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笑道:「您的意思,我怎麼敢說不願意咧,可是我們家三爺紀寶已經給喜姐姐買下一個好房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哩……」
張勇叫:「這小妖怪又在搗蛋,房子買在什麼地方呀?」
「永定門外,靠近河沿。」
「那地方也有好房子?誰能相信?有空我再去看,現在不談這個。我是說寒家四十年來門庭冷落,就是沒見大喜慶,自從我的妹妹出嫁以後……
我快八十歲的人了,歡喜熱鬧,雖說數次納妾也請過幾次客,那都算小事,這一次我很想鋪張一次,所以我有心請求紀珠入贅,住個滿月,以後留不留,由他們兩口子高興。
寒家在京城,要說是數一數二的好第宅,尤其花園結構遐邇聞名,假使你也肯搬來住的話,我們極端歡迎,怎麼樣?少奶奶……」
「家姑並不反對招贅,我們小一輩的呢就知道作樂,如果您老人家允許我們姐妹都是趁熱鬧麼,我們自然很感激,誰沒有聽說鐵獅子胡同園林甲天下呢!」
她說得溫柔,笑得嫵媚。
老侯爺最愛聽人家讚美他的花園,眼看她一片天真,越發樂不可支。
他縱聲笑起來說:「好呀,你們真的都肯來住,我要不能使你們滿意,算我白活了八十歲……一句話,姑娘,一句話,你們一定都能來,是不是……」
小翠、小綠、玲姑同時站起來說:「是的,喜姐姐大喜的那一天,我們一定來給您磕頭的。」
老侯爺拍手叫:「好,既然議定了招親,那就什麼都歸我辦,我不要你們家發一文錢,這事算決定了。喜兒,你帶各位姐姐到花園裡玩去啦,銀杏教人通知大廚房,預備給姑娘們接風……」
張勇老侯爺吩咐他的九姨太銀杏傳話為姑娘們接風,可是小紅、小綠姐兒倆就像沒有聽見這句話。
小翠跟玲姑卻是未便作聲。
當時她們由十一老姨太紫菱和喜萱領路往花園去,走過一彎迴廊,走到一條甬道上。
小綠回頭看老侯爺沒有跟來,她立刻搶上前擒住喜萱笑說:「喜姐姐,您不瞧你多像我們的翠姐姐,簡直一個模樣兒,就是您好像比她雄壯點……」
紫菱接著笑道:「真的一般兒高,一般兒婀娜……翠姑娘恭喜……?」
小綠笑道:「她給了我們姨姨的徒弟,馬念碧,跟紅姐姐同日子結婚,媒人也是我們家的寶貝三爺紀寶做的。」
紫菱道:「喲,馬念碧鎮遠鏢行大鏢頭?了不得麼,人才好,武藝好,聽說品也高,我們老侯爺認得他,而且十二分喜歡他。」
小綠道:「可不?要不是般般高,我們翠姐姐還能嫁給他。」
紫菱道:「剛說姨姨是說傅侯夫人嗎?」
小綠道:「是的,碧哥哥也還是我們的表哥,三姨姨當時因為救護三姨夫戰死南昌城,馬家姥姥給孫兒起的名兒念碧。」
紫菱笑道:「你們的姨姨一共有幾位呀?」
「大姨姨叫輕紅,三十年前殉節身死,下來就是我的母親,三姨姨講過了,四姨姨叫繁青,珠哥哥的令堂我們就叫姨姨。」
「怎麼就叫姨姨?應該是五姨姨麼?」
小綠笑笑卻不肯講。
小紅道:「家母跟大姨姨三姨姨算是異姓姐妹,她們原都是胡家的義女,姨姨可是胡家唯一的小姐。
