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紫龍佩 正文 第 五 章 高手雲起
    陳彪將旗一指,冷冷朝盜首喝道:「常聞,盜亦有道,本局旗幟所向,對黑白兩道,從未失禮,而且水陸之間,彼此壁壘分明,互不相犯,此次本局採取水道,縱有失禮之處,亦宜由水上英雄,向本局正式理論,山主動輒攫鏢,所作所為,不啻陸上行舟,這種違背武林常規之事,尚請給我一個公道!」

    鐵燕子軟硬不吃,手中鬼頭刀指了一指,狂笑道:「大爺作事,一向獨斷獨行,興之所至,有我無人,什麼陸地行舟,武林之忌,這是誰人指定的規律?我們無需作口角之爭,以武林強弱,判是非曲直,速行亮出兵刃,否則,只一出手,刀劍無情,九泉之下,埋怨本主不教而殺,豈不悔之已晚?」

    陳彪把手中錦旗,揚了一揚,竟含笑答稱:「折枝作劍,鏢旗當兵,只恐寨主前未之見,多言無謂,不如接招。」

    這小子說幹就幹,人在馬上,右手提著旗竿,如同兒戲地朝下掃來。

    旗卷勁風,藍光如電,勢不可當。凌飛不敢硬接,忙往斜刺裡躍退兩三丈,才避開鏢旗正面,但上身猶被旗風掠中,胸部似乎隱隱作疼,立在鄰近的一名手下頭目,竟被鏢旗裹住,丟開六七丈,頭腦撞著岩石上,腦溢血流,立時氣絕!

    眾頭目大吃一驚,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立即往旁邊一撤,張弓搭矢,弓弦響處,箭如密雨,猛朝陳彪身上馬腹,紛紛射來,陳彪跨下坐騎,為箭鏃所驚,一聲狂嘶,前蹄離地,人立而地。鐵燕子凌飛,趁機就勢,長笑一聲,鬼頭刀如匹練橫空,人更躍高一兩丈,但見刀光人影,往前一掠,直往陳彪猛撲。那情勢,自屬危殆之極。驀聞狂笑一聲,平地藍光閃爍,逕從馬腹之下,兜捲而上,把打來的利箭紛紛擊落,一般狂飆,挾排山之威,猛朝鐵燕子凌飛,當胸打去。

    巨盜鬼頭刀,竟把握不住,立被鏢旗磕飛,握把虎口,也被震襲,人如星隕丸瀉,被迫降落。陳彪一招得手,勇更百倍,雙足一點,從馬背躍落地面,就勢倒轉旗竿竿,由下往上一挑,「鐵中抄欄」、剛好打在對手跨下睪丸之上,一聲慘號之下,大盜凌飛已變成斷線風箏,震退五六丈,一跤跌倒地面,全身鮮血殷然,略事抽搐,立時氣絕。

    陳彪走到死者身前,大聲笑道:「怪只怪你生前招子不亮,也不看清峨嵋派的門人子弟,也是好欺的麼?攔路搶劫,例應問斬,未曾駢首東郊,也得原野暴骨,以為搶劫者戒!」

    隨說,立將鐵燕子凌飛的屍骸,用手倒提,走到巖邊,揮手一甩,立即拋落巖下。從洞中取出珠寶後,還得了不少黃金白物,陳彪當機立斷從盜窟之內,取出兩匹白馬,強盜之物,都背上馬鞍,別過鏢頭和父親,仍回樂出而去。這一役,可以說名利雙收,家財巨萬,加以他那堂伯,送鏢返局之後,覺得自己這一行,也沒有什麼好干了,乾脆雙手奉送陳彪,樂得悠遊林下,以終餘年。

    陳彪掌局不久,因為鐵旗誅盜,傳遍江湖,隨將振威改為鐵旗。

    數十年如一瞬,峨嵋掌門迭有更動,而陳彪已成為峨嵋派長一輩的耆宿了。人到老年,名利雙收,事事不免坐大,於是廣收門徒,成為西蜀一帶最負勝名的惟一鏢局。覺明大師,執掌峨嵋後,對這位師叔,還頗具敬服,不過,陳彪高傲異常,對晚輩掌門的規定,有時可並不賣賬,覺虛覺淨,鶴峰之戰,一敗塗地,陳彪聞悉之後,認為兩人敗在一位後生晚輩的手上,未免丟盡峨嵋的臉,覺明力主慎重,謀定而動,這位高傲師叔,可不表贊同,回鏢局後,立著徒子徒孫,盡量打聽麟兒等人途中的動靜,一到樂山,暗中囑咐街房客店,不得留宿來人,先行示以顏色,而且立時邀擊,擬將人擒縛,施以酷刑,以爭回兩位師侄戰敗之辱。覺明對師叔打算,也瞭如指掌,因為這和尚是位工於心計的人,既不勸阻,暗中卻請出一位武功極高,而且個性奇特的人物,事先出手,不幸而敗,這和尚還計劃了一種最厲害的煞著。

    無如麟兒機緣至好,武功更高,沿途雖不無小挫,但還安全到達樂山和鐵旗鏢主的陳彪,立起正面衝突,以上情節,就此表過不提。

    且說惠元以一雙鐵掌,凝運內家功力,和陳恕的鬼頭刀,陳忠的七星劍,一陣搶攻,對手單刀一劍,得自父傳,且系盛傳武林的峨嵋心法,施來潑水不入,無如元兒奇招迭出,掌動風生,而且身法步法,更是武林中未曾一見的奇特藝業,迫使兄弟久戰無功,驀地陳恕將刀一轉,單鳳朝陽,刀頭上捲起一片寒光,如百丈飛瀑,倒掛而下,眼見刀光落在惠元頭上。在同時,陳忠的七星劍,卻用「開山導流」猛襲元兒背部,兄弟勢之都猛。只看得蘅春睜大了眼睛,暗中卻滿提真氣,只要元兒稍呈敗象,她就立即出手。刀光閃爍間,惠元輕笑一聲,側身微抖,一式「獨劈華山」,掌緣剛好砍在刀背之上,而且左掌也打出五靈掌力,一股無形奇勁,迎著陳忠的七星劍,盡力一衝。元兒這次,手法拿捏極準。

    陳恕的鬼頭刀,和其弟的七星劍,均被震脫出手,元兒心存忠厚,不忍隨便傷人,不但未曾追擊,反往斜刺裡躍退,微笑不語。

    陳彪嘿嘿連笑,高喝一聲:「掌旗來!」左右把鏢旗奉上。陳彪劈手接過,炯炯雙目,迸出兩道寒光,緩緩走近元兒,步履所至,碎石有聲,鏢旗迎風,呼呼作響,聲勢駭人之極。

    惠元正待拔劍迎敵,紫衣少女蘅春,手抱青銅劍,競姍姍而出,面顧元兒笑道:「愚妹見獵心喜,以旗當兵,雖非新奇之物,可是愚姊卻是初遇,這一場,就讓我如何?」

    這妮子,奇病初癒,艷美如花,和元兒立在一處,不啻瓊花玉樹,搖曳生姿,鏢局徒眾,不由相顧動容。陳彪卻冷然道:「老夫俗事頗多,不願外待,卻也雅不欲提那以大欺小的罪名,豎子們狂妄如此,既想見識老夫大旗,就請一齊上吧!」

    他一手平握著旗竿尾端,竿高逾丈,逕逾兩寸,全為精鋼所造,重達八十餘斤,上面的三解圍旗,也長丈許,迎風招展,呼呼作響,旗竿卻分文不動,那種深厚的臂力,即已為異常人!語聲初罷,轟然一聲,藍白交展,砂飛石揚,鐵竿旗勢如倒海排山,挾「橫掃千軍」

    之力,猛襲中盤。由於兵器太長,而且旗幟有卷人之力,這種外門兵器,確實難於抵禦,陳彪一拳撲殺鐵燕子,即由於對方未曾瞭解鐵旗性能,臨場失手所致。

    陳彪出手疾快,而且招式花樣極多,「電閃雲詭,變化莫測」,峨嵋所長。忽聞輕笑一聲,笑似銀鈴,其聲清越,紫光一閃,竟從陳彪頭上,一掠而過。人家浸淫武技,六十餘年,盛名之下,殊無虛士。立將旗竿一抬,中途變招,「文旗掩日」,反身之旗幟迎風,半空中,現出一道藍光,還挾著嘯聲四起,煞風怒號,鏢局前簷,竟被掀去大半。

    瓦礫飛砂,一瀉而下,弟子夥計雖無重傷,但因飛砂入眼,弄得視力模糊,不由同向四週一退。街房之上,萬人空巷,但都站得遠遠,不敢近前。少女蘅春,閃過一招,立即回手,青銅劍進出一道紫光凌空飛落,出手便是江漢神駝精心傳授的一氣兩儀劍術,「天地立判」,旗竿上的利刃,撞著劍身。

    蘅春的身子被震得朝上一翻。陳彪的鐵旗,前卷之勢,似被千鈞力道,狠狠擋住。雙方都大驚失色,但猛攻之勢,卻反而因此加劇起來。俄而劍氣瀰漫,雷聲隱隱,旗幟招展,人影飛騰,周圍十丈之內,都被罡風罩住,只要一人入內,立被封回。

    驀聞雷聲之中,暴出一種絲絲之音,青銅劍上,紫光大熾。蘅春的劍式,立變得非常緩慢,劍上似有千鈞重荷,迫得使人抬不起手來。敵人徒眾,以為鏢主勝數在望,不覺面有得色,麟兒和元兒,知道雙方已到緊要關頭,因春兒連最狠辣的招數,也使出來了。這一變,陳彪手上的旗竿,立覺控制不住,一卷之下,卻朝春兒身上翻落,不料春兒把寶劍往上一揚,飄身掠影,那嬌軀竟似貼著鏢旗一般,左手朝竿上一搭,連幡帶竿,一把撈住,紫光起處,勢挾雷霆,粗逾數寸的精鋼鐵旗,威名震大江南北,卻被一劍揮為兩截。陳彪兵器被斬,也是代表自己英名之物一朝失去,那肯甘心?正等往前飛撲,搏殺春兒,這妮子,也泛起殺念。一往一迎,勢子都猛,而且彼此都不懷好意。

    驀地一道強光,立把兩人照住,黑暗之下,乍遇大明,那眼睛直無法睜開。鏢局相鄰的屋脊上,突然出現一位藍衣少女,長髮垂肩,手裡提著一具奇形燈光,一手還拿著一塊羅帕,目光卻落在麟兒身上,輕輕一瞥,欲語還休,黯然歎了一口氣,立又恢復少女的笑容。

    燈光微閃,少女已飄身而下,卻拿眼望蘅春,嬌笑道:「想不到江漢神駝的孫女,卻變成這等標緻,人家九泉之下……」

    話語至此,似乎想起什麼,立即劃然而止。燈光一收,陳彪正待與她互打招呼,她卻搖頭止住,嬌笑道:「人家不憚千里,來此赴約。理宜盡情招待,何必事先動手,這一來,豈不認為我們過份小家氣麼?」以她這樣的年輕,在陳彪面前,說話卻如此隨便,似乎極不相稱,可是麟兒和惠元,卻由此而猜想:此女在峨嵋輩份,定必很高,只是事情奇怪,恩師紫陽真人,當日指點江湖,卻沒有提到此女!

