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西瞅定小翠說:「你知道大難將臨?」
小翠輕輕說:「我知道時候到了。」
復西道:「我奉大和尚命……」
小翠急忙合什當胸,綠儀火速挪舟靠泊,搶出來挨著翠妹妹旁邊坐下。
聽復西接著說:「和尚要我來把小雕帶走,因為他的母親白玉羽要在這一場浩劫內兵解升天,怕他受不了刺激。」
綠儀焦急的問:「祖師爺也沒有辦法挽回?」
復西笑道:「劫數難逃,還有一位藍立孝,他也得死!」
小翠顫抖著默念兩聲佛。
復西道:「大和尚和海容老人會趕往八月十二這一天前來匡廬應劫,凡是跟和尚有關係的人,可於初十這一日起陸續登山相見。
十三夜子時劫運當頭,青花老尼該遭紀寶殺害,但另有兩個妖道須以白龍劍斬之,大和尚決不能再開殺戒,此事著小翠負責,當機立斷,不可猶豫不決,稍有怠慢,當防阿帶不保呢!
翡翠港於十二日酉時正布下八陣圖,驅六丁六甲守護,遠道趕至給吹花慶壽的人,都要暫禁在家,不得輕舉妄動。
小翠要在布好陣圖以後,由念碧連夜護送廬山白鹿洞,聽候海容老人的調遣。你記著啦。」
小翠合掌回說:「弟子記得。」
復西由懷裡摸出一個棉紙大信封遞給小翠,笑道:「這裡面並非什麼錦囊妙計,只不過調兵遣將的安排,請你帶回去交給吹花。
據海容老人估計,敵人黨羽不會超過三十眾,我們出動的人馬不能比人家更多。海容、法明、玉翎雕,他們來應劫不是來參加戰鬥。
戰鬥的人我主張以阿帶對崑崙子,吹花敵黃龍子,這兩子便是我剛才所講須以白龍劍斬之的妖道。
以燕黛擋青花老尼頗嫌稍弱,然而無妨,臨時自有救星。小翠,你獨成一軍,居高臨下,應變制敵,以鄧家三傑,化龍、化鯤、化鵬做你的前鋒,請新綠、繁青作你的護衛。
以念碧、燕月、紀珠、紀俠和李五郎起鳳為五虎上將,以楚蓮、玲姑、小紅、小綠、小晴副之。
諸葛先生,你為留守大將,看家是你的責任,海怡、海悅、喜萱參贊戎機,雲姑、水姑、花姑歸你調遣,再不可開門揖盜,重踏前次覆轍。
要曉得你翠妹妹不在家中,崑崙子,黃龍子無論妖術武藝都不在赫達番僧之下,假使讓他們闖進一個,那就什麼都完了。」
說著拍掌哈哈大笑,笑得諸葛先生夾耳根都紅了。
復西笑罷又說:「鄧蛟、鄧鰍、阿強、阿壯、懷明、戴明、阿喜,帶領鄧家子弟兵,藏舟翡翠港四圍蘆葦深處,以長弓硬弩拒敵偷襲,這一枝兵或許使用不著,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馬松、郭龍珠,只許他們倆喝酒睡大覺,不許他們兩個多管閒事,招惹事非,以免破壞大事。
十三這一天酉末戍初可能畹君夫妻會趕到,別讓他們進翡翠港,翡翠港絕對要斷絕通行,他們被迫必然回甕子口。
喜王爺,這位海容老人的高足,將在那地方立下一件奇功。這無非說給你們一個大概,橫豎我的信上說得很清楚了,你們可以仔細去看。
最後我還得告訴你,小翠,你布好八陣圖,就由念碧送你下船,船出鄱陽湖天已經大黑,你的船好像飛鳥一般快駛往九江。
至於怎麼人會到廬山白鹿洞,那你就都不要管,更不用害怕,凡事你相信海容老人的法力好了。
最要緊還是那一句話,事急勢危,必須及時放出白龍劍,倘有差池,不但阿帶堪慮,還恐三傑臨危有失。
我不能逗留太久,現在就得走,把船放回去,教小雕下來見我。記著,我們走了一會,就要派人送一百兩銀子到甕子口胡麻子酒店交我,那是預備做小雕長途盤纏用的,他會花錢給少了可不行。開船啦!」
說著他往船後走去,綠儀站起來拿竹篙子一觸岸旁樹根,船這就飄回來了。大家還圍在扶欄上看!