不過姨姨自幼兒由家母撫育成人,其間有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家父又是姨姨的師兄,同是法明大和尚的徒弟,我們小一輩的跟她老人家情感至深,現在要我改口叫婆婆,媽,簡直不習慣。剛才在老侯爺跟前不敢失禮,勉強稱一句兩句家姑,真是難死人呢!」
小紅講這幾句話,語氣非常豪爽,神情顯得奇怪的高超大方。
恰好走到甬道盡頭,步進花園兒門口,小綠發覺喜姐姐一對剪水明眸只管盯住紅姐姐,她心裡雪亮明白,使勁兒捏緊喜姐姐指尖兒,低聲兒說:「請放心,她人頂好,脾氣風度完全像我爸爸,不知道的人以為她驕傲,其實不然,我保管你們兩個相處得來。」
聽了小綠這些話,喜萱她又低垂了頭。
小綠看她不作聲,笑了笑趕向前走。
眼前是一橫列假山遮斷了萬紫千紅。
小綠叫:「好呀!沒有這座山,那就關不住滿園春色……」
話也沒講完,忽然望見山洞裡躍出一對小白兔,這就什麼都忘記啦,驀地一個箭步穿出去,人便縱到山-裡,彎腰還待向上跳,小翠在後面緩緩的叫一聲:「二妹……」
綠姑娘趕緊站住了。
這當兒喜萱又抬起頭回顧翠姐姐,眼中流露著無限愛慕深情,小翠還她微微的一笑。
玲姑頂過去跟喜姑娘走個並排兒,笑道:「姐姐,你為什麼不說也不笑,怪我們今天來得太冒昧麼?
你不曉得,當我們聽到紀寶一長篇話後,我們都恨不得飛來看看你喲,真難為你怎麼下得手拿小刀子往臉上絞,那多苦呀,要是我,寧可一刀插入心頭……」
小翠背後笑笑說:「你要知道,一個人求死易忍死難,為什麼忍死?那自然是死不得,假使那時候姐姐不假思索,但求一死解脫,你想想看底下是什麼局面,紀寶甘心嗎?紀珠肯饒人嗎?……」
喜萱霍地扭翻身望著翠姐姐便拜。
小翠急忙還禮。
喜萱叫:「姐姐,我在寶三爺口中聽到您多少好處。姐姐,我做夢也想見見您,我請求您答應收我為徒……我自幼兒沒有了母親,就沒受過教訓,成了野丫頭。」
小翠趕緊說:「姐姐,別相信紀寶胡說,我是什麼也不會。」
喜萱道:「姐姐,您不答應,我今天跪著不起來。」
玲姑叫:「你們怎麼搞的,起來講呀,這樣對爬在地下成個什麼樣子,讓人家看見了豈不是滑稽……」
邊說邊去扶起翠姐姐。
喜萱兀自跪著不動身。
小翠急得彎著腰說:「姐姐請起,您要不討厭的話,我們可以結為姐妹……」
喜萱歡喜得連磕兩個頭,跳起來抱住翠姐姐,她流下兩行淚珠,小翠也就感動得緊緊攬住她。
小綠站在遠遠處拍手笑:「我早算定有這一回事,可是沒想到喜姐姐性兒這麼急……好啦,這一做翠姐姐的徒兒,保管你一輩子學不完。」
玲姑笑道:「本來嗎,你們倆就長得一個模樣,這一結成姐妹,誰能說不是同胞骨肉?
改天我們湊份兒給你們倆賀喜,你們倆也得回請我們,大家痛快樂兩天!」
小綠叫:「兩天不過癮,我找紀寶想辦法,現在走啦,老站在太陽底下多熱呀,紅姐姐老姨太丟得看不見了。」
說著她扭回頭走了。
凡事都是一個字緣。
喜萱和小翠也總是一斷未了之緣,她倆一見面就結成了姐妹。
這事讓老侯爺聽到了怎肯罷休?