    蘅春恨她出手使用強烈燈光把她眼睛照住,一經恢復原狀,立緩步而前,雙眉帶煞,怒氣橫生,倒提青銅劍,嬌叱道:「一路上,鬼鬼祟祟,我以為你這一輩子,也不準備見人,卻原心有所屬,不得不休,而今遇上,我倒得和你一分強弱!」

    青銅劍流光閃爍,匝地而起,眼見就起衝突,驀地紅光一閃,香氣襲人,薛瓊娘已飄然而至。還未落地,早已嬌笑發話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我胸前玉珮,卻是人家借我之物,無緣被竊,教我以何物見還?春妹暫時罷手,待我來和她先行比劃-.。.」

    劃字剛脫口而出,忽又想到人家留藥療傷,對自己尚有幾分情義,何況她和霞兒又生的極為相似,誰也不忍把話說的太絕,一時愛恨交加,怔在當地。麟兒心情,也帶著三分矛盾,既不願見此女,人到身前,卻又不能不看,自跟自弄得非常尷尬。

    瓊娘一眼瞥見,卻悄聲招呼道:「麟弟快來,霞妹之物。你代我向人索還!」

    麟弟弟只好喏喏連聲,靠近玉人身後,這妮子故作嬌慵,把身子朝玉郎伴得緊緊,一雙星睜,即如利剪般,默察寶琉女臉上形情變化。可是她卻絲毫不露痕跡,粉臉上微帶笑容,秀髮披肩,藍衣垂地,宛如一朵仙花,那情形,直和龍女一模一樣。也不知麟兒作何想法,把胸前玉珮,解了下來,當場繫在瓊娘的頸上。寶琉女玉臉微變,似嗔似喜,緩緩扭轉嬌軀,笑顧陳彪道:「峨嵋之約即在明日,人家既能按期而來,我們自也不宜失禮。今年之事,毀匾斷旗,傷人損屋,明日可當著掌門,一併解決便了」

    語罷,立將燈上蛟罩輕輕一揭,玉臂微振,燈光流轉,光燭霄漢,現出點點繁星,團團飛轉,絢美無匹,少女將嬌軀輕輕一縱,人如閃電,翩如驚虹,躍上民房,幾個起落,竟朝峨嵋飛去。

    惠元長笑一聲,竟施展凌虛蹈空之術,朝著少女身後直追。麟兒吃一驚道:「元弟怎的這等急法?」

    瓊娘笑道:「敵人既知我們趕到,說不定今晚還得佈置一番,乾脆一不作,二不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峨嵋伏龍寺,不管用文用武,早求速戰速決,元弟心細之處,看來你有時還不及他!」

    雲姬抿嘴笑道:「也許由於來人,和紫陽真人愛女,生的太像,說不定他這位難兄難弟,想令盟兄好事成雙。可是他失於顧慮,如此雖然討好了哥哥,卻得罪了許多姊姊呢!」

    說得麟兒瓊娘,也不免為之相顧失笑。蘅春自元兒一走,心靈上不免略起緊張,立即納劍還鞘,雙掌一合,「燕子穿雲」,身子如排雲御氣,離地兩三丈,猛朝正西直躍。看得麟兒只管搖頭,回顧瓊娘苦笑道:「這等莽撞,勢必急出事來!」話雖如此,他竟也迫不及待,伏身彈足,疾如電閃,一縱即穿過了兩間民房;半空裡,星光亂晃,那是寶琉仙子的燈上所發,無殊引人上路。走到西郊,即步上峨嵋山道。

    石徑極窄,夾道兩旁,懸巖峭石,林木高撐,而且曲折盤旋,深遠莫測。雲姬輕功較次,無法和麟兒瓊娘,並駕齊軀。

    兩人不敢施展十分功力,只好將就她的腳程,這一來,惠元和蘅春,已前去很遠。天上星影,早已隱去,無疑地,寶琉仙子,發覺背後有人跟蹤,已將燈光罩住。雲姬提醒麟兒,速行追上惠元,以應付中途攔截。石徑通過一處絕巖,巖高十餘丈,正待穿身而過。忽聞佛號震耳,一位身材高大,手挽七寶弓,背插漠雲矢,身披月白僧袍,年約五十餘歲的和尚,早已出現巖端,背後還站著六七位光頭弟子,一律握弓搭箭,屏息以待,只等和尚令下,立即箭阻來人,氣勢之盛,使人不寒而驚。

    麟兒仰首一瞥,巖上為首的和尚,正是峨嵋的覺虛大師,和尚雙掌當胸,合什為禮道:

    「小施主,一別數月,丰神依舊,貧僧在此有禮了!」

    麟兒劍眉一掀,朗聲大笑道:「大師份屬江湖長輩,七寶弓冠冕武林,季嘉麟末學後進,因得罪貴派,百日之期已屆,無所逃罪,不敢不來,倒不敢有勞長者大禮,只是勝地峨嵋,尚屬初到,江湖禮節,飛而未周,尚煩大師多加指點,以啟失頑!」

    因為七寶弓、漠雲矢,為峨嵋伏龍寺鎮寺之物,威力奇絕,不敢大意,律傅純陽雙鈸,已拔取在手,隨著話聲一落,也運用凌虛絕,飛身而上。

    覺虛朗笑道:「施主想來此處硬闖,卻怪貧僧不得!」

    弓弦響處,奇嘯刺耳。

    漠雲矢帶著一縷寒光,快得使人疑是閃電,疾朝麟兒當胸射來!紫光迸作「鏘」然一響,麟兒有鈸往前一揚,漠雲矢剛好打在鈸上,雖然真氣上提,身輕如燕,但這一箭之力,來勢至猛,麟兒空中穩身不住,往下一墜,好在功力純厚,臨事不慌,雙臂微展,銅鈸鼓風,緩緩降在原處。

    麟兒不由怒喝道:「大師,見面就施辣手,難道不讓季某上山麼?果真如此,還望明說。」

    覺虛微笑道:「小施主,貧僧此來,身不由己,因奉掌門之命,不論是否赴約,沿途卡位,必憑真才實學,才可闖過,否則只有請回。貧僧雖和小施主相識在先,倒也未便逆命而行,只好有請大度包涵了!」

    麟兒暗中氣道:「這禿驢,前次鶴峰之上,被天蜈咬傷頸部,生死如隔一紙,我以一念之仁,為他診傷,不料他毫無悔悟之意,看來只有出手嚴創,給點顏色讓他們瞧瞧!」心念一動,遽聞冷笑一聲,立有人出口罵道:「大和尚,看你手上這行頭,即知你是那未曾被天蜈蛟咬死的覺虛大師,人家的藥,算是白饒,把人醫好打大夫,好教識者譏笑!」

    覺虛一怔神,正待喝問來人。「嗖嗖」數響之下,從那松樹上,卻跳下三人,前面是位鶉衣百結的化子,後面部是兩位慈眉善目的尼姑和老者。覺虛哼了一聲。

    老叫化卻笑罵道:「有道是客來投主,大和尚,你如蠻不講理,就此用強。那紅鍇小東西,嘉麟賢侄,仍然帶在身上,如再咬上一口,你可真得棄掉臭皮囊,立往西天成佛!」

    覺虛和尚冷笑道:「老乞兒,別來此處賣乖!憑你這點功力,老衲還沒有把你看在眼內!」他最後一句,語音拖得很長,不待話畢,立時進步欺身,七寶弓往前便點,來勢巧快之極。這老叫化就是天山神丐,心知峨嵋四僧,絕非易與之流,手中綠竹杖,劃空疾旋,杖帶寒風,「亂雨敲春」,彼此原是虛式,招猶未吐,立即變招。覺虛晃動身形,立展峨嵋絕學,「盤打八法」,四周寒風怒作,弓影繞動,而且配合兵刃招式,左手還不時劈出掌力,招沉力重,變化無端,連環攻出三招十五式,迫得天山神丐的龍虎杖法,竟施展不開。

    與覺虛同來的和尚,一共七位,都是伏龍寺精壯高手,臉上顯得沉著異常,一見對方微呈敗象,為恐神丐撤招逃遁,竟散開成為一個半圓,身上所負正是連珠匣弩,彼此吆喝助威,著神丐立即服輸,否則以亂箭射殺。青蓮師太和蒼鷹老人,一見形勢不利,早暗中戒備,不意覺虛僧暗恨神丐口齒犀利,竟而淬下煞手。龍虎杖的第十四式,原是「惡虎窩山」,神丐施展時,以前撲之勢,手揮竹杖,猛攻心胸,並運陰陽掌法,將對手七寶弓來勢封住。驀聞覺虛僧冷笑一聲,高大身材往下一坐,七寶弓由左面右揮空一卷,立將綠竹杖往旁邊一帶;緊跟著身形暴長,左手袍袖一揮,狂飆如風湧巨浪,力挾千鈞,逼得神丐已穩身不住。

    旁邊環立的和尚,手按匣弩,箭如密雨,齊集向天山神丐的身子,紛紛攢射。這無異火上加油,落井下石,眼看神丐即得喪命!

    青蓮師太和蒼鷹老人,怒吼一聲,飛身躍出。師太的鐵拂塵和老人的一對破袖,均對空招展,疾把神丐護住,但覺虛的掌力,來勢迄未稍斂,仍往三人身上直衝而來。忽爾微風一陣,帶著清香,往前一擋,硬把覺虛大師打來的掌風封住,耳聞輕笑道:「大和尚,數月不見,仍然還是這點本領麼?」

    「卡卡」匣弩數響,密矢如雨,排射而來,原是那七位壯年和尚,見麟兒從底下石道,飛躍而上,而且用一種不知名的功力,將覺虛的內家罡破掉,不由同吃一驚,遽用匣弩對付,想把這俊美少年,射成刺蝟一般。

    星光之下,紫芒打閃,「錚錚」之聲大作,所有弩箭,不但-齊磕飛,還有的被反震之力,原封擋回,七僧如不是躲閃得快,幾乎受傷。那紫光,正是麟兒鐃鈸所發,破了匣弩後,他仍從容不迫的退回原處。文雅恬靜,使七僧暗中驚服。覺虛見麟兒已上,知道再打只有吃虧,面容一整,徐道:「小施主倚多為勝,自為江湖道所不容,伏龍寺就在上方,屆時需還貧僧一個公道!」

    語罷,即欲招呼弟子,返身就走。紅光微閃,雲姬一聲嬌笑,幾和覺虛劈面相撞。她竟把人攔住,手拈紅帕發話道:「大和尚,且慢上山,我還有話說!」覺虛見她居然想把自己留下,不由羞愧難禁,和尚頭不禁微現汗珠。眉宇間殺氣橫呈,手挽七寶弓,指捻漠雲矢,面朝雲姬喝道:「妖婢,你也想在此名山勝地,攔阻佛爺麼?」

    山風飄來,正吹向覺虛,一股濃郁香來,似發自雲姬的手帕,由鼻端直達頂門,丹田奇熱,擴及全身,立覺眼花耳鳴,四肢無力,幾至立身不穩。覺虛知道上當,忙將全身真氣,勉強提住,身前的七位弟子,已倒了四個,這一急,真非同小可。

    麟兒知道雲姬又施展擒縛惠元故技,惟恐她做得過份,正待阻止,瓊娘不由咳道:「雲姊姊作事極有分寸,這和尚過分猖獗,讓她懲戒一下也好,你又安的什麼菩薩心腸?」玉人動嗔,倍增嬌艷,麟兒只好朝她笑笑,挨近身前並肩攜手,神采奪目。

    突聞雲姬嬌叱一聲,斥責覺虛道:「常聞出家人慈悲為懷,就你而論,已全離了譜兒。

    上次人家親手救你,如果你稍具人性,感激不說,卻也不應一見面,即拿你那喪門弓胡亂射人;適才動手,你用掌風已幾乎把人震傷,偏又尚不知足,門下弟子還用匣弩攢射,你又何曾喝阻?而今支持不住,卻想夾尾而逃,我們固然不願再打死狗,偏生你卻死要面子,硬栽人家依多為勝,我也不願再和你動手動腳,只需用絲綢將你捆住,也拿你作為人質,見你掌門,以人換人。這一來,我看你大和尚的面子,放到那裡?」語聲一頓,取出絲帶,立欲擒人。

    覺虛頭昏眼花,知道難免受辱,準備最後一拼,不料麟兒一掠而起,飛到雲姬身旁,將她止住道:「雲姊且慢!」姊字出口,雲姬盈盈一笑,立將真氣散去,朝著覺虛喝道:「為友為敵,一念之間,大和尚我希望你好好記住!」覺虛暗中長舒一口氣,宛如一隻鬥敗公雞,拿眼望了望麟兒,面有愧色!