復西下面大叫:「小雕,小雕,下來我有要緊話對你講。」
綠儀攙小翠登梯上岸來了。
小雕越欄跳到船上,船又開走了。
小雕讓柳復西帶走了,綠儀墊出兩百兩銀子,密派鄧鰍的兒子阿喜送往甕子口胡麻子酒店交代。
她和小翠就是守口如瓶,一句話也不肯多說,憋得一家子男女老幼滿腹狐疑,誰都有個同樣感覺,覺得眼前將有什麼樣嚴重事情發生。
天黑了,吹花好夢初醒,小翠即到地屋裡,遣走老媽丫頭們,掌上燈關起門,拿出復西留下的信給她看。
那是一大疊的信箋,無所不至的指示。
吹花看著很傷心,立刻傳喚諸葛亮先生,綠儀來了三個人又作一番商量,便教請阿帶,新綠、鄧蛟、繁青、燕黛會議。
大家對於戰鬥並不認為可怕,但因白玉羽和藍立孝在數難逃,這使各人非常難過。
新綠主張有的事必須暫時守秘,說小輩中感恩白老人、藍爺爺的人太多,第一個小綠難防,她跟藍爺爺情如骨肉。
其次鄧家三傑,化龍、化鯤、化鵬,他們弟兄受惠白老夫人,誓死圖報,假使漏了消息,他們必會自作聰明惹出麻煩。
這話吹花深表同意,當晚她在紫薇軒敞廳上當眾宣佈青花老尼即將率眾鄱陽湖尋仇,說法明祖師爺今天特遣柳爺爺前來通報,吩咐大家決作準備。
隨後地說:「青花老尼本人的武力不亞於我吹花,她所邀集的黨羽,其間有兩個藝臻上乘的妖道,叫崑崙子、黃龍子。
這兩人不但我們難於對付,就是祖師爺海容老人也畏懼他們三分,所以我們急須及早作打算。
小一輩弟兄姊妹中,有的武藝很荒疏,看起來實在很危險,自明天起,我派紀珠、燕月、念碧、小綠,領導大家勤習大羅劍。
每七天我親自檢查你們一次,誰不用功,那是別怪我不客氣,我決不留你們的臉面,記住!
今夜我把話講過了明天就不許再提,大家埋頭下工夫,旁的事一切不要你們管。現在你們回去拾奪兵器,明兒一早我在蓼兒洲打麥場等候你們。」
講完這一篇話,她即將大家趕散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吹花、阿帶、燕黛先去打麥場上練劍,紀珠、念碧、燕月、小綠隨後趕至。
等到大家都來了,單單不見紀俠兩口子。
吹花憤然大怒,喝令紀珠前往抓人。
二爺被大哥押至場中,據說因為肚子痛,剛由茅房出來,以致晚了一點。
吹花存心懲一戒百,不管這一套,罰他跪在地下,左右開弓兩邊自打二十個嘴巴,同時再把小晴嚴厲訓斥一頓了事。
自這一次起,大家就都嚇破了膽,都是娶妻生子的人麼,誰受得了這樣丟臉?說不得只好處處當心下苦工練習。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夏去秋來卻已是金風送爽季候。
□□ □□ □□ □□大家都知道廬山,大概認識廬山真面目的人卻也不太多。
多少年以前的廬山也不像今日的廬山,今日的廬山可比人工雕磨的鑽石珠寶,過去的廬山據說是天然的璞玉渾金。
究竟前者佳還是後者美?見仁見智各有好評。
該山在江西省九江縣南,三面臨水,一面朝陸,千壑萬巒,煙霞瀰漫,這就不免顯得有點神秘,因之神話從而叢生。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廬山有仙,白鹿洞,墨池,玉淵,這些名勝地方都說是仙人遊憩盤桓所在。
海容老人,法明大和尚,恐怕也就是所謂仙人,所以他們來時講好的要住在白鹿洞那個地方。
八月初三這一天起陸續就有人趕去白鹿洞準備,預備供養的東西無非香花燈果等等的食物。好在洞旁原有吹花為混水孽龍劉策起蓋的守墓茅廬,這茅廬倒是不小。劉策死後,李五郎、起鳳和章玲姑兩口子,年年登山掃墓,總帶有匠人連帶修廬,因此這茅廬一直保持個完好如初,現在恰好做了吹花、阿帶、燕黛的行轅。
