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八月十四日,明天便是八月十五了。
從清晨開始,整座華山便顯得特別緊張起來。
早餐方畢,五劍立即前來報告道:「武當掌門人一塵道長到。」
接著四劍又上來報告:「青城掌門人冷婆婆到。」三劍上來報告:「北邙掌門人銀鬚叟到。」
已末午初,二劍報告:「少林掌門人心鏡大師也到了!」
至此,六派掌門人均已到齊,二劍正待轉身,首劍又至,沉聲報告道:「八荒四凶全到了,另外還帶著約有百名徒眾。」
金劍丹鳳除了點頭,一直沒有開口。
藍衣秀士見少林心鏡大師也已來到,不得已起身而告辭道:「既然他們已經到齊,我也應該下去看看他們了。」
金劍丹鳳並未挽留,送至門口道:「藍掌門人先行一步,嫦娥隨後就來。」
說著轉向五劍道:「五叔送藍掌門人一程。」
藍衣秀士朝金劍丹鳳望了一眼,嘴角雖然浮著笑意,臉色卻微微有點蒼白,俯身一躬又向上官英舉手一拱,轉身就隨五劍怏怏而去。
金劍丹鳳回過身來,低頭輕聲道:「上官少俠是客,多留一宵無妨。」
上官英咬唇思索了一下道:「依武會慣例,地主你,是不是一定要在前一天去會場與各方人物共處一起?」
金劍丹鳳緩緩抬臉道:「在人情上應該這樣,於例卻未必,而且嫦娥兼有上屆盟主身份,揆諸以往都以在明天會前一刻出現為恰當。」
微微低頭,輕輕一笑道:「而且可以留下的最大原因……」
上官英點頭道:「那麼,你就留下吧。」口中說著,人已舉步向外走去。
金劍丹鳳凝眸微訝地道:「而你……」上官英回頭笑道:「是的,我留下,而我卻非下去不可。」
金劍丹鳳眼望地面,點點頭,幽幽地道:「我知道……」
上官英忽感不忍,走回兩步,低聲說道:「今夜你不但要留在山上,而且五劍中必須要有三位留在身邊,我已兩夜未曾合眼,今夜是最後一夜,也是最重要的一夜,你可要自己小心一下了。」
金劍丹鳳愕然抬頭,上官英已然一閃出門而去。
華山峰腰,一練跨澗,渡過這座狹長如線的軟索橋,便是第五屆武會會場,華山仰天坪。
坪南一道斜坡,沿坡而下,有一個天然湖,黑龍潭。
上官英剛走完坪地,已隱約聽到下面一片人語,正擬縱身下坡,身側忽然有人輕輕一笑,說道:「辛苦了,上官少俠。」
上官英一呆,坪邊亂石堆中,已有一人一笑躍出,正是正牌上官印。
上官英見了上官印,平靜的心頭突然一陣激動,好似有著無比怨恨與委屈需要發洩似的,口喊了一聲道:「你」
眼一紅,話沒說出,熱淚已滾滾而下。
上官印大驚,連忙走近促聲道:「有什麼意外不成?」
上官英淚眼一抬,忽然發現上官印此刻的裝束竟和自己一模一樣,看看對方,再看看自己,又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上官印星目微滾,已知並無意外發生,這才放下心來。
俯身側臉打趣道:「才離開兩天,便成了這副樣子,現在可感覺到我這位大哥的重要了吧。」
上官英老羞成怒,反手一掌便往上官印臉上打去。
雖然這只是普通的一掌,打卻是真打,上官印嗤聲一笑,舉臂便格。
臉雖沒有被打著,手上拿著的一個布包卻給打去老遠,包布一散,衣服立即飛滿一地。
上官印退出一步,指手笑道:「快換上,衣服中有一盒易容丹,臉部如何化裝,穿上衣服後由你自己決定,這算是大奇的第一課。」
上官英見他說完就要走,不由大急道:「你上哪裡?」
上官印止步笑道:「下面龍蛇混雜,已非你所能應付得了,我不接過手來,難道你還能繼續周旋下去不成?」
上官英哼道:「連謝也不謝一聲麼?」
上官印不由一怔道:「你系受灰衣文士之命而來的,我在這兒等你,也是他的吩咐,我為什麼要謝你呢?」
上官英哼道:「少推馬虎。」
她忽然發覺,金劍丹鳳雖然情深款款,但她這位印哥對金劍丹鳳的印象卻似乎並不十分深刻,所以表面臉上雖板得緊緊的,內心卻感到甚為安慰。
於是,詞色一緩,又問道:「你下去,我呢?」
上官印笑道:「要去英雄館,有上官少俠介紹包你有一席座位,不然好漢行宮即為你這樣的人而設,據說裡面還空得很。」
上官英跺足道:「滾吧!」
上官印笑一聲道:「是,滾也……」便擬下坡。
上官英忽又喊道:「且慢!」
上官印回頭道:「別滾得太快是不是?」
上官英瞪眼道:「也不讓我告訴你這兩天內的經過麼?」
上官印道:「此地不便多談,以後再說吧。」
上官英道:「怕你不弄清這兩天的情形,應付起來不怕牛頭不對馬嘴?」
上官印道:「不至於罷,否則還做人家什麼哥哥?」
說完一笑,身形晃處,人已如飛下坡,上官英呆了片刻,這才將散在地上的衣物一一撿起,走去上官印剛才藏身的那堆亂石之後……
黑龍潭潭心,浮台高聳,那是五屆武會的總接待室。
浮台像一雙多足爬蟲,迎面一道浮橋,乃與會者必經之途,與會者從這道浮橋走上浮台,凡於接待處簽下名號或行道標記者,便由值班之華山五劍指派弟子分別送入英雄館、豪傑館,或者好漢行官。
以上三處,均有浮橋通達,不願留名者,便由他們自己選擇一處走去。
這時已是午末末初,四道浮橋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上官印沿山腳走入英雄館時,英雄館內,少林心鏡大師、武當一塵子、北邙銀鬚叟、青城冷婆婆、崑崙藍衣秀士等五位掌門人,正由數名華山三代弟子伺候著,圍在一處閒敘。
上官印現身,心鏡大師首先合什起身,其餘四位掌門人,也跟著紛紛起立。
上官印緊跨數步,上前分別見禮,見禮畢,除了一塵道長和藍衣秀士外,另外三位掌門人同時遞給上官印一隻封袋。
上官印一一拆閱之下,發現少林心鏡大師寫的是:「敝派紫玉玲瓏如意,系二十五年前,由本寺上代掌門人一了上人,於貧僧接掌本寺前三個月,親自贈與令尊上官大俠,少林二十四代掌門僧,心鏡。」
北邙銀鬚叟寫的是:「十八年前家師贈出,受贈者即為令尊,北邙聶敬秋。」
青城冷婆婆寫的是:「二十多年前,敝派弟子名鄭三川者,於青城開設了一家義利標局,一次鏢貨遭劫!懇求師門出面,由老身先師贈壽星令符往討,結果人符兩亡,義利鏢局也於焉破散,先師性躁,竟為此氣阻而坐化,次年老身服滿師孝,正擬前往覓仇之際,令尊忽持一匣而至,匣內即為仇家之首級,並附有敝派遺失的那枚壽星令符,老身感懷,當場拜贈,事隔日久,老身於少林寺中竟未能即刻說明,愧甚。」
青城冷婆子,某年某月某日口囑弟子某某某執筆。
果如上官印所料不差,三張紙條雖然詳簡有別,主旨卻完全相同:贈符對象,都是他父親上官雲鵬本人。
他想:「華山呢?也一樣嗎?」
這時,一個聲音道:「少俠,還有什麼要問的麼?」上官印抬頭一看,說話的原來是青城冷婆婆。
此刻的青城冷婆婆,一向陰寒如霜的老臉上,一片激動中掙扎著一絲勉強的笑意,往事帶給她對上官姓氏的感激,語音微顫,顯得親切之至。
上官印收好三張紙條,躬身答道:「謝謝婆婆,沒有什麼要問的了。」
冷婆婆又讓出一個空位,拍了拍說道:「少俠坐下來說話。」
上官印道:「謝謝婆婆」目光偶掃,瞥及冷婆婆背後一對青年男女正對他注視著。
男的年約二十二三,五官端正而俊秀。
女的年約十七八,比金劍丹鳳略小,比上官英略長,看上去似甚眼熟,一時卻又記不起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
由於雙方目光對了個正著,不得不含笑請問道:「婆婆您身後的這位師兄和這位師妹我該怎麼稱呼呢?」
冷婆婆噢了一聲道:「男徒李超,女徒吳玉。」隨向身後叱喝道:「快上前見過上官少俠!」
藍衣秀士笑道:「少俠好健忘,這兩位冷婆婆的高徒,便是武林中有名的青城雙英,昨日三劍不是已經當我們的面提過了嗎?」
上官印暗笑道:「果然牛頭馬嘴兩不相對了!」
口中卻連忙說道:「是的,是的……」同時還了雙英一禮。
上官印坐定後,藍衣秀士忽又歎道:「上官少俠,你那份目力,藍某人實在是愈想愈佩服!」
上官印暗忖道:「我的目力?天啦,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口裡說著:「那裡,那裡……」心底下卻實在後悔異常,上官英的話沒有錯,他應該先弄清一下她在華山二天來的經過才對。
藍衣秀士也在奇怪:「這小子在金劍丹鳳面前鋒芒畢露,神色傲慢之至,而到了這裡卻又非常謙虛,這怎麼回事?」
一塵子見藍衣秀士話中有因,便問道:「藍掌門人,你說少俠目力好?是何緣由?」
上官印暗喊道:「問得好!」
於是,藍衣秀士便將昨天的經過,從頭開始說了一遍。
上官印恍然大悟:「原來又是她搗的鬼!」
但是,另外四位掌門人及青城雙英卻聽得驚訝起來。
一塵子皺眉道:「既然首劍說兩老終日奔棋,中間上房那位黑衣怪叟也未離開,那麼還有誰人有此能耐呢?」
此語一出,眾人全都陷入沉思。
這時一名華山弟子近前低聲道:「奉本派五叔祖之命向諸位報告,四大天魔已經進入了好漢行宮。」
眾人聞報一驚,俱皆猛然抬頭。
一塵子冷笑道:「他們該住進豪傑館才對呀!」
餘人沒有接腔,但除了上官印之外,一個個臉色都透著異常沉重。
先前那兩名華山弟子剛剛退出,另一名弟子又匆匆進來,促聲道:「兩丑到,正向本館走來……」不待語畢,匆匆一躬退去。
一塵子愕然道:「兩丑也來了?」
上官印也覺得非常奇怪,他奇怪的不是兩丑會來,也不是兩丑來住英雄館,而是兩丑為了一張黃布券已成了生仇死敵,何又以會走在一起?」
思忖未已,室外一陣輕咳,二條身形已相繼步入石室。
進來的,不是兩丑是誰?