    雲姬從革囊裡,取過一包藥,朝前一丟,麟兒怕她再說,卻笑道:「我們既入峨嵋,何不循著山徑,一路直上,飽覽風光?」他讓過師執長輩,一行門人,飛躍而下,剛好腳踏石地,似聞有人歎了一聲:「果然是良資美質,武林奇花,無怪三弟對他非常愛護,只是魔劫重重,一個處置失當,麻煩可真不小!」隨著話落,一笑寂然,巖頭樹幹之上,杳無人影。

    麟兒滿臉困惑,以為是自己錯覺,問諸瓊娘,不但她也聽到,連其餘四人,也都字字入耳。

    青蓮師太微笑道:「劫運已起,若干武林先進,陸續出現,恐怕連最厲害的一位長輩,也來峨嵋,只是貧尼禪心不寧,眼前似將遭難重大事故,但望不至發生才好!」蒼鷹老人和天山神丐,不免心中一動,暗中注視麟兒,卻也看不出他臉上有何異狀。

    麟兒記掛元弟,立即朝神丐朗笑道:「師伯,請你們一直沿著山道,盤旋而上,我去找找元弟和蘅姊,找到即返,絕不誤事!」又叮囑瓊娘,如遇危險,即以玉珮護身,真正萬不得已,可用暗氣傷人,峨嵋之行,比巫山只有更險,一切務宜謹慎。瓊娘本想和他一道同去,因為自己輕身術比他差遠,而且還仗著自己身旁之物,保護眾人,自然不好意思說出,只好含笑點頭。眼前人影一晃,微風竦然,再看玉郎,人已飛越幾處岩石,找尋惠元去了。

    且說惠元追趕寶琉仙子,目的在想探詢此女來歷,而且還存著一種奇異想法,因為她太像霞姊,只有讓她和麟哥哥成雙成對,才是正理,如果嫁了別人,不但是種缺陷,而且對霞姊姊簡直是種侮辱。他原是孩子心性,想到就做,竟如風馳電掣,緊朝著寶琉女身後追來。

    出了邑城,郊處便是山地,寶琉女藍衣垂地,秀髮披肩,雙腳似不點塵,一縱便是十餘丈遠。

    惠元卻也不弱,真氣上提,縱躍如飛,彼此相隔三十餘丈,可是惠元加快,寶琉女躍的更遠,元兒慢,對方也立即慢了下來。追了一陣,彼此相隔,並未縮短,惠元才知道,此女武技,似乎比自己還高。翻山越嶺,寶琉女竟穿入一叢林中,由於林木太密,幾彎幾拐,這妮子突然不見。惠元找了一會,仍不見人,不覺大為懊惱,於是順著樹木較稀,可以通人之處,往前直躍,只要走出這片林木,趕回原路,即可與麟兒會合。林中黑暗無光,練武的人,能黑夜見物,倒也不曾在意。

    信步而行,竟已走出密林,眼前山巒起伏,回峰合抱,削石陡峻,地勢奇偉,瞥見危巖之上,悄立著一婷婷倩影。細看,不是寶琉女還有誰?惠元不由大喜過望,微一塌腰躍地而起,縱高十餘丈,往寶琉女身後便落。少女似猶不覺。元兒臉嫩,滿腹言語想說,竟不知如何出口。雙方僵持半響,寶琉女卻緩緩問道:「你追我而來,是否想代他索還玉珮?」

    惠元嚅囁道:「那是霞姊姊的東西,不過她暫時借給瓊姊罷了……」「我都不在乎你那些姊姊妹妹,只問你是不是為玉珮而來?」她話語有一分嚴厲,只聽得元兒心頭一驚,勉強忍氣,含笑答道:「如就玉珮本身而論,我自有權利代義兄索還!不過……」「不過什麼?」寶琉女仍以背朝元兒,把他話語截住。「因為你很像霞姊姊,她為人義重如山,人又美秀,麟哥哥和她既有同門之雅,更有秦晉之好,對她自然特別……」「所以這玉珮你們也不打算要了,為的就是我像你們霞姊姊!」

    這話問的太絕,叫元兒一時無法回答,只好保持緘默。彼此又是一陣僵持!

    驀地寶琉女扭轉嬌軀,玉頰略現笑容,柔聲朝著元兒道:「這玉珮,確是前古神珍,我也無意掠人之好。不過暫時借來,佩在身上,有朝一日,你霞姊姊和我會著,我絕對奉還,叫他放心好了!」

    元兒歎口氣道:「我也想總有那麼一天,讓天下人能好其所好!」寶琉女嬌羞不語,不一會,也歎了一口氣,一雙星眸,落在元兒身上,流露著友愛與關懷,但臉上卻顯得一片鄭重,悠悠說道:「百日之期,就在明日,此中,你們含有絕大危機,可曾知道?」元兒搖搖頭。

    她復繼續道:「本門武功,自具心法,威力奇絕抵擋已屬不易,更有最厲害的長輩,可能親自出手,他一出,你們勢將粉身碎骨,一無所逃,最好你能勸他,忍氣一時,自甘認錯,大事化小,豈不為妙?」

    元兒朗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頭可斷,血可流,但志不屈,這一點,麟哥看得異常嚴重;而今局勢已成,誰也不能扭轉,我身與其事,更不好解勸,不過姊姊這分心意,我一定轉告麟哥,我們人已探山,無法久候,就此告辭!」正待飛身躍起。寶琉女忙把他止住,探手革囊,取出一個紙包,鄭重授與元兒道:「裡面之物,此時不宜拆看,留在身邊,總有用上之時,就煩你當面交他,並請轉告,玉珮原是龍女之物,自有還她之時,不必著急,為仇為德,未來自知!」

    惠元如命受教,立即返身躍轉。越過叢林,正擬往來路奔返,忽聞背後金刃劈風,寒氣透肌砭骨。元兒知是有人暗襲,忙縮身停步,順手劈出一掌,掌挾勁風,勢如排山倒海,正是師門奇學太乙五靈掌力。不料來人兵器光華極強,銀光耀眼奪目,有如橫空霹靂,挾風雨以俱來,枝頭落葉紛紛,殘枝四濺,霸道非常。惠元暗暗吃驚,變招不及,五指忙順著刀身來勢,沉腕彈指,這是崆峒派逍遙客的一煞神功,指中刀身,硬將來勢震得往右邊一抖。元兒正待往後縱開,抽劍拒敵,可是身後又復有人笑道:「小子,還想逃麼?」

    一種錐心刺耳的厲嘯,和一般無形的大力,硬將元兒往前一推,敵人爛銀刀--實際上是峨嵋七巧刀。仍未撤招,前閃無疑死路。

    眼看情勢危急,無殊千鈞一髮,突聞呼呼之聲大作,敵我微怔,抬頭一望,原是黑壓壓的一塊磨盤大石,凌空打來。那持刀暗襲元兒的和尚,首當其衝,不退步閃避,勢必打成肉泥。

    怒吼之下,朝後一躍,元兒如影隨形,往前一衝,但聞一聲響處,大石朝地上一砸,猛地陷入,勢不可擋!敵我不約而同地飽受虛驚,當場怔住,元兒把兩人一看,一位是四五十歲的和尚,貌相威嚴,手裡持著一把刀,刀名「七巧」,正是峨媚仙兵利器,絕非等閒,持刀者為覺淨大師,為峨嵋有數高手之一,無怪功力如此深厚。偷襲元兒的,正是那手辣心黑,幾番出現的蕭使君。這兩人,誰也不是善與之流。元兒心存警覺,隨手將靈虎劍摘取手上,暗蓄功勁,只一出動,立施辣招。蕭使君目光如剪,卻也不理會元兒,朝著地下大石,似想從石上探出什麼奇秘,蹲身挨著石頭,嗅了一嗅,立即雙眉直豎,目露凶光,朝著元兒喝道:「隨你同來的,是男是女?不講實話,大禍即將迫在眉睫!」他拿目光暗示覺淨,兩人分立惠元前後。看形勢,明是心懷不軌,絕不讓元兒好好走開。

    元兒藝高膽大,朗聲一笑道:「不是陳某狂妄,以你兩這等舉止,殊使識者齒冷!此來,我是單人獨劍,你們只管齊上好了!」

    「這石頭,明是女人所發,餘香猶存,還想抵賴不招,眼前就叫你難還公道!」

    蕭使君,鐵簫一指,離身三丈之內的一塊大麻石,竟隨指而裂,又復嘿嘿冷笑道:「你血肉之軀,難道還可強似這塊巨石?」

    覺淨也冷笑連聲道:「這小子和姓季的狡童,一樣可惡,不必和他多說,就此把他收拾如何?」密林中,突傳來一聲冷笑道:「憑你兩人也配口吹大氣?真章未見,高下難分,還說不定誰收服誰?元弟,讓蘅姊也來湊個熱鬧吧!」紫光一閃,蘅春已朗若驚鴻,身輕如燕,朝著元兒身旁落下。

    蕭使君一臉困惑之容,冷漠問道:「適才,投石偷襲,想是你的傑作了!」

    蘅春被他這一問,弄得莫名其妙,不由把秀眉蹙了幾蹙,又朝元兒注視半響,但她原是玲瓏剔透的人,卻笑斥道:「對付你們這班邪惡之眾,還有什麼道義可說,我恨不得一石頭把你兩人砸死!」蕭使君還想再問。覺淨已忍耐不住,七巧刀「怒龍盤嚎」來勢疾猛,朝惠元頭頂百匯之處,直劈而來。紫光匝地而起,對空一掃,雙方兵刃相接,火花濺起老高,緊跟著便是鏘然一聲,蘅春和覺淨,同往斜刺裡一躍,互先察看兵刃,刀劍無損,誰也不輸。

    少女與和尚雙方都不一擊即休,覺淨手揮七巧刀,欺身而進,出指便是峨嵋天龍八十一式的「龍施德雨」刀光點點,霍霍生寒,竟使人產生一種幻覺,似有無數利刃,凌空劈落。蘅春不由暗罵道:「賊禿,好狠的刀法!」青銅劍疾繞旋空,出手便是經一大弧,同時寶劍上似覺有千鈞重負,劍身抖顫,絲絲作響,使人駭異之極。不但覺淨心頭一怔,連蕭使君也大吃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刀光劍影,只一接觸,覺淨似覺一股反彈之力,大寶刀幾乎磕飛。蕭使君暴喝一聲:「這是一氣兩儀劍術,速望下盤進攻!」

