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延到近午時光,才見賊船揚帆並發,劉策卻在落後半個時辰解纜尾追。
這兒前面有個地方叫三斗坪,是個很小很冷落的小鄉鎮,距離宜昌多不過九十里,算是屬西陵峽範圍以內。
再過去一點路,那著名驚險的清灘就排在目前了。
天剛剛黑,氣候比昨夜更壞,西風緊雨下瀟瀟。
兩艘賊船並排兒靠泊岸旁,隨即又是鬧酒,又是爭吵。
後來率性兒亮傢伙互相火拚,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俠二爺竊計以逸待勞,傚法卞莊子一舉並殲兩虎。
旁觀和尚果然吹劍妖術厲害,而且真實武藝也強過對方一籌,呼吸之間海盜紛紛被迫落水。
紀俠總想他們一向稱雄海上,水裡撈本還看最後一著。
誰知不然,湍流過急,下水一個斷送一個,沒下去的就不敢下去了。
海盜嗟咄甘拜下風,工夫一大難免趕盡殺絕。
俠二爺不禁大喜,他告訴劉策,說是他不怕湍流急水,自信盡有辦法,只等海盜剪除乾淨,光剩兩個和尚不難潛遊行刺。
劉策原來水性極好,同時對這一帶漩渦尤為熟悉,他答應領他冒險,二爺自然感激不盡。
不想海盜堪堪死傷過半,岸上偏好趕到二三十條高一頭闊一背的彪形大漢,容表全不俗,穿的也頂闊綽,像營裡五六品軍官,又像武師,又像豪門朱邸的看家護院。
這班人明火執炬而來,聲勢十分浩大,下了船一下子便鎮住了一場打鬥。
海盜們貼耳投降,一窩蜂被趕登陸,看樣子剩不了七八個完整好人。
賊人爪牙猝至,紀俠希望頓絕,直氣得心灼欲焚,他痛恨海盜們貪生怕死屈膝投降,不為同伴復仇,敗壞江湖義氣,拍案大叫此獠可殺,誓予殲滅……
二爺怨氣沖天,其實也還是自私作用,他是怪人家不幫他的忙,不跟那二三十條大漢再拚下務。
人也總是都有偏心,海盜假使維持個強硬到底,那些大漢自然不能全無損失,但海盜不免就死無噍類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再說好聽點知難而退,海盜不能全是傻瓜。
俠二爺活該氣得要死,他向來沒動過肝火,這一發起牛性倒是相當頑強,執意先除海盜餘孽,再說追趕和尚。
劉策這一輩子水上討生活,足跡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平日耳聞目擊深嫉海盜為惡多端,眼見俠二爺有了氣,不但不加阻勸,反而挑撥著說:「賊人平白增添大批黨羽,看起來急切難圖,此去入川水流愈急,審時度勢絕無下手救人機會,既然不可作為,追賊事非急務……」
他又說:「海盜為什麼跟和尚火拚?長途擄人西行目的何在?那些新添爪牙,像是西康官吏,他們和喇嘛合作究竟為著什麼?
這一個個不可解的謎非要打破,必須擒個海盜活口拷問明白,否則勢單力孤冒昧攝敵,須防打蛇不著又被蛇咬……」
又說道:「喇嘛遠來異域,決不敢侵犯鄱陽湖,如果沒有海盜為之領港,甕子口未必便能偷渡,南湖鄧家軍無從吃虧,翡翠港何至被襲窮原究始鼠輩罪無可贖,除之不為太過……」
劉策這麼那麼詳細一分析,紀俠越發下了決心,他也還肯接納人家的勸告當時強自納定性兒,喝兩杯酒好好睡一覺。
等到五更天,兩艘船解纜登陸,劉策才去喚醒他準備下地。
這位名領港雖然上了幾歲年紀,到底飽經風霜的人腰腳還濟事,他也換了一身衣服掖一柄單刀跟隨二爺登陸。
這地方老人家也計不清來過多少次,每條街每條巷他都認識,把二爺帶到一家旅店敲門。
這家旅店實在不怎麼漂亮,但落在這地方就算難得,樓下零沽賣酒,樓上居住旅客。
老掌櫃叫章安為人和氣,當年卻也是江湖上走紅的人物,眼下卻只剩個十六歲孫女兒,芳名玲姑,陪著他守著這一間店過日子。
當時劉策輕輕敲了兩下門,裡面立刻有人答應。
門開開,光芒萬丈,眼前站著一位至多不過十三四歲姑娘,前發齊眉後發披肩,美麗的臉龐兒,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微張著小嘴,淺露著雪似的白牙。
她好像有點吃驚的樣子,緊盯著俠二爺出神,手中高擎著蠟台,身上穿一套銀灰色布褲褂……
劉策說:「打擾了姑娘,我們路過三斗坪,專程拜望章老哥,我姓劉,叫劉策。」
姑娘敲一下頭,霎霎眼說:「章爺爺剛去睡,老人家酒也多了,你們請隨便歇歇,要什麼呢我可以幫忙……」