貪叟萬步厭,滾動著一雙金魚眼,大模大樣地走在前面;鄙叟羅棄,三角眼眨動,豆眼左串右跳,緊跟於後。
兩叟一直向前走,旁若無人,但在看到上官印時,卻止不住尷尬地咳了一聲。
隔室偷窺之舉兩丑雖不知道,但貪鄙一顆大還丹換了一紙字據,最後卻弄丟了,自己心裡有疙瘩,一見這位當日目擊的少年人,內心自然有點不是滋味。
鄙叟一見上官印,暗笑道:「這小子居然跟六派掌門人平起平坐?」
前事重映,想及自己乃堂堂奇絕中人,目前既然為了一匹大宛雪駒竟冒充斯文,既否認認識貪叟,又說什麼「看月亮」「隨興湊合詩句」,這時底子穿,饒他老奸皮厚加革,當下也不由得雙頰微微的一熱。
因此之故,二人本來異常從容的腳步,這時不禁加緊起來,三步並做兩步,一逕走進中間上房。
一塵子與冷婆婆,臉上均出現怒意。
心鏡大師輕喧了一聲佛號道:「此非爭意氣之時,貧僧以為,兩位還是稍為忍讓一些的好。」
藍衣秀士也說道:「大師之言甚是。」
上官印所想知道的,便是二丑何以能重歸於好?
這時向冷婆婆道:「你們坐坐,婆婆,我看看去。」
冷婆婆欲加阻止,上官印已然起身,雙手一背,緩緩走向上房之前。
貪叟一回頭,瞪眼喝道:「有什麼好看的?走開點!」
上官印聽如不聞,反向鄙叟笑道:「昔日逢月下,今朝遇湖邊,老丈如有雅興,在下奉陪酬唱一番如何?」
鄙叟向貪叟側目笑道:「老萬,你說你脾氣比我以前好,我現在信了。」
貪叟似有未解地道:「羅老二,你這話什麼意思?」
鄙叟陰陰一笑道:「這小子如此討厭,在以前你還容得下麼?」
上官印故意又驚又怒地注目鄙叟道:「喂喂,老先生,你怎麼這樣說話?這位老前輩要我走,我走就是了,這又不是什麼見利忘義、謀財害命的大事,有什麼容得下容不下的呢?」
鄙叟豆眼凶光暴閃,臉上笑意卻反而愈為親切起來。
上官印佯做未見,忿忿地又接道:「在下雖然出道不久,剛才連十二奇絕中的兩老也已見過,人家不但不以為冒犯,且一見聲稱馬上就過來這邊跟在下手談,想不到你們同樣是住上房的身份,卻是如此的不同!」
鄙叟立即為之氣餒,貪叟哼了一聲,掉臉望向別處。
上官印正想繼續用話激出二丑和好的關鍵時,室外突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道:
「喂,上官印,中間的上房,華山派人收拾好了沒有?」
上官印一怔,付道:「誰人這麼狂?」
冷冷的聲音又接道:「房裡那兩個老頭子是華山派來打雜的嗎?」
上官印感覺語間甚熟,星目轉過,啞然一笑,已知來人是誰。
回頭望去,石洞門口,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人,正背著雙手,緩步踱入;來人年約四旬上下,身穿一襲灰布長衫,一張白中透黃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沒有一絲表情。
來的是灰衣文士,對嗎?
是的,冒牌的灰衣文士。
經過兩天來的磨練,上官英對模擬他人動作,顯已有了長足進步,這時不慌不忙的,一逕來到中間上房門前,腳步一停。朝兩丑冷冷注目道:「怎麼樣?要不要叫人拿盞壁燈來再試一下?」
兩丑一呆,相顧失色。
上官英說著,一面自衣袖中取出一幅黑色面紗,輕輕一灑,冷笑著接道:「那幅酒器黃券,我已派人送給蕭老花子,恕不能提出交換,全為了表演逼真起見,我可以戴上這個說話。」
話說完,竟真的將面紗戴了起來。
上官印暗暗失笑,心想:「雖然火候不夠,但這種巧妙的彌補手法,倒也虧她想得出來呢!」
遠處圍坐著的五位掌門人,自上官英現身,即密切注意,上官印對兩丑說的這番話,原就有點令人摸不著頭腦,這時一見上官英居然在大白天戴上面紗,更是暗感怪異不已。
一塵子皺眉喃喃道:「日前華陰,據說出現過一個,今天這兒又來了一個,武林中那來這麼多的瘋人呢?」
銀鬚叟搖搖頭,沉聲接道:「道長住口,此中原委等會兒老夫細說。」
這邊房中,鄙叟目光一掃上官英臉上那副形式特別的紗,暗喊:「不會錯了,那夜他戴的,正是這一副」忖畢人自石床上一躍而起,忙不迭含笑打躬道:
「是是是,遵命,遵命。」
臉一偏,向貪叟道:「上房有三間,隔壁兩間也是一樣,走,老萬。」
貪叟輕輕一哼,目光灼灼,身體未動分毫,鄙叟三角眼一擠,咳著接道:「呆在屋子裡也很氣悶,咱們何不先去好漢行宮那邊走走,順便看看蕭老化子來了沒有,豈不比坐在這兒強麼?」
弦外之音,是說:「忘了好漢行宮還有咱們兩個對頭麼?而且那幅黃券已不在他身上,還有什麼好爭的呢?」
貪叟經此一點,這才恨恨地隨鄙叟走出房去。
目送兩丑走出英雄館,一塵子咦道:「剛才藍掌門人說,昨天在好漢行宮,兩老將上房讓給一名黑衣怪叟,現在兩丑又將上房讓給一名其貌不揚的灰衣中年人,這豈不是武林中的空前怪聞?」
這邊上官英向上官印手一指,冷冷說道:「算你小子得天獨厚,進來!」
上官印也哼道:「喊大哥為小子?好,掌嘴一千又五百。」一面扮著鬼臉,一面走進房中。
青城雙英忙向冷婆婆低聲喊道:「看,師父,上官少俠跟那人好熟,竟也跟進去了呢。」
五位掌門人目光一收,同向上房瞥了一眼。
冷婆婆點點頭,輕歎道:「這有什麼稀奇,孩子,人家姓上官啊。」
一塵子忽然向銀鬚叟問道:「聶老,剛才您說什麼?難道您也認識這位灰衣文士不成。
銀鬚叟激動了一陣,遂將日前華陰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
藍衣秀士想及那名瘋婦似跟紅衣女子有著密切關係,不禁插口問道:「那麼銀鷹胡老二的下落,結果如何?」
銀鬚叟悲痛地道:「他料得一點不錯,老夫於華陰西門外找著銀鷹的屍首。」
藍衣秀士為一股涼自心頭的寒意所侵襲,默然低頭,其餘諸人,也都相繼沉默了下來。
上房中,上官英甫將二天來的經過說完,偶爾回頭,瞥及一人正於館外探頭向內張望,忙向上官印說道。「快,注意那人行動。」
上官印本系面裡背外坐著,聞言連忙轉過身子。
於館外探頭張望的,是一名三十上下的勁裝漢子,那漢子稍稍躊躇了一下,便即走進館中。
上官印將身軀往房門口緩緩挪近數步,目光也靜靜地隨著那人的步伐移動。
上官英道:「去了五位掌門人那邊。」
上官印道:「是的。」
上官英道:「找誰?」
上官印道:「藍衣秀士。」
上官英哦了一聲道:「現在呢?」
上官印注目聲道:「現在……他正將一對密函向藍衣秀士手上……咦,真是怪事。」
上官英忙道:「怎麼啦?」
上官印道:「藍衣秀士似乎並不認識此人呢。」
上官英道:「有這等事?」
上官印搖手悄聲接道:「別嚷……好……藍衣秀士怔了一下,終於將密函接過……
拆開了,在看……已經看完。」
「這麼快?」
「上面好像沒有幾個字。」
「現在呢?」
「藍衣秀士在揮手,送信人告退。」
「表情如何?」
「啊啊,你不提,我幾乎忘了注意,藍衣秀士此刻的臉色好不蒼白。」
「另外幾位掌門人的反應怎樣?」
「是的,一塵子懷疑了,他問,這信誰送來的,藍掌門人?藍衣秀士微笑著,異常勉強,聲音太低,回答的什麼聽不太清楚,噢,他說,七位叔叔送來的,底下的話,真的聽不出了。」
「那封信呢?」
「藍衣秀士收起來了。」
上官英輕哼道:「七位叔叔?活見他的大頭鬼!」
上官印縮回身子道:「那麼你以為這信是誰送來的呢?」
上官英瞪眼道:「你真的不知道麼?」
上官印輕輕一歎,低頭不語,上官英站起身來,忿然道:「既然那紅衣賤婢還不死心,藍衣秀士為她所挾持,此信一到,今夜准有行動,你身份已明,不妨守在這裡,姑娘我,到時候在山上等著招呼他們也就是了。」
上官印想了想,抬頭道:「這樣也好,不過,請英妹可記住一點,單單保得金劍丹鳳的安全,令藍衣秀士知難而退,並非我們最終目的,此舉鬥智重於鬥力,最好於妥善應付之餘,更能將幕後陰謀弄個清楚才是最大成功。」
上官英傲然哼道:「這還要誰吩咐?」
上官英一怔,旋即點點頭,凝眸喃喃道:「是的,謝謝我,你,你們早就該這樣對我說了……」語音未竟,雙目又已然紅潤。
上官印張目一呆,才待解釋時,上官英腳下一跺,人已奪門奔出。
上官印愕在那裡,半晌不知所措。
他也不知道最後那聲謝謝從何而來。不是麼,上官英是他的義妹,而金劍丹鳳與他卻僅有兩面之緣,可是,現在他竟代表金劍丹鳳向上官英道謝,短短兩句,親疏立即為之顛倒。
這情形,誰處在上官英的地位,也會傷心的啊。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無意之中,造成這麼大的不檢點,懊惱了好一陣子,這才搖頭深深一歎,茫然走出房門。
走出房外,青城雙英正好迎面趕來。
龍筆李超躬身道:「奉家師之命,請少俠過去入座。」
上官印勉強笑了一下,搖頭道:「請兩位回復五位掌門人,上官印,想去外邊走走,不必客氣了。」
鳳簫吳玉,忽向師兄問道:「師兄,你餓不餓?」
龍筆李超搖搖頭,鳳簫吳玉笑道:「跟師父他們坐在一起,吃也吃不舒服,我們何不陪上官少俠一起出去走走?」
上官印劍眉微蹙,正待婉拒,龍筆李超已然大喜接口道:「好啊!」手一揮,匆匆吩咐著:「你們且等在這兒我過去回個訊,馬上就來。」
也不徵求上官印的同意,立即掉身飛奔而去,上官印見這對師兄妹率直得極為可愛,也就沒有再表示什麼。
不消片刻,龍筆回轉,近前向師妹低聲笑喊:「師妹,師父說,我們兩個要比人家上官少俠晚了兩三輩,叫我們言行分外留意些,知道嗎?」
鳳簫吳玉,悄悄掠了上官印一眼,雙頰微赤,含笑低頭。
這含蓄的脈脈一瞥,與上官英的嬌憨,金劍丹鳳的嫵媚,又自不同,上官印竟止不住心神微撼。
連忙含笑接道:「這種班輩是如何安排的?李兄有否向令師請教?」
雙英均微微一笑,沒有開口,上官印口中笑說著,手向兩人一招,領先奔向館外。
這時已是申末酉初,黑龍潭上,籠著一抹淡淡的暮靄,三處宮館,以及潭心的接待台,均已點起點點燈火。
三人沿潭畔走著,鳳簫吳玉,忽向師兄小心地問道:「師兄,我們能不能去豪傑館與好漢行宮兩處看看?」
鳳簫這話,問的雖然是師兄龍筆,其實,這又豈是龍筆所能決定的問題?