    鐵簫朝下一指,打出一縷寒風,地上飛砂,朝上疾颼,往紫衣女蘅春小腹之下兜捲而來。元兒勃然震怒,靈虎劍上,銀光暴長,劍氣森森,雲詭波譎,連番演出,「曉掛秋城」、「渤海煙波」把鐵簫打出的寒風,一舉驅散。雙方互動真火,同時一聲冷笑,四人分作兩對,立時殺得難解難分。

    且說麟兒關心盟弟,離開瓊娘之後,竟施展「御氣飛行」足不點塵,沿著山徑往前直飛,峨嵋周圍數百里,山勢綿延,古木長青,層峰疊嶂,令人目眩神移。元兒走時倉促,並未說明方向,這一來,直教麟兒作辣、東尋西覓,翻山越嶺,半晌毫無動靜。

    麟兒不免微感不安,塌腰點足,「黃鶴沖天」,縱落一株老檜之上,舉目四矚,除了山形樹影外,杳無所見。松濤陣陣,掠空傳來,還夾著幾處猿啼,使人倍增淒涼之感。

    忽聞裊裊笛聲,若斷若續,若近若遠,極盡頓挫抑揚,高山流水之致。聲才入耳,塵懷俗慮,霍然而消,不由逸興遄飛,停立凝神,循聲辨向,擬覓弄笛之人,盡情傾吐一番,由此可能又多一交,自屬人生雅事。無如笛聲飛揚,倏東倏西,時南時北,那方向使人捉摸不定,循聲辨向,竟爾失其功能。

    麟兒不由大惑,而且細味樂譜,似與自己在黔境白雲山菩薩巖所聞的天音奇樂,至為相似,不由暗裡吃驚,默念,這笛音很奇,莫非自己往菩薩巖之前,老早有人去過,而且也悟出那天籟之樂,譜為曲聲。

    弄笛人技藝至佳,一聲入耳,即百慮全消,如春風和煦,滌練舒寒,曲譜之妙,與麟兒所悟,意境似高出一層,無如萬疊崇山,千重翠障,弄笛人似又故作玄虛。「迷音」之術,已出神入化,竟無法一邀青睞。不由一陣傷感,連聲歎息。笛聲初罷,白雲裡似乎現出一道碧霞,光華閃了幾閃,似朝自己方向移動,但一閃即隱。

    麟兒不由一驚,恩師鐃鈸僧初次會面時,所唱的歌,即有「霞飛玉笛」之句,莫非指笛為精玉所致,光也幻為碧霞,出現空中不成?

    正在胡思亂想,一縷寒風,迎面襲來,眼前黑光一閃,來勢奇猛。麟兒一怔之間,順手一抄,不料來物力道奇大,疾退數步,才把身子穩住,將物一看,打來的正是一段松枝,這可把麟兒嚇壞了,因為自己目前成就,居然還有人能以一段松枝,能勝過自己功力。

    驀間有人朗笑一聲:「再接我幾段試試!」立時枝飄葉落,如箭林密雨,激射而至,那力道,又快又猛。麟兒揮動雙掌暗運太清神罡,並施展靈猿幻影的身法,騰挪閃避,饒你怎麼疾快,衣袖褲管,還是挨了好幾下,雖然沒有洞肌刺肉,總覺狼狽不堪。那人笑道:「總算沒有變成刺蝟,勉可入先,只是天生一對桃花眼,而且男生女相,難免情劫牽連,三弟多事,惹火燒身,連我也被他拖了出來,闖這混水,說來都是為了你這孽障!」麟兒一聽,不覺醍醐貫頂,甘露淋心,驚喜地跳了起來,忙不迭高聲叫道:「師傅,你這一次,已是兩番,難道你都不準備見我麼?想煞弟子了!」

    那人又朗聲笑道:「相見不如不見。連這道理也不懂麼!司馬子陽,怎麼教你?」這又點發了麟兒天真,圓睜著一雙大眼睛,微微一笑道:「孔門誨人不倦,如不賜見,焉能教出好的弟子來!」

    只聞那人笑罵道:「你倒會搬出這套道理,擱在我的頭上,只是我且問你,誰是我的弟子?你又幾時行過束修之禮?」麟兒笑道:「我身上之物,沒有一樣能出師傅之目,只要師傅見愛,要什麼,我都願獻上如何?」「那你就把那紫龍玉珮,作為參師之扎吧!」這可把麟兒難倒了,因為雌雄雙佩,一在瓊娘項上,另一件,卻被寶琉女取走,自己已空無一物。

    那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冷峻:「是否因為參師之禮太重,致存後悔之心?」

    麟兒俊臉緋紅,只好訕訕說出玉珮不在身上,願拿寶劍取代,不知可否?奇人語氣,更冷峻得出奇,乃至數說道:「這麼說來,你是把老婆看得比師尊更重要了,否則師門鎮洞之寶,你不但輕易遺失,而且盜寶的人,既經出現,你不惟不將人擒獲,反當著人家的面,把自己之物,給與失主,這無異告訴人家,失落之物,你一力承擔,明白說來,你是心甘情願給人取去,這樣做,固便宜了那盜竊之人,可是你卻對不住那啟蒙恩師。還有,司馬子陽的愛女,為了你,可算是情至義盡,而今,卻踏遍海外,找尋藥物,醫療那嚼舌自盡的人,這天大麻煩,還不是因為你惹出之後,留給人家來善後麼?可是,因為人家的長像,與她相似,你便怦然心動,不惜再惹麻煩,如果打破醋罈,連你那啟蒙恩師,對你也不諒解,加以你父親還在崑崙,一怒之下,這頓家法,便首先受不起,難道你敢使用內功,抵撞責罰?三弟對你甚是溺愛,他可沒有想到,有了你這種徒弟,處處都是麻煩!故而我不願見你。」

    一篇數說,可把麟兒弄得抬不起頭,不由鹿撞心頭,無語可對,半響,才嚅囁答道:

    「弟子行為不對,許多事,可能出自無心,但也無法解釋,只求恩師責罰便了。」

    「我倒不願多管這些閒事。」說完,語音寂然,杳無所見。麟兒不由滿懷惶恐,自傷這曠世奇緣,可能就此失掉,眼前的事,十分難過,不由自怨自傷,落下淚來。忽聞那人笑道:「三言兩語,就可使你掉淚,爾後的事,只有來愈來愈多,如遭遇那至為棘手,危及武林安全的,又當如何?剛才所言,不過略事提醒你注意,並非真正怪你,不必難過,倒是峨嵋寶琉仙子,此女年事不大,輩份可高,武功人品,均臻上乘,不是為師說話矛盾,你對此女必需善為處理,否則後患堪虞。峨嵋派還有一位功力最高的人,此人已得玄門滅魔絕學,還練有異域大印掌的手法,端的不可輕視,危難之處,屆時必多,也可無須在意,你那盟弟即在附近,稍停即可聚首,我還有許多要事須辦,相見不爭一時,一切務宜小心謹慎便了。」

    聞言不見人,也不知他隱身何處?磷兒自道:「這位神山異人,真的走了。」

    西南方,紫光銀芒,沖天而起,半空裡,虎影飛騰,疾快無匹,一望而知,元兒正和人家比劍,看那銀光閃閃的快法,來人功力,非常之高,惠元連新學的一氣兩儀劍法,也都使了出來。麟兒又驚又喜,驚得是:峨嵋派佈置重重,危機四伏,無論走到那一處,均有高手攔截,喜的是,惠元尚未失陷,有了兄弟兩位,無論上刀山,下油鼎,天大的禍,也敢承擔,於是清嘯一聲,人如一縷輕煙,直往西南方向便撲。

    劍光衝起之處,須越過兩處小峰。這一路,林木特多,與之所至,乾脆踏枝而行。麟兒施展少林達摩一葦渡江之術,憑丹田之氣,朝枝葉之上,輕輕一點,一縱便是十來丈。眼前山峰頗高,而且飛到彼岸,必須越過很深闊的山澗。

    麟兒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足尖所踏,正是一株山榆,一式巧墜千斤,身子一沉,餘勢將盡未盡,猛將真氣朝上一升,雙掌往下一拔。下壓之力甫卸,那榆樹枝卻往上一彈,這一下,把麟兒彈起老高,朝著對岸一送,十來丈的絕澗,毫不費力地一躍而過,正待朝那從半山凸出,形似飛虎的青麻石上躍落,不料石上早已站一人,背著兩手,頭部微仰,那情似屬安閒之極。麟兒躍落後,因為敵我難辨,不由暗蓄功勁,並拿眼打量來人。

    乍看:這人好似一落魄書生,藍巾藍袍,補綴重疊,頷下青須,留得很長,論相貌,如略事檢點,分明是一位風度翩翩的人,不過因為不曾修飾,看來極不順眼。

    他身上,既無兵刃,也無革囊,可以說一無所有,初疑來人是神山三老之首,乾坤正氣元妙書生,但一想到他手上無玉笛,即斷定絕非自己日夜翹盼的恩師,不由一時怔住。那落魄書生,即朝著麟兒點首微笑道:「你大概就是紫陽道友的愛徒,振撼五獄三山,武林裡一朵瑤草奇花,嘉麟賢契了。」

    麟兒見他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一驚,忙笑答道:「老前輩,恕弟子眼拙,高名上姓,可否賜知?」

    落魄文人淒然一笑道:「半百時光,形同虛設,既不能容於師門,復遭仇家追襲,天南地北,漂泊西東,真名實姓,早已遺忘,賢契如欲稱呼,就稱漂泊人如何?」

    磷兒一聽此言不由大吃一驚,暗道:「原來是瓊姊姊的師祖,元弟的師叔。此人昔年為了一位愛侶,不但自己遭師門放逐,他那愛侶更被峨嵋折磨,下落不明,數十年的怨氣,此來大約也為的和峨嵋算帳了。」於是抱拳為禮道:「原是陸師伯,請恕晚輩不知之罪。」

    這人果然是崆峒派放逐的弟子陸思南,也是瓊娘父親薛飛鵬的授業恩師,數十年浪跡江湖,歷盡人間辛酸,境遇之慘,實非常人所能忍受,麟兒對他極表同情和尊敬。陸思南形色淒然,勉強一笑道:「既是賤名已為賢契所知,我也不用隱瞞,小徒鵬飛,為人害死,賢契仗義,巫山誅仇,了卻我一重心事,說來實應感激。傳聞此次巫山之戰,有崆峒弟子陳惠元參與其事,而且與賢契交稱莫逆,眾口交譽,天生瑜亮,軒輊難分,蛇蠍書生就死在他的手下。賢契以雙鈸獨鬥毒龍叟,英勇事跡,傳遍武林,舉凡受陰山荼毒者,莫不引領翹企,劍鈸所向,魔影無蹤。今日足跡遍及峨嵋,說不定我一生心事,也可仰仗福緣,早早了結。」

    麟兒不由驚異暗道:「難道他那昔時愛侶,猶在人間,遭受峨嵋幽禁不成,事果如此,倒是為他留意。」想到此處,不由義形於色,憤然答道:「師伯讚譽,弟子愧不敢當,元弟弟人間威鳳祥麟,俠肝義膽,素為弟子所敬服,能和他雅訂金蘭,殊屬三生幸事,師伯遭遇,弟子稍有所聞,至情至理,武林同道只有敬仰,如何稍效微勞,只管隨心使喚。元弟遇伏,前面劍氣獨霄,劇戰正烈,師伯能否和弟子一道授手?」

    陸思南笑道:「萬望賢契切勿介意,我還心存疑點,急待求證,恕不能同往。伏龍寺之會,必定參加,今晚暫時別過,明日再會吧。」

    語罷,袍油一拂,罡氣天來,人影一晃,立時別去。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麟兒以今晚所遇,儘是離奇人物,知道這次峨嵋之會,危險重重,遂用蹈空躡虛之術,起在空中,凌空幾躍,翩若驚鴻,不多時,已抵達惠元等比鬥之處。

    蕭使君一支鐵簫,果然造詣不凡,和元兒的靈虎劍打得難解難分。惠元和蘅春,同用一氣兩儀劍術,因為循天地間之陰陽奇正,竟激發了那磁真氣,移時絲嘯刺耳,煞氣彌天。可是兩人的的寶劍,也覺得沉重異常,惠元因經麟兒另有傳授,尚可持久,蘅春雖然學會,秘奧之處,僅粗懂而已,不多時,立覺粉黛浸濕。

    覺淨本來不敵,七巧刀只一撞上,不是反彈受擋,立覺一股奇絕吸力,迫使寶刀宜手。

    蕭使君冷笑一聲,挫腰之間,那身子似乎短了數尺,專向下盤進攻。覺淨也起而傚尤!