當日把四位姑娘全留下,吩咐師爺們備柬請客,不管那回事,只要是富貴人家剪出來的花樣,沒有不新鮮,更沒有不合情合理合法。
第二天張府燃燈結綵,大事鋪張,來的客人可真不少,乃至驚動了王府的福晉,格格,大臣們的夫人,小姐,因為題目是孫小姐結義姊妹,所以堂客特別多。
小翠帶著喜萱,姐倆兒周旋那些命婦之間,不但禮儀中節,而且一言一笑,一舉一動,大家爭相倣傚。
翠姐姐被譽為天下第一個美人,講起來這其間也還有一個原因。
男客中來了四哥允禎,據他秘密告訴在坐幾位宗室貴人,簡直把崔小翠捧為神仙下凡,那般貴人還能不相信四阿哥的話?他們自然要設法通知他的親眷,這一來翠姑娘才變成了不起人物,今天她是累壞了。
可是馬念碧在外面也是一身麻煩,他算是被太太抬舉,一個鏢頭一躍而為第一流上客,四阿哥慇勤垂注,顧盼有加,在座的誰不是奴才胚子,誰敢不湊趣兒——奉承?這也就是所謂裙帶之榮。
念碧並不覺得這是體面,他為人骨子裡驕傲,表面倒是相當隨和,你看他應對從容,談笑自若,其實如坐針氈,說不出一肚子苦。
還好四阿哥究竟是闊人,闊人必須有一套花槍決不肯終席,他告辭走了,念碧的圍也解了。
三更初天氣,念碧帶著五分醉意,跳上借自紀寶的那匹青花驄馬背上踏月出城,一路上回憶到席間一批官兒們奴顏婢膝,俯仰媚人,心理好生感歎。
就在搔首一聲長歎裡,對面射來一點寒星,馬鏢頭工夫到家,一伸手捉住了一枝飛鏢。
那邊牆角有人輕聲兒叫:「好,有你的……」
青花驄卻自動站住了。
念碧叫:「寶兄弟,你幹什麼……」
紀寶邊向這邊走邊笑:「給你的是一枝響箭,教你當心。……目前有場好廝殺。」
念碧應聲滾落馬下,抓住三爺叫:「快說,發生什麼事?」
紀寶說:「別慌,四阿哥回去多久了?」
「他走了好一會兒工夫……怎麼樣?」
「剛才八阿哥被捕交宗人府嚴訊,奉詔擒賊是我的父親,現在賊人黨羽四散內城,大約要找四阿哥拚命……」
話聲未絕,遠遠處風一般飛出一條黑影,來的正是四阿哥。
四阿哥身上短打扮緊紮緊扣,面蒙青紗,頭盤髮辮手中倒持一枝明晃晃寶劍,幾個縱跳趕上前。
四阿哥低低喝問:「紀寶?又是你,那個地方總碰著你……」
紀寶笑道:「可不是嗎?這算夠朋友,我怕您吃不清,跟著您保鏢,還給您找來了碧哥哥」
匹阿哥鼻子裡哼一聲:「你當心,不是好玩的,剛才還不過三四個賊人,這會兒湊上了十來個,其間有些扎手貨。
赫達的師兄扎布喜前天晚上進京,據說此來專為師弟報仇,使一條鐵禪杖足重九十斤,工夫不在赫達以下……」
紀寶叫:「糟,他一定也會吹劍?」
「有點名氣的大喇嘛都會邪術,你害怕嗎?」
「嗯,我想很討厭,且喜還有救星……」
「你是說崔小翠?她沒回去吧?我就是來請她和小紅、小綠幫個小忙。」
「就是……您太客氣了,宮中老佛爺身邊派了什麼人保駕啦,單靠燕姨姨一個人不行麼……」
念碧道:「今天怎麼姑媽沒到張府赴宴,我覺得很可疑……」
四阿哥笑道:「你夠聰明,我得到扎布喜進京的消息,料到他們要幹什麼事,立刻派人去神力王府見她。
她是今天一早進宮的,李夫人也還私約了她的老搭擋趙振綱太太楚雲,此外是神力侯,喜王爺和紀珠……」