龍筆明白師妹心意,當下便轉向上官印望著,上官印微微一笑道:「既然來了這兒,還有什麼地方去不得的?」
頭一點,笑接道:「隨我來吧。」
手指處,人已悠然踏上浮橋,衫角飄飄,腳下如行雲流水一般,逕直向潭心接待台從容走去。
雙英師兄妹,四日互投,眼光中充滿景羨和佩歎,心神一提,也即雙雙振袂跟隨而上。
此刻接待台上,是華山五劍中的三劍施古柏輪值。
上官印對華山五劍,僅止於聞名。從未見過五劍本人,但五劍對他卻不同了,由於上官英喬裝來華山作客數日,他們對上官印都有相當認識。
這時,三劍施古柏因於台上望見了上官印,老遠的就迎了上來,抱拳笑道:
「少俠用過晚餐沒有?老朽交班在即,稍停由老朽奉陪如何?」
上官印雖知眼前這位黑衣佩劍老人為華山五劍之一,但因上官英未將五劍容貌個別形容,卻無法斷定對方究竟是五劍中的第幾劍。
這時只好一邊還禮,一邊含混地笑答道:「晚輩只是隨便走走,老前輩們目前正忙以後再暢敘吧。」
三劍又道:「三位預備去好漢行宮麼?」
上官印道:「是的,想先到對面豪傑館看看。」
三劍提醒道:「四大天魔雖然霸道,但因目下處境不同,只要不惹他們大概無甚問題,不過,剛才又來了二名紅衣女子,其中一名甚為面生,另一名便是人妖師妹,妙手紅娘柳聞鶯,這女人毫無羞恥之心,少俠如果以前沒見過,最好稍為留意點。」
上官印點頭道:「謝謝老前輩,上官印知道。」
三劍拱拱手,轉身退去,上官印回頭向雙英道:「兩位記住,現在是武會前夕,我們去觀光,而非生事,縱然有人找麻煩,也請交給小弟應付,明白麼?」
雙英點頭,上官印道聲好,立即走上通往豪傑館的那座浮橋。
豪傑館與英雄館佔地雖然一樣,但所容納的人數,卻判若天壤。
英雄館只住了三十多人,而豪傑館中,卻住了三百以上還不止,館內通插兒臂粗細的牛油巨燭,光亮不減白晝。
那些黑道人物,形形式式,滿館一片喧嘩。
上官印等三人到達時,館內也正開席,數十名華山三代弟子,往來穿走不停,由於人物大雜,三人進入,倒也沒有引起注意。
上官印一比手勢,領著雙英沿洞壁緩緩一路觀察過去,東邊這一角,人數近百,一個個驃悍異常,彼此之間,熱絡之至,上官印知道,這些人大概就是四凶所帶來的部屬了。
由東邊折回,一排酒席上,五個濃胡大漢正在接受一群人敬酒,上官印一眼看出,這五人正是死在自己父親手下,天山五天王的繼承人,有天山五霸之稱的天山梁氏五兄弟。
上官印正觀望間,龍筆忽然低聲問道:「少俠,那是不是四大天魔?」
上官印順勢瞧去,龍筆指的,是三間上房右首的一間,房門內,四名身穿灰色長衣的人,正在一面飲酒,一面低聲說話,上官印點點頭,低聲答道:「是的,正是他們四個。」
眼光一帶,發覺左首上房中,也正坐著四人。
四人中的二人,一個奇瘦,一個奇胖,另外二人,則一個是道士,一個是和尚,和尚面裡背外,除了一襲紅得刺眼的僧衣外,臉孔看不清,道士面南向外坐著,鷹鉤鼻,花眉毛,眼皮低垂,臉色灰黑,有如一片陰雲。
上官印雖不認識這四人是誰,但憑想像,他可以知道,這四人就是四凶,應該沒有問題。
再看中央的一間,布幔低垂,不禁疑忖道:「裡面也住了人麼?不然特別加上一幅布慢做甚?」
鳳簫低聲問道:「少俠看出中央那間有人沒有?」
上官印想了一下道:「就算現在空著,只怕也已有人預佔了。」
龍筆接著問道:「此人會是誰,少俠想得出來嗎?」
上官印搖搖頭道:「想不出來,但有一點卻可以斷定,那就是此人之身份,必在四大天魔和八荒四凶之上。」
雙英點點頭,上官印覺得已無甚可看,正擬招呼雙英退出,身後突然有人沉聲喝道:「站開點!」
上官印伸手,將雙英往前一帶,霍地旋轉身軀。
發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送書給藍衣秀士的那兩名青年勁裝漢子,漢子身後跟著兩名紅衣女子。
兩女雖然各在面部罩著一幅面紗,但上官印仍然很快就認了出來,其中一名正是日前跟藍衣秀士走在一起的那個嫵媚女人,另外一個,不消說得,自是妙手紅娘,人怪柳聞鶯無疑了。
上官印本待還以顏色,一見是這兩個下流女人,不禁改哼為嗤,退出一步,仰臉向上,沒有開口。
前導的勁裝漢子自三人身邊大步走過,兩女卻互望著在三人面前停了下來。
妙手紅娘側目一笑,方說了句:「牡丹姑娘」那被喊做牡丹姑娘的紅衣女子已然盈盈跨出半步,目注上官印,嬌笑道:「咦,這不是上官少俠麼?」
妙手紅娘一怔道:「哦,姑娘認識他們?」
紅衣牡丹睨視而笑道:「不知道嗎?這位就是千面俠,上官大俠的公子,終南上官少俠呀!」
妙手紅娘又是一怔,立即秋波流轉,重新朝上官印打量起來。
上官印臉一偏,向雙英大聲道:「李兄,英妹,咱們該走了吧。」
他這樣問,只不過做做樣子而已,事實上話沒說完,人已護著雙英倒退而出。
妙手紅娘向紅衣牡丹目光一注,投出一道問詢,被稱作牡丹姑娘的那名紅衣女子隨即掩口吃吃而笑說道:「留不留得下這等貴客,全看你大姐的了,問我做什麼?」
在這位牡丹姑娘面前,妙手紅娘於詞色之間,所流露的,全是一副得寵的奴婢神態,牡丹姑娘這一聲大姐,似乎令她有點受寵若驚,寵驚之餘,竟然大為忘形,也不管身前身後都是人,蛇腰一扭,便閃身擋住三人去路。
上官印腳下一頓,冷冷注目道:「這算什麼意思?」
妙手紅娘向中央上房一指,蕩笑道:「那邊席已擺好,難得我們公主垂青,彼此都是年青人,一道過去敘敘豈不甚佳?」
上官印忍著一股怒火,側目冷笑道:「可惜我們並沒有這份情趣,奈何?」
妙手紅娘咯咯一笑,細聲說道:「站在這裡當然沒有,情趣是要慢慢培養出來的呀,到了裡面,布幔一放……」
皓腕展處,擺出請的姿態,竟往上官印腰間攏來。
上官印退後一步,沉聲道:「知道少俠姓上官,就該識相點,如嫌話不中聽,明天午時以後,仰天坪上,有的是機會。」
輕輕一哼接道:「否則可就大家難看了。」
妙手紅娘聽如不聞,輕笑笑道:「今日有酒今日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也不遲,少俠這麼客氣,叫奴家有什麼辦法?」
口中說著,媚眼飄飛,仍然向前逼近。
上官印牙一咬,已將全身真氣運聚右掌。
冷笑一聲:「女俠也是少客氣的好。」展肘虛格,五指微拂,五道天罡真氣,已如電射出。
妙手紅娘臉色蒼白,手臂廢然垂下。
杏眼圓睜,正待叱喝,一旁的紅衣牡丹突以眼光止住,笑喊道:「大姐應對欠佳,還是讓小妹來吧。」柳腰一扭,閃到妙手紅娘身前。
玉手一伸,嬌笑道:「少俠架子好大呀。」
隨著輕描淡寫的手勢,一股陰柔的森寒的勁氣,直射上官印左肩天泉大穴。
上官印暗呼一聲:「化骨掌!」
翻掌一托,發出五成天罡真氣,迎頭接去。
兩掌相隔有半尺之遙,兩股無形掌風已然完全接實,紅衣牡丹雙肩微晃,上官印卻退出小半步。
二人看上去似在含笑揖讓,事實上已交換了一招。
一招之下,上官印大為震駭,他驚異的,並不是當前那位紅衣牡丹居然會展出天魔女當年威震武林的化骨掌,而是對方年僅雙十上下,竟有此等深厚之功力,怪不得她在天魔教中的身份,要在四大天魔之上了!