他們帶的是五虎將,紀珠、紀俠、燕月、起鳳、念碧。五副將楚蓮、玲姑、小紅、小綠、小晴,一共十三人。
道家注重奇數,這也是海容老人的見解,授意柳復西擬定的安排。
到了初十這一日大家都到了,只有念碧沒有來,他留在家裡等護送崔小翠偕行。
小翠的崗位另在一個地點,那地點更冷僻更高曠,那兒也結有一個竹寮,她是主帥,新綠、繁青、海怡、老姊妹隨轅保駕,鄧氏三傑,化龍、化鯤、化鵬,三兄弟在帳前聽令。
她這邊七個和吹花那邊十三個人恰好二十人,預算加一個紀寶,總共二十一人,這便是全部備戰人員。
留守的反而要比較多,單是鄧家子弟兵就選出一千餘眾,一半歸諸葛亮先生綠儀調遣,一半交鄱陽王鄧蛟管帶。
鄧蛟率鄧鰍、魚殼、阿強、阿壯各領五十人十隻舴艋巡邏翡翠港外圍。
懷明、戴明、阿喜統兩百人思潛別墅傍岸埋伏。
參贊綠儀惟幕的人也不少,前輩有楚雲、海怡。平輩有雲姑、水姑、寶綠。此外還有三位大將,趙振綱、郭龍珠、馬松。
振綱楚雲老夫妻剛到,龍珠,馬松,不讓他們做點事當然不行。
看看延到初十這一日,各地方遠來祝壽的客人越聚越多,綠儀下令戒嚴,許進港不許出港。
男賓接應初白園,請唐子安、楊吉庭、崔巍和紀玉的姑老爺黃步瀛招待。
堂客安頓海棠廳,由吉墀、白玉跟鄧家三妯娌照料。
小翠眼見客人老幼聚集,心有不安,下苦功一再指點綠儀八陣圍演變巧妙,叮嚀囑咐必要時可把阿喜內調幫忙。
說他深知遁甲術數可資臂助,綠儀唯唯領教。
十二這天,小翠一清早起來齋戒沐浴,急忙趕往桃花水榭會晤綠儀,派人請鄧蛟前來查詢翡翠港外圍警戒情形,作一番縝密詳細研討。
然後她又約了喜萱、雲姑、水姑、寶綠和阿喜巡視港口八陣圖聚石的準備。
這一個動天地驚鬼神,奇離怪誕的陣圖佈局,說起來並沒有多大看頭,那僅僅是高五尺,廣十圍,犬牙交錯,零亂無章,東一堆西一堆的聚石,一共六十四聚。
中間有的地方插些樹枝,有的罅漏處疊幾個泥丸。
所謂門戶,也不過六十四面不同顏色,不同繪繡,不可思議的旗旛而已。
巡視了陣圖,她回去梧桐館閉門打坐。
這一天她很少講話,吃的東西也特別少。申末酉初,領綠儀、喜萱、阿喜登樓,憑欄結壇,焚香上供,吩咐阿喜疾馳下樓,傳令名處豎旗起鼓。
她這裡稍等片刻,立即拍散頭上青絲,焚符仗劍,迴環禮拜,隨即拍動令牌,驅請六甲六丁,演化太宮太乙遁甲,頃刻雲興西北,霧轉東南,將整個翡翠港周圍若千里隱入虛無飄渺之中。
她這才棄劍翻身向綠儀稽首告別,諄囑喜萱看壇守燈,勿得稍懈,她未回來不准休息,說完話由綠儀攙她下樓,竟奔桃花水榭。
念碧早已備好輕舟,接她入艙,火速放流。
輕舟駛過甕子口,始見天上明月,驀地風翻波湧,輕舟彷彿臨虛而起,飛渡鄱陽湖,直向九江府。
念碧靜念瞑目把舵,忽如大夢初醒,開眸舟到廬山,艙裡小翠蹤跡不見。
馬鏢頭心知玄妙,倒是一點不慌張,當即挪舟系泊,拔步上山,路上卻碰著三三五五,非驢非馬人物。
這些人也好像明知念碧來頭,故意漫罵挑釁。
念碧是個極端慎重的人,盡量忍讓不與計較,好在他腳底下極快,健步如飛,瞬息要趕到白鹿洞。
頂頭恰遇著燕月攔途迎候,一照面燕月就笑著叫:「碧哥哥你到底沒闖禍,翠姊姊不放心,大太太派我來看看咧。」
念碧笑道:「謝謝你,她什麼時候到的?那一位大太太?」
燕月道:「翠姊姊天剛亮由海老人親自來接地上山的。」放低聲音又說:「傅家大太太叫寶玉的嘛!」
念碧笑道:「她老人家也來了!」
燕月道:「她跟二太太胡抱玉同來的,看樣子她們是趕來給那位三太太白玉羽送終來的嘛!
