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蟬兒寄跡秦府,眼見臘八已屆,於志敏和明因師太等人一個也未見回來,一時心情紊亂順步出門,卻被玉鸞追上一同在瀦龍河畔的石洞裡傾談心曲,無意中聽到赤髯龍和白日喪門神的陰謀。玉鸞因為練的武藝沒處用,馬上就想出手,蟬兒忙道:「且慢!今晚上還怕沒有來殺不成?」話音未已,又聽赤髯龍道:「高老哥!這真可以說是不謀而合了,但是,你和秦寒梅在那裡有過節,能否說給我們知道?」
白日喪門神好像是勃然大怒道:「這有什麼好說的?十五年前鬧江龍白道生和我在洞庭君山安窘立寨,雖然比不上現時貴教好手如雲,可也是人才濟濟,盛極一時,那知就在蒸蒸日上的時候,卻遇上一樁令人喪氣的事……」
赤髯龍已插嘴道:「憑你老哥這一身藝業,還有誰敢在老虎頭上捫虱子?難道明因賊尼竟敢欺到你老哥的頭上?」
白日喪門神冷笑道:「明因賊尼她敢?不說別的,賊尼自從和貴教在萬洋山鬧大了之後,她那些同門已各奔一方,倒也不敢在江湖上惹禍。老實說,我高崇武雖然不算是怎樣了不起,但明因賊尼要是找到我的頭上,她也討不了好的回去!」
赤髯龍詫道:「除了她,那還有誰?」
白日喪門神冷笑道:「畢老兒!你也太看得起她了,不過,你猜的也有一半對,先不要打岔,我會慢慢告訴你!」一停又道:「十四年前,君山事業鼎盛的時候,我忽然記起十八年前和柳家崗清風劍客柳鳴秋一段冤仇,怡好查知柳鳴秋護衛他哥哥柳仲元一家人由金陵南遷,途經洞庭,被我率領弟兄暗樁埋伏,扮成客船接他們上來,然後殺得落花流水,連柳鳴秋也給毀了,但是,正待毀他那些小賤種的時候,卻被明因賊尼把一個不足週歲的小女孩救去,而且殺了我們三位弟兄………」
赤髯龍不禁叫起來道:「難道你就罷不成?」
白日喪門神怒道:「那得就罷了?事後我派出弟兄到處搜尋賊尼的蹤跡,卻因為她賊滑得很,一連幾年都打聽不出她的腳跡。那知年前忽然獲到嶺南梅嶺雲鶴的通傳,說衝霄劍客因為門徒受那賊尼的氣,請他邀同幾位同行前往瓊崖尋賊尼報復,厲老兒知道我恨死賊尼,所以問我去不去,卻巧遇上峨嵋老怪要和我搗蛋,只好擱了下來,反而被老怪毀了我安身立命之所。現在,賊尼既然藏身在這裡,真是天假其便,一舉兩得了!」說畢竟哈哈大笑,那笑聲震撼了這一帶江面。
當白日喪門神高崇武在崖下說得津津有味的時候,蟬兒聽到自家這一段慘事,不由得玉容慘淡,目露凶光,銀牙一咬就想現身下去。
玉鸞伏在她的身旁,感到她的身體一陣顫抖,心知那段慘事必然與她有關,惟恐她急暈過去,忙按上她的背後,附耳道:「阿姐!大仇人就在跟前了,但是,強人太多,我們又沒有帶兵刃,還是等他們自動送上門來好嗎?」
蟬兒也知道大仇人就在自己的腳下,心裡早就怒火焚燒,要現身拚命。但是,回想起白日喪門神口氣那麼大,說不定真是個辣手的人物,自己赤手空拳,還有一個火候不足的玉鸞在身邊,萬一照顧不來就得死在一起。自己為了報復親仇,死了倒不足惜,然而秦府那邊竟連送訊的人也沒有,豈不帶累多人慘死?所以強忍著眼淚,點頭道:「我們找一條路先回去告訴他們!」
玉鸞料不到這位火撩毛性兒的蟬姐這一回竟然聽人勸說,倒把自己怔怔盡閃動一雙大眼。
蟬兒一看已知鸞兒的心意,輕輕在她的背上一拍,慘然道:「癡妹子!你以為我不著急麼?大仇人就在下面,我也知道,不過,沒有回去報信是不行的,今晚上必然有機會給我了!」雙手抱在胸前,又長歎一聲「天」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才又輕說一聲:「走罷!」
北國的冬天,晝間本來最短,二女出門的時候已是午未交分的時刻,再經這半天的折騰,夜幕已漸漸下垂。天上的大雪未停,北風呼呼,更顯得有點慘黯的景色。二女冒著風雪,朝著來時路上飛奔,那知將及家門,忽聽側方一陣急劇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蟬兒因為先已偷聽赤髯龍一干人的奸謀,知道仇人方面尚有一撥人馬未到;此時驟聞奔馬,以為仇人已經發動,粉臉上倏然變色,深怨自己回得太遲,不及告知秦府上下準備,不由得又悲又怒,殺機大起,忙叫聲:「阿妹!你趕緊進莊裡告訴他們出來接應,我先擋這群惡賊一陣,省得被衝過來!」