她略略側身讓客,一雙明亮眼睛也還沒拋下俠二爺,劉策拱拱手進去了。
櫃檯上還亮著兩條蠟,照耀店面如同白晝,一張白木桌子上杯盤狼籍。
桌旁蟠踞著一條極其軒昂雄偉的中年漢子,約莫三十四五年紀,依然美如冠玉,高捲起白綢子短褂兩邊袖口,露出虯筋糾結的粗臂。
一隻手緊接住酒筒兒,白裡透紅的臉堆滿了笑,瞪視著跟隨劉策背後進來的少年人叫:
「哥兒,那兒來?保水路鏢麼?真是年輕膽大……過來,喝兩杯,談談保的什麼鏢?……」
劉策趕緊作揖說:「我們不保鏢,探親路過……」
姑娘旁接著說:「不保鏢幹什麼的?他手裡捲著寶劍,腰裡掖刀,還帶鏢囊……」
她直伸出一個指頭指住紀俠。
紀俠見她嬌戇可掬,不由開玩笑說:「這兒是黑店麼?你太認真了!」
姑娘霍地把手中蠟台頓在櫃檯上,嘿嘿披嘴:「別神氣,五更天帶劍登門,找章爺爺還能有好事嗎?你,你,你不說清楚就不要走啦!」
姑娘連說三個你,像是親熱又像尋事。
紀俠忍不住縱聲長笑。
他這一笑,櫃檯裡漠子猛吃一驚,驀然捲過來吼叫:「少年人,姓什麼?那裡人?……」
紀俠從容笑道:「問我麼?我姓傅,世居江西南昌府書院街……」
漢子叫:「你講的是外婆家,你母親姓胡,你是神力小侯的孩子……」
那邊姑娘跟著「唷」了一聲,搶向前問:「是我們姑媽的表哥嗎?……」
漢子大笑,酒氣洋溢,笑不可仰。
紀俠這一下子可著實呆住了。姑娘直頂人家懷裡去問:「是紀珠大哥,還是紀俠二哥?」
紀俠急忙說:「是,我叫紀俠……」
姑娘往後退,叉手剪拂笑道:「二哥,我叫小晴……我們天津人,姓郭,爸爸上一字龍下一字珠,十七年前在天津跟合堂結拜的姐弟……」
龍珠道:「十七年前……是,十七年前……」
歎口氣伸出手拍拍人家的肩,臉上還是笑,笑裡帶若干悲哀成份。
紀俠且驚且喜,鞠躬說道:「想不到這地方得見您老人家,我早想上天津看您和舅母。」
邊說,邊跪下去請安。
龍珠擺手說:「大前年你媽出關路過天津,我們姐弟熱鬧了幾天,那時你舅母還是一個好人……」
說著,他忽然打了一個踉蹌。
紀俠剛好站起來,搶一步扶住他送回桌上。
小晴後面悄聲兒說:「……已經醉了,別讓他喝,也別提我媽……」
姑娘聲音有點兒顫抖。
紀俠回頭看她眼淚掛在睫毛上。
這邊龍珠一隻手恰拿起酒筒兒仰面往口裡倒,小晴叫:「二哥,你到底是不是為人保鏢,還有別的事?」
紀俠道:「我追賊……賊架走了新綠二姨姨的小紅姐姐,繁青四姨姨的畹君姐姐……」
「鋃當」一聲響,龍珠扔掉手中酒筒兒扶著桌沿起立,眼睛瞪得圓彪彪的吼叫:「什麼事?繁青的女兒被賊架走?你知道賊走上這條路?……」
紀俠道:「我們由宜昌追到這兒,賊人兩條船打著江西兵備道旗號,賊首是兩個喇嘛,會妖術吹劍殺人,還有二十幾條海盜,昨夜就在三斗坪寄錨。
海盜跟和尚火拚,海盜被殺死七八個,岸上又下去一批人馬,像邊疆武弁,又像侍衛保鏢一類人物……」
聽到這兒,龍珠捺納不住,連連拍著桌子叫:「快講,快講,講清楚……」
紀俠還是那麼韌勁兒,他反而翻身介紹劉策相見。
劉策向前拱手問:「府上天津?老漢打聽一位老前輩,江湖上綽號神鷹,敢是……」
龍珠立刻抱拳回說:「是,先祖……」
劉策點頭笑道:「講起來都還是自己人,老漢跟前輩頗有幾分交情。」
說著,哈腰坐下,笑了又笑說:「俠二爺英雄了得,單身追賊,老漢慮他有失,奉勸慎重,但被賊架走的說是兩位大姑娘,事又分明怠慢不得。
賊人黨羽眾多,而且都像有點真實功夫,老漢慚愧無可為力,所以帶二爺來拜章老英雄,且喜得遇老賢侄」
人家直稱老賢侄,似乎有點托大,然而托大自有托大的理由。
可惜龍珠酒醉不理這一套,他還不過再拱一下手,便又看住紀俠叫:「快,快把詳細情形告訴我……怎麼和喇嘛結的仇,喇嘛怎麼勾上海盜?」
小晴說:「二哥慢慢講,不忙,天快亮了,急也無用,賊多我寡,可智取不可力爭,白天幹不出什麼事……我想,怎麼搞的會讓你一個人出來追賊。」
紀俠臉上紅紅的挨著桌旁坐下。
講郭婆帶如何至鄱陽湖報警……
講鄧家子弟兵如何準備防敵……
講繁青如何遭襲失風……
講思潛別墅如何一夕驚險……
講小紅如何被擒琬君如何失蹤……
講他自己如何賭氣出門尋人……
講到如何有心剪除海盜餘孽……
一長篇話,講的人講得有聲有色,聽的人聽得傾耳移席。
這時光小晴姑娘連給她爸爸倒了好幾次苦茶。
紀俠講完了。龍珠酒也略略退了,他一直怔怔的想賊人為什麼會走這一條路?