    惠元因為曾與陰山黑手怪對招比劍,對手專事攻人下盤,遂富於破解經驗,尚可抵擋,於是也將身子一挫,靈虎劍匝地飛旋,虎虎影奔騰,劍氣森森,元磁真力,因為接近地面,作用大減,但蕭使君的招術,依然被人節節擋退,無法得逞!

    覺淨狂笑一聲,七巧刀為峨嵋一寶,功能截金斷玉、發警避邪、去毒祛寒、發光等用,刀光連晃,銳嘯風生,蘅春紫衣,被煞風震得往上一翻,雖然內著長褲,但少女之心,總覺翻衣不雅,心神微亂,青銅劍不由緩了一緩,元磁真氣,與劍速有關,招式一緩,威力頓滅,覺淨乘勢欺身而入,連演「雲龍舒爪」、「綵鳳棲梧」、「大江落日」奇招連環並出,疾如大海翻波。蘅春功力不為不深,但臨場經驗,不如惠元老到,竟被這種疾猛來勢迫住。

    驚惶之下,勉強劈出一劍,「地轉星旋」,青銅劍反身揮落,驀覺白光一閃,七巧刀光華大盛,「怒龍卷尾」,刀劍相接。蘅春也不示弱,臂凝真力,往前一擋。

    無如覺淨滿腹詭謀,怪笑如梟,右手持刀抵擋,左掌朝蘅春前胸輕輕按擊。這是佛家印掌,功由藏密而來,傷人只需輕輕一按,皮肉無損,但可直摧內臟,中土禪家,往往不識,受傷之後,還不自知。

    眼看春兒就得送命。忽聞清嘯劃劃空,嘯比龍吟鳳鳴,人如閃電驚鴻,一掠而至。惠元驚叫道:「麟哥哥!」來人笑呼一聲:「元弟。」口中答話,身子不閒,掠上前,掌按七巧刀,低喝一聲「開:」一股無形力道,還帶著一陣清香,道家伏魔功,威力奇絕,招沉力大,石破天驚。覺淨如不抽身撤退,一條右臂,立得折斷,他原早識麟兒,不由怒氣填胸,翻身一躍,往斜刺裡縱開五六丈,避過伏魔功,攢眉瞪眼,手指麟兒說道:「狂徒,死期已近,尚敢頑抗,明日伏龍寺,佛爺如不把碎屍萬段,也不算峨嵋弟子了!」

    麟兒笑罵道:「禿驢,虧你也是佛門子弟,豈不聞:「一念貪嗔,永墮犁鋤』,數十年玄門養性,開口便欲使人碎屍,季某攜眾來此,生死全不放在心上,只是惡人須有惡報,在死之前,先把你們打發再說!」

    惠元手揮靈虎劍,一陣急攻,兩人都搶攻下盤,鐵簫神劍,其疾如雨,快勢風雷,詭譎莫測。元兒固有盟兄之助,談笑風生,絲毫不把敵人放在心上。麟兒用「蒼鷹搏兔」之術,凌空下擊,這一招,來勢疾猛,十指如鉤,直朝蕭使君頭上抓來。

    蕭使君鐵簫朝上一揮,銳嘯劃空,寒風蕩漾,無如麟兒已用神功護體,竟視同未覺,鐵簫來勢,被他一掌封住。

    惠元笑道:「你還不落敗麼?」「唰唰」兩聲,劍氣如虹,蕭使君胸前上衣,竟隨劍光而裂,只覺胸前一涼,把這位邪正難分,威鎮川滇的老輩人物,直氣得心頭冒火,目眩神昏。麟兒藝高心慈,見好就收,朝地下一落,手挽元兒笑道:「你和蘅姊一走,久未見返,直把愚兄急煞!」

    惠元把自己經過詳說一遍,只聽得麟兒感歎道:「峨嵋實力,果是不凡,覺明僧武功猶在其次,一身機智,更使人莫測高深,今夜我們已經折騰了大半晚,分批而出,處處受阻,寶琉仙子和蕭使君,有神出鬼沒之能,尤以那妮子,一盞奇燈、一身絕技,似乎不在你我之下,真正如我們放手作對,這女人,就夠對付了。武林長輩,屢現俠蹤,連神仙三老之首,也在此山出現,峨嵋山上,不知隱藏了一位怎樣厲害的人物,乃至把此老也引出來,看來此事極不簡單!」

    元兒驚問道:「你是說元妙前輩,也出現俠蹤麼?可曾會著?」

    麟兒立即把經過一說。惠元默然久之,不由困惑道:「如果要對付峨嵋山上隱藏的人,鐃鈸恩師,難道還不夠應付?」

    麟兒搖頭歎息道:「這位佛門師傅,已和師妹親赴海外尋藥,為的是玉女雲英!」

    元兒一聽,不覺鹿撞心頭,急道:「金牛谷恩師面授霞姊機宜,原為的就是此事,看來我們無時無刻,莫不在他老人家小心呵護之下,這種恩德,你我一輩子也報答不完!」

    麟兒苦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古訓先言,一點不假,如果師道淪喪,人慾橫流,則非人間之福了。」又把偶遇陸思南的事,說了出來,並問他對這位遭遇不幸的師叔,有何感想。

    元兒眨眨大眼,悵然說道:「就事論事,陸師叔確是人間至情至聖的人,無如峨嵋一向坐大,視別派為旁門左道,陸師叔的愛侶,原是自己的表妹,雖然學藝峨嵋,但並不能勉強限制不得和教外之人結婚。偏巧通海禪師,座下有一寄名弟子,那人原是帶藝投師,道號飛雲子,姓虞名靜文,最得老禪師的喜歡,暗中卻看上了陸師叔的表妹。無如人家原是川中望族,田紉蘭之美慧,固已傳遍鄉里,而且與陸師叔,原是中表親,幼時比鄰而居,過往甚密,兩小無猜,私塾共讀,情好更篤,旋因師叔舉家北遷,雖然關山遠隔,但相思之情,只是與日俱增,金寇氣勢日盛,陸師叔有志習武,投入本門,遂充師祖座下門弟。

    「田姑體弱多病,得親友慫恿,習藝峨嵋,雖和虞靜文有同常之雅,無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飛雲子因愛不成,遂暗中懷恨,也是合當出事。陸師叔從表妹來信中,獲悉飛雲子不盡糾纏之事,不覺心中大急,遂決計親赴峨嵋,暗中一探。兩人約在伏龍寺後凝碧巖前相會,雖然晤面,無如事機不密,終被虞靜文探獲,始知美人原另有所愛,空勞千般巧計,無法扭轉芳心!

    「那時正是八月十五日,耿耿銀河,飛星暗渡,中秋明月,分外妍圓,眼見自己暗中屬意的人,卻和人家並肩攜手,互通款曲;嬌聲細語,撩人情思,最後人家雙臂微張,美人便投懷送抱,朱唇相並,款渡丁香,火樣熱情,使虞靜文看得又傷又妒。

    「於是一聲冷笑,『飛燕穿簡』,快如驚雷電閃,往兩人身旁,輕輕縱落。陸師叔和他表妹,正在兩情親綣之時,自不免耳目失靈,人到身旁,驀覺微風撲體,不免大吃一驚,彼此鬆手,凝然並立,羞愧滿懷。虞靜文顏面鐵青,全身抖顫,反手一按,寶劍鏘然出鞘,一縷寒氣襲人。田紉蘭面如死灰,同時也知道這位虞師兄此來純因妒念所致,只好柔聲懇求道:「師兄,他是我表兄請恕妹子一時無知,卻也未曾有何越軌之事…*。」

    「話猶未竟,虞靜文早已一臉怨毒之色,緩緩上前數步,手領長劍,氣勢洶洶,手指田女冷然發話道:「是否憑你一言片語,即能把事實抹煞,身為峨嵋門弟,勾引別派男子,潛入本山,作此越軌之事,始無論是否中表戚誼,也不能作奸犯科。武林中幫有幫規,派有派法,犯規觸法,即不能容,我們不妨同往師尊跟前,一論是非曲直!」寶劍又朝陸師叔一指,冷然道:「捉姦捉雙,捉賊要贓,大丈夫敢作敢為,請一同受縛!」

    「陸師叔忍而又忍,只好笑求道:「小弟此次間關千里,謀求一晤,原為情字所累,田家妹子。與弟屬表,現親事只在遲早。小弟不懂貴派門規,如有冒犯之處,還望道兄看在師妹同門誼上,千萬海涵!」

    「這話不說還好,一講更增加了虞靜文的妒意,遂持劍威脅著陸師叔和田姑姑受侮辱不算,左臂還被虞靜文刺了一劍,這一來,也引發了陸師叔怒火。

    「他仰天長嘯,悲憤滿懷,手持寶劍,將田姑護住,讓過虞靜文連環三劍,驀地抽劍發招,凝碧巖上,劍氣森森,白光連閃。虞靜文出手便是辣招,峨嵋山的靈禽劍術,威力奇大,「白鶴橫影」、「雁點秋容」,雙招刺傷皮肉,鮮血殷然。田姑芳心無主,驚叫一聲,竟橫身擋住玉郎,不讓雙方再鬥,不料劍光如練,越空一卷,田姑頭上青絲,竟被虞靜文利劍削斷。

    「陸師叔將他表妹推開,淒然一笑道:「蘭妹,別再管我,此人不可理喻,生死存亡;聽天由命好了!」長劍一領,勢挾風雷,出手便是崆峒玄門秘技。作為鎮洞秘傳的飛雲劍術,陸師叔勢存拚命,招式凌厲,有如飛瀑怒潮。眼看虞靜文手腳忙亂,招式漸緩,伏龍寺突然一杵鐘聲,事出猝然,顯有劇變。

    「田姑姑臉色驟變,突衝到陸師叔的跟前,滿臉悲憤道:「表哥速逃,生死全由妹子擔待!」陸師叔毅然應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我來會晤表妹,錯在陸某,那敢讓你擔待此事?」

    「長劍唰唰連揮,把虞靜文迫得已無招架之力。可是田紉蘭知道事態危急,師兄們一到,說不定就得性命難保,不由抽出長劍,往當中一揮,陸師叔和虞靜文手中兵刃,幾乎被震出手。這原是峨嵋「破招之術」,功效奇大,陸虞兩人,同為所乘,不由雙雙往後一撤,兩雙銳目,只朝田姑姑身上打轉!「表兄如再滯留不走,我願立時血濺此地!」田姑姑推劍作勢,往頸上就抹。只嚇得陸師叔驚魂失魄,忙勸其不可如此,交待數語後,長衣一提,劍芒閃空,人如一隻大雕,直往峨嵋後山落去。

    「虞靜文正想拔步就追,田姑姑嗔目一聲道:「師兄,來人已走,何不給人一條生路?