玉鸞也是年輕不經事,驟逢此變,更無考慮的餘地,只說一句:「姐!我先走了,你小心啊!」一連兩個縱落,飛奔而去。
蟬兒把玉鸞支走之後,也沒聽清楚她怎樣回答,一展身形,朝那馬蹄聲晌處奔去,轉眼之間已看到當前兩匹駿馬背上,騎著兩個長髯飄飄的老人,後面還有六七匹坐騎,其中似乎有一位少女和一個蓬頭小孩。但是,蟬兒眼見情勢危急,也不暇看清對方到底是誰,大喝一聲:「狗賊敢來!姑娘和你拚了!」雙腳一蹬,身形急似流星衝前十幾丈,一招「風搖燭影」雙掌分飛,同時打向馬背上兩名老者,真個是聲到人到,迅速異常。
馬背上兩人不防有此突變,只聽到嬌叱聲中,勁風夾著人影飛來,要想出招抵擋,萬來不及,驚得「哎呀」一聲,雙雙離鞍躍起,只見兩團飛雪,竟被掌風打往馬後丈餘,翻翻滾滾,聲勢可驚。
騎在那匹黑馬上的老者驚險萬狀之中,避過了這一招,身形已不能再回馬背,所以腳一站地立即怒喝道:「小妮子是誰?怎麼不明不白動手打人?」
蟬兒見來人在倉卒間竟能施展「一鶴沖天」的功夫,避開自己全力的一招,也暗自駭異。此時雖見來人發話,但恐中他奸謀,又喝一聲:「奸賊!以為你那些鬼計較能騙得你姑娘不成?接招!」雙臂往胸前一抱,立即往左右一分,一招「鴛侶分飛」又分擊剛落回地面的兩名老者。
站在左邊那身軀高大的老者急往旁邊一躍道:「秦老弟!你先教訓這妮子幾招!」這一躍已離開七八丈遠,但對方那股掌風捲著飛雪打來,仍然刮得他衣袂飄飄,長髯翻動,不由得暗驚這少女的功力,可是一看那位同伴,更使他驚異非常。
原來騎黑馬的老者見來人竟不聽勸說,反而欺身進招,也就激起了怒火,立即沉氣一喝,雙掌一堆,恰巧與蟬兒的掌風迎個正著。只聽得「蓬!」一聲,掌風交擊之處,雪花向四周散開,連帶地面的積雪也被掌風夾擊,打成一個兩尺來長的一道深溝,自己的雙臂也被震得隱隱作痛,不由得暗呼一聲「厲害!」
蟬兒被那老人硬接一掌,自己的左掌雖也有點發麻,但是,她眼前彷彿看到十四年前毀家的一幕,和再過片刻秦府起火的情形,知道非把敵人打敗,自己這方面必然就全都被毀,銀牙一咬,厲喝一聲:「老兒!再接一招!」雙掌一拍,震得雪花亂舞,突地朝前一堆,原是兩股掌風合為一股強烈無比的力量打出去。
那老者見狀大驚,急忙一個「雪地移舟」斜奔兩丈,只見掌風過處,雪地上已劃成一條長五六丈的深槽。
就在這一瞬間,後面一個小童的聲音叫道:「秦伯伯!讓信兒接這一招!」一條小身形隨聲而到,落在蟬兒的面前,叱道:「你敢欺負我秦伯伯?」
蟬兒定睛一看,站在面前這位小童,不過是十二三歲的樣子,雖然生得唇紅齒白,但一頭蓬髮好像從來不經梳洗的樣子,由這蓬頭僮現身的時候那種身法看來,分明經過很高的傳授。這時,後面的來敵俱已紛紛下馬,蟬兒略一顧盼,就看到除了先前兩老之外,另有四名七八十歲的老人,另外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連面前這位蓬頭僮一共有九人之多。那些雖團團圍定自己,但並不急於動手,當下因為激於義憤,也不覺得可怕,喝道:「小鬼!快給我滾開,我不傷你!」
蓬頭僮嘻嘻笑道:「憑你這個樣子,也想傷得到我?小爺不教訓你幾招,也未免讓你目中無人了!」兩肩微微一晃,已騰身躍上。
蟬兒目光銳利,見眼前一晃,一條小黑影已到跟前,倉卒間喝聲「滾!」劈空一掌打去。
蓬頭僮未上來之前已看清少女掌勁非凡,此時身在空中,接招困難,可是他身形矯捷,竟然一折腰肢,斜斜地彎過一邊。
蟬兒眼見蓬頭僮居然有此身法,心裡又贊又妒,喝聲:「小鬼,算你有一手,接招!」
身步微移,已換過正面,一招「推窗望月」雙掌由胸前分別往外一堆,兩股烈風就形成丈許方圓打出。
蓬頭僮身形未隱,烈風已到,他自知功力不及,卻也不肯硬擋,腳尖微一沾地,身形已,斜斜滑出,立刻一折腰肢,反撲上前,一招「輕舟搏浪」掌心向上就勢一伸,戳往蟬兒的面門。
蟬兒雙掌正待遞出,忽見眼前一晃,小身形已穿隙進招,這才驚覺蓬頭僮實不易與,急忙一聲嬌叱,掌形一變。施展起「猴王掌法」「撲,撲,撲!」掌風凌厲,掌形翻飛。
蓬頭僮嘻嘻一笑,喝聲:「這倒好玩哪!」也立即一翻身子,先退後丈餘,雙掌一搓,一招「范蠡遊湖」先打出一掌,然後施展出於志敏教他的第一套「蝴蝶掌」,配合「旋風舞絮」的身法,節節進攻,企圖把對方困在自己的掌風裡面。
