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再走一段路,大街上萬頭鑽動,人往人來。
老頭的黑驢跑得就更快,胭脂馬緊走緊跟,這時光就有很多人停下來看,有的還直著脖子叫:「好牲口。」 寶三爺後面一點不慌張,他的青花驄倒是走得更慢些。
小孩子耍機靈,他總想人群裡混著壞人,兩個大眼睛霍霍向兩旁亂投,半天工夫並沒有發現什麼,心裡就也在好笑,笑自己疑心太重。
他驀地望見前面遠遠處來了一條漢子,大個子,穿的藍綢子大褂,頭上瓜皮紗帽,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歲,可留起了兩撇八字髭胡,眇一目跛一足,看樣子人還是頂雄壯。
黑驢兒朝他駛個正對面,他好像使勁猛看,但沒有停步,黑驢兒擦他身旁過去,他背負上的一隻手忽然落下一摺扇,彎下腰拾扇子。
賊亮的獨眼珠卻直瞅李夫人燕黛鞍旁稍的被捲兒,站起來瞼上浮起一片慘厲獰笑,拖著,一條腿重新趕路。
這當兒路旁有個人分明有意躲避他,他離開了這人才回過瞼兒來。
這人生得鳶肩猿臂,形狀極其雄偉。
寶三爺認得他是什麼人,不禁大驚失色。
大家該記得當時喜萱失陷西山忠孝齋,紀寶獨鬥八阿哥手下一班賊黨,即將敗在一位中年漢子手中一枝鎖骨霸王鞭之下。
吹花臨援施展點穴法,點著漢子華蓋穴,氣閉倒地眼見身亡。
紀寶好生不忍,哀求媽媽念他好武藝,解救他放他逃生。
這漢子四川省成都人,叫藍立孝,原是世家子弟,學技青花老尼門下,今年春間來京觀光,不幸被八阿哥網羅入殼,為人孤潔耿介,深藏若虛。
八阿哥並不怎麼樣喜歡他,他卻也不肯隨便接受人家給他什麼好處,落落寡合,琴書自娛。
那天忠孝齋相逢紀寶,驚奇小孩子膽氣過人,劍法到家,因為他也略知大羅劍,不由見獵心喜,悍然出戰。
可是他並不知道寶三爺是什麼人,只覺得小傢伙可愛也可恨,愛是愛他人小藝高,恨是恨他目中無人。
他想折服三爺,又不願傷害三爺,所以一枝霸王鞭雖然使得神出鬼沒,其實暗地著著留情。
燕黛吹花趕到接應紀寶,單是燕黛一雙劍就有點難以為敵。
更不料吹花空手入白刃,一下子先把霸王鞭奪去,倒掄香檀摺扇猛戳猛點,那時候他確也躲閃過一兩下狠招。
然而千手准提天下擊技第一人,身若飄風,手同閃電,饒他拚命掙扎,到底還是不行。
卻不料母子高誼雲天,居然免他一死,他固是萬分感激,卻也非常灰心,是夜乘亂潛行下山,隱姓埋名,為傭自諱。
今天偶而上街溜躂,剛好碰著李夫人燕黛經過,他還認識她,不禁感慨萬千。
這當兒偏又望見了那個眇一目跛一足的閒漢,惟恐招引是非,趕緊扭頭-避,隨即隱入人叢裡溜走了。
這情形卻讓紀寶看在眼中,三爺忽遇藍立孝已經嚇了一跳,恰恰那個眇目的同時也不見了。
他就心裡越發狐疑,他想:「那閒漢分明是裝跛,眇一目大約也靠不住,這人必然是賊……藍立孝為什麼又-避?為什麼兩個人又會同時失蹤?看起來原是一路,-避又許另有文章……
又想:「八阿哥毀了,株連的可是真多,然而藍立孝何以還在人間?可見漏網的也必不少……」
又想:「那裝跛的故意墮扇,為的是乘機窺伺燕姨姨,藍立孝可不也在張望她,他們還能不是一黨?還能不心存叵測……」
越想越疑,越疑越怕,他霍地回馬追尋藍立孝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這一整天紀寶並沒把藍立孝找到,同時又耽誤了跟隨皇帝進宮觀光的機會,他很著急也很懊喪。
天剛剛黑策馬來鐵獅子胡同給義勇老侯爺請安,事實上為著要拿走大環樓上寄存的一些物件。
老侯爺留他晚飯,桌上他將皇帝降臨翠萱別墅,喝酒聊天,以及賜劍經過情形,順便對老人家提起。自然也還得把藏在鞍韉底下帶來的合德劍,拿出請張爺過目。
張勇耳聽著話眼看著劍,糊里糊塗的只管發怔,他以為寶三爺簡直夢中囈語。
但看了劍靶上金黃穗子,鞘上-鑲的幾塊好寶石,那還不分明是大內之物,那還有什麼可疑?