    不祥之身,願憑師門怎樣處罰,真讓陸郎被殺,難道才讓師兄稱心快意麼?」虞靜文被她氣勢所阻,雖然滿懷恨意,卻也無可如何!不須臾,四僧齊來,於是由覺明覺虛,監視田姑,立赴通海大師丈房中,聽候發落,據說,老和尚給田姑姑選擇了兩條路,一條是由師門作主,擇婚虞靜文,另一條則以欺師之罪,終身禁錮,田姑姑選擇了後者。

    「陸師叔逃下峨嵋,但追者四起,事為本門祖師所悉,以師叔擅離師門,招惹是非,致兩派成傷,未免輕舉妄動。於是一怒之下,將陸師叔逐出師門,從此江湖浪跡,四海為家,終身更不言硯,如論師叔本身不何罪惡,據兄弟所見,峨嵋偏激可惡,本門處份太重,使陸師叔和田姑姑作了情字下的犧牲品,不免使天下有情人,同聲一哭呢!」

    麟兒見他至為激動,不覺微微一笑道:「此去,愚兄當把此事,徹底探聽一回,焉知不可藉此機會,使天上有情人,共成眷屬呢?」

    惠元喜道:「麟哥哥,你願插手?」

    麟兒笑道:「我幾時騙過你來?遊俠好義,成人之美,正是武林兒女本色,何足為奇?」

    兄弟兩人,言笑晏如,並肩攜手,卻讓蘅春走在後面。三人如飛矢一般,踏枝而行,正愁瓊娘等人去處,瞥見藍光一道,沖天而起,如正月火爆一般,抵達半空後,「啪」的一聲,銀白光華一閃,照得附近皆亮,但旋即熄滅。元兒驚道:「火矢照明,加見於山寨幫派之間,伏龍寺既屬僧眾,出家人卻備有這種東西,顯而易見不但未忘名利之心,而且妄自尊大之念,說不定瓊姊等人,已抵半山,距離伏龍寺不遠,行蹤已為敵人發覺,糾眾阻撓!」

    麟兒笑道:「那我們趕上前去,立時見過高下,救出瑤姊,免得多費手腳,豈不也好?」元兒天真好事,自然極表贊同,遂加緊腳步,朝上直奔。

    伏龍寺在峨嵋前山,因為山勢挺拔,林木蔥幽,嵯峨怪石,障疊峰回,不到寺前,根本不知叢林之內,還有這麼一所古寺。

    瓊娘一行五人,以青蓮師太為首,均循青山徑迴旋而上。沿途,雖有不少暗卡,但均未出面阻攔。天山神丐,心眼最多,不覺暗中奇怪,把自已心意,向師太一說,師太沉吟道:

    「據情度勢,剛才道路所經,起碼已有兩三處暗卡,但如今一個也沒有發覺,據貧尼忖測,似有人已在我們之前,代為清理,否則,那有這等輕鬆?為證貧尼所言非虛,兩位道友,不妨前往左右兩旁察看一下。」

    蒼鷹老人和天山神丐,將信將疑,但仍按照師太所言,分飛左右,巖裡樹上,均不放過,果然發現有好幾處,埋伏著年輕的和尚弟子,手上所持,竟是最險惡的毒藥暗器,尤其是一種黑色利箭,箭鏈上閃蘊著奇毒,只一射出,分從箭鏃之後灑出,沾著必死。

    使人百思不解的,所有暗卡的人.竟都昏倒在地上,口流白沫,狀若灰死,神丐一看,這些人似乎都被人暗中點中穴道,而且手法離奇,莫測高深,每一暗卡之上,少則八人,多則十二,這種不動聲色的打法,江湖上老一輩的人物,也沒幾人能做得這樣乾淨俐落。

    神丐和蒼鷹老人,遂把一已所見,向師太一說,青蓮師太微笑道:「貧尼倒猜出此人為誰了?」

    天山神丐怪叫道:「老師太,論武功,你可比我高一籌,但談到江湖上的人物,老叫化自信比你所知的可不少,誰有這種高明的手法,我倒想不出來,這倒奇怪!」

    師太微笑道:「麟師侄的功力如何?」

    蒼鷹老人接口道:「論功力,他準可辦到,但這絕非嘉麟師侄所為,因為他無論如何,總夾雜著崑崙手法,示不忘本,但崑崙武功,我們一見即識!」

    師太不由點頭笑道:「道友所見不差,貧尼所猜,並非指嘉麟賢侄,究其實,只一說出,諸位盡可知道!」

    神丐拍手大笑道:「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一人,是否指蘅春祖父,江漢神駝韓若甫?」

    蒼鷹老人接口道:「真該死!留著此人不猜,誰還有這種奇異手法?」三人說笑之間、伏龍寺似已察看暗卡被挑,竟打出那箭光照明之物。左面樹林之內,立有人出語低喝道:

    「伏龍寺高手已出,你們必須小心防範,一中奸謀,事情必糟!千萬切勿輕敵!」語音未罷,人影一晃,身前立現出一位駝背老者。頭挽道髻,半截灰布衣袍,身上偏束著一條腰帶,長逾三尺,粗逾拇指,黃光閃爍的旱煙斗,就插在那腰帶之內,還帶著一個很大的如意荷包,大約是裝旱煙之物。

    這位駝子,論年紀,最少在八十歲以上,老態龍鍾,乍看之下,使人絕不相信,他是江湖俠隱一流,在老一輩中,極負盛名,江漢神馱韓若甫。只一落地!天山神丐忙向前施禮笑道:「老前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

    駝子把怪眼一翻,笑罵道:「偌大一個人,年紀和我不相上下。見了人,還有什麼長輩老輩的。自願矮他一截,真是何苦來哉!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各叫各如何?」

    神丐忙笑道:「晚輩初入師門時,那時老前輩就威名顯赫,連已故恩師也和前輩兄弟相稱,弟子怎敢隨便?」

    駝子大笑道:「想不到放蕩江湖,最為難惹的天山神丐,也和我客套起來,既然這麼說,老夫只有依你!」青蓮師太和蒼鷹老人,也分別見過,而且仍以前輩稱呼,最後卻剩下瓊娘雲姬,駝背見了兩人,就笑著問道:「蘅春那妮子,以前什麼人也不願見,而今卻換了一人,你們兩人,也得代我管教管教!」

    瓊娘抿嘴笑著道:「春妹妹痼疾已除,容光煥發,說不定就得找婆家了,老前輩倒得多多作主呢!」

    駝子把頭連晃,大聲歎道:「這些事,你們比我在行得多,妮子任性而行,連我也勸解不聽,想要嫁誰,任她去吧!」

    瓊娘見他對蘅春愛戀惠元之事,似已發覺,而且意頗贊同,不由一驚,暗道:「這祖孫二人,精明老練,遠勝常人,可是元弟弟情有獨鍾,除了玉女雲英外,他是什麼人也不愛,這一點,老人家可否知道,頗有問題,不如乾脆把事情戮穿,盡早了結,以免自誤誤人多好?」遂笑著道:「以春妹才華,與元弟可說天生一對,只可惜元弟眷戀雲英,而且不作第二人想,否則,我倒可以向老人家尊前,討杯喜酒吃呢!」

    江漢神駝把老眼眨了幾眨,忽爾朗笑道:「你這妮子,和我家丫頭,一樣的刁鑽伶俐,元兒和陰山琵琶女之事,你怕我老人家不知道麼?兒女之情,只能道知以禮,絕不能過分壓制;否則雙方不利。常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兒女之事,且讓它聽其自然?」

    話已表明,瓊娘還有什麼好說?東方已出現魚肚色,天已將曉!一行人眾,這時由江漢神駝率領,仍往上撲,忽覺枝頭之上,「吱吱』』有聲,神駝是何等人物,早知有人阻路,身子一矮,擬往上縱,眼前出現一道強光,立將眾人照住。瓊娘一驚,忙用玉珮光華朝前一擋,但這種發光之物,神駝竟也抵擋不來,不過強光一射,神佩也立即反射一道強烈碧光,來人早已清笑一聲,忙把那強光隱去。神駝攜眾住腳後,峨嵋的人,也從樹梢躍落,這一次,卻是三人,寶琉女當中,左右為覺虛覺性。

    這妮子,滿臉笑容,但一見江漢神駝,似覺一驚,竟似半開玩笑的口吻,招呼神駝道:

    「今晚峨嵋卡,被人幾乎收拾乾淨,辰州『隔山點牛』的陰功絕技,武林中曉得的人不多,而且一點就是數穴,讓人解救困難,這樣手辣心黑的人,自然絕子無後,江湖上確實想不出第二個,不意果然被我猜中,這一來,我們只好從頭算起!」

    神駝還未答腔,覺性已怒容滿面,出家人開口不離佛號,過此便是一聲暴喝:「韓若甫,你膽子好大,敢來峨嵋逞兇!」杖頭一晃,當場就要比劃。

    神駝目視寶琉仙子冷笑道:「這就是你們待客之道麼?要打,我們入了伏龍寺之後,見過貴派掌門,如果事情鬧得不可解決,自然免不了一分高下,何用此時攢眉瞪眼,小家子氣?」

    寶琉仙子忙將覺性止住,但也立即將臉一寒,冷漠地道:「奉掌門之命,諸位自然可以隨意入寺,惟須以佛門接引幡為前導,否則本門弟子不知嘉賓瀕止,可能釀出絕大麻煩,本門歉難負責!」遂從革囊裡,隨手引出一條黃色小幡,朝著神駝,遞了過去。

    駝子性情高傲,竟昂然不睬,仰天狂笑道:「韓某自入江湖,任何禁地,來去自如,佛門接引幡,加不到我這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身上,方女俠,這面小旗,請保留自用吧!」

    出手容易縮手難,寶琉仙子,不由惱羞成怒,芙蓉嫩臉上,泛起一陣羞紅,翠柳眉裡,赤痕隱現,驟蘊殺機,眼看她把手上燈光、正待揭去蛟鞘罩,和神駝動手比劃。清嘯劃空,半空裡人影電閃,疾馳而至,眨眼之下,竟落下三條人影。

    寶琉仙子,見著前面的人,不由怒氣全消,粉臉上又泛起微微笑意,不等麟兒開口,卻柔聲說道:「韓大俠,我奉掌門之命,持幡接引,這中間,並無任何惡意,如果韓大俠堅持己意,不接此幡,願意招致無謂紛擾,那還有何話可說?」