小晴也在霎眼睛,誰也不曉得她心裡轉什麼念頭。
忽然後面扶梯下角落裡有人亮聲兒叫:「龍珠,你知道大阿哥康定邊境有約會麼?我可不敢兩位姑娘是不是被架去當禮物送人啦!」
龍珠猛可裡跳起來叫:「三老爺,這事該怎麼辦?」
小晴叫:「三爺爺,您快來啊!」
燭光下出現了一個銀髮銀髯的老頭子,長袖直拂到紀俠額角上,笑問:「你是胡吹花的兒子,你有多大本領千山萬水單身追賊……」
回頭又對劉策說:「多管閒事,你也總是龍性難馴……」
劉策鞠躬笑道:「特來拜候三哥,說管事小弟也實在老了,不中用……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英雄讓後生……」
邊笑邊橫了龍珠一眼。
小晴看出尷尬,急忙說:「爸爸酒喝多了,禮貌不周您別見怪,既然說跟我們家老太爺有交情,我們還不都是您的小輩?我這兒給您磕頭啦……」
說著她真的跪下去,章安、劉策不禁都樂了。
劉策說:「你的曾祖父就恨胡吹花,你曉得麼?」
龍珠一聽大驚失色,這才趕緊給人家請安,起來又作個長揖,搭訕著說:「前輩多多原諒,恕龍珠眼濁不知不罪……」
章老頭笑道:「他的綽號叫濁水孽龍,他要是不出力,什麼事都別想辦……」
劉策道:「三哥,這麼講你不怕引起人家誤會……俠二爺看得起我,我答應幫他的忙,話講起來很平淡,事本來與他人無關,無奈賊多我寡不敢輕敵,不得已登門求助,你老哥哥上了一把年紀我們無多奢求。但是……」
章安擺手說:「得,別羅嗉,請坐,凡事從長計議……我也總是六根未淨,說不得還要為你做一次狗頭軍師,不看別的,只看我們小孟起賢侄急成什麼樣子,我也好意思不管?」
說著哈哈大笑揖客入座。
小晴姑娘好像很不高興,憋了半天還是說:「爸爸與蘭繁青姑姑同出衝霄鶴鐵老太爺門牆,師門手足何異同根?
聽說鄧家姐姐失陷於賊,爸爸心裡自然很難過,再來他也實在喝多了,我話說過了,頭也都磕了,這還有什麼了不得?
『事本來與他人無關』,這句話講得多好聽?既當我們父女是他人,我們自然不敢高攀,劉爺爺會幫人家忙,我們就等著瞧您的啦!」
龍珠喝道:「小晴,你是什麼規矩……」
劉策道:「三哥,是不是誤會大了……」
章安笑道:「自己解釋吧,恐怕你也總是有點過火。」
劉策笑道:「小晴姑娘,不要生氣,聽我講,你的曾祖父叫我師叔,這交情夠不夠?」
姑娘道:「您不講,誰知道……」
劉策道:「成,算我錯怪了,不過我也不曉得你爸爸跟蘭繁青是師兄弟,要說俠二爺的令堂,他對你曾祖……」
章安一聽,這一扯下去還能不引起誤會。
他趕緊叫起來:「算啦!這不是聊天的時候,一定要講那麼清楚,你是什麼人的徒弟?
你怎麼反而幫胡吹花孩子的忙?」
劉策歎息道:「不說也好……現在我講賊人,賊人兩艘船一共六十餘人,好武藝還不止一半,水裡了得的大約也不能少,光憑我劉策和俠二爺一老一少,顧得及廝殺也顧不及救人的。
當然我劉策盡有辦法弄翻他們兩艘船,但艙裡兩位姑娘如果被綁上手腳不能掙扎自救的話,此去鬼門關水流那麼急,稍有差錯弄巧成拙,那不是很可怕呢?……」
龍珠道:「假使他們真的走康定,等他們捨舟登陸再來動手怎麼樣?」
劉策笑道:「這話我就不敢說,旱路上我是個無用之人……」
章安笑道:「那還不便宜了你……龍珠,你有何高見?」
龍珠道:「賊人可能從重慶起早,奔成都,走雙流,新澤,經邛睞,名山,趨雅安入瀘定……這一路我認識很多土司,就是康西藏人區也有熟人……」
章安道:「你是想到處靠朋友幫忙,但許不許人家隨地都有兵馬接應呢?此去重慶還有多少水程?你也記得清楚嗎?