紅衣牡丹雖然略佔上風,卻也頗感意外地微微一怔。
一聲輕哦,笑道:「怪不得,原來少俠還真難請呢。」
左足微一前探,右手已然伸向上官印腰際,五指分襲腰間陽綱、意捨、胃倉、次膠、中膠五大要穴。
上官印見對方公然出手,橫蠻險詐,兼而有之,不禁勃然大怒。
丹田一吸,雙目英光迸射,正待以天罡三六式中的少陽六手以還擊之際,突然有人嚷道:『啊啊,原來在這裡,找得老夫好苦!」
紅衣牡丹經此一嚷,本能地收式閃身,上官印抬頭望去,從館門日飛跑而來的,竟是一名從未見過的灰衣小老頭子。
他尚以為灰衣老者招呼的是別人,誰知那灰衣老者在丈許之外,已然高聲又喊道:「你開什麼玩笑,上官大俠?」
上官印注目道:「閣下找誰?」
灰衣老者不悅地道:「找誰?找你!」
上官印訝道:「找我什麼事?」
灰衣老者瞪眼道:「好漢行宮中,鬼谷先生已將棋盤棋子擺好多時,難道是我答應人家的不成?」
上官印大奇,暗忖道:「鬼谷先生找我下棋,他什麼時候到的好漢行宮?」
灰衣老者沒等他開口,哼著接道:「老夫信已帶到,去不去聽便。」忿忿一抱拳,轉身大步而去。
上官印劍眉一皺,正待要說什麼時,身後鳳簫吳玉忽然輕聲說道:「你既然答應了人家,不去怎麼可以?」
上官印星目一滾,忽然領悟過來,故意皺眉道:「現在才申末西初光景,我跟他約的是初更以後呀。」
鳳簫接口道:「話雖不錯他老人家的脾氣你難道不知道嗎?」
上官印點點頭,旋即臉一抬,沉著臉向紅衣牡丹道:「假如在下這就前去赴會,姑娘有無意見?」
紅衣牡丹似甚驚疑地道:「鬼谷先生?就是那中間上房住著的黑衣叟?」
上官印臉一仰,未予置理,紅衣牡丹秋波閃動,忽然笑道:「既然這樣,少俠請便也就是了。」
很顯然的,這丫頭雖狂佻,卻也惹鬼谷先生不起。
上官印輕輕一哼,立即領著雙英大步走出館外。
直到上了浮橋,龍筆這才惑然地悄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鳳簫撇嘴笑道:「棋約系人家少俠所訂,問我怎知道?」
上官印笑道:「姑娘連鬼谷先生的脾氣都清楚,怎說不知道?」
龍筆立即接道:「是呀,鬼谷先生是什麼樣子,連師父都說沒有見過,師妹又怎知道得這麼清楚?」
鳳簫扮著鬼臉道:「真笨得可以!」
龍筆怔了一怔,忽然明白過來,想了一下,又道:「那灰衣老者既為解圍而來,上官少俠又怎麼不認識他的呢?」
上官印微笑道:「現在知道他是誰啦!」
雙英齊聲問道:「他是誰?」
上官印未及開口,前面忽有一人輕笑道:「姓上官的,畢竟不凡!」在橋下黑影一冒,翻出一人。
雙英急急打量過去,正是剛才那名灰衣老者。
上官印笑喝道:「小子,你找死」揚掌作勢,便擬打去。
雙英大惑,灰衣老者呵呵笑道:「恩將仇報,姓上官的別的都好,就是有點不講理。」
上官印笑向雙英道:「這小子就是天目神童,知道嗎?」
雙英一呆,天目神童近前怪笑道:「知道嗎?天目神童蕭俊人,兩位的一位小老前輩。」
上官印笑喝道:「少胡調!」
雙英卻恭恭敬敬地雙雙俯身道:「是的,以後請蕭少幫主多多提攜。」
天目神童大樂,向上官印擠眼笑道:「怎麼樣,看人家禮貌多好。」隨又向雙英拍胸道:「放心,兩位只要跟我小化子走在一起,包管吃不了虧。」
上官印好氣又好笑,雙英卻認真地問道:「蕭少幫主,好漢行宮中那位黑衣叟,真的就是鬼谷先生嗎?」
天目神童搖搖頭,笑道:「可能而已,真假只有天知道。」
上官印也笑道:「除了天知道,閒雲野鶴兩老大概也知道。」
天目神童笑容一斂道:「是的,咱們看看去,假如不弄清楚那老傢伙是誰,你們三位還無所謂,我小叫化子的天目可就成問題了。」
話剛說完,人已領先向好漢行宮飛奔而去。
上官印朝雙英點點頭,也隨後跟上,好漢行宮中,冷清異常,它的內部並不比英雄、豪傑兩館小,但上官印等進去時,仍只看到三個人。
兩老白髮飄飄,身軀微胖,面容慈和的閒雲叟;隆鼻,長頸,雙目如電,身材高瘦的野鶴叟,仍在燈下奔棋,旁邊酒菜,熱氣全無,好似尚未動過一樣。
中間上房中那位黑衣怪叟,雙腳蹬在石壁上,雙臂抱頭,頭南腳北而臥,一動不動,也弄不清他是睡著還是醒著。
天目神童注目打量,雙眉緊皺,顯然並未看出對方來歷。
上官印輕笑道:「有蒙鼓之感乎,天替亦佳也。」
天目神童搖搖頭,苦不語;兩老對宮中多了四人,渾若未覺,端坐如故,連眼皮都沒撩一下。
天目神童豪性突起,低笑道:「且看棋去!」
上官印笑笑,雙雙往兩老房中走去,青城雙英遲疑了一下,也趔趄著走去站在門外,遙作觀望。
上官印和天目神童雖已來到距棋盤雖不及三步之處,但相對盤坐在石床上的兩老,仍然一無反應與表示。
這一局棋,閒雲叟拿白子,野鶴叟拿黑子,戰況已至中盤階段。
雙方除在對角各布有一顆棋子外,戰火好似起自天元一般,棋局中央,黑白相間糾纏成花花的一團。
饒是兩小對棄道均精,也費了好半晌,才將大勢瞧清,即緊靠著白子落子,之後,白子扳,黑子斷,白子長,黑子也長,白子跳,黑子也跳,你罩我,我對你,於是乎,進入扭殺階段。
此刻,二人的棋,均被對方切成無數小塊,大家均在一方面攻逼敵手,一方面自己又要求活。
這時候,輪到閒雲叟的白子下,在目前的情勢下,白子有兩個選擇,如求穩妥,自己先活,讓黑棋也活,不然便是緊氣殺,前者之結果可能和棋,後者則前途茫茫,勝負難明。
閒雲叟拈著一枚白子,沉吟不決。
天目神童等得不耐,不禁將上官印向後拉退一步,悄聲道:「小叔台,你的棋一向比我好,白子這—招,你看應該怎麼下?」
上官印稍微想了想,微微一笑,用手在床沿上寫下數字。
天目神童失聲低呼道:「真的?我不相信。」
上官印笑笑沒有開口,好似說:「等著瞧吧。」
兩老悠悠轉過臉來,野鶴叟電目閃動,無甚表示,閒雲叟淡淡一笑,緩緩道:
「穿黑衣服的少年朋友你以為老夫這子怎下?」
天目神童搶著答道:「他已以指力將這一著的下法寫了下來,你下吧,猜得對不對,等會兒再給你看如何?」
野鶴叟臉一仰,冷冷自語道:「有人敢評老朽們的棋,這還是第一次吧?」
上官印劍眉軒動,答道:「藝貴乎精,只要兩位老前輩不在乎有人多話,那就似乎只是評得對不對,而非敢不敢的問題了。」
閒雲叟微笑道:「千古以來,從無相同棋局,小朋友這樣自詡,不嫌太誇張了一些麼?」
上官印微笑答道:「是的,這話不錯。不過,老前輩所說千古以來無相同之棋局,也僅為一般通論,棋能陶冶性情,也可表現人品,晚輩猜的是一著棋,而非一局棋,在這種情形之下,如對弈者雙方之品格略有瞭解,應該也不太難。」
閒雲叟輕哦道:「這麼說,你一定猜得著?」
上官印手一指道:「寫是寫下來了,中不中卻尚需事實證明。」
閒雲叟微微一笑,兩指一鬆,一顆白子達的一聲,跌人盒中。
天目神童神情緊張地脫口喊道:「快下呀,老前輩,你再下一子,不就馬上可以證明他猜的對不對了嗎?」
野鶴叟轉臉冷笑道:「他已下了,沒看到嗎?」
閒雲叟點頭道:「是的,下子就是這樣下。」手拂處,將全盤棋局攪亂,同時抬頭向上官印道:「這是一次寶貴的教訓,小朋友,這一著在你意料之中嗎?」
上官印微笑不語,天目神童突然返身抱住上官印,搖撼著,又叫又跳,激動得如瘋似狂。
閒雲叟微笑道:「原來是個小子。」
野鶴叟皺眉道:「他在發什麼瘋?」
閒雲叟笑容一斂,突然注目道:「不好,恐怕……」天目神童霍地將上官印一推,手指床沿,拍手笑喊道:「恐怕什麼,睜眼瞧瞧吧!」
兩老目光電注,石床邊沿上,寫的竟是:「不了了之。」
兩老相顧愕然,半晌未發一語。
野鶴叟緩緩轉臉望向他處,閒雲叟點點頭道:「很好,果然被你猜中,老夫佩服得很。」微頓藹然又接道:「你怎會猜到的,可以說來聽聽嗎?」
上官印含笑躬身道:「剛才的棋勢是:白棋如果先求活,也讓黑棋活,如此勢必有畏首畏尾之譏,要是緊氣殺,則兩敗俱傷,乃屬必然,晚輩所以幸中,純係就人及棋而推測,晚輩已經說過了。」
閒雲叟點頭歎道:「好聰明的孩子啊!」
上官印忽有所感,臉一抬,正容接道:「晚輩有幾句放肆的話,尚請兩位老前輩聽了別見怪;棋盤如戰場,我不殺人,人卻殺我,兩位既然生性淡泊,與世無爭,欲保晚年心胸寧靜,晚輩以為,實在是以連棋也別下的好!」
愈說愈激動,說到最後一句,聲浪竟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說完!望也不望對方一眼,白著臉色,身軀一轉,向天目神童道:「不可再打擾人家了,咱們走吧!」