    說完,朝著麟兒惠元,微微一笑。惠元睜著大眼,望望麟兒。這孩子,一臉羞紅,紅透臉頰,本應把幡接過,無如江漢神駝,長上數輩,他不開口,如何能接,只好滿臉歉意地笑了一笑,並和惠元同上,招呼神駝。蘅春見祖父現身,自然無限歡喜。寶琉仙子皺了皺眉,把幡收入革囊後,立朝覺虛覺性道:「竟然來客不受接引,我們何必多此一舉,就此向掌門發話吧!」一扭柳腰,也不見她晃肩彈足,立從平地冉冉而上,覺虛覺性,也躍上枝頭。回寺覆命而去。

    東方大白,一抹朝陽,艷如胭脂,從天邊遠處,載升載沉,白雲蒸騰如絮,宛如雲端裡,載著一隻亦玉圓盤,光華奪目,絢麗無比。麟兒惠元、瓊娘蘅春以及雲姬,一字橫排,緊隨著江漢神駝之後,青蓮師太三人,反倒成為掠陣,九人武功,雖有高下,但畢竟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江漢神駝,果然名不虛傳,功力可算是出神入化,腳點樹梢,枝葉不搖,而且一掠便是十餘丈,除了麟兒能和他一比高低外,連惠元也不是他的敵手。

    正前面,約有十餘丈遠,突有響箭沖天。神駝大罵一聲:「佛門敗類!」前掠之勢,不但未剎,反往前面沖得更遠。

    只聞「嗤嗤」之聲,不絕於耳,箭鏃如雨,朝天攢射,濃香陣陣,撲鼻而來,只一聞及,頭腦立感劇痛,而且兩眼發花。

    雲姬尖叫一聲,出語警告道:「這是迷真散,可聞不得,立屏目呼吸,只要銜住我身旁解藥,可保無慮!」說完,立即直落而下。腳底下,原是一處密林,還未落地,四周圍暴喝一聲「打!」只聞「卡卡」震耳,強弓匣弩,又利又快,而且箭鏃之後拖起一道白煙,朝著下落的人,如飛蝗-般,激射而至。

    麟兒見瓊娘大驚失色,不約而同的把玉珮神劍,立即發動,劍光寶氣,把雲姬週身裹住,那打來的利箭,竟紛紛劈落。江漢神駝,怒吼一聲,揮動手中的旱煙竿,舞了幾舞,那打來的利箭,竟有不少粘附其上。青蓮師太,不由暗裡吃驚道:「想不到此人內功,竟練到精氣神三合一之境。」

    雲姬取出幾顆蠟封丹九,給每人吃了一顆,蠟上附有小孔,裡面之物受熱立發出一陣清香,使人突覺腦裡一涼,空中留下的白粉,吸入鼻內,被藥物解除後,竟毫無異狀。江漢神駝,將敵人。利箭破解之後,卻不傷人,只朝四周大樹,朗然發話道:「大丈夫,光明磊落,暗箭傷人,無恥已極,韓某不欲舍人之行,多事殺傷:可歸告爾等掌門立即準備比劃!」

    枝頭上,輕輕數響,突然飛落兩位中年道裝人物,同是青冠道袍,白襪芒履。左邊一位,則背負長劍,肩掛革囊,一臉陰沉,使人望而暗中生畏。右邊這一個,卻是白臉無須,手扶鐵杖,雖有笑意,但還帶著一付狡像。這兩人,正是峨嵋雙道:飛雲子虞靜文和鐵杖仙童董一清。虞靜文雖未見過,但麟兒腦海中,早存在他的影子,至於槽宇廟的鐵枝仙童,麟兒自然一見就識!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董一清朝麟兒冷笑道:「你這目無尊長,恃技橫行的崑崙惡童,今日該是你惡貫滿盈之日了!」惠元見他咒罵麟兒,不由心中大怒,正待拔劍出敵,麟兒立止住惠元,自己卻空著一雙手,緩步而出道:「季某既不欲和人作口舌之爭,也不欲以怨報德。我們中間,是恩是仇,不必論斷,道長有何本事,只管使了便了!」

    董一清也不致答,仰天狂笑三聲,立即撮口長嘯。那嘯聲,離奇莫測,音調時高時低,聽來,這傢伙似在利用呼嘯,想招來什麼惡物。果然吱吱之聲四起,一剎那,枝搖葉動,呼呼風生,峨嵋山上,原盛產猿猴,竟被董一清利用,害人作惡。

    猿猴性猛好鬥,視死如歸,這一觸發他們的野性,便直無法收場,四周圍,大大小小,如蜂起雲湧,大海浪濤,直向群俠逼至。先是一陣石子,如暴雨一般,沒頭沒腦地向群俠亂襲,繼則石灰彌天,嗆人傷目,聲勢赫然。惠元再也忍不住,反手一按啞簧,抽出崆峒靈虎,這孩子,急怒攻心。靈活虎劍立即朝那猿猴多的樹上,狠狠砍去。

    「克嚓」一響,兩株老松柏樹,竟被靈虎劍一揮就斷。雖然猿猴矯捷,但大樹一倒之力,奚啻千鈞?猴子竟被壓斃不少。群猴一陣哀嘯,前仆後繼,漫山而來,這類深山猿猴,縱跳如飛,身輕如燕,而且力道奇大,中間並經人施以特殊訓練,只一發動,不達目的,絕不休止。江漢神駝攜眾人縱落樹林之後,一雙銳目,朝四周不住打量,元兒動手傷猴,他既不加阻止,群猴鼓噪而進,此老一時也無退敵之策,但見頂上及左右前後,紛紛撲來。使人最感驚奇的,這東西,從口中噴出一股白氣,宛如淡煙一般,因為數目成千成萬,猿猴呼吸之氣,似產一種山風,但卻有色無味。瓊娘因曾患有恙蟲病,思之猶有餘悸在心,不覺一皺柳眉,細語麟兒道:「這些山間靈物,呼氣成風,是否口中含有奇毒?能否辨別?」

    麟兒笑道:「峨嵋山高天寒,呼吸成霧,人也如此,倒不足怪,任何毒物,據我想多少總帶著一點味兒,猿猴毒在瓜上,呼吸之氣,倒不必提防!」一聲呼嘯之下,如決千仞之溪,群猴從樹上紛向眾人躍攻。

    這東西,最喜美色,瓊娘固有玉珮護體,碧光龍影,把身子罩住,雲姬和蘅春,立成了它們攻取之物,千百公猿,發出一種奇異叫聲,分朝兩人,蓄勢以待。蘅春氣道:「猴子也會擇人而欺,你說多氣!」枝頭一響,一隻身高四尺,闊嘴長牙的花面金毛猿,飛躍而下,因為來勢太疾,勢同閃電,往蘅春頭上一掠而過,縱足利爪,抓著春兒頭上一綹毛髮,這種意想不到的事,把蘅春嚇得花容失色,頭皮一陣劇痛,毛髮竟被抓脫許多。

    吱吱異嘯,不絕於耳,金毛猿如一條水箭,疾躍而來,蘅春一聲清嘯,紫光一道,矯矢盛空。一時間,斷肢腿飛,血雨四濺,金毛猿業已傷了不少。雲姬因為身著紅裝,分外礙眼,也被毛猿纏住,不由把丹眉一揚,扭動嬌軀,紅光打閃,羅帕輕揚,迷魂帕發出一陣幽香,雖然將毛猿打落不少,但有無數惡猿,竟了無所懼,把她群群包圍,不盡糾擾。

    林內群俠,均遭惡猿攻擊,壞只壞猿猴太多,驅之不去,誅之不盡,地上猿屍纍纍,這些猴子,就把死猴當兵器,不斷攻來。場中只有麟兒瓊娘和江漢神駝,三人猶未動手,惠元早已殺得不耐,只中埋怨道:「麟哥哥,這批猴子,大約是漕宇廟董一清和姓虞的兩個,自行訓練之物,你背上神劍,巧嵌各式珠寶,可遠魑魅,為何還不把它使出,幾位姊姊,只要偶爾疏神,一個不敵,猿猴之性,既淫且毒,那麻煩可就大啦!」

    瓊娘不由粉臉通紅,低語麟兒道:「元弟弟說話不差,不過這麼大聲喊嚷,使人羞愧難禁,雲姊手無兵刃,業已智窮,趕緊助她一臂!」不料話音未落,一隻花面大猿,競從雲姬身後,猛撲而上,緊緊把她柳腰抱持。雲姬驚叫一聲,反手駢指,直往身後戮去。

    群猿蜂湧而上,撲上前,抱腰持腿,撕衣解褲,無所不盡其極。眼看事態危急,而且裂帛之音時起,麟兒勃然震怒,軒轅劍脫鞘而出,半空裡出現十彩流光,紫光如電,光華如山,出手便見毛頭亂滾,血雨紛飛。猿性通靈,竟從雲姬身後一閃,把人作為擋箭牌,口中吱吱亂叫,那情形,竟在威脅麟兒,如不納劍還鞘,雲姬也無活命。果然投鼠忌器,麟兒不由當場呆住。瓊娘忙往旁邊一閃,玉臂輕抬,烏光一道,隨手而出,抱持雲姬的猿猴,竟應手而倒,瓊娘所發,正是魔家異物天狼釘!

    無奈猿性合群,殺戮越多,撲擊越盛,空中白氣,其形如霧。越結越濃,群俠倒也漫不為意,隨身兵刃,盡皆出手,麟兒惠元瓊娘蘅春,四把利劍,結成一道綿密光網,猴子只一撞著,立便斷肢裂首,絕無生還。人獸相纏,總在一時之上,鮮紅滿地,猴屍如山,無如峨嵋猿猴實在太多,誅不勝誅,殺不勝殺!

    忽聞一陣竹哨「唏唏」而來,那聲音,時高時低,忽遠忽近,他細聽去,與猴子銳嘯極為相似。群猴聞聲,立覺嗒然若喪,仰望松枝,若聽命而動,一隻身逾五尺的鐵背蒼猿,齜牙咧嘴,怪吼一陣,群猿也立即呼喊相和,一時「嗤嗤」之聲震耳,黃光電閃,枝葉動搖,一陣猴風,齊往枝頭躍去。

    那竹哨,響了一陣,待群猿去盡,立即寂然,空中卻傳來一陣龍吟鳳鳴之聲,麟兒把劍眉一掀,朗笑道:「原是崆峒陸師叔,暗中相助,我們彼此趕快會合,同入伏龍寺,和敵人一較長短!」

    枝頭無風自響,藍影一閃,立落下一位形似落魄,青須中年的文士來。麟兒忙手攜惠元迎接道:「元弟,這是陸師叔,趕快拜見!」惠元正待下跪,陸思南早已神色黯然地一把將惠元扶住,忙道:「思南以待罪之身,羞見師門同道和門人,賢契前途似錦,能在掌門之前,稍事緩頰,則受惠多矣!」不待元兒答語,立又勉強一笑道:「韓老前輩和許多武林道友,都瀕止峨嵋,思南倒得拜見!」正擬向江漢神駝施禮,不料韓若甫早已攜著青蓮師太等四人,由韓老代為招呼道:「陸老,老朽原知道你進入此山,不過敵人未曾亮相,老朽也不願成群結伙,貽人口舌,已過之事,錯不在你,不必難過,說不定伏龍寺之會,事情可一了百了,而今我也不欲多事閒言,先把諸位道友引見再說!」於是彼此互道仰慕,相見頗歡。