前面巴東,夔府,再上去巫山巫峽鬼門關,然後望奉節,雲陽,趕萬縣,忠縣,進酆都,長壽才到重慶,這要耽擱多少日子呀?
救人如救火,容你慢條條的乾耗著?水裡有辦法水裡辦,混水孽龍豈容躲懶偷閒,現在就請他帶紀俠到後街萬安客棧,務必設法弄個活口海盜回來,問過詳細口供再作計較……」
說著老頭兒霍地掀髯起立,高聲叫:「玲姑……」
高頭上有人尖聲兒答應:「不要叫,起來半天了……要水有水,要茶有茶,要吃的有稀飯大餅,就是酒不能給,休怪,休怪……」
一陣圓潤的笑,一陣樓梯咯咯響,燭光下掠過一位大姑娘。
她彎彎腰叫:「劉爺爺,您來啦!」
輕鬆的扭翻身看定了紀俠。
圓圓的臉,圓圓的身材,堆起滿面春風,帶著一身俏俊……
小晴叫:「二哥,見見玲姐姐……」
紀俠趕緊作揖。
玲姑反手牽著辮梢兒回個鞠躬,笑笑說:「二哥,你有多大能耐,單槍單馬出來追賊……」
她也叫人家二哥。
紀俠笑道:「不敢當,姐姐,我就是無知,無能,特來求助。」
章安揮手打發紀俠:「你走你的,快,天亮了就討厭……」
回頭又對玲姑說:「叫五郎來,準備船隻趕路,你去拾奪兵器,注意那兩張長弓,全給換上弦,另扎十來枝火箭備用。」
玲姑道:「我是不是一同去?」
章安道:「不,你看家。」
姑娘一顆頭搖得鼓鼓似的說:「那我不管啦!」
章安道:「五郎來了,你們商量看誰去誰留,好不好……」
姑娘叫:「爺爺,您得斟酌,他們剛講賊人官匪不分,那就是說可官可匪,我們這三口子一露臉管閒事,這地方也還能立足?要管就得捲起鋪蓋棄家遠走,否則……」
她嘴裡講話,眼裡可是盼望著紀俠答覆。
紀俠這會兒偏偏耳目聰明,當時他稍為沉吟一下,便向劉策腦背後低低說了幾句話。
劉策笑了笑悄悄又去告訴章安。
只聽得章安叫了起來:「那怎麼當得起……」
玲姑搶著問:「劉爺爺,他是不是有意讓我們上江西安家立業?」
劉策笑道:「乖乖,你猜得全對啦!」
姑娘叫:「二哥,一句話,我相信你的,你辦事去啦!」
叫著像一匹狐狸跳走了。
下半夜萬安居旅店裡讓十三個惡客吵得雞飛狗跳,這些海盜中有四個人身負劍傷,但傷勢都不太重,經過一番敷藥包紮,依然還是能吃喝。
他們投降時馴服得好似就烹羔羊,這會兒又猖狂得像豺狼餓虎,可以吃的儘管吃,可以拿的隨便拿,可以摔毀的拚命摔毀。
一般旅客臨時逃難溜之精光,夥計們就只能忍氣咬緊嘴巴挨打挨罵。
鬧到天快亮,這才準備動身,弄刀拔劍迫定房東要船上道,沒辦法也得想辦法。
店主人剛剛出去僱船,有一個左臂帶傷的海盜叫楊鏢,一條黑凜凜的莽大漢,趕定了店老娘的童養媳叫寶貝心肝。
老娘愁得淚流滿面求神禱佛,那黃毛丫頭嚇個悶聲兒到處躲,店裡躲不住不由不望街上跑。
小孩子倒是跑得快,楊鏢落後吼叫跟追,穿出小巷拐彎兒待奔前街,牆頭上風飄落葉飄下了俠二爺。
楊鏢不客氣,衝著面前黑影子施展一拳夾一腿。
二爺上面搖住他一拳沖天炮,下面輕輕撥開踢斗腳,就沒等人家再掙扎,兩個狠指頭順勢兒向上溜,猛的點在人家的重肋下。
賊人來不及喊出聲,整個人癱瘓在俠二爺彎臂裡,老鷹攫小雞一翅膀撲上民房。
小晴姑娘耽著一肚子心事,獨站門兒外望眼欲穿。
驀然間俠二哥從天下降,雖然肩上馱著人,看樣子倒是一點不費事。
姑娘叫:「來了?」
二哥笑:「累你等久了。」
姑娘道:「沒驚動人?」
二哥說:「那能那麼笨。」
姑娘偏著頭領二哥店裡走,店裡黑漫漫一片寂靜,後面大廚房挑著一線微弱蠟焰,章老英雄危踞灶頭預備審案,郭龍珠蹲在一旁瘺灼一盆火炭等待用刑,這裡是神秘的慘厲的刑堂紀俠把人賊送進去給爬在地下,輕輕向他腰眼上點一靴尖,看他翻身轉醒,一聲大吼人跟著蹦起來。