聽講胡抱玉已把白玉羽藍立孝騙往峨嵋山,但寶玉仍說劫運難逃,但截至今天這時候,她老人家卻算出白藍兩位還沒來,唯望陰錯陽差……」
念碧搖頭道:「大難,大難,若要藍爺爺三太太師姊弟活,除非放生青花老尼不死,這與藍白兩位今天能來不能來似乎沒有關係。」
燕月道:「大太太不是這樣說,她說藍立孝如果能活,青花老尼就也沒有死法。你想,這還不是說藍爺爺今天能來不能來大是問題。」
說著話,他們兩弟兄並肩走進白鹿洞。
白鹿洞這會兒真熱鬧,大家都在這裡聊天。
單是海容老人,法明和尚和玉翎雕不在。
他們三位世外高人特意把洞讓給寶玉、胡抱玉跟她們帶來的一個女道童,他們三位另遷臥牛崗後面一個巖壑裡休息。
照眼前來到山上的人數說,應該是一共二十六人,沒趕到的只差一個紀寶。
人多談話的資料也多,一晃便是近午時光,小一輩的互相照料著去埋鍋作飯,吃過飯大家打坐休息,申時正各自歸陣。
寶玉、胡抱玉和女道童到臥牛崗跟法明和尚,海容老人,玉翎雕聚一塊。
崔小翠領新綠、繁青、海悅、化龍、化鯤、化鵬上高處茅寮。
那地方土話叫白虎峰,居高臨下,相當險峻。
胡吹花、郭阿帶、燕黛,率五虎將五副將守白鹿洞。
白鹿洞、臥牛崗、白虎峰成三角據點,當中留出一塊危坡,那就是臨時戰場。
□□ □□ □□ □□青花老尼、崑崙子、黃龍子,他們好不容易把惡毒兵器製造成功,於去年冬間下山,逶迤南來。
老尼沿途招集舊羽,誓眾復仇,分批陸續潛至九江府會合。
他們本要逕渡鄱陽湖,進犯翡翠港,可是就在青花老尼抵達九江這一天,大前天八月初十日,走在路上有人給地一封信。
信是柳復西寫的,裡頭無非勸她保養天和,中間也還明白警告她大限不測,最後才說到海容老人法明和尚跟吹花一家人都在廬山等候她。
人要找死,大概閻羅天子也無法超生,青花老尼死期已至,她當然不能聽柳復西的話,還想先去思潛別墅搗亂。
倒是崑崙子把她攔住,他說擒賊擒王,擒法明、海容,大事定矣,何急於掃穴犁庭?
於是他們也就在十二日這天上了廬山。
這一天他們一味瞎忙,因為黃龍子丟了狼牙棒上用的毒煙,臨時大家湊和著幫忙配製,這就耽擱了一日夜。
今天他們免不了要休息,下午酉時正準備乘黑出發挑戰,偏偏若干年下苦功練成的毒沙鐵銃又不見了。
這東西是他們的看家法寶,不見了那怎麼行?
當時翻江倒海找了一場,結果發現地下有個婦女弓鞋的痕跡。
他們一群三十六人裡頭恰沒有纏足的娘們,不用說那必是敵人行竊。
在理說這班妖道就應該懂得厲害才是,這鐵銃由青花老尼親自看管,老尼助黃龍子配藥時還緊緊地隨帶囊中。
制好藥她就跟崑崙子、黃龍子同在墨池打坐,這寶貝還不是好好的排在一個蒲團上頭了嗎?
敵人有辦法潛至身旁盜取,那一定是紅線一流人物,還不曉得知難而退,除了說他們在劫難逃,還有什麼理好講?
