龍的,委屈你在這兒等候好消息,三餐我會派人送來,是你自己放棄立功機會,怨不得人……」
語畢,輕椅冉升,在四婢簇擁下,向遠處林中隱去。
十六名執炬壯漢,只留下兩名看守,餘者均相繼隨在老少魔女身後,默默消失於林中。
這以前,上官印的心情異常矛盾。
他忍受不了老魔女那種冷酷的言語,崑崙師徒那種可憐景況,以及後來小魔女的那種無恥的表白,幾次想衝下去殺個痛快,可是,他畢竟忍下來了。
第一,他知道,這是一股血氣之勇,他,在目前,根本就不是老少魔女的敵手,意氣用事,唯有白賠力氣。
第二,他懷疑,為了崑崙師徒,這樣做是否值得?
而現在,情形不同了,不論客觀環境如何,為了取得奇緣劍法,他也是非下去不可的了。
他暗提真氣,繞過南邊,覷準兩漢子不注意,一個騰撲出手如電,兩名漢子連回頭都沒來得及,即分別點中穴道。
上官印前後左右看了一眼,然後走近囚籠,冷冷低喊道:「龍掌門人!」
崑崙一鶴連動也沒動一下,上官印心想:「聾了還是啞了?」
於是輕輕搖了搖囚籠,又喊道:「龍掌門人!」
崑崙一鶴頭仍垂著,囈語般喃喃說道:「下手吧,沒有關係,對你們祖孫三代,這些日子來,我姓龍的已知道得太清楚了……」
上官印沉聲道:「是我!」
崑崙一鶴呆笑著逕自說了下去:「你?你是誰?無論是誰,還不都是一樣?我早明白,只要靈飛一被你們哄走,我就……」
上官印怒聲道:「你昏了?」
崑崙一鶴茫然抬臉道:「你是誰?」
上官印冷冷地道:「終南上官印。」
崑崙一鶴吃驚道:「終南?上官印?」
上官印冷冷接口道:「千面俠上官雲鵬之子!」
崑崙一鶴益發瞪大了眼道:「你多大?」
上官印迅速說下去道:「你別管了,這不是我的真面目,現在,請立即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還有沒有武功在身?」
崑崙一鶴點點頭,上官印又道:「再說你對過去和未來的想法!」
崑崙一鶴搖搖頭,黯然地又垂下臉,上官印點頭道:「好,不用再說什麼了,一個人,知恥近乎勇,現在,我為你打開一條路,你怎麼做,你自己打算好了!」
說著,自背後撥出那柄奇緣劍,往鐵柵上運力砍去,這柄奇緣劍看來鈍甚,想不到卻有削鐵如泥之鋒利,劍至處,鐵柵迎然而斷。
上官印退後一步,手一指,催促道:「快走,能追上你那徒弟,便是奇功一件!」
崑崙一鶴原本木然如癡,這時忽似自噩夢中陡然驚醒過來,身軀一震,破籠射出,有如灰鶴騰空,眨眼消失不見。
上官印不敢怠慢,一腳踢飛鐵籠,先在那塊墓碑上仔細察看,見無線索可尋,便也一腳將之踢倒!
移去墓碑,踏上下現那塊石板,腳放落,石板上似有空洞的回音發出,上官印訝然心想:「下面有地道?」
想著,忙將石板搬開,下面,果然露出一個黑洞。
上官印不假思索,翻身投入,降落二丈許,手觸實地,定身打量,身左似有一條狹道可通他處。
於是,他摸索而前,不一會兒,到達一室。迎面石壁上在無數磷質碎片照明下,赫然有著七招劍式。
上官印虔誠下拜,拜畢,上前按序揣摩七招劍式,各劍式除分別繪有圖形外,並有解釋。
七招劍式後面,這樣寫著:
當今劍法,華山、青城、天山、長白等雖有四大劍派之稱,事實上,仍難與王屋黃衣叟之逍遙七式相比。
逍遙七式看似平凡,卻於平凡中隱蘊無窮威力,此種劍法如果出現,勢必領袖武林而無疑。
黃衣叟人極正派,但有著面慈心軟的弱點,終此叟一生,逍遙七式將不至為禍武林,固可信賴,不過,由於此叟之弱點,其門下就難免不出劣徒,此叟一生,醉心劍之研討不遺餘力,逍遙七式不出江湖便罷,否則,其威力必較余等觀摩時更甚!
余退而思之,久久不能釋懷,乃集三年之功,創出前列七式。
此七式,系針對逍遙七式而成,乃一時興之所至,故定名為奇緣七式,後人習此,除用以制服逍遙七式的萬一為惡,切勿仗之塗炭武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其慎之!