    瓊娘見來人是父親恩師,想到一家慘死,早巳聲淚俱下,蓮步輕移,伏地拜倒,嗚咽道:「先父承師祖化雨恩深,京陵傳藝,無日敢忘,不料生不逢機,遭仇家殺害,禍及先慈,晚輩承師命復仇,更得鱗元兩弟竭立相助,金牛絕谷,元兇授首,今日得謁慈顏,欣慰奚似!」

    陸思南一雙星目,早已滿蘊淚光,一手把瓊娘挽起,苦笑道:「已過之事,言之只有使我汗顏。姑娘已得武學神髓,更有青雲和紫陽道友為你把持一切,福緣還多矣。秉善心而往,自是無往不利!」

    青蓮師太恐瓊娘再說,牽動人家愁懷,忙笑勸幾句,立即扭轉話題,神駝自然會意,含笑道:「伏龍寺就在前面,我們一同入內。惠元初次見著師叔,情形甚是依戀,陸思南也特別愛他,問及武功,更知這位師侄,幾乎無所不能,自然更多勉勵讚賞。

    元兒天真淘氣,吵著師叔要學那馴猴之技,思南笑道:「數十年來,我浪跡江湖,偶在華山得百禽道人遺篇,僅有馴猴一段,我不過練就五分功力,你如要學,我把這書給你如何?」立探手懷中,取出一本破爛不堪的書,慨然而與。元兒含笑接過,自然謝了又謝。老少十人,沿著那青石山道,婉蜒而上,夾道兩旁,遍植古柏,合以糾松,加以飛雲,青障疊翠,令人心曠神怡。伏龍寺就在峨嵋半山之上,因山勢迴環,林木深幽,不到寺前,幾看不出這名山古剎。

    寺門外,便是一處廣場,大雄寶殿屋宇巍峨,從廣場直抵寺門,須經過百步石級,寺顯得建築宏偉,氣勢不凡。群俠已抵廣場之內。

    寺中僧侶,各司其事,不但無人迎接,更直無人理睬。惠元勃然大怒,沉聲喝道:「武林同道,特來踐約,伏龍寺有人沒人?」大雄殿內,緩緩走出一位病容滿面的和尚,身後跟著兩位又髒又瘦的沙彌,三人都是雙掌合什,行動遲緩,下完石級,起碼費了半時以上。元兒早已不耐,正待喝問,陸思南立施眼色把他止往,靜等眼前事態發展。病和尚兩掌合什,面朝江漢神駝,打了一個問訊。駝子臉色一變,也立即抱拳回禮。

    場中立覺「習習」風生,枝葉飄搖,病和尚雙目一睜,兩道形如閃電的冷芒,往前一掠,但身子似受重力一推,蹬蹬後退,步履所及,碎石有聲,雙足下陷數寸。江漢神駝微微一笑,解除抱拳之式,對方才穩定腳跟。病和尚臉色驟變,沉聲喝道:「狂徒,斗敢逞兇,伏龍寺只怕你能進不能出了!」語罷,雙掌一合,身後那兩位矮瘦沙彌,也急踏一步,分立和尚兩旁,三條人影一晃,六雙鐵掌,翻飛出手,神駝一聲異嘯,挫身揮掌,掌拒病和尚,足攻瘦沙彌,但見十步風生,人影飛動。病和尚和那位沙彌,只覺來人掌風勁疾,稍涉餘波,立感支持不住,眼看就要不敵。大雄寶殿上,突然鐘聲齊鳴。

    三僧立收招疾退,病和尚手指神駝喝道:「掌門升座,饒你不死,敢入寺門,貧僧當送你向陰司報到!」說完,陰森森地一笑,立攜兩位沙彌,躍上石級而去。惠元見伏龍寺的僧眾,蠻不講理,不由怒道:「老前輩,我們何不擅闖,殺他一個措手不及?」青蓮師太因為自己也是佛門弟子,伏龍寺為佛家勝地,故行動力主謹慎,不由笑勸道:「賢侄稍安毋躁,覺明大師,為一家掌教,應有分寸,不至亂來。如果行動有悖情理,俟以禮相見後,看情形再作決定,以免其曲在我。」

    話未說完,早從石級之上,飛下一個小沙彌,一身白袍,容顏韶秀,動作奇敏。元兒正站在前面,也許來人有意相試,竟毫不避讓地迎面撞來,惠元既不退讓,也不還手,僅把護身真氣陡然拼發,那年輕小沙彌,心靈上立有警兆,趕緊中途撤招,朗笑一聲,身子朝左一側,疾如飛燕,避開很遠,仍若無其事的往前走來。惠元喜歡人家聰明伶俐,倒也不再為難,小和尚朝著惠元雙掌合什,打了一個問訊道:「請問小檀越,你們一行十人,究以何人為首?小僧奉掌門之命!有事前來轉告!」

    元兒引他見過江漢神駝。小沙彌合什施了一禮,含笑說道:「奉掌門之命,請來人入殿相見!」小鬼人小鬼大,竟不候神駝答話,裝著忙不開來的樣子,立自先行返殿。神駝和師太等人,略事計議後,遂決定面見覺明,好壞立即了斷。遂以神駝和師太為首,天山神丐、陸思南和蒼鷹老人,緊隨身後,少女當中,磷兒惠元掠後,群俠一挫腰,百級石梯,一飛而上。

    大雄寶殿內,佛相滿座,金碧輝煌。殿當中,已陳列著兩排紫檀木椅,伏龍寺有職司的眾僧,都整裝而出,而且都帶著刀劍杖鏟,如臨大敵,右邊一排,除上首三排和挨著覺性和尚的兩椅空著外,其餘也已座滿。群俠入殿,除覺虛僧起立以外,其餘僧眾,臉上也看不出有任何表情,那種盛氣凌人之狀,使人幾有一種窒息之感。青蓮師太,因為自已是佛門子弟,見著佛像,只好朝當中一拜,其他眾俠,則也昂然而入。

    覺虛拿眼望了望麟兒,又向神駝合什為禮,含笑問道:「數十年來,韓大俠不問武林是非,卻插手此事,頗使人解,貧僧倒願聞其詳。」

    神駝韓若甫,也是江湖最難惹的人物,帶著挖苦冷笑道:「大和尚,是否我們一見面,即得窮根究底?如果貴寺規矩特殊,韓某也為首屈就!」覺虛僧面容微變,正待答言,佛像神翕之後,突閃出兩位中年道長。那身材較高,一臉陰沉,方冠青袍,背負長劍。後面的一位,見著陸思南,立即獰笑一聲,當著滿殿的人,略無顧忌,竟大聲喝道:「陸思南,你來的正好,身旁的鐵燕金鉤,勸你多作準備吧!否則時間已來不及了!」

    惠元悶著一肚子氣,正待發洩,聞言正中下懷,於是也報以一聲冷笑道:「姓虞的,你且不忙,要比劃,對付你還不需那鐵燕金鉤!如果你能在我手下過六十招,我們不但服敗,而且殺剮聽便如何!」伏龍僧眾之傲,已夠人容忍,但惠元所及,也狂得無以復加,大殿之中,峨嵋眾僧立起了一陣騷動,數百雙目光,齊集向惠元臉上掃來。驀聞清罄紅魚之聲,似來自後殿。不須臾,從佛像之後,立轉出六名一字橫排,年輕秀美的小沙彌,正中兩位,各捧著一具紫玉香爐,白煙裊裊,清香四溢,余則捧著一把鉤形利劍,一根烏黑鐵杖,左右兩名,一執清罄,一執紅魚,氣勢之盛,無與倫比。

    手執清罄的小沙彌,將那紅漆小柄,往罄上輕輕一敲,峨嵋僧道,聞著罄聲,紛紛從座上肅然起立。覺明大師,蓮冠白袍,方面大耳,身上披著一汗褐色黃邊的袈裟,雙掌合什,精眸微闔,緩步而出。走到大殿當中,那些擊鍾擊鼓的和尚,立擊動鐘鼓,於是佛號震耳,鐘鼓齊鳴。覺明朝過佛像後,雙目微睜,目光卻落在麟兒和惠元的身上,最後雖把江漢神駝看了一眼,但臉上情形,卻顯得非常輕蔑!

    神駝也傲,高居左座。覺明升殿,他連正眼也不瞧。掌門落座後,鐘鼓寂然,殿堂鴉鵲無聲。覺性開言道:「啟稟掌門,漕宇廟毀廟傷人,偷劍奪寶,復使用武林最毒之物陰山天娛,螫傷師兄,並和本門訂有百日之約的崑崙弟子季嘉麟,已來此踐約,待請掌門定奪!」

    覺明雙目微動,但眼睛卻依然垂合,徐道:「司馬子陽可曾來此?崑崙派的長輩,都未曾來,領頭的卻怎是江漢神駝韓若甫!韓若甫!他並不屬崑崙!憑什麼攜領人眾,擅入本寺?」

    覺明正待借題發揮,當場就硬派韓若甫一個不是,不料寺字猶在口邊拖著,鱗兒早從座上緩緩而起,縱聲一笑道:「大師,武林末學季嘉麟,由長輩率領,特來踐約,自入寶山,貴派門下,即多加阻攔。入寺之後,又復不理不睬,而今雙方對面,掌門人既不問明原委,卻把話題轉向他處,晚輩來此,在於找回同伴,大師如不以狂妄見斥,就請把廬山派畢瑤師姊放出如何?」

    覺明大師立把臉色一沉,冷笑道:「好狂妄的後生!幫有幫規,國有國法,你面當本師,竟也如此隨便,則本門所調查的一切,自然一點不假,貧僧問你,所擒的女子,既屬廬山派,和你崑崙風馬牛不相及,你口口聲聲,問本師要人,是何道理?」

    這一說,把陳惠元氣得七竅生煙,他只一發怒,天塌下來,可也不管!先是從鼻中微哼兩聲,驀地劍眉一揚,雙眸冷芒如電,俊臉上竟是白中泛紅,秀美中顯出三分稚氣,半喝半嚷道:「大和尚,算你有理!廬山和崑崙,確是兩派,崑崙弟子不能問你要人,可是麟哥哥把冷面觀音戰敗,憑什麼漕宇廟的董一清,暗用百蠹毒刺,隨便害人?青城的事,又何必要你峨嵋派,狗抓耗子,來管閒事?」

    這幾句,把峨嵋派豈罵得狗血淋頭,峨嵋僧道,已沉不住氣,群議紛紛,大殿之上,只聞嘈雜一片。江漢神駝,微微冷笑,暗中只管搖頭。但為覺明瞥見,不覺勃然大怒,手按紫擅圍椅扶手,輕輕一抓,那麼堅硬的木頭,竟應手碎為粉屑,峨媚徒眾,只驚得目瞪口呆,這種龍爪功力,比大力鷹爪掌,還厲害十分。

    坐在大殿的人,只有那飛雲子虞靜文,和鐵杖仙童董一清,兩人的雙目,始終在群俠面上打轉,麟兒在無意之間,打了一個哈欠,兩人似乎發現了什麼秘密,立時面有得色,正值覺明震怒,碎椅發威,飛雲子虞靜文,竟不避嫌疑,走到覺明身前,咬耳低語,覺明含笑點頭,也立將目光,朝群俠顏面掃去,口中還故作冷語道:「屍居餘氣,也敢來本寺逞威!」

    群俠不由一怔,猜不透飛雲子耳語何事,覺明僧屍居餘氣意何所指?麟兒惠元可不知道殺身之禍就在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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