於是他又驚又喜,又說又笑給三爺慶賀,說那是千載難逢的寵眷,他建議要把皇帝坐過的椅子,使過的杯盤匙筷,甩黃緞子包裹起來供奉。
就是那飯廳也應該從此看作禁地,也還得盥沐正心,書寫一篇像樣子的文章,來紀念聖恩……
古代官僚對皇帝就是這麼樣恭敬,倒不一定張勇特別會奉承。
然而寶三爺聽著可不大順耳,雖然他很感激皇帝愛惜他,但總覺得無謂的鋪張未免太作偽。
因此他就什麼都不講,吃過飯撒個謊,便上大環樓拾奪包袱,換件漂亮大褂,帶上寶劍告辭出城,其實還是趕去楊吉庭公館找頌花姑娘鬼混。
不意今晚恰碰著人家母女設筵請客,請的又偏是幾位闊夫人,吉庭-避書房裡閉門獨酌,三爺來得正湊巧。
楊大人畢竟是個淡泊名利的好漢子,聽了三爺講的話,並不像張勇那麼開心,倒是對皇帝不許小孩子東北去當鬍子幾句訓誡,神情顯得非常高興。
隨後他就也告訴三爺一段斷爛新聞,說是所謂尼布楚和約,三十年前原就訂定好了。
那時候他還沒有出仕作官,近年來也不單是他沒留心到這回事,在朝同列大可說大半都不明白。今天他在大學士松筠處才算聽到正確消息。
據說朝廷即要出兵哈密西藏兩地,遠征準噶爾,卻因為仍怕準噶爾暗與羅剎勾結,所以必須重申締好信心,先來一個修正尼布楚條約,為的是預防強鄰背盟……
前些天使者已經首途,這時間當然不容私人仇恨去破壞國家大計。
吉庭說完這些話樂得呵呵大笑。
寶三爺就又弄得滿懷不快活。
寶三爺在張公館已經吃飽飯,這會兒光喝酒不能用菜,那麼這酒也就很難吞下去。
偏碰著楊吉庭話不投機,他委實有點坐不住。
然而客廳裡還沒有散席,好歹也要等頌花姑娘下來見一面。
好不容易聽見外面在嚷送客了,可是老不見小眉進來,這時光他更著急,到底忍不住還是跑出去找她。
楊夫人正在屋裡洗臉,而且很有點醉意,她告訴他,頌花送她乾媽李夫人林佩蘭回去李公館,大約要留下住幾天,說不定那一天才能回家……
眉姑也總是酒醉?辭色之間顯得頗不高興三爺常找她女兒。
三爺那樣一個聰明人,他有什麼看不懂聽不懂?不是生氣,簡直傷心,強制著一泡眼淚往肚子裡咽,敷衍兩句話立刻告辭。
究竟還是小孩子,受不了委屈,趴在馬背上他直想哭。
馬也是怪,怎麼搞的卻又把他馱到鐵獅子胡同。
來到次門口他才驚覺,趕緊跳下地,牽馬繞著圍牆摸到馬棚角門上去敲門,對關門的溜馬小廝說酒喝醉了,要到大環樓躺一會,吩咐不許聲張。
三爺對廄下人向來和氣,誰也都受過他一些好處,同時那小廝也還是三爺的老搭擋,過去三爺行蹤詭秘他是全知道。
當時他笑笑點點頭,便替三爺溜馬去了。
三爺拿著包袱寶劍,悄悄地掩入花園,不上大環樓卻去荷花池畔草地上坐。
天氣真好,沒有月亮只有星光,微微風送來一陣荷花香,但是他一點都沒有感覺。
他似乎很灰心,兩手支地,仰首望天,不時的一兩聲長歎,斗轉星橫,夜涼似水,他那身上一件綠羅衫,差不多都給露水侵濕了。
驀地背後有人輕輕叫聲寶三爺。
三爺猛回頭,原來靠近身邊就站著一條頎長漢子。
三爺叫:「是誰?……」
人跟著就要跳起來,可是兩邊肩膀已讓那漢子給按住,低笑道:「你不是找我嗎,現在我可來了?我們就在這談談。」
說著他坐下緊緊地握住三爺一隻手。
三爺叫:「藍大爺……」
漢子趕緊說:「不敢當,三爺,我看你半天了,你好像有點不痛快,你是不放心我?以為我還會幹出什麼不好的事?