一群人青花老尼為首,叫囂著,咆哮著一窩蜂來拚命,沒到白鹿洞,先過臥豐崗,大太太寶玉把老尼喚住答話。
寶玉,這位神力老侯爺,玉翎雕傅玉翎的大夫人,她是一個智慧如海的修道者。
當時她卓立高崗上,合掌恭敬,向下面青花老尼叫:「青花師太,請聽我說,天地好生,兵凶戰危,一念之差,萬劫難回……」
就只講了兩句,老尼高聲大喊:「小輩,廢話,還我寶銃,教法明、海容下來見我一面。」
寶玉道:「那不是寶,是孽。大和尚,海老人來此應劫,不願跟你戰鬥……」
老尼大叫:「寶玉老狐狸你找死……」
一大堆非驢非馬的人物跟著叫:「妖婦,老母狗,還我們寶銃……」
老狐狸還馬馬虎虎,老母狗那怎麼聽得過?寶玉身旁陪侍著胡抱玉,這位傅二夫人依然龍性難馴,立刻肩上卸下鐵胎彈弓她們背後還站著那個女道童,她也準備發作。
就在這個時候,你快人家更快,驀地崑崙子祭起萬華雷鞭,五色奇光衝霄而起。
抱玉從空控弦引彈,連珠彈出,五柄飛刀紛紛墮地。
女道童手中握住一枝三尺長的鐵銃,騰步遮住寶玉,大聲高呼:「請看,你們的寶銃在此,白天我到墨池,你們都在睡鄉,青花門下道友不可執迷,及早回頭是岸……」
她舉起鐵銃,老尼急忙約眾後退。
女道童大笑叫:「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像這樣惡毒兵器不如毀掉。」橫起鐵銃,雙手奮力一折兩斷,扔了下去。
底下馬上又是一陣大亂,有的往崗上衝,有的破口辱罵。
崑崙子重祭萬華雷鞭,抱玉彈發如雨。
青花老尼、黃龍子健跳上撲。
忽然白鹿洞那邊無玷玉龍郭阿帶領先殺至,老尼火速翻身退到危坡。
看眼前並排兒站著三個人,左邊胡吹花一身縞素,橫劍直立,淨如出水白蓮。
右邊李燕黛上下渾青,懷抱龍泉,靜若懸巖古樹。
當中郭阿帶金盔金甲,肩扛八實銅劉,恍惚天神下降。背後雁行分列五男五女,儀表各自不俗。
阿帶點首笑說:「上人別來無恙?」
老尼道:「你們出戰的人都在這裡?」
阿帶道:「怎麼樣?我以為太多了。」
老尼直視吹花,咬牙切齒說:「胡吹花,興安嶺黑努兒紅僧與你何仇,為什麼要害死他呢?」
吹花道:「不要問為什麼,凡是助你為惡的,都不免毀滅。我師父悲天憫人,不忍不告而誅,今日禍福,只有你能否覺悟,你願意罷戰麼?」
老尼道:「你能使黑努兒重生,還要還我三個徒弟雲姑、水姑、花姑,教法明、海容、玉翎向我們磕頭領罪,你跪下讓我砍三寶劍便休。」
吹花聽著一點不生氣,她還是笑笑說:「你不要做夢。黑努兒殘害生靈死有餘辜。雲水花三女一心向善,現已嫁夫生子。
大和尚,老神仙,恥與禽獸交談,何論磕頭認罪?你要我吹花下跪不難,必須勝得我手中的大羅劍……你數已盡,無望生還,別讓無罪的人上來送死好不好,請列陣啦!」
說著她回頭吩咐紀珠等,往後退出二十步散開。
這當兒青花老尼忽然騰躍奮臂進撲吹花,燕黛驀然劍飛人躍,大呼:「燕黛在此,老尼接招。」
一劍白鶴掠翅輕輕的撥開老尼手中青花鉤,老尼的劍叫青花鉤。訣招劍進,人隨劍轉。燕黛使發大羅劍,頃刻身劍合一,漫天花雨繽紛。
李夫人當年在郭阿帶家裡當丫環時,由新綠處竊得法明大和尚的劍法真詮秘本摘要抄錄,晨夕苦練。