紀俠驀地一掌拍在他脊樑上,他就又躺下了。
章老頭叫:「別頑皮,好好答覆我們幾句話,否則我們總要你吞下一盆火炭。」
楊鏢回頭看紀俠,心裡想就憑你這個好模樣兒,也能把我弄到這地步?……
劉策剛好趕回來,低聲說:「朋友,他就是神力小侯的二公子,他要口供,你不講恐怕不妙。」
楊鏢一聽臉色立變,賊有賊智,眼前情形不對,犯不著煞刑受苦。
賊有賊硬,他咬一下牙齒叫:「好,你們問吧,我沒有什麼不肯講的,但求給我一個痛快。」
章安說:「你們海盜為什麼勾結妖喇嘛搗亂鄱陽湖?」
楊鏢道:「和尚勾結我們,不是我們勾結和尚,和尚是太子的親信,我們跟郭阿帶胡吹花有仇。
郭阿帶弟兄橫行海上殘害我們衣食,胡吹花霸佔我們千千萬萬窖藏財富,我們一班二十九個夥伴與和尚合夥……」
章安問:「和尚為什麼……」
楊鏢說:「和尚奉太子命南下行刺,因為胡吹花一家人全是四殿下心腹爪牙,太子恨四殿下。」
章安說:「怎麼樣擒去兩位姑娘?」
楊鏢道:「兩個和尚抓回一個,我們合力由水裡捉一個。」
章安問:「兩個都綁在你們船上?是不是鎖上了手腳?」
楊鏢道:「鎖上腳沒鎖上手,她們讓和尚灌下一杯藥,軟綿綿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章安忽然圓睜虎目,厲聲喝道:「糟蹋了她們?……」
楊鏢笑道:「不懂,你是說強姦?沒有的事,和尚看她們是寶貝,動也不許動,碰也不准碰,不因為她們,我們也不會跟和尚火拚。」
章安問:「和尚準備把她們怎麼樣?」
楊鏢笑道:「孝敬太子,太子下邊疆,說在什麼冷邊,咱裡,又是什麼拉薩,雅魯藏布江……或許是蒙古,弄不清說不定那個地方。
據說有秘密約會,青、疆、蒙、藏全都有人參加……
我們南方人就是不願意跑那麼遠,我們要分點錢財,分個姑娘折伙回家,結果跟和尚鬧翻了。」
章安擺手說:「昨夜新來的二三十條漢子是什麼人?」
楊鏢笑道:「厲害啊!水陸兩路有名兒英雄好漢,那裡頭有戴角銀鯊賈雲飛,翻江金豹子呂言,鎮海蛟張大光,光有江海大盜有十七八個,陸上好手有摘星手方立,其餘我也聽不清楚。」
聽到這兒郭龍珠霍地跳起叫:「該死,這些人留在三斗坪,我們會不知道……」
章安笑道:「誰叫你馬孟起老逮著我黃漢升拚命喝酒呢!」
楊鏢道:「不,他們也是由漢口剛來的,比我們的兩艘船稍到幾個時辰,他們都是太子新收的保駕將軍……」
章安道:「這不管,你說他們預備到什麼地方登陸?」
楊鏢道:「大概成都吧,不過你們要當心,和尚曉得你們追趕他,可是他一點都不怕呢!」
章安點頭說:「好了,你講話還乾脆。」
楊鏢道:「講得乾脆要求死得痛快。」
再回頭看看紀俠道:「哥兒,你本領不錯,請給個乾淨俐落……」
說著直挺挺伸出頸子閉上雙目。
劉策笑向二爺使眼色。
二爺倒有點虛怯怯不忍下手。
龍珠叫:「紀俠,天亮了,快……」
紀俠應聲起兩個指頭急戮賊人耳朵後,賊人立刻頭傾口斜氣閉身亡。
小晴一旁看賊人爬在地下不動,駭得她跳著腳叫:「二哥,這就行啦?」
紀俠慘然笑道:「讓他一直睡下去吧,我點了他死穴……」
姑娘低著頭出去了。
這裡章安、劉策、龍珠各看了紀俠一眼,各來個驚服的會心微笑。
陰天,江上秋意十足,風色也不太好,想得到馬上就要下雨,誰也不願意趁這個時候開航。
前面只有一葉輕舟縱橫飄蕩,把舵的是劉策,紀小晴和玲姑倚舷笑語,他們身上都換上水衣水套。