其實我對八阿哥並沒有交情,我來京都也還不過半年。
那天—在西山蒙令堂大人寬恕我,以後我就改了名姓叫傅恩,聽了我的改名,你就知道我是怎麼樣感激……」
紀寶急忙搖動被握在人家掌中那隻手說:「藍大爺,你別說什麼感激的話,我對你也並沒有疑心,剛才是有一樁小事使我不痛快,可是未便奉告。」
傅恩道:「我最近在天橋一帶流浪,逛到沒辦法過活,就去幫傭做工,不管什麼工我都干,倒是沒有人認識我,今天……」
「今天可有人認識你……」
「我沒留心你……」
「除了我還有一個人。」
「你是說佯作墮扇那個人,那個人你看怎麼樣?」
「那個人是賊,今天要不是李夫人燕黛跟隨皇上保駕,他可能攔途行刺,你說怎麼樣我看錯了嗎?」
傅恩道:「三爺,了不得真了不得,怎麼你還能夠辨識他呢?」
紀寶撒謊笑道:「他那一條腿一個眼睛,唇邊八字髭鬚全是假的,那也還能瞞得過我?我找你一整天就是為他,我不解你為什麼迴避他。」
傅恩歎口氣說:「我跟他總算做過朋友,同是八阿哥的鷹狗爪牙。講起來他的武藝還在我以上。
他可以說是允-的五虎上將之選,不然的話那天晚上王府井大街一場血戰,你三爺也不至讓他漏網了……」
說到這兒,紀寶嘴裡「唔」了一聲,心裡想:「原來是他。」
耳聽傅恩往下講:「他叫劉七,為人非常好色……」
紀寶又是一聲「嗯」,想…怪不得那天他射小綠姐姐一袖箭,手下留情……
傅恩接著說:「我聽說他糟蹋不少名門婦女,照江湖上認就是一個採花大盜,因此稍為自愛的人都不肯與他交遊。
然而八阿哥卻是特別喜歡他,他對八阿哥也的確十分恭順。
所以我見不到你罷了,既然你去找我,我就應該把話告訴你,希望你多加留意,說不定這傢伙安著什麼心,我就奇怪他逗留京都都不去……」
「八阿哥還留多少餘孽呢?」
「我想不會太多,就算只剩劉七一個人已經是很可怕了,提督衙門決抓不到他,你可別聲張,我要得到消息,暗裡再來告訴你。」
「你住在什麼地方?上天橋能找到你?」
「你就不要問,也別去找我,反正我要向你報恩……」
紀寶奪回手說:「你要是這樣講,我可真不敢勞駕咧!」
傅恩笑道:「好男兒殺人償命,欠債還債,這都是一定要辦的,你不敢勞駕我,那行嗎?天也快亮了我得走,再見啦……」
說著站起來,抖抖衣服,一跺腳人便失蹤了。
傅恩走了,紀寶一直坐到天明,才上去大環樓睡覺。
下午破例不出門,賴在床上看書。
義勇老侯爺和三位老姨太都來看過他,他還是懶洋洋地挺著不動。
據他說玩膩了,現在要高臥幾天休息,誰也猜不到他在搗什麼鬼,只要他不是生病,這就索性由他。
在理說他今天應該找她媽媽吹花,或且是燕姨姨燕黛,把傅恩所講的話告訴她們倆,要不也要去見見他幾位哥哥,紀珠紀俠念碧起鳳,商量個對付劉七的辦法。
可是他不幹,只管氣憤憤地想,反正我活不到十六歲,不因為我夭相,楊家姨姨也還會不樂意我跟頌花姐姐要好……
我就不上阿爾泰山訪海容老人,我就是要留在京都鬥鬥劉七,鬥不過死也留名,橫豎強於當老道跑幾千里新疆。
他又想:可笑大舅舅和大姨姨,平常總裝作十分愛惜我,原來竟是口是心非小人,要是早知道不許我親近你們的女兒,我何苦拿上東北當鬍子,幫玲姑姐姐復仇的話去對皇上說?
不因為你頌花姐,我怎忍心害理出賣人家秘密?好,我費盡心機,你倒上李御史公館躲避我……
寶三爺越想越傷心,越傷心也就越恨,悔恨不應該捨不下離開楊頌花,破壞了章玲姑復仇大計。
想到難過,他自己打自己嘴巴,偷偷的流眼淚。
三爺絕頂聰明人,然而小孩子還是小孩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怪癖,事實上他是為失戀而灰心,不過他自己還不覺得罷了。
晚上二更天,他悄悄的出了一趟門,那兒去沒人曉得。
他去找劉七沒找著,同時也見不到傅恩。
一連三天,他老是晚上失了蹤,白天在樓上睡大覺。
這樣搞讓老侯爺知道了自然不答應,老人家倒是狠狠的訓過他一頓。
可是他不管,張勇卻又不敢告訴吹花,慮的是他父親小雕聽到會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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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鎮遠鏢行總鏢頭,趙振綱的夫人楚雲壽辰。
趙振綱不在家,楚雲不許鋪張,但是十來台酒席總還要辦。
吹花是頭一天就去暖壽的,紀珠小紅,紀俠小晴,起鳳玲姑,念碧小翠,一清早進城來給楚姨姨磕頭。
小雕連日忙著軍務,天黑時才趕到,燕黛卻來得更晚些。
義勇老侯派了他七老姨太前往應酬,可是她要帶紀寶一道去,本是講好的,臨上車寶三爺卻又溜了。