紀寶叫:「怪,你們皇上家就會支使傅家人,那些侍衛將軍們全是飯袋嗎?」
四阿哥道:「所以你們傅家人值得驕傲呢,因為八阿哥下獄是一件極為秘密的事,老佛爺嚴戒洩露請你母親進宮,我是事先奉有密旨……
再說眼前要對付幾個賊人,何必我自己出馬?假使可以敞開干的話,九門提督他是管什麼的呀……
除惡務盡,今天必須一網打盡群賊,念碧,你是千手准提的徒弟,看你的啦……」
紀寶忽然低聲叫:「別響,賊來啦,你們倆放心,我這就去請紅姐姐和綠姐姐來接應,如果斗不下那個什麼扎布喜,你們務必把他引進鐵獅子胡同,好讓翠姐姐收拾他……」
說著三爺拿手裡的寶劍遞給碧哥哥,扭翻身一跺腳人失蹤了。
這會馬蹄聲越來越近,念碧脫下長衣服放在馬鞍上,一拍那馬頸子,馬悄悄地走了。
四阿哥笑道:「馬真好!」
念碧道:「保鏢的還能沒有好馬?看,賊人還打著燈籠來嗎?」
四阿哥輕輕說:「賊人也不能騎馬來呀,這是巡夜的,賊也快到了……」
他們倆聳身上屋,躲過了巡夜官人。
紀寶趕回義勇侯賜第,侯門習慣,這時候也還是燈火通明,人聲吵雜,妙卻妙在老侯爺酒醉睡下了,紀寶倒是省了很多麻煩。
不然的話,憑他老人家那一股好勝爭強的牛勁,也還能管你什麼叫極秘密?他要一挺身湊個熱鬧,勢必至攪得滿城風雨,給四阿哥闖出滔天大禍。
他醉倒了,倒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寶三爺十分歡喜。
當時他把話告訴了三位姐姐,事出意外,大家都不免吃了一驚。
小翠趕緊請七老姨太碧桃下令關上大門,召集護院家將們登屋防火,嚴守應變,外面立刻一陣大亂。
裡頭小紅、小綠姐妹問題也不簡單,她們出門作客,盛服而來,倉卒要她臨敵決鬥,自有種種不便。
小紅頭上梳的兩板髻,腳底下高底兒,她就更討厭。
多謝十一老姨太紫菱沒有纏足,腳下也不太長,好歹找出一雙薄底緞鞋子給她換上。
姐妹都借穿了喜萱的大青布褲褂,摘髻包頭,選了兩枝趁手寶劍,慌不迭雙雙跳牆而出。
她們倆走了,小翠不得已才告訴紀寶,說她結-後,那件寶貝兵器,一直收在箱子裡並不隨身……
這是一個頂壞的消息,紀寶一聽,人就嚇壞了。
小翠拿定精神袖占一課,急忙安慰寶兄弟,說是課主臨凶不凶,保管大家平安無事……
紀寶相信翠姐姐,轉憂為喜,跑到兵器房撿了一柄好單刀,匆匆趕到王府井大街,耳畔只聽一片刀劍劈磕聲響,不聞半點兒喊殺聲音,正所謂生死決鬥,性命相撲,也就是說各為其主,各有主意。
寶三爺一邊奔跑,一邊歎息。
望前轉個彎,看眼前火雜雜一場好廝殺。
念碧、四阿哥雙戰三個敵人。
小紅、小綠雙劍上下翻飛擋住五個賊,小綠腳旁已經爬下了三條屍首……
三爺遠遠處發出兩枝鐵翎箭,人跟著捲進園中,兔起鶻落,閃閃刀光,一賊授首,那邊身中鐵翎箭的兩喇嘛,同時各著小紅、小綠一劍,命已歸西。
寶三爺單刀再起,剩下的一個和尚,手忙腳亂,胸前受刀撲地身亡。
姐弟三個人咬緊牙齦,翻身來助念碧,無奈那兩個賊兩般兵器,並肩迎鬥全不含糊,五個人四枝劍一把單刀,儘管使得神出鬼沒,兀自不能取勝。