小晴上下一色綠,綠油布包頭。
玲姑一味白,白綢子攏發。
紀俠渾身黑,頭盤髮辮,懷著寶刀,他們遙望著後面來船。
來船上只有兩個後生船戶蹲踞舵邊瞎扯談,艙裡橫三豎五睡著十二個海盜。
距離海盜一箭路又放出一隻艇,這只艇原是由贛江經鄱陽沿長江載送紀俠追賊的快艇,現在艇上除了三個老表船夥計,卻多了一位老英雄橫江白練章安,一位河北豪傑小孟起郭龍珠,一位後起義俠李五郎李起鳳。
五郎駕艇放流,章安、龍珠臂挽長弓屹立船頭。
驀地郭龍珠揚弓大叫:「三斗坪船戶聽著,我們知府衙門捕頭,奉命擒拿海盜歸案,你們趕快上前面小舟躲避……」
叫聲未絕,弓弦驟響,三枝火箭銜屋行天,像一條赤練火龍飛集賊人船上,艙篷著火,頃刻燃燒。
十二個海盜奪艙爭出,搶撲騰躑,破口辱罵。
龍珠、章安兩張弓繼續發矢,熊熊大火烈焰衝霄,迫得海盜們不得不棄船逃命。
這時光前面小舟上俠二爺打頭兒翻跟斗紮下江中,小晴、玲姑雙飛振翮,翩翩點水潛沒。
劉策到底不敢相信少年人,老人家就那一身藍布新褲褂倒栽無聲的溜進漩渦,眼看水裡的紀俠工夫不差,施展踏水法蜿蜒上下,儼若狂龍搜海,手中一柄寶刃閃出萬道銀光,追刺三個海盜嗟咄了事。
老人家安心放膽,縱目遙望玲姑。
玲姑像一條白蛟,穿波激浪乍沉乍浮,她使的是一枝短柄銀矛,驍勇無比,殺賊獨多。
目睹後輩兒女各各英雄了得,老人家不禁且驚且喜。
回頭再找小晴。
小晴好似一隻淘氣青蛙,她獨自潛伏水底專管截擊漏網盜賊,可只是偏偏運氣不好,湊巧截住了盜魁水老虎丁和。
丁和一輩水裡殺人越貨,不但水性極佳,而且凶悍絕倫,慣使一種水裡兵器叫三稜劍,江湖上死在他劍下的不知若干,料想小晴如何敵得住。
劉策本來認得他,因為這些年賊人蓄起繞頰黃髯,再來身體養得發胖,以致無從辨識,此時無意瞥見三稜劍,頓時憬悟,暗叫不好,急忙抽刀準備接應。
小晴姑娘勢已垂危,急切裡一劍扎空,水老虎反客為主,順勢兒沖潮進著,姑娘躲避不及,額上受劍,立刻下沉。
還虧她方寸不亂,一個勁兒踹水斜躍,讓過了三稜劍第二著怪蟒鑽窩。
丁和志在復仇,窮追不捨,姑娘流血過多,心身俱敞。
千鈞一髮,呼吸喪生,說時遲那時快,遠遠處俠二爺忽然接連幾個水蜢兒彈腿,快如急弓離弦,穿流突襲敵人身後。
丁和急忙翻身迎戰,俠二爺潛水疾降,刀光起處浪湧桃花,水老虎兩腿蓋膝切斷,二爺肩上卻也不免挨受一劍。
可笑紀俠一心念著小晴,自己左肩背著劍竟毫不理會,當時他盡力踏水上升,湊巧小晴支持不住迷暈下沉,鬼使神差讓他接個正著,抱住她負上肩頭拍浮出水,卻好李五郎飛棹臨救。
二爺奮勇最後掙扎,一躍臉舷,哈腰鑽入艙裡,放下姑娘急去找藥囊。
囊中取出一個扁扁赤金盒子和一隻小小白磁瓶,瓶中倒一顆奪命追魂丹,塞進姑娘口裡,向龍珠要了一瓢水給灌下咽喉。
他扔掉水瓢拿起金盒子,他告訴大家裡面是白獺髓精製極品刀創藥膏。
姑娘額上傷痕徑寸深刻見骨,他抖著手為她敷上藥膏,都因為他神色太過緊張,弄得章安、龍珠驚疑不定,大家就沒有留意到他背負重傷。
小晴頭上剛剛紮好繃帶,舷邊波開浪裂,玲姑像一條白練掛上船頭,紀俠背朝艙外,玲姑眼尖急聲兒叫:「二哥,怎麼樣?很重吧?……」
紀俠猛抬頭臉上一片鐵青。
龍珠問:「受了傷?紀俠……」
紀俠應聲摔倒血泊裡不省人事。
紀俠受傷後用力過度創痕迸裂以致昏厥,用了藥情形好些,轉入沉睡狀態,大家略覺放心,才進食休息。
初更二爺夢迴驚醒,聽船唇觸水拍拍作響,船正逆流而上,艙外月色如銀,望見李五郎箕踞舵旁微微送笑。