雙英暗奇道:「兩老又沒有得罪他,他卻忽然發起脾氣來,豈非怪事?」
上官印大步出房,天目神童一步追上,興奮地低喊道:「痛快,痛快,沒有比這更痛快的事了。」
四小走沒幾步,身後,中央上房內,有人欠伸自語道:「這小子如不是上官雲鵬的後人,老夫敢跟任何人賭顆腦袋!」
上官印一怔,旋即加速走出行宮大門,仰天長長噓出一口悶氣。
天目神童一豎拇指道:『小叔台,我佩服你!」
上官印搖頭道:「要佩服,佩服中間上房中的那人去吧。」
微頓,又歎道:「雖然由於他倆的不問事,縱容出武林中無窮是非,但是,以少犯長,終非常禮,我此舉純出於一時衝動,你如想學我樣子,就要不得了。」
天目神童肅默地點點頭,上官印抬頭一看,見明月東昇,天已起更,便向青城雙英說道:「你倆離開令師太久了,快點回去,我與蕭少幫主還得幫華山王劍料理一番,明天再見吧。」
雙英雙雙一躬,轉身而去。
待雙英去遠,上官印又向天目神童附耳說了幾句話,天目神童點點頭,也向英雄館走去,上官印卻在潭心接待台歇了下來。
英雄館內,五派掌門中的崑崙藍衣秀士,表面上有說有笑,暗地裡卻不時偷眼望去中間那間上房,顯然有點心不在焉。
雙英回館不久,一名灰衣老者立即進來報告道:「上官少俠與本館中央上房中那位灰衣老者在好漢行宮作通宵之弈,今夜不回這邊了,特著老漢過來通報一聲,明天他跟五位掌門人大會上再見。」
語畢,抱拳一拱,轉身之際,向雙英一丟眼色,雙英頷首不語。
通報者一走,藍衣秀士容顏立即為之開朗,這時向一塵子笑笑道:「道長,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塵子搖搖頭道:「藍掌門人請便,貧道不陪了。」
由於一塵子剛剛還在追問銀鬚叟有關北邙三鷹之平日為人,此種拒絕,乃為必然;藍衣秀士不找別人打話,也就是這個緣故。
這時他起身笑說道:「華山夜景頗佳,諸位誰還有興致?」
這種場面話,自然無法認真,在心鏡大師等人婉辭之後,藍衣秀士拱拱手,從容出館而去。
黑龍潭心的總接待台上,上官印瞥及藍衣秀士出館,立即向接值不久的二劍胡佩義告辭道:「上官印在英雄館,有事差遣,隨時受教。
仰天坪上,數十名華山弟子,正在連夜佈置第五屆大會會場。
華山三代弟子,總數不過百名左右,經過各方面支遣分配,業已全部動員。
華山五劍,二劍此刻坐鎮接待台,首劍正在台後打坐,準備接值,剛剛下值的三劍,論理應該休息,但由於人手有限,刻下正幫著四劍孫立禮,在仰天坪上奔走指揮,所以這時的華山蓮峰頂,裡裡外外,除去掌門人金劍丹鳳及幾名隨身小婢外,便只剩得一位五劍岳中天了。
月光皎潔,金龍廳前的一片草地上,正面對面坐著二人。
這二人來此,似是為了峰頂的清靜也似在迴避著什麼,他們來時,天尚未黑,本來守望於廳前的五劍於看清二人面貌之下,神情微微一緊,原擬趨前招呼,稍稍躊躇,反而縮身離去。
他想:「由他倆代我守望,倒也不錯。」
於是他在入內向掌門人報告之後,便到後院劍室中整理其他事務去了。
草地上的二人,起先靜坐著,不知怎的,後來忽然發生了爭執,爭執中,一個橫眉怒眼,一個則不住賠笑拱手,由於硬軟相濟,故形勢始終沒有十分惡化。
這時,二人似乎得到了結論,局面立即急轉直下。
其中一個瞪眼道:「歐陽冶卿的禮,你送雙份,附上我的名字一個,另外在三月之內,你將那套漢玉酒器送上巴嶺,是這樣的嗎?」
另外一個立即接道:「是,是,是,就是這樣,這一次一定一言為定。」
先前那人哼了一哼,沒再說什麼,同時翻著金魚眼,自地上站起身來,後者也跟著爬起,低聲道:「條件上,小弟可說吃盡了虧,不過咱們兄弟也不是外人,我的等於你的,你的也就等於是我的。」
前者翻眼道:「你說什麼?」
後者一怔,忙笑道:「噢,是的,是的,親兄弟,明算賬,小弟一時口快不檢,我錯,我錯。」
輕輕一咳,低聲又接道:「話不妨再重一遍,萬一行宮中那兩個老鬼明天找麻煩,你老大可得多賣點力氣才行,小弟手底下有限,老哥哥你,不是不知道……」
聲浪愈去愈遠,二人背影,不久便在通往仰天坪那一端的小路上消失。
兩丑離去不久,月色下,軟索橋上,突然飄起一條藍色身形。
輕盈、飄逸,其輕如絮,其快如飛,身法之佳妙,稀世罕見,緣索疾馳,直奔蓮峰頂。
藍衣身形甫過,一條黑色身形隨後即至。
輕身功夫之佳,與前者幾乎軒輕難分,一藍一黑,如流星趕月,相距約摸十來丈遠近,先後射向金龍廳……。
金龍廳後,謝塵樓上,那間曾經由上官英住過兩夜的臥室中,明紗宮燈發散著柔和的光輝,室內一片寧靜。
四名青衣婢,佩劍鵠立。
金劍丹鳳倚坐床沿,螓首微俯,凝眸不語,雙手在輕輕撫弄著膝間一柄長劍的絲穗。
黃昏時分,金劍丹鳳回到臥室,看見床上三條絲棉綾被仍然端整地折疊著,不禁一聲輕咦,心跳著,加快腳步走到床前。
她暗忖道:「我已吩咐過她們,上官少俠離房後,房中由我親自整理,是誰不聽話,摺了這被子的?」
她心中這樣想著,纖手微抖,將中間一條絲被抽出打開來。
潔白如雪的被褥裡,一條中央繡有一朵寒梅的手帕赫然映入眼簾,她下意識地向身後望了一眼,迅速將那條手帕撿起納入袖中。
這個簡易的動作,卻似乎耗去她很大氣力,回身於床沿坐下時,雙腮酡紅,呼吸也顯微微喘促。
很久很久之後,這才自語般低聲喃喃道:「原來他真的整夜未曾合眼,為什麼呢?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呢?」
為什麼,她當然不能明白了。
之後,她喊人貼身四婢,四婢都說從未動過房內的任何物件,四婢之言,她自然可以信任。
於是,她向四婢表示,這並沒有什麼,她也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同時,令四婢取劍佩上,自己也從床頭取下那支華山鎮山之寶,碧虹劍,連鞘橫置膝頭,默然坐著,直到現在。
忽然間,樓下院中,如風吹葉落般,響起一絲衣袂破空之聲。
四婢身軀微震,齊齊向前跨出半步,攔在金劍丹鳳身前,金劍丹鳳臉一抬,示意四婢仍然退到身後。
四婢遲疑著甫將腳步縮回,房門悄啟處,一人已當戶出現。
金劍丹鳳目光至處,愕然失聲道:「藍掌門人,是你?」
藍衣秀士臉色微呈蒼白,神態卻很鎮定,這時點點頭,勉強一笑,同時緩緩伸手探入懷中。
手自懷中抽出時,金光閃爍,一柄袖珍金龍劍,赫然高擎。
金劍丹鳳一聲顫呼:「金龍今符」猛自床沿起立,嬌軀抖索,便擬面符跪拜下去。
就在這時候,藍衣秀士背後,突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慢來!」
金劍丹鳳愕然定身,藍衣秀士左掌反拍,打出一股掌風,卻就勢縱人房中,竄至金劍丹鳳身旁。
急急向門口望去,但見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此刻正站立的,竟是日間在英雄館中,迫令兩丑讓出中央上房的那位灰衣文士。
藍衣秀士看清之後,不禁又疑又驚地喝道:「尊駕何人,來此為何?」
灰衣文士向金劍丹鳳一抬下巴道:「這兩句話由她問還差不多,由你問就成了笑話了。」
金劍丹鳳以為灰衣人此言系指責藍衣秀士喧賓奪主,於是連忙接口道:「白嫦娥正想請教。」
誰料灰衣人聽如不聞,一雙銳利的目光,仍然注定在藍衣秀士手上。
這時先將右手緩緩伸出,繼又將左手緩緩伸出,向藍衣秀士注目微笑道:「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金劍丹鳳一聲咦,藍衣秀士看了,臉色不禁一變。
原來灰衣人伸出的兩隻手,竟是二種樣子,右手跟臉色一樣,白中泛黃,難看得像一段枯姜,而左手卻白中透紅,五指潤若春蔥,美好有如處子。
藍衣秀士震付道:「難道是她?」
表面上卻仍鎮定地向金劍丹鳳問道:「藍某人見聞淺薄,白掌門人知道這位高人練的是一種什麼功夫嗎?」
金劍丹鳳搖了搖頭。
灰衣文士冷笑道:「藍靈飛,你真的還沒認出我是誰麼?」
藍衣秀士掙扎著道:「抱歉得很。」
灰衣文士注目微笑道:「那一夜,在洛陽八方古棧,你說令師崑崙一鶴與你,不但是師徒而是父子,我問你,令師姓龍,你怎姓藍,結果你沒有回答我怎麼樣?現在該明白了嗎?」