蟬兒看到自己掌法甫施,對方的身法已變,小身形繞著自己亂轉,滿眼儘是掌形朝自己的面門、身、腰拍來,也不知那一處是實,那一處是虛?急忙加緊提起內氣,每一招都用劈空掌勁發出,把蓬頭僮迫退兩三丈。
但是,蓬頭僮的身法確是非凡,由得蟬兒用足功力相拚,也不過迫得他在三丈之外亂轉,卻無法傷他毫末。轉眼之間,就是百數十招。蟬兒心裡暗驚道:「這麼一個小孩子也贏不了,如果那幾位老賊一齊上來,那就更糟了!」立時嬌叱一聲,一個「孤鶴騰空」縱起數丈。
蓬頭僮原是招招進攻,只因蟬兒的掌風凌厲,所以不敢接近。此時蟬兒身形一起,掌風驟然一斂,蓬頭僮身形就猛然衝進圈內。可是,蟬兒身形已飄出外圈,立即施起「鵠茲奪蝮」的身法,反把蓬頭僮困在核心,任憑蓬頭僮掌法嚴密,也只能護身自保,不由得叫一聲:
「這個厲害!」大喝一聲,又變了另一套掌法。
蟬兒用「鵠茲奪蝮」的功夫困住蓬頭僮之後,見他竟驚叫起來,不由得又犯了戲謔的天性,忘了尚有強敵窺伺,也就笑起來道:「小鬼!你能逃脫我這鵠茲奪蝮就算你有種!」
旁邊那位身軀高大的老人一聽蟬兒說出「鵠茲奪蝮」四個字,急忙高呼一聲:「住手!」
蟬兒那裡肯聽?反而大喝一聲:「我就不肯上你這些奸賊的當!」掌風更加猛烈地打進圈裡。
蓬頭僮聽到那少女笑他不能衝出,嘻嘻笑道:「你看小爺出來了!」右掌一招「寒犀回首」虛接對方一招,左掌如梭往外一伸,身隨掌走已衝出三四丈,還笑道:「這可不是?」
這一來大出蟬兒意外,急忙一盤蓮步,仍想用鵠茲奪蝮的身法困住對方。這回蓬頭僮也不傻了,一見對方身法如風又捲上來,急忙施起「旋風舞絮」的身法,反捲上去,兩人身法都快,看得場外各人眼花撩亂。
這不過都是瞬間的事,那喝叫「住手」的老者被蟬兒回答一句之後,還沒有再說什麼,已見三條身形一先兩後飛馳而來,遠遠就叫一聲:「那裡來的奸賊,吃我一劍!」話音未歇,一道白光加長虹下瀉,朝這老人的頭上斬來,一條身形隨著落下。
老人驟遇此變,也無暇說明原委,急忙一步縱開,喝道:「來人是於志強麼?」
後來這人見對方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有點愕然,喝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這一對答之間,另外兩條身形已到,一個高呼:「不要上當!」另一個高叫:「蟬姐!你的劍在這裡!」劍拔弩張,快成亂殺。
老人忙高叫道:「統統給我住手!」又喝一聲:「我是一線天文亮!」輕身一縱攔在三人的面前。
於志強見老人自稱為「一線天文亮」,不由得愕然。
牽著黑馬那位老者也笑呼一聲:「志強!你見了三師伯為什麼還不拜見?我們是從酆都來的?」
說到「酆都」於志強有點相信了,但仍恐有詐,又道:「你們從酆都來可見到我敏弟?」
文亮溫和笑道:「你還恐怕有假麼?志敏、紫霜、文玉、鳳英,我都見過了!」
於志強這總相信了,一眼看去了見蟬兒和那蓬頭僮還打得異常激烈,不由得笑呼道:「師姐!都是自己人,住手了!」
蟬兒「哦」了一聲,雙腳一頓已縱了過來,一雙妙目溜向於志強身上道:「這是什麼一回事?」
於志強臉紅紅地說一聲:「先拜見三師伯!」雙膝一屈,朝文亮跪倒,蟬兒和秦氏二女見狀,也忙著跪下叫道:「師伯!弟子該死!」
文亮這時心花怒放,呵呵大笑道:「不知不罪,快點起來罷!雪上涼得緊!」雙手扶起於志強。
蟬兒和二女見狀也磕了一個頭,自動站起來了。可是,一條小身形如颯風地走了過來,朝著於志強就拜道:「師伯!信兒叩見!」
於志強一看,正是和蟬兒打得難解難分的蓬頭僮,這時竟把自己叫成師伯,因為不明就裡,愕然道:「這是為什麼?」待用手扶起,文亮卻在一旁笑道:「你就受他一拜罷!他是你敏弟的門徒,而且今天所用的全是你敏弟教出來的功夫!」於志強這才扶起他來,笑道:
「算了罷!拜個什麼?」卻看到蟬兒在一旁偷笑,心裡暗道:「我吃你的苦頭也夠了,且看你怎麼下台?」頑皮地往蟬兒一指道:「只是你怎麼和師娘打起來了?快點過去領罪!」
信兒愕然未答,可是,蟬兒已羞得粉臉嬌紅,礙著師伯在場,又不便放刁,恨不得立即鑽到雪裡面去,銀牙咬得咭咭怪晌,卻惹得在場各人一陣大笑。
文亮聽於志強這麼一說,猛然記起戴文玉曾經說過四師妹明因亂點鴛鴦譜那一段事情,不由得「啊!」一聲,喝令信兒快拜,又對於志強道:「你還有一位弟婦呢?」
於志強一聽,料想必是羅鳳英已經把話說明了,忙回頭對秦玉鸞笑道:「請出來吧,你的徒兒要叩見哩!」