二爺想支撐起坐,背後有人緊緊按住他一條腿不讓他翻身。
是玲姑的圓潤聲音,低低說道:「就這樣爬著啦……小晴為你流乾眼淚才睡下,我來服侍……」
紀俠驚叫:「不敢當,姐姐……她,人怎麼樣了?」
玲姑道:「她沒有什麼,不過十分疲倦罷了,你很討厭……」
紀俠道:「我沒關係……只要她沒事,我那傷藥是有錢買不到的,保管她好了以後額上不留一絲巴痕。」
說著他又想轉動。
玲姑按他更緊點笑:「我說,她放心你也放心……」
紀俠道:「讓我側身躺著好不好,這樣我看不見你。」
玲姑道:「看我幹什麼,我不要你看。」
紀俠道:「……我難受……」
姑娘道:「你是找麻煩……」
邊說邊蹲起來幫忙他側臥著,可是還是看不見姑娘,死纏夾強要求人家坐在他的面前。
姑娘到底順從了他,藉著漏進來的月光,他看了人家好半晌,笑說:「姐姐,你真英雄了得,一些兒不覺得累嗎?……」
玲姑道:「那些海盜全是些無用的東西,偏偏你們兩個運氣好碰著一個會兩下的,又弄得……」
她笑笑不講了。
紀俠道:「不是我們不行,實在那傢伙頗為厲害。」
玲姑道:「我隨便講你,你倒肯隨便答應,鬥不過人家的不是你,是小妹妹,憑良心說小妹妹還不是一個好欺負的小姑娘,那傢伙也不是只會兩下,他叫丁和,綽號水老虎,江湖上有點臭名氣……」
「怪,你曉得這麼清楚?」
「劉爺爺告訴我的,老人家認識他。」
「那會兒我恍惚見到劉爺爺躲在遠遠處。」
「就因為距離太遠了來不及了,他老人家趕到時你們兩個已經……」
「老頭怎麼樣?」
姑娘笑道:「他還能不如我們小孩子?十幾個海盜,除了一個楊鏢保首領死在店裡,早上與我們交戰的共十二個,讓我宰了五個,連丁和算你殺了四個,剩下三個還不都是他給收拾乾淨的?老人家本來不願意再開殺戒,也總是迫於不得已。
後來他又去追趕我們那艘無人管理的小舟,救了三斗坪兩個船戶,給他們錢,送他們上岸,他和五郎分駕我們兩隻船掉頭搶風上駛。
我爺爺和龍叔叔都因為你和小妹妹受傷嚇壞了,一切全由老爺爺一個人分開行事。
五郎是個沒嘴的葫蘆,他就會聽他老人家的調度。」
紀俠笑道:「混水孽龍水裡本領必然了不起,可惜我沒看見。」
玲姑道:「說水裡能耐那是真夠瞧,活脫一條孽龍,可是離開水就不行,你看不見他在後駕駛那隻小舟,一邊把舵搶風,一邊陪龍叔喝酒,我望他好半天,簡直像一隻死耗子……」
紀俠聽著心裡一陣高興,強抬起頭想向外面看,一不當心扭痛了背上的創傷,不禁脫口叫一聲:「哎唷!」
姑娘輕輕槌他腿上一拳頭說:「睡下,睡下,再不聽話我就去前艙請小妹妹來管教你了。」
紀俠趕緊躺好說:「我一定聽話,千萬別去吵醒她。」
姑娘嘿嘿笑道:「很像有點怕她,是不是呀?」
紀俠笑道:「那裡,我們也還是初認識,我又為什麼怕她,不過……」
姑娘道:「初認識,你是說談不到親熱,少爺,你未免太客氣了。請問,初認識並不親熱為什麼要你拚命救她?」
紀俠道:「這話不通,人那有見危不救之理。何況她還是為我紀俠冒險,我當然要保護她的安全。」
玲姑兩隻手還是抱著兩隻膝蓋扭轉頸子看艙外皓月停空,水天一色,她心裡體會到愛的聖潔。
她慢慢地莊容正色說:「假使,那時候,臨危的不是她,是我,你怎麼樣?」
紀俠道:「那還不是一樣?不要說她或是您姐姐,不管是誰我都要拚命搶救……」
玲姑道:「你以為平淡至極不值得研究?」
紀俠道:「的確不足掛齒。」
玲姑搖搖頭說:「別看得那麼平淡,人家小妹妹可是著實的當做一回事,那時光你們倆身心合一,相依為命,她身上流你的血,你身上流她的血,平淡嗎?