二更天光景,天上刮起大風,雖然沒有下雨,可是月盡夜碰著颶風,那情景確也相當險惡。
這時光紀寶就又闖進了紫禁城,他一連三夜總到宮裡鬼混一兩個時辰。
不過今晚來得要早一點,因為楚雲過生日,算定燕黛必定要去拜壽,還算定她不能一下子就回去。
他想:「假使劉七存心行刺皇上,今天豈不是很好的機會……」 所以他老早就作了一番準備,下午半天悄悄離開張公館,躲在哈德門大街一枝春茶莊,陪老掌櫃蔡文和聊天。
在茶莊裡吃過晚飯,又上街兜個大圈子。
天剛黑刮起風,街上就顯得十分冷靜,三爺一動機靈,他立刻進了紫禁城。
更鼓二敲,宮裡頭依然燈火通明。
三爺仗著絕等輕功,飛行瓦上如入無人之境。
倒是沒費多大工夫,就讓他找到了皇帝的御書房,而且老頭兒恰在燈下看書,屋裡只有個老內監聽候呼喚,外面卻有不少人巡邏站班。
三爺仔細看了一下很放心,辨認燈光,審定了方向,他就又上別地方溜躂。
凡事總有一個字巧,當他經過太和殿瓦上時,恰望見兩丈以外有個人的影子向前晃動。
饒他眼力多好,天太黑卻也沒辦法看得清楚。
然而不管怎麼說,這人必然是賊。
三爺自料路徑比賊熟識,一點不慌張,繞個彎先往御書房跑,瓦簷上施展珍珠倒捲簾,夜叉探海,懷中摸出早寫好的一封信,信包者一錢銀子。
這封信已經預備了三天,今夜才算用得著。
借重一錢銀子重量,三爺把這信寫得胡桃大寥寥幾個字「紀寶來捉賊請勿驚惶」的信,揉作一團,輕輕的拋到皇帝懷裡,翻身上屋便去捉賊。
賊果然不識路,還在外面幾個大殿瓦上轉,縱跳的本領不錯,隱約望見他背後兵器閃光發亮。
紀寶追到切近,信手發出兩枝鐵翎箭。
那賊非常機警,瞥見腦後人影,飛快的俯伏旋身,頃刻抽出單刀備戰。
紀寶像只狸貓似的,一躍丈餘,挺雙股合德劍,上挑下掠急取賊人,嘴裡還在說:「劉七,那天王府井大街放你逃生,你卻是賊心不改偏要找死。寶三爺等你三夜了,死約會不見不散,你就留下一條命啦……」
邊說邊鬥,瞬息鬥了兩三個回合。
那劉七決想不到三爺認識他,心裡儘管吃驚,手中單刀絕不怠慢。
紀寶雖則劍術高明,但是終嫌氣力稍欠。
好在宮中屋頂的琉璃實在太滑,劉七的輕功卻不如三爺,因此彼此暫時還能扯個平直。
劉七雖是賊,卻稱得起一條硬漢,身受八阿哥允-厚恩,矢死為知己復仇,目的在狙擊四阿哥或者皇上。
四阿哥精明驃悍,武藝頗不等閒,而且警衛森嚴,心腹爪牙大半都是好腳色。
他曉得不易成功,決計行刺皇上。
康熙大帝是一位所謂馬上皇帝,時常微服出遊,這自然是個好機會。
那天在街上偶遇,劉七身上只帶一隻數寸長的匕首,同時又認得保駕的是神力侯傅小雕和李夫人燕黛,這一對男女實在招惹不得,所以他不肯冒昧動手。
今天打聽得鎮遠鏢行總鏢頭趙振綱夫人慶壽,料到燕黛必去應酬,宮裡單留下幾個紈褲子弟的侍衛值宿,大好時機豈容錯過?
誰知來到宮中太和殿偏會碰著寶三爺。
單是三爺一個人,劉七可是真不怕,怕的是燕黛回來。
當時狠鬥了幾條臂膊,他就不願戀戰延耗時間,使出一路花刀,頃刻把紀寶殺個不住倒退,趁空兒急往前面衝。
紀寶那敢放鬆?左手扔下一枝劍,鏢囊裡摸出一枝鏢,猛的一鏢對準賊人腦後發射,人跟著一躍向前。
劉七縮頸藏頭剛躲過鏢,手中單刀就又接著了紀寶寶劍。
三爺初次學便雙劍,倒是覺得一點彆扭,這會兒只留下右手單劍,反而使得非常俐落。
他懂得眼前情形多麼嚴重,負的責任多麼重大,下決心作殊死戰,劍舞梨花,人同餓虎,劈磕遮攔,窮極變化。
劉七那天晚上在王府大街領教過三爺本事,那天三爺使的單刀,委實未見高明,今天看他一枝劍急如風雨,電閃雷鳴,端的十分了得,心中不禁且奇且怒,咬碎滿口鋼牙,一連幾個狠招,卻又把三爺鬧個手忙腳亂。
兩個人翻翻滾滾,輾轉盤旋,再鬥了七八個回合。
究竟三爺攔不住敵人,依然弄得節節敗退,竄房越脊看得見御書房近在咫尺,三爺心驚膽怕,奮死揮劍,決計成仁。
然而由你怎麼辦,到底還是讓賊人竄進好幾座院落。
事急三爺疾發兩枝鐵翎箭,劉七背中一箭,飄身墮地。
這一下越糟了,這地方恰是御書房前院,燈火輝煌,人排雁翅,斧鈸刀劍如林,卻是沒有一個人肯過來幫忙捉賊。
皇帝老頭兒更奇怪,他挺在兩邊人叢裡一張大圈椅上,神色自若,怡然觀戰。
寶三爺說不得只好捨命擋賊,賊至此越發驍勇健鬥。
這院子雖說很寬大,卻也不是浩浩無垠,而且兩旁花台、假山、還有一些樹木,佔去的地方又不少。
事實上當中只剩一條大青石板鋪的闊甬道。
紀寶劉七落在這條甬道上拚命相撲,距離前面台階至多不過二三十步。
台階上去是迴廊,皇帝可不就高坐在迴廊上?固然兩旁排班二十餘條漢子,手中確也都亮著兵器,但料得到這些人全無用處。
事機已瀕險境,這就難怪寶三爺驚壞了虎膽,他也知道老頭子,是在測驗他的武藝,所以不讓那班膿包侍衛向前相助。
然而總還應該認清楚當前什麼情形,生死關頭,豈同兒戲?