她的劍術火候可以說已到了純青境界,最近幾個月再加一番發憤研習,自然更非昔日可比。
青花老尼使了幾路青花劍自知不敵,急忙改用善天女神劍,希圖取勝,卻也不過剛剛鬥個平手。
時已深夜,萬籟無聲,仰觀天上皓月臨空,雲淨如洗,她們就在月明中拚了八十回合,燕黛才漸漸的微感不支。
恰在這光景,山半腰飛出兩條入影,快若急弩離弦,急比流星趕月,俄頃竄上危坡,來的正是神力老侯爺傅玉翎的三夫人白玉羽和藍立孝。
吹花眼快,急喊:「三太太,藍大爺快上這邊來……」
青花老尼奮力一青花鉤劈退燕黛,翻身跳出圈子,厲聲大叫:「叛徒白玉羽、藍立孝有何臉面見我?大家上前。」
叫聲未絕,這邊五虎將,燕月、起鳳、紀珠、紀俠、念碧。五副將小綠、小紅、小晴、玲姑、楚蓮,張翼爭出。
無玷玉龍擺八寶銅劉,突擊崑崙子鐵腳鬼王。
千手准提挺太阿劍,猛磕黃龍子狼牙棒。
燕黛仗劍疾取老尼,老尼隨手發三顆五毒菩提珠。
燕黛伏身躲閃,老尼去若一縷輕煙。
白玉羽、藍立孝,逗老尼斜出窮奔,他們師姊弟想要接引師父逃出末劫,盡力向前飛跑去了。
老尼後面拚命跟追,電掣風飄,眨眼逃至白虎峰下,玉羽、立孝忽然回頭下拜,他們右邊手各握著一枝雪花價白的七首。
老尼謹防暗算,她也就站住了。
玉羽哀號:「師父,您的大限不測,命在須臾,您我師徒一場,我們不忍看您身首異處,放下寶劍,趁此逃生去吧!」
老尼大叫道:「惡徒不要多說,你背師縱敵,蒙面潛入小峨山下院手刃馬善。藍立孝勾結胡吹花搗毀虛靈洞府,我恨不得啖你們之肉,寢你們之皮,你們也總是末日已到,居然趕來就死……」
她叫著,一面擺劍向前移。
藍立孝大呼:「師父,我們情願一死,報答您當年教育之恩,您切莫執迷不悟,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您決非法明和尚海容老人敵手。
請您急速下山逃命,庶可保全您的門人,否則峨嵋派死無噍類,您的罪惡上通於天,師父啊!」
老尼手起劍落,立孝撲地受戮。
玉羽高舉匕首,喊一聲:「師父快走!」
匕首映月如銀蛇,冷颼颼插入前胸,她,白玉羽,此一代劍俠瞑目含淚繼恨歸天。
白玉羽插胸自戕,青花老尼餘怒未息,劍下如雨,死者血肉紛飛。
驀地白虎峰頭一聲虎吼:「潑婆娘休走,決一死戰。」是鄧化龍大爺。
二爺化鯤接著大呼:「青花狗男女留下頭顱!」
三爺化鵬叫:「三太太英靈不遠,看我雪恨復仇。」
三個人三枝寶劍,急若飛瀑下灘,恍惚天崩地塌,挾沙卷石滾下陡壁,氣湧如山,劍同潑水,立刻把老尼困住狠鬥。
當玉羽、立孝以死諍諫青花那一剎那,崔小翠站在峰嶺,忽然搖搖欲倒,狀似中惡發昏似的。
一來是體力欠佳,連日操心過度,一時不支,偶爾昏噘。
二來自然她總是天意如斯,不許她擲劍救人。
可是她這一發生了毛病,三位保駕將軍,新綠、繁青、海悅不免就都慌了手腳,他們抬她進去竹寮,急施灌救,山下玉羽,立孝恰好兵解升天。
鄧家三傑守在峰頭,一看肝膽俱裂,他們那裡還管得著什麼叫擅離職守?男兒死耳,豈可負恩,大爺化龍第一個騰躍而下,化鯤、化鵬攘臂爭出。
講起來他們弟兄固不是青花老尼敵手,但是各有徑寸決死之心,有道一夫拚命萬夫莫當呢!