玉鸞臉紅紅地嗔他一眼,信兒已在蟬兒的面前拜了四拜又飛步過來,在她的面前跪倒,大模大樣地拜著,更羞得她心裡暗恨。
玉鸞看這情形,不能不說話了,在志強的身上擰了一把道:「還有多少正經事待辦,你卻有閒情來捉耍人家!」
於志強被她這一提醒,忙連聲「是,是……」回頭喊聲:「三師伯!這幾位前輩是……」
文亮已知其意,忙帶群小到各人面前一一指引,這才知道老的幾個是:雲中龍秦平、雪裡寒犀孟開先、排雲劍客武隱真、老書生盛凌如、屠龍手鮑逸志,少的幾個是:盛凌如的女兒盛逸芳、秦平的女兒秦浣霞和文亮的孫兒文信兒。
於志強和蟬兒追隨明因師太已久,對於幾個老一輩的成名人物都已久聞,這時一旦見到而且又在強敵將行發動之前得此意外的大援,無不歡喜欲狂,惟有蟬兒因為一開頭就用重手法幾乎打傷師伯,而且還和信兒打個勝負不分,此時不免有點-腆。
文亮何等的練歷?一看蟬兒的神情,早知她的心意,微笑道:「蟬師侄!我看你剛才一出口就罵奸賊,必定另有隱情,何不趁此時機告知我們?」
蟬兒粉臉一紅,嚅嚅地說不出話來。
於志強笑道:「請師伯和各位前輩進莊再說罷!仇人已經在四周埋伏著,再則此地雪大風寒,也不好說話!」
文亮和諸老聽說附近有仇人埋伏,回想當時蟬兒情急拚命的情形,知道不虛,彼此交換一眼,然後道:「好罷!你先行帶路!」
於志強應一聲「好!」剛一回步,蟬兒和秦氏姐妹已旋風般走往逸芳和浣霞的面前,手牽手兒「姐姐」「妹妹」一陣亂喊。
再說秦方夫婦命玉鶯姐妹正商議如何度過「臘八節」,那知打個轉身已失去玉鸞的蹤影,起先還以為她找蟬兒玩耍去了,但是,到了夜幕低垂,還不見她和蟬兒回來。龍嘯雲愛女情深,急得六神無主,忙叫過志強和玉鶯分頭去找,就在這忙忙亂亂的當兒,「刷」地一條身影已降落中庭,就聽到一聲:「媽!趕快準備兵刃啊!仇人快打上門來了!」
各人無不大驚,還不待問及詳情,玉鸞已加上幾句道:「蟬姐已和敵人打起來了,敵人很多,我們趕快拿兵刃去救!」也不待各人答應與否,一溜煙似地飛步奔回自己的房間。
秦方見狀,知是時間急不容緩,也就說一聲:「快取兵刃!」四人立時分散。
於志強和玉鶯取得兵器出來,已見玉鸞捧著兩枝寶劍,焦灼地站在廳上,忙問:「蟬師姐在那裡?」
玉鸞的櫻唇一啟,才說得一個「在」字,秦方夫婦也出到廳上。玉鸞忙道:「仇人分兩路來攻,家裡也需要有人守哩!」
龍嘯雲只得道:「那麼你們三人快走,讓我和你爹在這裡好了!」
於志強和秦氏姐妹轉身縱出牆外,由玉鸞指點著方向,急急地趨援蟬兒,遠遠就聽到蟬兒喝罵的聲音,這才腳下一緊,奮身上去。
龍嘯雲看看他們走了,立即和秦方率領家人分頭埋伏起來,並且把所有的燈火盡行熄滅,提心吊膽地恐怕蟬兒四人敵不過仇人,又恐怕仇人漏進來毀了這個新建不久的家。約莫過了頓飯的時光,龍嘯雲從牆頭的上端看到遠方十幾條黑影奔來,而且還隱聞馬蹄馳騁的聲音,因為知道自己這方面並沒有馬,不用說也知道果然是仇人來了,頓時緊張起來,暗作準備。
那知就在緊要關頭,忽見一條黑影超出其餘的黑影前端,轉眼之間已距離自己這邊不過十幾丈,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叫道:「媽!三師伯文亮他們來了!」說到「了」字,於志強已現身來到。
龍嘯雲這一喜非同小可,先叫喚家人點燈,又忙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於志強也歡天喜地笑道:「我也鬧不清楚,師伯們快來到了,還是開大門接進來再說!」
幾句話的工夫,果然人聲馬嘶,已到牆根。秦方夫婦忙帶了於志強開門迎接,自有家人把馬匹帶往後廂,安置去了。
秦方夫婦肅容進廳,經過一一引見之後,忙問蟬兒說的仇人是誰。蟬兒才把和玉鸞在瀦龍河畔竊聽到赤髯龍談話,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秦方一聽說赤髯龍又再度尋仇,想起前情不由得又悲又恨,切齒道:「文師伯和諸位前輩請坐一會,晚輩去去就來!」站起要走。
文亮忙道:「你想到那裡去?」
秦方雙眉一豎道:「殺這赤髯龍去!」
文亮笑道:「要殺他何必忙在此時?蟬師侄既說他們要分兩路進攻,遲早也必然發動,我們現在有十幾人在這裡,赤髯龍那群狗黨能有多大本事?」