紀寶連發三種暗器,賊人照樣不在乎,戰酣勢危,忽然牆角飛出一枝鐵禪杖……
旋風陡起,星月斂形,朦朧裡看,那枝鐵禪杖足有酒杯粗細,卷地雷鳴,灼灼閃光,飛舞翻騰而至。
四阿哥急叫紀寶當心,鐵杖已臨頭上,四阿哥伏身斜跳,劍追敵人前胸。
那是個大禿頭莽和尚,身穿黃色直裰,底下高腰白襪黃僧鞋,身材十分高大,面目可是沒有辦法看清楚。
當時和尚直豎禪杖推劍,四阿哥撤劍後退,念碧從旁突出,劍奔和尚左肋。
和尚橫杖壓劍,念碧抽劍旋身。
紀寶挺單刀旋轉進攻,刀截和尚右膝。
和尚滑步讓刀,運杖如杵,猛搗紀寶小腹。
紀寶滾地魚躍而走,和尚舉杖高盤,猛回頭突擊四阿哥手中寶劍,劍折四阿哥拔步飛逃。
紀寶、念碧刀劍並出,和尚曳杖橫掃,快如閃電。
念碧伏地避杖,紀寶迎風翻飛越杖而過。
說時遲那時快,遠遠處有人喝一聲好,聲到人到,和尚面前站著胡吹花,她卻也換了全副緊裝,穿的是一身白。
念碧、紀寶大喜,掉頭急救小紅和小綠。
她們倆這當兒也被那兩個賊,殺得只剩招架之力,眼見敗在頃刻,紀寶、念碧趕來恰好挽回了危局。
那邊和尚卻像是讓吹花給鎮住,他怔怔地植著禪杖瞠目直視。
吹花向他擺擺手說:「我講話你聽得懂嗎?」
和尚點點頭。
吹花說:「你遠來為你的師弟報仇,我可以原諒你,不過他不該到江西去搗亂我的家,所以我們才鬥殺他。
人都說你在西藏戒律還不太壞,我勸你想開一點,還是回去啦,一定要決鬥,我恐怕會壞了你半世英名……」
和尚忽然伸出一個指頭指住她,意思問她是什麼人?
吹花道:「我叫胡吹花……」
和尚一聽立刻向後倒退。
驀地伸手大袖裡摸出一枝柳葉小刀,向吹花咽喉擲來。
吹花探手接去刀捏了一下道:「好,你使毒刀,我不饒你!」
話聲未絕,鐵禪杖毒蟒歸窩迫到胸前。
吹花大怒,左手撲住鐵禪杖,順勢兒緣杖進身,極猛極凶,極快極速,不容和尚轉睛動念。
右手柳葉刀完壁歸趙,赫的一聲響插進和尚的心窩,緊接著一飛腳,把人和鐵禪杖全給踢出去七八丈遠,莽和尚兵解歸西,鐵杖觸地鏗然。
小紅、小綠同時回頭看,陰錯陽差可就放走了一個賊人。
小綠擰身急追。
賊人上了屋發出一枝袖箭,箭射穿姑娘黑綢子包頭。
姑娘嚇得站住了。
兩個賊人走了一個,留下一個無法脫身只好拚命,手中一對短戟,直使得卷雪飛雲,風雨不漏。
念碧、小紅、紀寶,三般兵器走馬燈似的盡力合圍,兀自不能取勝。
吹花顧慮牽延時間,諸多不便,趕過去施展空手入白刃絕技,一下子就把人家兩枝戟奪下。
小紅、念碧雙劍並出,紀寶頓足叫聲「唉……」這個賊應聲倒斃,撒手歸天。
四阿哥蹲在屋簷下喊:「念碧,快追走的那一個!」
小綠回頭叫:「別追,人家手下留情,我們為什麼趕盡殺絕?」
她拿著包頭黑帕動也沒動一下。
吹花嘿嘿笑道:「殿下,你倒是躲得緊,讓我們一家人賣死力,我要不趕來,大概只有你一個人能活,這群小孩子全是傻瓜。
不要說和尚,兩個賊你們就吃不消,追什麼,一個追不行,大家追算體面麼?你回去啦,儘管回去睡大覺敢保無事……」
說著又對念碧說:「你們都上張家去避一避,別看街上沒有人,恐怕靠近鄰家誰也知道出了多大亂子。