藍衣秀士心頭狂跳,脫口喊道:「真的是你?」
灰衣人不悅地道:「當時我們說這些話時共有幾人在場,你自己不知道嗎?」
灰衣人這樣說時,枯黃的雙頰上,不知怎的,竟微微泛出一抹紅暈,這抹紅暈,金劍丹鳳也許會忽略過去,但藍衣秀士見了卻忽然臉色蒼白起來。
呆了好半晌,這才喃喃說道:「你既然自己要來,做什麼又要叫我來呢?」
金劍丹鳳惑然道:「原來你們相識,藍掌門人?」
藍衣秀士未及開口,灰衣人已搶著回答道:「是的,將金劍令符交給他的,就是本人。」
藍衣秀士抬眼求告似地道:「你,這算是什麼意思?」
灰衣人冷笑道:「什麼意思,你自己不明白嗎?」
藍衣秀士木然說道:『哦,我都依著你的指示在做,什麼地方錯了?」
灰衣人冷笑道:「因為你太不謹慎!」
藍衣秀士茫然道:「我那一點不夠謹慎?」
灰衣人冷笑道:「在英雄館內,你明知那張字條系我派人所送,卻當著眾人開拆,看完後又不毀去,萬一別人索看,你將如何處置?」
藍衣秀士低頭道:「你來英雄館,誰想到。」
灰衣人冷笑道:「我不來,又怎能發現你的糊塗?」
藍衣秀士忽然問道:「上官少俠你幾時認識的?」
灰衣人道:「經過你的形容,我又不是瞎子,他那身黑衣和長相,有何難認之處?」
藍衣秀士又道:「你既改變了本來面目,他又怎認得你的呢?」
灰衣人道:「誰告訴過你說他認得我?」
藍衣秀士道「那麼,你們在房內怎會談得那麼久?」
灰衣人道:「他見我居然能令兩丑乖乖讓出中央上房,趨人請教,我為了……
為了……為了什麼跟他周旋,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呀。」
藍衣秀士頭一低,頹然說道:「那麼,我現在該怎麼辦?」
灰衣人冷笑道:「你來華山已經兩天,結果……」輕哼沉聲接道:「拿來,那張摺紙,還有金劍令符,這事不須麻煩你了!」
藍衣秀士默默擲出手中的袖珍金龍劍,隨又自懷中取出那張紙條,抖手丟給灰衣人,灰衣人分別接住,身軀一偏,向門外揮手道:「你去吧。」
藍衣秀士臉抬處,臉色如灰,眼望灰衣人,身軀未動分毫。
灰衣人冷笑道:「我知道……你亦系受雙燕令符指揮行事……我已這樣說了,你還呆著做什麼?」
藍衣秀士這才緩了一口氣,向金劍丹鳳匆匆一躬,低頭出門而去。
這一切,看得金劍丹鳳眼裡,完全莫名其妙,她想,藍衣秀士以堂堂一派掌門之尊,竟被這人呼來喝去而面無溫色,此人何來路?再說這支金劍令符乃師父神劍白羽靈持有之物,如今也只剩這一支在外未曾收回,眼前此人,口吻不善,何以竟能受到師父的重托的呢?思念及此,不由得暗暗戒備起來。
灰衣人目送藍衣秀士下樓,並傾耳諦聽了好半晌,直至確定藍衣秀士已經遠去,方將金龍短劍向案頭隨手一放,同時卻迫不及待地將那張紙條打開閱讀。
金劍丹鳳大奇,暗忖道:「自己寫的,做甚再看?」
容得灰衣人自紙條上移開眼光,立即注目問道:「尊駕持家師信物前來,究竟有何吩咐?」
灰衣人以一種直欲看透一切的目光凝視著金劍丹鳳,不發一語。
金劍丹鳳惑然又說道:「白嫦娥位候教育,尊駕尚有何待?」
灰衣人垂目悠悠一歎,臉一偏,忽向門外喝道:「本來不放心,來了卻又鬼鬼祟祟的東躲西閃,難道還害羞著不成?」
走廊上有人朗聲一笑道:「佩服,佩服。」
隨著笑語,推門而入的,正是上官印;金劍丹鳳一見上官印,如同見著親人一般,連忙迎上一步,含笑道:「啊,少俠,這究竟怎麼回事?」
上官印含笑躬身為禮,抬頭正待開口,忽然一轉身,追去門外喊道:「喂喂,你怎麼能走?」
饒是如此,已經遲了一步。
原來灰衣人於上官印入門之後,目光轉動,突然輕輕一哼,手揮處,手中紙條飛向案頭,人卻轉身越欄躍落院中。
隨著輕煙般去勢,遙遙傳來冷笑道:「我不走,難道等著瞧聲浪愈去愈遠,尾音逐漸低不可聞,金劍丹鳳怔了一怔,茫然問道:「這人是誰,少俠?」
上官印搖搖頭,苦笑著沒有開口。
眼光偶瞥案頭,立即走過去將那張紙條取在手中,看罷不禁冷冷一笑,順手遞向金劍丹鳳。
金劍丹鳳接過一看,但見上面寫的是一行娟秀小字:「劍柄內所貯藥物快失時效,速依前示面遞丹鳳。」
金劍丹鳳失聲呼道:「原來是他,他是想來謀害於我的?」
上官印緩緩地道:「不是他,白掌門別誤會。」
金劍丹鳳忙道:「我不是說藍衣秀士,我是說那名灰衣人。」
上官印苦笑道:「灰衣人,那就錯得更厲害了。」
金劍丹鳳一怔道:「怎麼呢?」
上官印苦笑道:「他曾受過你無上禮遇,並曾在你這間臥室中,為你的安全守護了兩個通宵,你說會是他嗎?」
金劍丹鳳失聲道:「前天來的不是你?」
上官印苦笑道:「我?今天剛到。」
金劍丹鳳哦道:「怪不得……」雙頰一熱,連忙住口。
上官印詫異道:「怪不得什麼?」
金劍丹鳳忙道:「沒有什麼……」臉甫羞垂,驀然又抬起淒聲注目接道:「難道白嫦娥做錯了什麼事,家師派人前來令嫦娥仰藥自裁不成?」
上官印急急說道:「你想到那裡去了?」
金劍丹鳳黯然道:「那麼這該如何解釋?雖然白嫦娥自掌理本派以來,並無失職之處,但這柄金龍劍符卻不是假的啊。」
上官印無可奈何,只好將藍衣秀士受脅於那名紅衣牡丹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最後作結道:「那位紅衣牡丹是天魔女的什麼人,目前雖然無法確定,但從妙手紅娘對她那份恭謹的態度看來,她在天魔教中之身份,必然甚高,那位真正的灰衣人說她是第三號,地位尚在四大天魔之上,想來應該可信。」
微微一頓,又指著案頭金龍短劍說道:「這支令劍柄雖然藏有毒藥,如說系為取你一命所設,卻也未必;依我猜測,它很可能是一種慢性迷藥,想要使你在受勸後為他們所用,倒是真的。」
輕輕一歎,又道:「藍衣秀士並不是一個沒骨氣的人,他這樣一再承命逆行,是否身已受毒,也頗堪懷疑。」
金劍丹鳳默然半晌道:「這支劍現在如何處理?」
上官印道:「這很好辦,既然紅衣牡丹說藥性即將消失,當系實情,現在可用東西把它包起,暫時由我保存,俟大會舉行之後,再想法找一位精於用毒的行家鑒定一下,自不難有所發現。」
金劍丹鳳忽又流下眼淚,顫聲道:「這樣說來,人符兩分,恩師豈非……」
上官印黯然點點頭道:「是的,他老人家的遭遇,可能和崑崙一鶴龍前輩相同;龍前輩可能自上次大會後就失了手,而令師神劍,卻是不久以前的事。」
金劍丹鳳忙問道:「你怎知道的呢?」
上官印道:「不久之前,令師尚跟追魂丐有過約會。」
金劍丹鳳淒聲道:「結果沒去?」
上官印點頭道:「是的,我想問題可能就出在那一天。」
金劍丹鳳臉一低,淚如斷線,上官印走上一步,低聲安慰道:「不過話雖如此,這情形也並不能證明兩位老人家已遭不測,因為該教之目的是想將你和藍衣秀士等人收為己用,又怎會將他們兩位老人家怎麼樣呢?」
金劍丹鳳細細一想,覺得此說也甚為有理,這才止淚。
由於上官印尚未將上官英的事情向金劍丹鳳說明,金劍丹鳳這時不禁提出問道:
「那是誰,扮你扮得那樣保?」
上官印訕訕地道:「舍妹。」
金劍丹鳳訝道:「你有妹妹?」
上官印道:「是的,義妹。」
金劍丹鳳道:「芳諱怎麼稱呼?」
上官印道:「上官英,英秀的英。」
金劍丹鳳點點頭道:「好名字。」
隨又抬臉不安地道:「剛才她那樣不別而去,是氣你,還氣我?說起來她可算是嫦娥的大恩人,萬一嫦娥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而自己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上官印支吾地道:「沒有什麼,她天生那樣孩子氣。」
對樓金龍廳屋脊上,有人遙遙冷嗤接口道:「是呀,哪及你們大人一般……」
尾音顯是上官英,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離去。
金劍丹鳳失聲道:「就是她。」
隨又皺眉自語道:「她這話什麼意思?我實在沒有開罪於她呀!」
上官印怔了一怔,匆匆說道:「明天見,白掌門人,刻下龍蛇混雜,她武功雖好,經驗卻差,我得看看她去。」
說完一躬,轉身如飛下樓,剎時沒入夜空。
金劍丹鳳凝眸喃喃道:「義妹,義妹……」
上官印提足全身真氣,三五個起落,已然追出金龍廳,傳音連喊了四五聲,可是空山寂寂,那兒還有上官英的影子?