老書生盛凌如聳一聳眉峰,笑道:「文老哥!你說的確有道理,不過,若僅是畢江平那種人物,倒不必懼怕,但高崇武這人卻不可輕視。聽說他一雙地煞掌已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正步內的岩石也可打成粉碎,不知打敗多少成名的高手,連到飛馬神廖昭民都曾經敗在他的掌下,我們遇上還得小心哩!」
在座各人聽老書生這樣一說,無不默然。
惟是蟬兒先已由喪門神的話裡,轉出他正是殺自己的父母叔叔的兇手。這時見老書生把白日喪門神高崇武的地煞掌說成恁般厲害,又看到老一輩的英雄沉吟無計的樣子,不由得暗暗有氣,立時杏眼睜圓,冷笑一聲道:「盛老前輩!也許姓高的地煞掌沒有恁般厲害呢?晚輩不自揣功力,倒想和他較量一番,就是死也要劈他一劍,屆時還請老前輩接應一二!」
說起蟬兒的功力,在和文信見對招之前,一掌同時襲擊文亮和秦平;後來和文信兒又打那麼久,各人都已見過了。這時聽她說出這種話來,無不愕然望她一眼。
盛凌如自然也聽出蟬兒話裡的意思,雖覺得措辭不恭,可也原諒她年幼輕率。微笑道:
「蟬姑娘好說!老朽行將就木,能有多少力氣?不過,蟬姑娘既然這樣說,我也只好認命就是!」
蟬兒一聽老書生這幾句話,分明就帶有責備的口氣,心裡暗說一聲:「糟!」腆腆地不好意思也怔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盛逸芳心有急智,吃吃一笑道:「蟬妹妹!我爹一晌來說話就是這樣的,有時候,我被他說三天也還沒有說完哩!」
盛凌如竟呵呵大笑起來道:「這小妮子又來排暄我了!」排雲劍客武隱真最是朗爽,白了他一眼,掀髯笑道:「那還不活該?別人怕你,你自己的女兒不怕你,這叫做現世報!」
各人都被排雲劍客這幾句話惹得笑了,笑聲直達戶外,幾乎忘了四周尚有強敵環伺和立即展現在眼前的凶險。
秦方雖也驚懾於仇敵驟然而來,但也因這些前輩到來而感到高興,趁著各人笑聲未已,忙對龍嘯雲道:「大妹!你往後面叫他們備酒去罷!」
龍嘯雲應了一聲,移步要走,瓦面上也哈哈兩聲道:「你們有何好笑,待我也來聽聽!」同時「刷,刷,刷!」落下幾條身影。
玉鸞因為坐在門側,歡呼一聲:「爺爺!」翻身撲出門外,又叫一聲:「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呀?」
秦寒竹哈哈笑道:「回來過臘八節呀!」
廳裡各人錯愕之間,已見玉鸞牽著一位老人的手,走進廳來,後面也跟著一位六七十歲的老者,和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的壯漢。因為玉鸞那樣高叫,各人也就知道來人必然是天都劍客秦寒竹,也忙起立招呼。
秦寒竹驟見廳上黑壓壓一群,也微微一怔,旋而呵呵大笑,抱拳當胸說一句:「難得!
難得!」立即大步向前,將跟來的一老一少向各人引見。
於志強眼光銳利,秦寒竹一現身的時候,他已看到駱中明跟在後面,當即越眾而出,很親熱地握著駱中明的手;到秦寒竹引見各人,才知道跟進來的壯漢竟是自己的師兄,急忙跪下磕頭。蟬兒見狀,也急忙過來相見。
飛雲燕吳徵信在路上已聽秦寒竹說過:「到達河間府就可見到一位同門師弟和師妹,所以一進門來,就對那幾位少年男女留心。但是,因為於志強動作太快,還沒等到吳徵信把人看清,就已跪倒。此時,看到另一位同門師妹又將跪下,忙攙起於志強目視柳蟬兒笑道:「柳師妹!你快別下跪!」然後對志強道:「你還是那麼俗套,你敏弟卻不像你!」
蟬兒一聽吳徵信說到於志敏,也不管吳徵信這時是否需要和別人招呼,立時問道:「大師哥!你在那裡遇上了志敏?」
吳徵信也知道這位師妹就是於志敏未過門的妻子,但料不到她竟恁般朗爽,當那麼多人面前也敢著急發問,不由得微微一愕,才點點頭道:「我們在酆都見上一面,可是,他和王女俠都往滇池去了!」說完又急忙和各人招呼。
吳徵信說那幾句話倒不覺得什麼,可是,卻把蟬兒氣苦了。玉鸞聽了也蠻不是味兒,輕輕一拉她的衣袖道:「阿姐!他們兩人去滇池做什麼?」
蟬兒沒好氣道:「鬼知道他們?」
這時,各人忙著紛紛招呼對方落坐,雖見蟬兒和玉鸞在門側低語,也不過認為是她們商議些什麼,沒有加以留意,真正是「梁園風暖,獨寒孤鶴,修水月明,單照鰥魚。」