三爺邊鬥邊想,乃至高喊過兩聲「老佛爺請迴避」。
可只是老頭仍然危坐不動,顧盼從容,他那大圈椅椅腳邊好像也倚著一枝長劍。
三爺此時惟一希望他老人家也會兩手兒,危急時也能自衛。
這希望太渺茫,就他會兩下決也抵不住劉七。
想到極端,寶一二爺橫著心自己對自己說:「紀寶今天把性命巴結你皇帝,你一定會怎麼樣,我也管不著啦……」
義士臨危,視死如歸,好紀寶緊一緊手中劍,竭盡余-,急取敵人。
劉七剛才在瓦上還不見得如何了不得,這時腳踏平地,勇力倍增,何況皇帝就在眼前,只要一刀劈倒了紀寶,大事定矣。
可恨紀寶死纏夾,使盡看家本領,一時還是莫奈伊何。
再來小孩子縱跳功夫特別靈活,拋是拋不開,斗又鬥不下,賊人怨氣沖天,心同火灼,冒險賣個虛招。讓紀寶一劍撒花蓋頂,劍劇臨頭上,狠劉七運足右臂膊五七百斤蠻力,奮飛刀背掀騰上磕去。
紀寶苦鬥半天,心神俱疲,受不了這一刀勢猛力沉,立刻劍翻人仰,渾身破綻畢露。明知敵人必然連環進步,刀化推窗趕月取他首級。
三爺無法自救,命在呼吸之間,卻不料賊人居然手下留情。
原來這當兒迴廊上驀地一陣大亂,劉七生怕逃了皇帝,反而撤身搶撲台階,手起刀落,三個侍衛手中兵器同時墮地。
不容賊人二刀再起,簷牙上飛下一枝鎖骨霸王鞭,急若毒龍穿海,疾比猛虎下山,影到鞭到,人到聲到。
卡喳一聲響,一鞭擊碎了劉七半個頭顱,屍橫五步,塵土不驚。
大家定睛看,來的是個頎長漢子,抹著一臉黑鍋煙,儼如公明下降,分明敬德重生。
皇帝老頭子,大小官兒們,太監、侍衛,多少人多少對眼睛,皆瞧那頎長漢子。
漢子卻不理睬那些人,他立刻跳下台階。
紀寶迎著他邁開一步,叫一聲:「藍大爺,謝謝您……」
忽然口噴鮮血,往後便倒。
漢子扔下手中鎖骨霸王鞭,急忙跪下去,伸個指頭撥視三爺眼睛,再把他兩邊手脈息,隨即由懷裡摸索個小小銀盒子,打開取出一粒豆大藥丸,秦著伏身向三爺嘴裡送。
然後站起來睥睨身旁替他挑著燈籠兒的老內監高聲吩附:「寶三爺使脫了力,沒有多大關係,我走了你們將他抬放床上,好好讓他躺一天。
傳個真會治病的御醫,看看有沒有其它的病,假使沒有外邪,可以給他-一杯參湯,別太多大半茶杯就好了。」
話說完,彎下腰拾起鋼鞭,霍地一聳身,人便又上了屋。
竄過幾個院落,驀見對面來了一條人影,急弩離弦一般快法,那輕身縱跳功夫簡直登峰造極。
漢子猛吃一驚,趕緊伸手背後抽出鋼鞭備戰。
轉瞬間這條人影射到切近,借院裡上映微弱的燈光,看清楚來的是一位遍身盛裝的女人呢!
那女人尖-一聲:「誰,站住!」
漢子立刻回答:「李夫人,請您別誤會,我叫藍傅恩,剛才救了寶三爺,他受傷躺在御書房廊下,您快去……」
燕黛是位仔細的人,隨便哪能打發她走。
倒是更迫近一步問:「是不是來了刺客?萬歲爺怎麼樣?你是誰我不認得……」
傅恩只好把鋼鞭放下,這表示他決無惡意,接著慢慢的說:「傅恩就是那天在忠孝齋蒙千手准提義釋的藍立孝。
來的刺客叫劉七,王府井大街漏網的餘孽……寶三爺獨力拒賊,他受的是內傷,可惜我來晚了一步,你們的皇帝無恙,寶三爺我也給他餵了藥……」
燕黛道:「藍先生,真多謝,請下去坐一會嘛。」
傅恩道:「要是夫人對我沒有什麼可疑,還是讓我走,我不願意見皇帝……」
燕黛道:「那麼你請啦,等紀寶好了叫他府上磕頭去。」
說著她猛地一躍丈餘遠,兩三個伏身趕到御書房。
她是心裡著急,一下子便往院裡縱,駭得那些宮兒們太監們撞撞跌跌一片烏亂。
紀寶還睡在石板上,喧嘩驚醒了他,看身上趴著燕姨姨,他微笑著抬抬頭。
燕黛放心起來參謁皇帝。
老頭子長長的個子倚著廊柱笑:「沒什麼事,夫人,你是飽受虛驚!」
一代元首,萬乘之尊,過著那麼樣驚險場面,還能夠鎮定自如,誰也都要佩服他精神偉大。
然而燕黛反而很不高興,當她覷到迴廊上那一把大圈椅時,乾脆放下臉來說:「老佛爺您就坐在這兒看紀寶斗賊?