告訴老侯爺,派幾位懂事的出頭辦事,否則等下查夜的官人來了,街上就得觸楣頭。我還得進宮走一趟,你們快散吧。」
話講完她第一個上屋走了。
紀寶催促哥哥姐姐先回去,他卻去找到青花驄,回頭街上就有人開門出來張望,遠遠處又聽得擊梆的打來四更。
三爺趕緊溜進張府。
老侯爺還是高臥未醒。
碧桃七老姨太出主意,挑選四名得力老管家,教導他們一篇話,打發上街去應付官兒們,便命家人各自回房睡覺,不許妄義是非。
碧桃平日臨事本無把握,這是都虧崔小翠暗裡幫忙。
小紅、小綠免不得要亂一陣梳洗更衣。
紀寶只顧要吃要喝。
家將們外面驚疑不定,裡頭三位老姨太餘悸未安,而決鬥凱旋的又各都有一連串驚險敘述。
小翠數術通神,胸有成竹,喜萱堅忍卓絕,膽氣過人,她們倆總還是保持著鎮靜的態度。
眼看天亮了,派出去的四位老管家未見歸來。
書房裡的老侯爺卻醒來了。
紀寶進去回話,將前後原由始末一說,老頭子引手加額,心花怒放。
他還給寶三作了一揖說:「寶,謝謝你,算你替皇上家盡了力,現在好了,八阿哥毀了,他的爪牙也讓你給拔掉了。
四阿哥大事已定,好!真好,我今天非請你們哥兒姐兒大吃一頓……」
他狂笑著大踏步趕到女花廳。
女花廳裡,念碧、小紅、小綠、小翠、喜萱和三位老姨太還在聊天,左右前後圍侍著許多老媽使女們。
滿廳屋黑壓壓的都是人,誰也都忘記了那邊角落裡,孤伶伶的獨坐著章玲姑。
張勇老侯爺闖進來,他也還是連做幾個揖,慌得大家波開浪裂紛紛離座。
老頭子向著念碧叫:「馬鏢頭,恭喜,立下了汗馬功勞……」
他就不等人家講話,扭回頭便對小紅、小綠說:「少奶奶,小姐,了不得,巾幗不讓鬚眉!」
他豎起大拇指搖了兩下。
小紅笑道:「慚愧得很,我們還不過因人成事!」
老頭道:「那裡,刀槍矢石,生死決鬥,這也能說倚靠別人?請坐,別客氣。」
翻身又看住小翠笑道:「姑娘,你大約也費了一番手腳?」
小翠斂-笑道:「我簡直坐觀成敗,無所事事。」
小紅搶著道:「張爺爺,不因為她在這兒,當時我們還真不敢放膽去拚鬥扎布喜咧,我們一心想,大不了鬥不過設法引他追到家裡來交給她辦,誰曉得她那寶貝飛劍偏偏就沒帶在身邊,不聲不響,趕我們出門送死,您說她多可惡呀!」
老侯爺大笑道:「那倒是告訴你們不得,事到臨頭非拚命不可,戰鬥就靠一股氣,講出來你們必然膽怯,那當然一點都沒有好處。」
喜萱笑道:「不是麼,姐姐事先起了一課,課主臨危自有救星,但也還說不得已時再作打算,所以暗中留下玲姐姐幫忙。
她對我們講得很明白,一交丑末寅初,教我們倆出去接應大家回來,她在家驅使六丁六甲作起遁甲,設伏擒賊,我也還為她預備了筆墨,劍和一大堆黃紙……玲姐姐她也都知道的呀!」
玲姑遠遠處搖頭說:「別問我,我是個無用人,她強迫我留下裝傻瓜,不讓我換衣服,也不許亮武器,就要我作啞巴……
我就是不相信什麼六甲六丁……」
玲姑自從小紅、小綠、紀寶走後,雖則小翠暗地對她解釋過很多話,她仍然一直不高興,環抱著一雙臂,懶懶的躲在角落裡動也沒動。
她講話顯然不服氣,翠姑娘聽著微笑不語。