秦方見老父已回,招呼人客的事自有老父作主,所以見過各人之後也就和龍嘯雲往後面張羅吃的,由得一群老老少少暄暄嚷嚷,坐在廳上。
文亮待各人落坐完畢,雙眉微蹙朝著秦寒竹道:「老弟!你這裡再過一會就見兇殺,你可有什麼打算?」
秦寒竹愕然道:「文兄此言從何說起?」
文亮朝著站在門側的蟬兒一指道:「我知道的不詳細,你還是問她去!」
秦寒竹忙叫她兩人過來,驀見蟬兒滿臉淒惶之色,誤認為她聽到什麼凶險的消息,而替自己一家人耽心,不由得大為感動道:「蟬師侄!你不必耽心,快點告訴我們準備!」
蟬兒只得把經過再說一遍,最後還加上一句:「要是阿敏在這裡就好了,可是他偏偏要往滇池!」
秦寒竹聽了蟬兒的話,才知道三年前的仇敵竟又要尋上門來,已恨得雙目亂轉。最後聽到蟬兒有責備於志敏之意,還不知道文亮一行來後,未及把於志敏往滇池尋父的事說出,不禁愕然道:「你怎能怪志敏?他正需要往滇池去找他的生父哩!而且,他還托文師伯來叫志強趕去,你們為什麼還不去?」
文亮忙笑道:「秦老弟,你也不能怪她,因為我也是剛到,只忙著聽她說的凶險,還來不及把志敏的話對她們說………」接著把於志敏如何清掃陰風洞,和王紫霜一同往滇池尋父,托自己來河間府告知於志強,要於志強暫停婚事先往尋父的話說了出來。
蟬兒這才知道其中竟有這般曲折,然而念及自己的婚事又茫茫無期,將來變化如何,真難臆測,一隻峨眉,蹙成了「一」字,默默無語。幸而秦方夫婦已從後院出來,指揮僕婦擺上酒菜,她才趁著時機把玉鸞拉回房裡說體己話兒去了。
待到擺好酒菜,秦寒竹請各人歸座的時候,卻不見蟬兒和玉鸞的蹤影,忙問於志強道:
「你師姐往那裡去了?」
玉鶯卻搶著答:「我看見蟬姐和鸞妹往後面去了!」
秦寒竹笑道:「你去找她們出來吃飯,過一會還要對付那些魔鬼哩!」
於志強心急,沒等到秦寒竹把話說完,回頭就跑。
龍嘯雲忙道:「強兒回來,讓鶯兒自己去!」
於志強一聽龍嘯雲的口氣,似有輕微責備的意思,不禁愕然止步,玉鶯已越身而過,給他劃個羞臉。但是,於志強一時還回不過意來,怔怔地發呆。
秦方看他那付樣子,拉他往一旁笑道:「你怎麼恁般糊塗,難道連到『閨房之內,防閒三尺之童。』這句話也不懂,妹妹長大了,做哥哥的都不可以進她的閨房,何況她兩人都是你的弟媳,做大伯的你更不應該和她們開玩笑哩!」
這一套禮法,於志強因為學武之故,從來未聽到人說過,被秦方數說下來,一張薄臉竟從頭上紅到腳跟。
龍嘯雲到底真喜歡這個女婿,眼看於志強怔得不知所措,心裡又憐又愛,笑道:「算了罷!下次不再這樣就行了!」可是,這麼一句,更把於志強說得羞不可仰,低下頭去。
秦玉鶯卻從後廂跑來,在龍嘯雲耳邊輕輕道:「媽!蟬姐和鸞妹都說肚子很飽,正在房裡裝束哩!」
龍嘯雲嘟嚕一句:「傻丫頭,難道還要出去打?」吩咐一聲:「你們吃飯去罷,我自己去找她們!」邁開蓮步,自往後廂,快到房門就聽到玉鸞的聲音在勸道:「阿姐!你別哭了,這邊的事一完,強哥哥如果不走,我也和你一起找他去!」龍嘯雲心裡一驚,放輕腳步貼耳傾聽。
只見蟬兒抽抽噎噎道:「阿妹!你這樣的情意,阿姐永遠記在心裡,但是你的處境和我不同,你有親的爹娘和快活的家,那能夠拋棄爹娘出走惹人家笑話?不像我是孤零零一個人,到處可以流浪,自從繩金寺那一天起,我就默算我自己的命,知道這一天終會來的,阿敏絕不會回來,這只能怨我的命……」
又聽到玉鸞也抽噎起來道:「阿姐!你別說下去了,我們兩人都共一條命,只要能夠往滇池去找到公公,不怕他不為我們作主。強哥哥不敢去,因為他也應該去尋他的爹哩!」
龍嘯雲在房外聽了蟬兒的數說,自己的鼻尖也是一酸,後來聽到自己的女兒竟也要不顧一切,想離家出走,不由得既可憐,又可笑,也有點可恨,一時天人交戰,盤算半刻,自己也滴下淚來,暗忖,自己遇上這種事,又應該怎樣處理?茫然地身軀往板壁上一倒,發出輕微的晌聲。
雖然那響聲異常輕微,但已驚動房裡的人,雙雙喝道:「是誰?」就聽到有人從床上躍起。
龍嘯雲心知自己一退,必致引起她兩人疑慮,忙道:「你這兩個醜丫頭,在房裡說什麼?」
蟬鸞二女一聽是媽媽的口音,驚得互相望一眼,急急忙忙地揩淚,玉鸞更喊一聲:「媽!你不要進來!」
龍嘯雲聽到房裡——蘇蘇一陣亂響,明知她倆必然要揩眼淚,但見她倆忙成那樣子,心裡暗笑,嘴裡罵道:「丫頭越大越沒樣,連媽也不給進來了,快點開門!」用手輕輕敲著板壁。
玉鸞只得把房門打開,卻不敢探頭出來。