何況三傑原也不是等閒人物,他們丁字兒困住老尼殊死決戰,老尼青花短時間也就莫奈伊何。
再說胡吹花酣鬥黃龍子兩不相下,郭阿帶跟崑崙子也殺個難解難分。
燕黛追趕青花老尼半途裡讓峨嵋派的門人攔著廝拚,倉促卻也不能脫身。
敵人此次勞師襲遠,偏裨將校自也都是尖上選尖腳色,再來他們人多,紀珠等五虎將,五副將差不多全要以一敵三,因此誰都沒有工夫兼顧別人。
戰凶勢危,黃龍子連掣三次赤龍標,奇怪,不但不見發火,而且一掣兩段竟如多年朽木,妖道暗驚不好,急圖以狼牙棒柄上黃煙取勝,虛晃一棒迎風敗退。
吹花推劍欲追,瞥見楚蓮被圍,只好先去救她。
黃龍子逃出一箭之地回頭不見吹花,他本來是個陰險的人,想到鐵銃被盜,赤龍標失靈,臥牛崗上海容老人,法明和尚還未出馬,這兒戰場上敵我也不過扯個平直,分明凶多吉少,不如走為上策。
想著他就不管崑崙子死活,竟自急走如飛來找老尼一同下山。
崑崙子一看,糟,青花老尼一去不返,黃龍子甘拜下風,心中害怕手上怠慢,阿帶乘機猛的一八寶銅劉擊沉鐵腳鬼王,左手叉開五個指頭,施展金剛大力法使擒拿拿來捉妖道。
妖道忙祭萬華雷鞭護身,一跳兩三丈跳出圈外,捨命狂奔,阿帶挺銅劉盡力逐之。
月明中黃龍子前面正走,聞聲回頭,看來者只是阿帶一人,惡念頓生,飛舞狼牙棒大呼殺回。
崑崙子心定,倒掄手中鐵腳鬼王,翻身復奔阿帶,阿帶斜躍讓過鐵腳鬼王,險殺人狼牙棒又臨頭上。
郭阿帶英雄一世,阿帶就是不懂什麼叫臨陣退卻,不管當前情景怎樣險惡,他決不慌張的。
當時使發手中一枝八寶銅劉獨鬥崑崙子、黃龍子兩般兵器,凜凜神威,恍惚負隅猛虎,兩妖道一時卻也占不得半點便宜。
鄧氏三傑酣戰青花老尼,雖則捨死忘生,究竟棋輸一著。
弟兄三人身上各帶重傷,兀自死戰不退,化鵬劍雨驟風狂著著險招,志在必死老尼,所以他受傷也最嚴重。
眼見危殆萬分,驀地半天一聲鈸響,老尼憬然有悟,托地跳出圈外。
抬頭看百丈懸崖上,站著一個少年道童,背負雙劍,身著青布道袍,金冠束髮,臉泛朝霞,來的正是出家十年的紀寶傅三爺。
傅三爺叫:「紀寶來遲,三位哥哥休慌!」
聽了紀寶兩個字,化鵬奮躍大呼:「藍爺爺,三太太身死妖尼亂劍之下,兄弟快來,我力已盡。」
呼聲未絕,人隨風僕。
紀寶痛傷藍立孝,又怕老尼重創化鵬,來不及掣劍下山,脫手擲出偌大兩片金鈸。
好寶貝,灼灼黃光行空,急若電劃蒼冥,倒曳萬丈金芒,疾奔峨嵋妖道。
老尼措手不及,鈸過頭落腰斷,頓時萬象俱寂。
忽聞遠處喊殺連天,一不做二不休,橫豎已犯了軍令,大爺化龍揮劍狂喊二弟隨我來,弟兄雙雙拔步飛奔。
他們剛趕到,崔小翠剛重上白虎峰頭,阿帶剛著了黃龍子暗算,還好他非常機警,眼見敵人盡搶上風,心裡早有估計。
等到妖道倒曳狼牙棒放出柄末黃煙,他急忙停住呼吸,可只是仍嫌慢了一點,然而卻還能顛簸著橫縱三丈餘摔倒下去。
黃龍子猛翻身掉轉狼牙棒盤旋欲落,腦背後化龍大爺聲到人到手到劍到,一劍劈下妖道頭上九梁道冠。
崑崙子倒拖鐵腳鬼王急取大爺,二爺化鯤伏地追風劍掃敵人雙腳。
驀地白虎峰頭飛起白龍劍,白虹貫月,匹練倒垂,崔小翠右手舉訣,左手當胸,尖喝一聲:「寶劍速取妖道首級。」
劍化萬道銀光,光繞草場三匝,化龍、化鯤只覺得寒氣侵肌,渾身冰透,回頭看一雙妖道駢斬一旁。
銀光乍斂,月麗中天,新綠、海悅疾馳下山來救阿帶。
新綠拿著一枚八寶奪命金丹塞進丈夫口中,阿帶氣轉咽喉,死而復甦。
海悅忙喚化龍、化鯤過來抬人,可憐他倆弟兄已昏倒在地,倉促間老姊妹想不出主意,只好仗劍守住他們。
也還不過片刻工夫,瞥見遠處捲來一條人影,捷似飛隼,快似狐狸,新綠料得必是紀寶,連喊數聲,不見答應,眨眼人影掠地而過。
原來紀寶看了藍立孝身死慘狀,椎心泣血痛極發狂,這時候他管不了什麼叫殺戒,發誓屠盡敵人。
闖過白虎峰奮撲臥牛崗,虎入羊群,但見雙劍飛舞雲霧中,青花門下紛紛授首。
這些年來紀寶在阿爾泰山名為修道,實則練武。
海容老人因為他還有二十年塵緣未了,不敢備與秘笈真詮,也不讓他做什麼守爐童子,倒是要他的祖父玉翎雕悉心傳授他拳劍槍棒,老人隨時也常將平生研究武術心得對他講解啟迪。玉翎雕的技擊工夫要算當代第一人,就是法明大和尚也未必能與抗衡。
海容老人包羅萬有,學究天人,山中無所事,兩位老人家一味訓導小孩子。
紀寶本來資質極好,他的武藝早已升堂入室,再經過這一番十年苦功陶冶,他的身手就不是紀珠念碧燕月所能及。
不客氣說,簡直還要超出於吹花、阿帶之上,恰又是年富力強,心雄膽壯時代。
他這一發怒施威,料想峨嵋派那一班非驢非馬門徒如何擋得住?