行至索橋,輕輕三擊掌,橋下人影一冒,竄出天目神童。
上官印悄聲問道:「沒有什麼罷?」
天目神童搖搖頭道:「平安得很,你上去不多久,藍衣秀士便退了出來,神情黯然異常,而上官大姐則剛剛過去,她走得太快,我連打招呼也沒來得及。」
上官印想了一下道:「去英雄館看看,我在接待台等你。」
天目神童銜命去後,上官印往潭心接待台走來,接待台上現在是首劍值班,上官印上前笑說道:「下一班輪到那位?何時交替?」
首劍敬答道:「本班子丑,下班寅卯,由五弟接手。」
上官印這才知道在眼前站的是首劍,於是笑接道:「假如長者放心得過,一班由晚輩代勞如何?」
首劍忙道:「怎敢勞神少俠。」
上官印道:「請吩咐五劍他老人家按時前來也就是了,我這兒馬上有天目神童陪伴,並不寂寞呢。」
首劍只是過意不去罷了,那還有放心不下之理?
他見上官印意出真誠,也不便再予推卻,當下道了謝,並命人準備酒菜交二人宵夜之後,拱手而去。
不一會,酒菜送上,天目神童也已回轉。
上官印肚子早餓,於是一面食用,一面問道:「館中情形如何?」
天目神童笑道:「大姐沒回中央上房,不知去了那裡,同時五位掌門人已經作了決定,明天武會,英雄行轅這方面,決定仍推金劍丹鳳為代表,出面竟取第五屆盟主。」
上官印眉頭一皺,尋思道:「這時候,她又會跑到那兒去呢?」
他知道以此問天目神童,亦屬徒然,於是改口道:「那麼,護盟的兩名人選決定了沒有呢?」
天目神童道:「一塵子和冷婆婆都在爭取,最後由銀鬚叟建議,大家才決定了少林心鏡大師。」
上官印點頭道:「當然心鏡大師較為妥當。」
天目神童道:「歷屆武會,少林始終置身事外,其他各派也似始終存有默契,一直沒有提名少林護法過。這次心鏡大師居然一口允許,相當難得呢。」
上官印道:「護法規定二名,另一名是誰?」
天目神童道:「另一名還沒有決定。」目注上官印微笑道:「我看眾人之意,很像看中了小叔台你呢。」
上官印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沒有開口。
天目神童笑道:「你意下如何?」
上官印眉峰微斂,正待要說什麼時,目光偶瞥台外,忽然咦道:「這時會有人赴約,你說怪不怪?」
天目神童也覺意外,輕輕一哦,連忙轉身向台外望去。
迎面浮橋上,一名身穿青布長袍的人,正向接待台施施然緩步走來,雙手負於背後,臉孔微仰,神態從容悠閒,就像在漫步賞月一般。
天目神童道:「你看這人會去哪處地方?」
上官印搖頭道:「這怎麼知道。」
話說之間,那人已來至台外,只見他除了雙目閃閃有光,臉上別無其他表情,果然戴著人皮面具。
上官印雙手一按桌面,飄然離座。
上前一指留名券,含笑躬身道:「高人留名。」
那人目光一陣轉動,沒說什麼,安步走向留名處,執起墨筆,於留名券上,運筆如飛地寫下一行字,筆一擲,穿台而出。
上官印不意對方走得這麼快,要想命華山弟子領路,已是不及。
天目神童注目道:「去了好漢行宮。」
上官印經此一提,這才想起看看留名券上的名字。
這張留名券,系整幅黑綾裁繡而成,寬廣各有一丈有零,緊釘在一張特製的平台上。一如英雄、豪傑兩館,以及好漢行宮的三間上房一樣,黃券中央,是一幅雙劍交叉的圖樣,圖案周圍尺五之內不啻禁地,與會者向例地按報道之先後,由四周邊沿簽起,就向進入宮館必須由兩邊下房住起一樣。
所以,當上官印掃目發現那行墨跡竟是在黃券中央時,不禁微微一呆。
天目神童突然驚呼道:「這人怎麼寫?」
上官印一定神注目一下,更一聲噫,幾疑自己眼花,揉眼再看時,一點也不錯,上面仍是這樣七個字:「第五屆武林盟主」
天亮了,八月十五日,武會正日。
隨著朝陽的升起,陸續赴會者,四面八方,如潮湧至。
黑龍潭心的總接待台上,那張留名券,仍然靜靜鋪展著,黃券中央,第五屆武林盟主,七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就像生著芒刺似的,耀射著每個人的眼目。
當值的第五劍,苦笑著,不斷地面對詢問式的眼光,指一指好漢行宮。
依武會規定這幅留名券不至午時大會開始,不能取下,就如不能禁止任何人,在券上任何方位,寫下任何語句或符號一樣。
沸沸揚揚地,人們好奇的私議著,走向會場仰天坪。
仰天坪上,這時成三角形搭著三座廣棚,棚與棚之間,隔各約十數丈左右,中間轉著一片空闊的草地。
三角形左右兩角,一為英雄行轅,一為豪傑行轅,三角尖端,則為好漢行轅。
好漢行轅對面,是一座塔形高台。
那是本屆武會主持人,也是上一界武林盟主,地主華山派掌門人,神劍白羽靈的席位。
由於神劍業已退隱,本屆主持之職,將歸攝政人金劍丹鳳白嫦娥擔任。
日近天中,仰天坪上,一片人海,三處行轅以豪傑行轅人數最多,英雄行轅次之,好漢行轅又次之。
那些後到的普通江湖人物,則在三棚之間的空地上或蹲或立,將三棚連成一環,圍塞得水洩不通。
三座行轅之前,約五步處,又分別成品字形各放著三隻蒲團。
那是為三轅盟主竟選代表,以及兩名護法所特設。
蒲團前面,是一雙檀木小几,几上放著一雙小型香爐,每名競選代表,均將在此接受一炷香的考驗。
日正當中,金囉三響,會場頓然平靜下來。
千百雙眼光,立即集向正南方主席台,首先發現的,是華山五劍,五劍一律穿著黑綢長衫,腰懸金龍劍,一字橫排一拱拳,左三右三,退去兩邊。
接著,細樂悠揚,金劍丹鳳白嫦娥,緩步於台後出現。
此刻的金劍丹鳳,內穿白綾緊身短靠,左右胸前,各繡紫紅梅花一朵,外罩一襲白綾披風,披風一邊繡著一隻丹鳳,一邊繡著一對交疊金劍。
兩婢前導,兩婢後隨,金冠束髮,娥眉淡掃,步履剛健婀娜,神態華貴而端莊,甫身一現,立即弓愧如雷采聲。
經過一再含笑頷首,歡呼之聲,這才逐漸平靜下來。
樂聲夏然而止,金劍含笑致詞道:「第五屆武林大會,現在正式開始。」
微微一頓,笑意斂去,正容接道:「白嫦娥,受命上屆盟主,主持本屆大會,現在循例宣佈大會進行方式;盟主候選人,應有三位,由各行轅自行推舉,每位候選人,得隨帶二人護盟,同時接受一炷檀香考驗。當競盟人就位並點著香火候,如對三位候選者的德能不服,任何人皆可出面挑戰,不過候選人認為必要,可指令兩位護盟人應戰,挑戰者如能連取兩關,盟主候選人就必須親自下場,挑戰者連過三關,即可取而代之,同時不再接受挑戰,直接人圍等待爭取盟主實座。」
說至此處,秋波微剪,提高聲浪又道:「根據大會先例,英雄行轅候選人,請即出場。」
全場一靜,千百雙眼光,同時望向英雄行轅。
英雄行轅內,少林心鏡大師、武當一塵子、北邙銀鬚叟、青城冷婆婆、崑崙藍衣秀士等五位掌門人互視之下,少林心鏡大師雙掌一合,正待起立開言時,會場四周,突然爆出一連串呼喊:「金劍丹鳳!」
「金劍丹鳳!」
「就是你……金劍丹鳳……就是你!」
「對!」
「對!」
「金劍丹鳳!」
「金劍丹鳳!」
少林心鏡大師向主席台合掌道:「眾望所歸,貧僧等五人也早已議定,白掌門人不須遜讓了。」
金劍丹鳳玉靨泛霞,稍作沉吟,立即伸手取下秀髮上那頂金冠,返身遞給首劍,首劍雙手接過,欠身一躬,飛身下台,將金冠送至英雄行轅前的小几之上,全場又是一陣瘋狂歡呼。
金劍丹鳳也沒再說什麼,容得呼聲平定,首劍返台,始向西邊豪傑行轅含笑說道:「豪傑行轅候選人請出場。」
所有視線,又向豪傑行轅注目而去。
萬人矚目下,豪傑行轅中,緩步走出一人。
出來的是一名中年婦人,因為面上垂著一幅面紗,面目不甚清楚,但從那身合度的裝束,以及婀娜有致的步履上看去,卻頗具徐娘風韻。
這一點,頗出人意料之外,因為人們都知道,黑道人物與會者,不但有賀蘭人妖、人怪師兄妹,且到有八荒四凶,四大天魔等字號風雲人物,此婦何人,竟能凌駕於四凶以及四大天魔之上,寧非怪事?