小綠受不了,抿抿嘴說:「玲姐姐,你還不是沒聽說過,當初赫達是怎樣死的?翡翠港是怎樣保存的……」
玲姑道:「我又沒看見,聽過算什麼!」
小綠道:「你簡直無賴。」
玲姑道:「我就不痛快,為什麼不留你小綠,單單要留我玲姑……」
小綠玲姑原是故意開玩笑鬥口,但老侯爺不明白她們心裡事,還以為真的鬧了什麼樣的彆扭。
他急忙笑道:「你們爭先恐後,一戰為榮,這話要是傳出去讓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兒們聽見,可不醜也醜死了!其實在我看,有出斗的自然也必定有留守的,講起來還不是一樣的功勞……」
玲姑一聽糟,這話怎麼扯的,我們為搶功勞來的麼?……
她望了小綠一眼,剛待起分辨……
老侯爺卻趕緊擺手說:「算了,大家該好好的休息啦,這會兒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形,我想出門打聽看。」
碧桃道:「我派了四位老管家出去,到現在一位也沒回來。」
老頭道:「恐怕出了事,我上九門提督衙門走一趟,他們要是敢扣押咱們管家,那算姓安的有種。」
說著這就回去書房裡梳洗更衣,不單是等不及吃點什麼東西,他就連旱煙也忘了抽,一勁上馬走了。
四位老管家果然讓提督安大人帶去問話,雖然沒關起來,也不教放回去,老侯爺見著安騏免不了將人家搶白一頓。
安大人在朝紅得夠瞧,他的牛勁也很大,硬碰硬一下子就鬧翻了。
老侯爺火發剛要毆人,恰好福內監繼著密旨駕到,安大人接旨下來,他是平白矮了半截,乾脆向老侯爺請安認罪,說盡好話才算把人家主僕送走了事。
這到底怎麼說呢?
原來根據皇帝給安騏的密旨,大意說奸匪黑夜倡亂京畿,義勇侯張勇,督率家臣平逆有功,安騏有疏防範記過……
你說安大人跪讀了這般朱諭,他還能不承認倒楣。
這事可怪的也沒什麼,一齣戲全是四阿哥一個人唱,他雖然不敢去找皇帝老子裝神弄鬼但有辦法托人出頭圓場。
滿朝袍笏,有的本來就是他的股肱心腹,有的眼見大阿哥毀了,八阿哥分明不行,自然而然的會來趨附他。
有的可因為他委實能幹,盡心竭力的在呵護他,這不全變了他的人了麼!
八阿哥下獄論死是幾位王公大臣的定謀,王府井大街這番血案,也是這般人的密奏,而且還把這案強調指為八阿哥謀逆的鐵證……
大清早轉瞬工夫,四阿哥辦事節節周到,你還能不佩服他委實能幹!
皇帝早朝未退,大學士松筠忽然扶病趨朝,聽完他的口奏,皇帝十分震怒,想想究竟不願家醜外揚,所以立刻奮筆下了那一道朱諭。
安騏氣得要死,張勇可笑破了肚皮。
八阿哥毀了,他手下許多鷹狗爪牙,上流人和下流人,逃的逃,死的死,下獄的陸續被捕下獄,這可不都完了麼?
這所謂樹倒猢猻散,誰不是錦上添花呢?
四阿哥躊躇得志,他的皇帝繼承人算作定了。
本書完
請看《鹿苑書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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