龍嘯雲一面跨進房裡,一面笑道:「哭!就懂得哭!要是好好和我商量,我還讓你們走,現在可就不給!」
蟬兒一聽,知道自己和玉鸞所說的話,全被龍嘯雲聽去,更覺又羞又愧,背轉身子,一語不發。
玉鸞卻聽出媽的口氣雖嗔而不怒,反而上前一步,雙臂環著龍嘯雲的脖子,嬌聲道:「媽!你最壞,聽到人家哭了,還不快點進來,卻在外面偷聽,現在又要來笑人家啦!」
龍嘯雲被這個小女纏得沒有辦法,輕輕拍她的屁股道:「快點下來!那麼大的人還像孩子一樣,不怕你蟬姐笑你!」
玉鸞仰臉湊上龍嘯雲的臉孔道:「媽!讓不讓我們往滇池去?」
龍嘯雲笑著罵道:「癡丫頭!要去也不是這時候呀!」
玉鸞急道:「不!我要你說讓不讓去。」
龍嘯雲又笑又嗔道:「讓!讓!還待怎的?」
話音未歇,蟬兒倏地一個轉身跪下,「媽!」一聲,泣了起來。慌得龍嘯雲把她拉起道:「你這幹什麼?」
玉鸞卻俏皮笑道:「這是蟬姐姐謝你哩!」
蟬兒被她惹得「歎」一聲笑了起來,又把頭埋往龍嘯雲的懷裡啜泣,一掌把玉鸞推開去。
玉鸞現時雖然眼淚未乾,也趁勢一讓,在一傍拍掌笑道:「啼啼笑笑,猴子-尿!」
龍嘯雲嗔她一眼,輕喝道:「癡丫頭!你自己呢?」
蟬兒由龍嘯雲的懷裡一掙,抬起頭道:「是啊!」
龍嘯雲被二女逗得啼笑皆非,沒辦法,只好道:「好了!好了!我被你兩人鬧夠了,橫豎要去也不急在這時候,再過一會,我不知能否活著,快點揩掉眼淚,一同出去吃飯,不然人家要來笑你了!」
這時卻聽到一聽「大妹!」秦方的步音由遠而近。原來秦寒竹見龍嘯雲進來那麼久,仍然未見帶二女出去,只有玉鶯一人陪著秦浣霞和盛逸芳,未免過於冷漠,所以命秦方來催促。
秦方走盡了迴廊來到後廂,才見自己的愛妻領著二女走出房門,當下笑道:「你們女人儘是婆婆媽媽,扭扭捏捏的,半天地出不了門,害得人家……」卻被龍嘯雲用眼一瞪,把話縮了回去。
玉鸞看到這付情形,心底卻是暗笑。惟有蟬兒想到將來和於志敏又是何等結果,自覺毫不是味兒,默默地跟在後面,由秦方夫婦領頭走出外廳。
這時廳上已經設好兩桌,上首一桌坐的是:一線天文亮、雪裡寒犀孟開先、排雲劍客武隱真、雲中龍秦平、老書生盛凌如、屠龍手鮑逸志等六位武林前輩,由天都劍客秦寒竹和駱中明親自作陪。下首一桌坐的是:飛雲燕吳徵信、於志強、秦浣霞、盛逸芳、秦玉鶯、文信兒等晚一輩的人物,應該由秦方夫婦作陪。
秦方夫婦領著二女在廳上一現身,下首桌上各人也就同時起立招呼。但是,蟬兒卻怕別人看到她哭腫的雙眼,只在遠處裂嘴一笑,點一點頭,立即把頭一低,逕自跑往主位坐下,回頭向龍嘯雲一招手道:「媽!來呀!」
她這一舉動,當然是不合武林的規矩,反而招惹起別人的留意。秦玉鶯往她臉側一看,眼見淚痕猶新,脫口笑道:「阿姐!你哭了呀?」
蟬兒雖然苦在心頭。卻不願讓別人知道:被玉鶯這一說穿,反而不好意思,「呸!」一聲道:「你才哭哩!」但是,這樣一回頭,雙眼都已被桌上各人看個明白。浣霞、逸芳兩人因為師門淵源不深,和蟬兒又是初次認識,倒不好說她什麼,惟有文信兒卻刁鑽透頂、仰著小臉道:「大師母!誰敢欺負你?待信兒去打他!」
這一聲「大師母」,叫得蟬兒心上一涼,暗忖:能夠找到公公作主,還不是我大?嘴裡卻罵一聲「胡說!」
文信兒倒是頑皮得緊,捱了一聲罵,不但不怕,反而扮個鬼臉,惹得幾位女伴都笑了。
蟬兒拿他沒奈何,只好嗔著喝道:「快點吃吧,省得回頭又嚷肚子餓!」拿起筷子說聲「請!」首先夾了一夾菜。各人聽她居然用師母的口氣,叫信兒吃飯,不由得都低下頭來暗笑,進到後來蟬兒請各人用菜,都沒有聽得清楚。秦方見各人只顧笑,不顧吃,只得裝成一臉正經勸請,首先邀吳徵信對酌,才算是抑住了這一場的訕笑。
下首這一桌,一邊說著路上的風光,一邊聽上首桌那邊的老一輩英雄高談闊論。蟬兒心裡雖覺得悶悶地,但在這種場合之下,也不能不強解愁懷,慇勤地和逸芳、浣霞兩人搭訕。
各人吃著說著,不知不覺之間,已是二更將盡。
文亮忽然打斷了上桌各人的談鋒道:「照我看來,時間也快到了,我們得準備一下,以免被人家殺個措手不及,反而跌翻到陰溝裡……」那知話未說完,房頂上已傳來一聲冷笑,有人揚聲道:「是啊!快點滾出來罷!」