由於人們對這名婦人毫無認識,且人人心中都被疑團佔據,所以反應不甚熱烈,僅豪傑行轅本身傳出一陣掌聲。
金劍丹鳳微微一怔,隨又面對好漢行轅道:「好漢行轅候選人請出場。」
所有的與會者,更加興奮起來,大家爭先往好漢行轅望去,因為誰都急於想看到那一位以本屆盟主自居的狂人。
那位狂人終於出現了。
一襲青布長袍,中等身材,背負雙手,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緩步走出冷落的廣棚,踱至蒲團前,悠然坐下。
「哈哈!」
「哈哈!」
「這種人也想當盟主?」
「哈,哈,哈!」
諷刺和訕笑,此起彼落,而青衣人卻毫不為意,仰臉望著天邊浮雲,好似沒事人兒一般,悠閒之至。
金劍丹鳳俟青衣人坐定,又向左邊喊道:「英雄行轅方面,護盟者出場。」
金劍丹鳳喊畢,秋波凝注,神色微顯迫切。
少林心鏡大師輕喧著佛號,同時掉頭望去身後一名劍眉星目、英俊非凡的黑衣少年隨之長身而起。
繞座走至棚前,輕輕一躍,跳落當地。
抱拳四下一揖,朗聲報名道:「終南上官印。」
采聲大起,為了這名少年系六大名派掌門人所推薦,也為了這名少年本身的鑒人英華和倜儻丰姿!
金劍丹鳳嫣然含笑道:「謝謝上官少俠。」
少林心鏡大師手合醬王念珠,壽眉微軒,跟著也自座中站起來。
就在這時候,仰天坪下,突然沖天竄起一道黃影,半空中發喊道:「大師留步,小女代勞來也。」
身影凌空越過人群,不偏不依,落在另一蒲團之前。
眾人訝然望去竟是一名年僅十七八歲的黃衣少女,一身玄黃短打,外披一件玄黃披風,肩後長劍,將披風斜挑起一角,柳眉『鳳目,櫻口貝肯,雙腮各有一泓醉人酒窩明眸流盼如秋露泌人,嬌美中另有股淡淡冷傲之氣。
冷婆婆輕哼道:「這丫頭是誰?怎麼這樣狂?」
身後有人低笑道:「婆婆別發脾氣,這丫頭恐怕比上官少俠還行呢!」
五位掌門人回頭見說話的是一名小叫化,認得是丐幫天目神童,不禁互望一眼,即未再說什麼。
黃衣少女仿作上官印的樣子,笑喊道:「終南上官英!」
金劍丹鳳輕輕一哦,連忙含笑說道:「謝謝上官女俠。」
上官印異常高興,他想:她畢竟還識大體,掉頭一笑,低聲道:「有你來,我可安心啦。」
上官英輕哼道:「我來,就為了怕你不安心呀。」
上官印一呆,還待再說什麼時,上官英已掉臉望向別處。
金劍丹鳳這時又轉向右邊道:「豪傑行轅方面護盟人請出場。」
話方出口,兩條身形雙雙自豪傑行轅中飛出,一名身材魁梧,雙目如電,身穿灰色長衫的中年人首先沉聲報名道:「申春霆,人稱東魔。」
另一人是個身披大紅袈裟,臉如重棗的披頭陀,這時響雷似地接口道:「青海彌陀寺,八戒行者。」
前者為四大天魔之首,後者正是八荒四凶中的佛門叛劣,青海惡僧。
全場之人一聽得這兩個名號,心頭全都為之慄然一震,金劍丹鳳神色微變,這時又轉向好漢行轅方面道:「好漢行轅方面護盟者請出場。」
青衣人向身後望了一眼,緩緩抬臉道:「本人有意敦請閒雲野鶴兩老,但深知他倆可能不會賞臉,另外一位黑衣長者則面生得很,好漢行轅中就只這麼三位,看樣子只好暫付闕如了!」
什麼?想請十二奇絕中的兩老護盟?
青衣人語音未了,全場已然爆起一聲哄笑。
金劍丹鳳點點頭,隨喝道:「燃香!」
金吵三響,上官印和東魔,分將英雄、豪傑兩邊檀香點起,好漢行轅方面,則由主席台上第五劍下場代點。
香煙繚繞中,全場又一度沉靜下來。
一炷香,最少須得一個時辰,方能點完,這是一段冗長的時間,歷屆武會,血腥的序幕,均在這段時間內展開。
會場四周,一個個目光溜動,人人都在屏息以待。
忽然間,竊議響起,竊議聲中,右邊豪傑行轅內,紅影閃動,綽約生姿地走出一名紅衣少婦。
有人低喊道:「妙手紅娘!」
一點不錯,這第一個不甘寂寞的,正是賀蘭人妖賈子都的師妹,有人怪之稱的妙手紅娘柳聞鶯。
妙手紅娘走出棚外,腳步立即加快,眨眼已至場中。
俏臉一抬,眉目生春地道:「請英雄行轅方面護盟高人指教。」
金劍丹鳳杏目微睜,大有溫意,轉向上官兄妹望去時,但見上官印頭一低,向上官英央請道:「你出去訓訓她好不好?」
上官英臉一仰,嗤聲道:「讓台上的大嫂看看大哥如何應付野女人,豈不有趣?」
上官印知道說不動她,無奈何,皺眉一躍而起,大跨數步,雙拳一併,朗聲道:
「女俠請了!」
妙手紅娘媚眼一飛,輕笑道:「昨夜有酒人未醉,今天這個親近機會,可是少俠自己賞臉的啊。」
右掌一分,口道一聲:「請!」請字出口,肘腕突翻,疾往上官印左臂孔最、列缺、徑渠三穴抓至。
賀蘭人妖師兄妹,精擅之學為柔骨擒拿。
這種擒拿術之所以冠上柔骨兩字,即因手法飄忽詭詐而得名,一旦交上手,如毒蛇纏腕,摔灑不脫,稍一觸實,立為所制。
妙手紅娘因為姿色頗佳,且心地淫毒,發招出手,常在輕顰淺笑之際,過去一般男性對手,為美色所惑而失手者,頗不乏人。
可是,她這一套用在上官印身上,卻無多大用處。
上官印早有提防,這時冷冷一笑,左臂一縮右掌立掌猛砍,他用的是天罡三六式中的一招少陽斬龍,妙手紅娘如不撤招,五指必折。
妙手紅娘容得上官印掌沿斬至,突然手一縮,湊唇吹噓尖喊道:「哎唷少俠,你這人心腸好狠呀。」
上官印一怔,訝忖道:「我這一招並未挾罡氣出手,她竟受不了,豈非怪事?」
一念未已,妙手紅娘嬌軀一矮,右足金蓮驀地踢出,那只佯裝受傷的右手,也同時其疾無比地帶起一片銳勁,猛向上官印腰間拂來。
上官印暗罵一聲:無恥!登時怒火上升。
上官英於背後笑道:「憐香香薰目,惜玉玉冰心,妙!」
上官印忽然想起,上官英這話一點不錯,這番為對方所愚,只有自己明白,在別人看來,也許誤以為自己為色所惑,故而顯得愕頭愕腦,警覺之下不禁又怒又恨,於是再不留情,天罡氣一提,身軀屹立如山,右掌一照,遙向妙手紅娘額頭按去,這一招,正是他在關洛道上力斃鐵戟溫侯的一招。
妙手紅娘之玲瓏機警,自非鐵戟溫侯那等人物可比,甫感一股至剛至勁之氣臨身,暗道一聲不妙,忙不迭側身閃避。
饒是見機得早,人已搖搖不支,目眩神暈,幾乎站不住。
上官印不為己甚,冷笑一聲,返身走回。
豪傑行轅內,一條身形平空射出,半空中高喊道:「柳師妹暫退,待師兄會這位上官少俠。」
身形落地,正是容貌姣嫩,有如花信少婦的人妖賈子都。
上官印回頭一看,劍眉微蹙,便待轉身迎戰;上官英卻突然跳起來笑道:「你太累了,大姐看了也心疼,我來,我來。」
上官印忙低道:「這人很下流,還是由愚兄打發他的好。」
上官英哼道:「打你們男人,愈下流的打得愈起勁,讓開!」
上官印無奈,只好由她上前,上官英不慌不忙的走上兩步,側目微笑道:「唷,像個女人,你這人長得好美啊!」
人妖一呆,忸怩著佯嗔道:「姑娘怎可以這樣說話?」
這廝好色成性,這時上官英的姿色,早已令他垂涎三尺,他見上官英出語天真無邪,尚以為對方言發肺腑,是以口裡這樣說著,筋骨卻已酥了半邊。
上官英手向人妖兩邊耳下一指,又笑道:「就可惜缺兩個耳孔。」
人妖甫說得一句:「姑娘休得取笑」臉色一白,兩邊耳墜,已同時泌出一顆豆大的血珠。
上官英注目微笑道:「底下輪到眼睛怎麼樣?」
人妖人雖下流,但在武林中也是一名有份量的腳色,入道以來,見過的暗器手法也不能算少,現在人家於指顧笑語之間,便將自己雙耳穿了洞,不但對方用的什麼暗器不知道,就連對方究以什麼手法打出,也沒看清,這一驚,那裡還有魂在?
當下鬥志全喪,聞言忙不迭躬身道:「領……領……領教了。」
身軀一轉赧然如飛竄進豪傑行轅,坐在妙手紅娘身旁的那名紅衣牡丹,因為藍衣秀士未能如命行事,一直陷在一種又怒又疑的沉思之中,這時秋波閃動,忽向人妖道:「過來給我看看。」
人妖面紅如火,卻不得不將頭伸了過去。
紅衣牡丹微訝道:「七巧梅花針?」嬌軀一擰,便擬離座。
身後西魔曹秋澤低聲道:「此女既擅使七巧梅花針,公主出手,恐怕也不易將其制服,倒不如等等再說好嗎?」
與西魔這番話的同時,好漢行轅廣棚內,那位居中高坐,人卻一直睡眼不睜的黑衣怪叟,忽然也囈語般閉目喃喃道:「想不到這黃衣小妮子居然與奇、絕有著深厚的淵源。」
閒雲叟蔚然一笑,向野鶴叟道:「我說如何?」
野鶴叟淡淡答道:「聽他語氣,非奇非絕,自然算我輸。」
黑衣怪叟欠伸打著呵欠,自語道:「打這東西的,真是傻瓜,哼,就算奇、絕來此,也不一定能認出老夫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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