看完之後,所有圖文亟應一併毀去。
上官印看罷,一面銷毀壁面,一面止不住尋思道:「王屋山……黃衣叟……這位武林前輩怎麼沒聽人說過呢?」
「噢,對了,王屋,王屋,天魔女和魔劍攝魂刀南宮中屏師兄妹,出身王屋門下,這位黃衣叟可能就是他們師兄妹的上代師長了不一定。」
「這樣說來,年前魔女壽宴上,二號魔女所使的那套看去招式平凡,而在平凡中卻透著無比威力的劍法,難道就是逍遙七式不成?」
「天魔女前此未以劍法炫耀武林,是她不屑為之呢?抑或這套劍法到最近才被發現的呢?」
一陣通通的悶響,突然打斷上官印的思維。
傾耳細聽之下,這種聲響似自不遠處的地下傳來,上官印一怔,驚疑不已地暗忖道:「難道魔女正向這方面開闢密道不成?」
想著,不禁暗抹一把冷汗,總算自己來得不晚,否則,七式劍法被無意毀去,事情尚小,萬一這七式落入魔女之手,今後,何堪設想?
他加緊毀去最後兩行字,又將七式變化默覆一遍,知道時辰已耗去不少,便急急循原路走出。
走在甬道中,他又想:「剛才留言中,創始人自稱余等,可見創招人非止一位,難道這套劍法就創自奇、絕兩位異人,而將此外地形再補鐫於這柄正好也有奇緣之稱的古劍……」
想著,人已行至洞口,剛想騰身躍出,上面忽然飄下一陣人語:「老五,你說這事可怪?」
「是呀,老七老八僅給點中穴道而沒給斃殺,即此一端,就夠人納悶的了,世上會有這麼好心腸的敵人嗎?」
「而崑崙一鶴身無利器,這鐵柵卻毀在刀劍之類的兵刃上,寧非異事?」
「這倒沒什麼,大概是別人救的吧?」
「會不會是藍衣秀士回來做的?」
「很難說喂,老三,快過來,墓碑倒了,這兒有個洞,你下去看看如何?」
「我看你下去妥當些,你老五手腳利落多了。」
人語臨近洞口,上面,二人相互推諉了一陣,最後那個被喊做老五的忽然笑了起來道:「我們真是混蛋!」
那個老三大怒道:「你才混蛋呢!」
老五忙分辯道:「我說我們呀!」
老三大聲吼道:「我們也不行,你得說清,你自己!」
老五無可奈何地道:「好,我混蛋。」
老三忽然想起來似地問道:「混蛋你指什麼?」
老五手一拍,大聲道:「你想想看,不管崑崙一鶴是自己逃走,或是被別人救走,他們要跑,說什麼也不會往地下鑽呀。」
老三一聲噢,叫道:「我們的確」
這位又粗又暴的老三雖將混蛋兩字硬生生嚥回喉頭,上官印卻忍不住哧一聲笑了出來。
老三怒道:「笑什麼?」
老五惑然道:「誰笑了?」
老三一呆道:「你役笑,我也沒笑,那麼誰笑的?」
二人對呆片刻,忽然齊齊一聲:「我的媽呀」雙雙轉身拔腿飛跑。
上官印哈哈大笑,一躍出洞,真氣甫提,正等飛身上巖之際,身後遠處突然有人嬌聲喝道:「怎麼回事,你兩個?」
上官印聽出是那個紅衣牡丹的聲音,暗吃一驚,連忙騰身而起,人在空中,一把扯下面具,他怕萬一走不脫,有損葛衣人盟主威信,真像拆穿,天魔教沒有了顧忌,以後的事就更難辦了。
身形略頓,紅衣牡丹已然迫近。
上官印全力施展,向山外飛馳,不意紅衣牡丹的一身輕功並不在他之下,一跑一追之間,始終只差三數丈左右。
紅衣牡丹追了一陣,忽然高喊道:「是余盟主麼?」
上官印這才憶及,人皮面具雖已除下,一身青衣卻未換,現經對方這一喊,不禁有點心慌意亂。
紅衣牡丹又喊道:「盟主不是外人,請留步,家祖母剛剛還提及您,說看在兩位令師的分上,盟主吩咐盡可商量。」
上官印不禁又後悔了,心想:「本來不跑還好。」
可是,人皮面具已除下了,雙方距離這麼近,再戴已無時間,同時,他又想到另一問題:「她既誤以為我是盟主,縱能跑脫,也是笑話呀!」
於是,他在無可奈何下,只好轉臉讓對方看清,一面佯怒喝道:「看清人,少俠不清理你!」
紅衣牡丹一怔,忽然歡呼道:「呀,是你上官少俠?」
隨著歡呼,身形如箭,急撲面上,上官印知道弄巧成拙,現在除了硬拚,這位紅衣牡丹是無法打發的了。
想著,牙一咬,毅然止步回身,紅衣牡丹口喊一聲:「印哥,想煞小妹也!」
有如投林歸鳥,一頭便往上官印懷中撲來,毫不計及上官印將會如何處置於她,上官印掌揚空中,一時間竟無法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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