蟬兒一聽那人的聲音好生耳熟,知是瀦龍河畔崖下那仇敵,立即罵一聲:「你姑姑等著你哩!」一個「燕子穿簾」首先縱了出去。卻聽到對屋瓦面上喝一聲「打!一數點寒星,劈面飛來。蟬兒曾經好幾次交手,心知魔黨中人個個心狠手辣,所以去勢雖急,確也暗底留神,此時見仇人一出手就是暗器,就勢一翻,身軀倒往上提高幾尺,雙手往下一撈,已接了兩枝飛鏢。對面那敵人見燈影一搖,已有人縱出大廳,急忙一抖手,發出五枝飛鏢,以為對方身在空中,必然無法躲開。那知來人竟能借勢翻身,輕輕巧巧地不但躲過,而且還接去兩枝,心裡暗驚,喝一聲:「下去!」一招「單掌推碑」發出一股劈空掌中,企圖一出手就把來人打往簷下,省得耗費時間。
蟬兒雖是就勢接鏢,但身形並沒有停下,看著要踏上房簷,忽感到一股潛力推來,如是對方用的是劈空掌,此時要想再上屋簷萬無辦法,一咬銀牙喝盤:「著!」雙掌同時發力,用劈空掌力打出兩枝飛鏢,身子卻藉掌力反彈回來。
那人做夢也未想到對方在虛空中能發飛鏢,而且還來著劈空掌勁,待到發現眼前一亮,急忙一個「橫移竹影」想避過飛鏢,已來不及,只聽「嗤」一聲,左肩已被自己的飛鏢擦了過去,霎時寒風透衣。
就在那人這一避鏢的時間裡,蟬兒的腳尖已經輕點積雪,一個「鵠雀升空」又飛撲瓦面。這次因為在雪地上起步,身形更是矯捷;那人在錯愕之間,未及攔阻,已被她搶登瓦面,拔出寶劍,一招「魚躍三更」劍尖由下反挑往上,想一招就將敵人削個對穿,以洩胸中怒火。
那人被蟬兒空中發鏢,打穿了他肩上的衣服,已知來人甚不易與,立即在腰間抽出一根長約丈餘的金鞭,正遇上蟬兒的寶劍進招,急忙一招「長蛇卷象」鞭梢下卷,想捲上對方的兵器,憑著自己的氣足力雄,不難扯脫對方的兵刃。那知蟬兒這枝寶劍卻是斷金切玉的珍物,因為雙方兵刃的來勢都迅速異常,「噹」一聲,寶劍果然被長鞭捲上。那人心中大喜,腕底用力,喝聲:「撒手!」
蟬兒見自己的寶劍被長鞭纏上,就知道那人要上當,立刻腕上加力,喝聲:「你過來!」寶劍往懷裡一收。
那人霎時感到手下一輕,鞭梢已被截斷尺許,自己也因用力落空,踉蹌後退丈餘,才穩得住身形。
蟬兒剛一起步追去,忽然勁風起自身側,迫得往旁邊躍開丈餘,讓過掌風。就在此時,一條小身形疾如颯風,一掠而過,喝聲:「打殺你這狗賊!」原來文信兒已提了寶劍跟著上來,和那人打在一起。
蟬兒再回頭看襲擊自己的人,卻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氣得她嘟起小嘴來罵道:「老不死的廢物,敢暗襲你家姑娘,快報上個名兒,待你家姑娘送你的終!」
那老人冷笑一聲道:「你也配問我,進招罷!」
蟬兒見那老人不肯報出名字,嘴裡罵一句:「打也要打出你的名字來!」雙腳一蹬,身隨劍走,一招「冷電飛虹」竟刺老人的前胸。
這時兩人的距離不過丈餘,蟬兒身形迅速,一閃就到。老人雖然功力深厚,也暗驚對方身形飛快,急忙斜裡一移,避開來勢,側面一掌朝蟬兒的背上拍去。
蟬兒如果被他這一掌拍實,那怕不當時死於非命。但是,蟬兒在起招的時候,已預算對方必然有這一手,所以寶劍剛一走過老人的身側,立即一招「回頭望月」翻轉過來,順勢就是一劍。
老者掌形甫動,忽見寒光一閃,寶劍已到自己的腕底,急忙縮手移形,雖然避過劍鋒,不致受斷腕之危,但右手邊寬敞的袍袖已被劍鋒割去一大塊,這時真個又驚又怒,身形一穩,立即喝道:「我不立時毀你,也枉負冥天無極掌的威名了!」左袖一揚,掌從左脅下打出,「呼」一聲掌風,朝蟬兒這邊打來。
蟬兒見他掌風厲害,也不硬接,嬌笑一聲橫移數丈罵道:「不知羞呀,受不了姑姑一招,連字號都叫出來了呀!還敢在人前吹牛哩!」
說起這冥天無極掌倒也是個厲害人物,他原名叫做馮鎮西,武功得自廬山海會寺的萬緣和尚。藝成之後,橫闖江湖十餘年沒人敢招惹他,只有一次和靜虛真人較量幾天,才輸了一掌。從那次之後,知道江湖上尚有高手,他就隱居在大興福善莊附近,苦練掌法,倒不招惹是非。這次因為九天飛鼠華清風聽說秦寒竹已回河間府,深知秦寒竹不回則已,既然敢回河間,必有高手相助,恐怕自己人手不夠,乃順路騙請馮鎮西出山。馮鎮西也想順便會會江湖上新興的人物,也就收拾同行,那知甫一出手就遇上蟬兒削破他的衣袖,還要加以嘲弄,老眼一瞪,殺機漸起,喝一聲:「你找死!」雙掌一揮,勁風又自袖底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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