您忘記他還是一個小孩子嗎,保護您的侍衛們究竟行不行呢?您不想想看多麼可怕的呀!」
老頭子笑道:「別埋怨,是不是說你不在家,我就應該關起門鎖在屋子裡?」
燕黛道:「我的差事真難,簡直一天假都不能請。這賊人叫劉七,會一手好袖箭,他是八阿哥的死黨……」
聽說八阿哥的死黨,老頭子驀地睜大眼睛,厲聲叫:「你講什麼?天天說步軍統領忙著捉賊,還有賊進宮行刺!」
燕黛道:「步軍統領不是不會捉賊,不過捉不到劉七,他是八阿哥的一條臂膀,那天晚上王府井大街漏網的就是他。」
老頭子差不多咆哮著叫:「不許再提到八阿哥,快把紀寶抬到我書房裡來……」
邊說邊翻身往御書房走。
燕黛朝著他背後說:「最好讓他躺一會,等下送到我屋裡安置,御書房怎麼行。」
老頭子扭回頭說:「石板上躺得太久也不好,他不是已經醒來了嘛?那麼你就趕快抬走他,傳王馥齋進來給他看病,用得著人參可問多總管要……別送他回去,我還有事問他。」
講完這幾句話,人就進去了。
亮著聲音答應幾個「是」的不是燕黛,是那個年紀很大的多總管。
一會見後,多太監帶人把寶三爺抬放燕黛床上。
燕黛雖然在宮裡紅得發紫,住的地方不算高明,整日夜都要點上蠟,否則你就不能做事,一句話屋裡太黑,但是養病倒不錯。
這兒派有兩名宮女當差。
本來宮中常有一些女官,凡是女官都有宮監服侍,怪在這種宮監卻不一定肯聽女官的話,女官就也不一定敢指揮她們。
燕黛自然也算女官,然而她比較神氣得多,不要說宮監,就是那了不起的總管老公公,也還得讓她三分。
她為人平和可是端莊,而且絕不怕人,客氣儘管客氣,屈服決不屈服,皇上娘娘們跟前也還要隨便講話。
她自居客卿的地位,辭色之間不肯輕易下人,她不怕人,人就得怕她,她的兩名宮女是絕對服從。
她們都還年輕,這裡頭留住下男孩子要算怪事。
寶三爺年紀小個子不小,她們不單是竭誠巴結,恐怕還有點胡思亂想。
紀寶躺在床上連講話也沒有勁,點點頭,笑笑都好像很費事。
燕黛不得不派人通知吹花。
吹花還沒來,王供奉馥齋奉召入宮看病,很細心的給三爺把脈,聽取內監們詳述戰鬥經過情形。
然後開方抓藥,親自動手伺侯三爺服了藥睡下,他又叮嚀囑咐燕黛,必須讓哥兒安臥三天,三天內切忌遷動。
王供奉走了一會,吹花方才趕到,皇帝跟她一道進來。
吹花醫術通神,力能起死回生,但也還是照規矩來一陣望,問,切,再看王馥齋開的藥方。
隨即告訴皇帝,說是三爺用力過度,只須引血歸經,靜養幾天便可無事……
又說王馥齋確然高明,用的藥恰到好處,不過太過慎重未免牽延時日……
又說藍立孝喂三爺的什麼藥關係很大,那定是極好的靈藥,不然的話血不會止人就不能這樣平安……
說著她留下帶來的幾顆紅色藥丸,交付兩名宮女,請她們早晚用白開水給三爺送服。
這當兒寶三爺只管轉著眼珠看定媽媽笑,可是吹花並不理他,講完話她和燕黛送皇上回去御書房,他們開心聊天。
老頭子聽到格殺劉七的人也是八阿哥舊屬,倒是有點感慨。
於是吹花就又說起那夜,王府井大街一場血戰。
不虧燕黛一旁設法攔阻她,就差那麼一點兒,沒把四阿哥一番詭秘陰謀給說穿。
這一天吹花留飯宮中,飯後她就揚長走了,似乎對三爺的病漠不關心,其實她是沒有空罷了。
原來朝廷正在積極籌備用兵,分兩路出哈密,西藏,猛攻準噶爾,卻也怕羅剎乘機蠢動,擬議改派神力侯傅小雕,另帶一枝兵駐防雅克薩應變。
不管怎麼辦,小雕不走哈密必赴璦琿橫豎要出發,吹花她自有一番安排。
別看她外表對小雕很疏遠,骨子裡他們兩口子可真是情深似水。
吹花慮的是小雕臨戰輕敵,常常身先士卒,匹馬陷陣拔圍,她覺得他四十歲的人,血氣將衰,不應該那麼樣好勇,她打算跟他去。卻又怕紀珠等留在京城闖禍,再來已經答應章玲姑幫忙復仇,這回事必須想法澈底的解決。
同時紀寶這一個魔王應該怎麼安置,讓他就上新疆找海容老人呢,還是暫留帝都?這都是問題。
這問題她跟小雕也談過,小雕除了反對她從軍,其它事一切不管,終於她想到只有找小翠商量。
吹花今天到宮中,還不免趁空兒去見見裡面幾位娘娘們,那些人跟她都非常要好。
她們告訴她朝廷已經決定派傅侯出兵西藏,責任相當重大,卻只能撥給他一萬人馬,勸她務必隨軍出發,幫助夫婿一臂之力……
聽了她們的話,吹花越發覺得非去不可,那就不管小雕願不願意。