人家女兒家思想不能這麼簡單,女兒家身體髮膚碰也碰不得……」
紀俠叫:「天曉得,生死關頭,誰有那麼多顧忌。凡事都有個從權達變,孟夫子也說嫂溺援之以手權也。一定要派我幹錯,等會兒找她來解釋一下,再不然我情願陪不是認罪。」
玲姑道:「別想那麼輕鬆,也別請出聖人嚇唬我,孟夫子說的是嫂。小晴她是個待字姑娘,那怎麼可以比?」
紀俠道:「你是有意抬槓子,吹毛求疵,你們女孩子既然這麼認真,你就不該跑來照料我。」
玲姑道:「不必說照料,只管說服侍,嫂溺叔可以援之以手,叔病嫂嫂自然也可以服侍的。」
紀俠大笑,笑著問:「你怎麼是我的嫂子呢?」
玲姑道:「看那,他就是你哥哥……」
說著伸手一指艙外把舵的李五郎。
紀俠怔了半天,說:「原來你們倆……」
「別管我們倆,小妹妹正等你的回話。」
「我弄不清楚你是什麼意思。」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並不傻,就是聽不懂你的話。」
玲姑道:「你是要我說亮話?我說,你聽啦,她要嫁給你……像我跟五郎一樣先說個定,這夠了吧?」
紀俠嚇了一大跳。
忽地一骨祿坐起,睜大眼睛問:「她……她真的這麼想?」
玲姑道:「難道說好玩的!」
紀俠發了一會兒呆,笑道:「姐姐,你勸勸她別那麼認真,我們都還小呢,終身大事那有我們小孩子自己作主張的道理……」
玲姑道:「你不滿意她什麼?不妨講明白。」
紀俠放低聲說:「姐姐,我講實話,家裡許多姐姐妹妹們,她們都瞧我不起,譏笑我糊塗,怯懦,無用……小妹妹算特別,我倒是非常感激,要說我有什麼不滿意她的地方,那真是罪過,我可以發誓……」
「夠了,不用再多說。那麼你是不是可以答應呢?」
「姐姐,這事你必須幫忙,不告而娶我實在不敢。」
「又講過火的話,沒教你娶呀,先說定有什麼不可以?」
「下定也要父母之命……」
玲姑忽然高聲搶著說:「你是死心眼還是有意刁難?現放著她的爸爸你叫舅舅,有他老人家為你撐腰,還怕人家說你不孝?
爺爺和劉爺爺算是大媒,由你怎麼講這事都是近情合理的,除非你本人不喜歡她。
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女兒家思想不能那麼簡單,此心許人生死以之,你不要她她要定你,你有三妻五妾她還是嫁給你,總而言之,今天……不,此時此刻你非要答應不可。
你不要說姐姐妹妹們都瞧不起你,我就怕太多的姐妹們瞧得起你,所以我不放心,要你立刻答應。
糊塗,怯懦,無用全不是你的定論,糊塗是忠厚處,怯懦是你仁慈處,無用是你不計較小節處,可能你對婚姻就沒留意到,人家有情你偏無意,不識抬舉才會引起荒謬的譏評。
我猜的也許不對,但我的小妹妹她總沒有一點瞧不起你,難得你對她也沒有什麼不滿意,珠聯璧合大吉大利,恭喜啦,二哥……小妹妹你快來呀……」
小晴由前艙艙眼裡鑽出來,頭上紮著雪白的繃帶,身上穿一件寬胸圓領窄袖長裙白綢子單袍。
不纏足拖著白緞子輕屨,沿舷邊蹩船尾佇立舵樓下,搔首天上明月,雖則飄逸欲仙,卻像是滿腔哀怨。
紀俠倒是讓她的一身白讓得愕住了。
玲姑曉得二哥擔心著什麼事,悄聲兒說:「白代表喜悅也代表悲哀,喜和悲決於頃刻,你當心啦!」
小晴霍地扭翻身走近艙門,看清楚她腰帶上倒插著一支爛銀似的匕首,紀俠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小妹妹慢慢地斜坐艙檻上,慢慢地一對星眸直射到二哥臉上。
紀俠打個寒噤,急忙陪笑問:「您好一點啦?」
小晴不作聲,眼睫毛動也不動,紀俠不敢再瞎扯什麼了。
玲姑笑道:「二哥,只要你講一句話,凶化吉,難成祥……」
紀俠呆笑著不知如何是好。
小晴一隻手蛇一般快爬到匕首柄兒上。
紀俠心不由已衝口叫:「妹妹我們一言為定啦!」
小晴應聲垂下頸子。
紀俠窘得滿臉通紅。
玲姑也就不肯再去取笑他們。
她趕緊爬一步擁住小妹妹,回頭對紀俠說:「二哥,她想念母親呢,你要好好的安慰她,我去弄一點什麼吃的來,一整夜你們倆水漿不入口……」
好半日李五郎就是個沒嘴葫蘆什麼話也沒說,這當兒葫蘆開口啦。
他低低叫:「玲姐,後面有現成的酒菜……我真想喝兩杯。」
玲姑笑道:「饞嘴,要不你走一趟啦!」
五郎立刻站起來笑:「他們三位老人家都不放心,我替你回話去還不好。」
玲姑笑:「趕頭報,有你的好處!」
話聲未絕,五郎像一隻燕子飛到後面小舟上去了。
玲姑急忙拋下小晴撲過去把住了舵。
蜀道難,難不一定在陸,水路也的確難走,上溯雖說危險較少,可是走得像蝸牛一樣拙,說巫峽鬼門關有多難?船行靠牽夫,牽夫也能牽船飛過萬重山。
好不容易渡過萬縣,這兒水流較緩,大家算喘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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