吹花、阿帶、燕黛,他們算是心存好生,不忍殘殺。
紀寶這時光一心要為藍立孝、白玉羽復仇雪恨,他也還能管你許多婆婆媽媽婦人之仁?
心頭火發,氣吞殘敵,劍急若狂風驟雨,人勇比猛虎孽龍,海立山崩,砍瓜切菜,一剎時直殺得鬼哭神號,煙塵障天。
吹花、燕黛她們就看不清楚他是誰,眼前只見一團黑霧挾著兩條白光,上下拋擲,迫得他們也只好退作壁上觀。
等到臥牛崗上寶玉大老太高呼紀寶住手,危坡間已鬧得屍骸枕籍,血肉模糊。
吹花霍然驚醒,寶三爺棄劍長跪大哭不上。
弟兄姊妹立刻向前把他包圍起來。小綠夾聲兒叫:「寶兄弟別哭,講,出了什麼事?」
紀寶兩手撲地,大呼:「各位哥哥,姊姊,我們的三老太、藍大爺,慘遭青花老尼亂劍分屍白虎峰下,哎呀……恨殺我紀寶來晚了呀!」
他又爬倒地下哭個哀哀欲絕。
吹花厲聲喝問:「你由那邊來,看見你二姨夫麼?」
紀寶叫:「媽,您快去,二姨夫好像受了傷,鄧家三位哥哥……」
來不及聽完他的話,風起處,包圍著他的人全都失蹤了。
寶玉上面叫:「紀寶,你上來。」
紀寶起來也還是號哭著去拾起兩枝寶劍,慢慢的走上崗頭。
看海容老人和法明大和尚盤坐地上下棋,祖父玉翎雕站在一旁觀局,他不敢哭了,老遠處悄悄地跪下。
寶玉來了,她向和尚、老人,拜手含悲說:「啟稟兩位師傅,我和抱玉要去看看玉羽。」
老人笑道:「死者已登天界,你們看臭皮囊幹麼?玉翎走一趟,去把戰場上收拾乾淨,否則須防山靈見怪。」
玉翎雕鞠躬,答應一聲是,人便消逝了。
海老人又喚:「美兒。」
那個年輕的女道童上前聽候吩咐,老人向懷裡摸出一枝竹管兒遞給她說:「拿我的靈丹,救鄧家三兄弟。你就跟吹花母子回去翡翠港啦。」
美兒稽首翻身人也就去了。
老人又對寶玉、抱玉說:「你們倆找崔小翠一同下山。」
寶玉、抱玉手攙手唱個喏也不見了。
大家都走了,山頭剩下海容老人,法明和尚和靜悄悄跪在地下的紀寶。
和尚驀地一翻怪睛,啤睨著寶三爺叫:「好傢伙,你今天殺了多少人?我和尚罰你做一百件功德補償罪過。」
和尚個子小,嗓子特別亮,樣子也慘厲得可怕,頭髮足留有四五尺長,繞頰黃髯,整個腦瓜子亂雜雜像個大刺蝟,你們就能望見他隱在毛叢中一雙灼灼嚇人怪眼睛。
紀寶抖索索碰頭說:「孫兒,願聽祖師爺吩咐。」
和尚站起來悻悻地說:「你還有二十年塵緣孽債纏身,在這二十年中你要出入公門,公門中好修行,你曉得不曉得?脫下你的道袍,扯掉頭上的金冠,力即下山去,修功德補償罪過,滾……」
紀寶就不懂和尚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心裡害怕,他慢慢的爬起,眼覷著海容老人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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