然而章玲姑復仇這回事應該怎麼辦?本來計劃請燕黛出馬,領一班小孩子前往東北邊境當鬍子相機行事。
但眼前八阿哥的餘孽未清,竟還有像劉七這般武藝高強的人伏匿京畿,看起來燕黛實在不可以輕離宮闈。
沒有燕黛去主持那復仇大計,讓一群無知小孩千里外當強盜,這怎麼行呢?……越想越煩,當天傍晚就趕到翠萱別墅找小翠請教。
湊巧只有小翠喜萱姐妹倆在家,紀珠紀俠,念碧起鳳,小紅小綠玲姑,全被趙夫人楚雲留在城裡玩。
喜萱本來沒去給楚姨姨拜壽,小翠卻是剛才推說身上不舒服告辭回來的。
吹花跟笑翠感情像母女又有點像姐妹,她們平常一碰頭就是講不完說不了,今天談話的機會更好,屋裡除了喜萱沒有別人。
喜萱向來沉默,她是決不打岔別人聊天。
吹花先說夜來劉七行刺官家一場驚險,說紀寶如何拚命救駕幾遭不測,說藍立孝如何知恩報德,臨危卒至救了紀寶一條小命……
聽完這一連串敘述,喜姐姐恨得牙癢癢,恨寶兄弟連日躲在城裡頭必然事先早有警覺,不然的話,饒他怎麼淘氣,也不會半夜三更逛到宮裡去。
為什麼不通知別人一聲?至少也應該密稟燕姨姨,燕姨姨要是不應酬,賊人也還能闖到御書房行兇!
翠姐姐笑說:「假使燕姨姨留在宮中,賊人根本就不會去冒險,為什麼那些日子他都不去,偏要等楚姨姨慶壽這天行事?人家事算定了宮裡空虛,卻不料寶兄弟人小膽大,他就是敢獨鬥強敵。」
說到這兒,她又含笑看住吹花叫:「姑媽,我說寶兄弟必須早一天讓他前往新疆。朝廷早晚用兵哈密,我主張請姑爹托那位領兵的大帥帶寶兄弟同行。
如果這領兵的恰巧選到姑爹,那更是千好萬好,要是長教我們這位爺留在帝都,也許還會闖出什麼樣殺身危機,他太過驕傲,頂討厭也還是好勇鬥狠目中無人……」
小翠講話時神情帶點憂鬱,雖然臉上還浮著一絲笑容,但是那笑容反而更增加她幾分憂鬱。
吹花看著很感動,她歎氣說:「妹妹,你是太過愛惜紀寶,時刻對他不放心,今天我就因為他的事來找你商量。
你姑爹一兩天要出軍西藏進攻準噶爾,我想跟去照料他,你玲姑姐姐復仇計劃,本來說請你燕姨姨領頭。
照現在情形看,八阿哥餘燼未熄,你燕姨姨的保駕責任還不容她銷差,我又上西藏去。誰能代替你燕姨姨呢?
最使我煩心的就是紀寶,他為什麼私逃來京,還不是為著要跟大家上松花江,他要去我真怕凶多吉少。」
小翠道:「姑媽,復仇這回事大約可以打消,二十五那天早上萬歲爺來到這地方,一坐一兩個時辰,還擾了我們一頓早餐。」
吹花叫:「怪……怎麼我就沒聽說。」
小翠道:「我以為寶兄弟一定會去告訴您,這五六天珠兄弟又不進城,昨兒在楚姨姨家裡客人太多,我是不願意招搖……」
說著便把那天皇帝降臨,一場是非辯論詳細一提。
吹花聽說紀寶洩露復仇秘密,她也顯得非常詫異,心裡想:「這孩子又在搗什麼鬼?…
耳聽小翠往下接著說:「大家大夥兒說上東北當鬍子,那計劃我根本不贊成,在家時我是不敢多說,怕只怕引起玲姐姐誤會。
這次我隨念碧來京,表面說觀光帝都,其實我另有用意。
我請示過我們家老太太,她老人家也認為那計劃簡直瞎胡鬧,倒是極力勉勵我務必跟隨大家來京設法破壞,想不到破壞計劃的不是我竟是寶兄弟。
那計劃當時原是他首先倡議的,臨時違反初衷,他有什麼理由呢?我真是百思不解咧,姑媽……」
吹花想了半天,驀地伸手握住小翠一邊臂膀,低聲含笑說:「妹妹,大概是他不想去,不去又怕別人笑話,所以變計破壞全局……」
小翠道:「他為什麼不想去?這是問題。」
吹花笑這:「不忙,聽我講啦,你知道刑部尚書楊吉庭是我的盟兄,他的夫人眉姑又是我的乾姐姐,他們兩口子膝下有一個寶貝女兒,今年十三歲,名頌花又叫小眉,出名的女神童,能詩會畫,模樣兒長得好。
楊吉庭有意把她給你寶兄弟,我當然一口反對,明白告訴他們夫妻,紀寶天相不敢高攀,他們倆也就死了心。
可是你寶兄弟和小眉,彼此萬般要好……」
小翠剛才不過有一點憂鬱,這會聽吹花說到紀寶小眉姑娘彼此要好,她就又嚇得一個大跳。
她急促地搖著頭說:「姑媽,使不得,決不可讓一對小孩子再牽扯下去,不單是不利寶兄弟,而且還糟蹋了人家好姑娘,那是何苦……」
吹花道:「所以我找你來呀,把他交給你啦。關於你玲姐姐的事,我贊成在先,實不容失信於後。
官家答應幫忙,我看可能靠不住,說召你進宮,說有話告訴你姑爹,究竟還不是說說算了?
小雕他什麼也沒聽到呀,人家不管,我們還是要干,怎麼幹你得想辦法,我們必須對得起章家子孫。」
小翠點點頭說:「姑媽,寶兄弟洩漏復仇秘密,他難道真個自私自利不顧信義?我想不會的,既敢貿然破壞,也許別有心裁……這幾天他住在楊家嘛?」
吹花道:「不,他還是住在張府大環樓,倒是沒去楊家。」
小翠道:「那就是了,姑媽,您要曉得,這位爺智勇絕倫,義重如山,絕不至因一己之私,教章家祖孫抱恨終天。
他這幾天留帝城裡,看來好像躲避各位哥哥姐姐埋怨,其實正在運用奇計促使官家實踐諾言,我就可疑他怎麼會黑夜闖入宮中巧遇刺客……」
吹花笑道:「恐怕不是巧,他大約先見著藍立孝,姓藍時告訴他劉七的陰謀……」
小翠道:「不管怎麼樣,現在他立功臥病宮中,還能無所求於官家?官家也還能不理他所求?」
吹花道:「我覺得皇帝未必有辦法幫忙,章家的仇人是羅剎,事隔十餘年,玲姑當時還是一個黃毛丫頭。
她只知道殺害父母的是羅剎人,什麼人根本無法指認,官家能幫忙她殺盡羅剎人嗎?何況這年頭用兵準噶爾,他又怎麼敢挑釁羅剎呀!」
小翠道:「難是不難,然而也還看官家肯不肯澈底究辦,十餘年前的不算太久,盡可實地調查。
只要是事實,沒有查不出來的,殺人者死,萬邦公律,羅剎有什麼理由袒護兇犯呢?
官家的儀表不俗,他也實在是個有為的人君,君無戲言,不是胸有成竹,不會輕易答應幫忙。」
吹花笑道:「你是這樣相信他?反正紀寶一兩天宮裡回來總有個消息,我就看你的啦!」
小翠道:「姑媽,朝廷不是說要分兵兩路出西藏哈密嗎?哈密這一路統帥屬誰姑爹必定認識,我主張把寶兄弟帶走。我想明天就去看頌花姑娘,預備一篇話對她去講……」
吹花笑著站起來拱拱手說:「我是忙,走啦,一切全仗妹妹你啦!」
說著地立刻告辭走了。
第二天一早,吹花遣急足-書通知小翠,說是楊頌花姑娘隨地乾媽,李侍郎夫人林佩蘭前往親戚家祝壽,大約還得耽擱一兩天才能回來。
楊夫人眉姑卻又感冒風寒,懷之兄弟請假在家侍疾,恐有不便,教她不必急急進城……
小翠恨不得立刻見到頌花,事情偏有這麼巧,那還有什麼話說?自然只好作罷。
這一整天,她憋在家裡,方寸間是真沉重。
可是她的寶兄弟養病宮中倒玩得頂輕鬆,昨宵,今朝,連服了他媽媽給留下的兩顆紅色藥丸,病可以說大好了人但是他依然賴在床上。
那服侍他的兩名年輕宮女,死纏夾就是不讓他下地,床前偎依,耳鬢廝磨,抓抓癢,槌槌背,說一陣,笑一陣。
三爺雖則不解事,卻也會感覺到女孩子並不討厭。
這會見他們正在作猜謎嬉戲,驀地皇帝者頭兒闖了進來,嚇得兩個女孩子爬下去亂碰幾個頭溜走了。
老頭兒就坐在床沿上,瞧著三爺臉上說:「我看你今天神色特別好。」
紀寶笑嘻嘻說:「我媽媽的那些藥丸子,死人也醫得活,我還不過脫了力。」
老頭子不作聲,點點頭笑笑。
紀寶道:「當時苦鬥刺客,我是存心肝腦塗地以報陛下,……」
老頭子說:「你這孩子可愛也可恨,既然明知有人行刺,為什麼不早告訴李夫人。」
紀寶道:「那天假使李夫人不請假,賊人決不能來,然而李夫人終有一天不在宮中,賊人終有一天必來,禍胎不可不除,事機不容洩漏,所以我決計獨任艱鉅。」
老頭子大笑道:「要不是那使鞭的臨救,你也想想看底下是什麼局面?」
紀寶道:「那怪您老佛爺太過大意,您應該趕快離開御書房,我鬥到氣盡力竭,至少那個時候您得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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