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輕侯身形一動,芸兒亦抬起頭來,那兩隻眼睛竟猶如貓一樣,露出一種碧綠色,妖異而邪惡的光芒。
若是她方才拾直頭來,給楚輕侯發現她的眼睛變成這樣,一定會想到發生了什麼事,那非他但不會離開,相反一定會追究,阻止她接近紅葉。
現在已沒有人阻止她。
她的行動也變得像貓一樣輕盈,迅速竄到床前,她伸出手,那雙手觸及紅葉頸上掛著的那串佛珠才變得遲鈍。
那雙手旋即顫抖起來,她眼角的肌肉也起了抽搐,眼瞳也好像突然籠上了一層煙霧。
幾乎同時,一道道珠簾無聲地掀開,房間內朦朦朧朧的出現了一個人。
東海留侯!
「拿下來,拿下來」東海留侯的語聲若有若無,飄忽而恐怖,完全不像是人的聲音。
芸兒立時有了反應,眼瞳又亮起來,一雙手雖然繼續在顫抖,但終於拿下了紅葉頸上掛著的佛珠。
然後呆在床前。
留侯隨即把手一招,紅葉身上覆著的錦被無聲地掀開,紅葉的嬌軀卻往上升起來。
碧紗帳煙霧般飛揚起來,紅葉無聲的平空飛出紗帳,飛向留侯!
留侯相應迎前,右手一伸,尖長的指甲劃向了芸兒的咽喉,一把抓住了紅葉的嬌軀。
芸兒一聲不發,倒在地上,留侯抱著紅葉,迅速地倒退,飛退。
珠簾又掀開,留侯閃電般從珠簾中飛逝。
※ ※ ※
劍急落,「嗤」的骨碎聲暴響,月奴的身子齊中被劈開兩片。
這一次,那兩片身子並下是左右飄飛,反而筆直地落下,就像是兩支錐子似插在地上!
楚輕侯相繼落下,「唰唰唰」接連十多劍,疾砍在月奴身上。
他本來並下是一個如此心狠手辣,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人,紅葉的一再被吸血,使他完全改變。
只有除去這些妖魂,紅葉才能夠安全,所以他寶劍毫下留晴。
劍落處「嗤嗤」骨碎聲響下絕,一聲聲慘叫接響,驚破長空。
楚輕侯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淒厲的慘叫聲,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形象。
月奴的頭已齊中分開,但仍然能夠發出聲音,那聲音彷彿從她分開兩爿的嘴唇中發出來,又好像不是。
那兩爿嘴唇同時在開闔,她分開兩爿的臉也同時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沒有血,沒有肉,只有骨。
月奴碎倒在地上,除了骨之外,什麼都消失,剎那間完全消失。
骷髏的牙齒格格的相叩,繼續發出慘叫聲,楚輕侯看在眼內,渾身毛管倒豎,心生寒意。
他的劍再也砍下下去。
破空聲急響,大法師凌空落下,左右手已各抓住了一個燈籠。
那兩個燈籠旋即化成兩團火,落在月奴那副被砍碎的白骨上。
白骨著火焚燒,怪叫聲更淒厲,更恐怖。
蕭十三迅速掠至,一見放聲大笑道:「好,看你還能凶到那兒,來人啊,火!」
火龍寨的弟子應聲從四面八方蜂湧奔來,燈籠火把,閃亮輝煌。
蕭十三目光轉落在楚輕侯手中的龍泉劍上,笑道:「想不到你這柄劍還真管用。 」
楚輕侯尚未回答,蕭十三話已接上道:「你這柄劍我記得就是龍泉劍,乃是絕世難逢的寶物,人說寶劍通靈,想不到還有降妖的妙用。」
一頓,蕭十三又振聲大呼道:「來人哪,火!」
那些火龍寨弟子已經奔至,燈籠、火把齊落向月奴那堆白骨。
慘叫聲在火中由尖銳而逐漸弱下來,蕭十三的笑聲卻更加響亮,道:「將你這個妖女燒為灰燼,看你以後還能否傷害我的紅葉。」
楚輕侯聽到紅葉這兩個字,不由自主抬頭望了一眼,然後他倏的發現,大法師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師父」
「咄」大法師沉聲問道:「叫你留在房間裡,怎麼走出來?」
楚輕侯誠惶誠恐地答道:「我看見那個……」
大法師搖頭道:「外面怎樣有我們打點,沒叫你插手……」
蕭十三揮手笑截道:「琵琶,你在凶什麼,若不是輕侯,還真沒有這麼容易收拾這女妖!」
大法師反問道:「你知道她為什麼逃向這邊?」
蕭十三大笑道:「還不是被我們迫急了。」
「不錯」大法師點頭道:「但她哪一個方向都不走,偏偏選擇……」
「那是她慌張之下到處亂闖,湊巧走向這邊來。」蕭十三笑問道:「難道你以為另有原因?」
「她逃向這邊,是因為她覺得這邊更安全。」
蕭十三「哦」了一聲,大笑道:「一點也不安全,她現在不是在這裡變成灰飛煙滅了嗎?」
火這時候燒得正猛烈,惡臭令人欲嘔,慘叫聲已經不聞。
大法師目光一轉,歎息道:「這裡的確本應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她所以有安全的感覺,只因為她知道東……」
「東海留侯在這裡?」楚輕侯脫口驚呼。
大法師沉聲回答道:「只有東海留侯才能夠令她有安全的感覺。」
蕭十三一怔,道:「留侯怎會在這邊?」
大法師一聲歎息,道:「我原就有些懷疑,這是東海留侯調虎離山之計,利用月奴的殺人,將我們引開,所以怎麼也要輕侯留下!」
楚輕侯聽到這裡,臉色大變,身形急往上拔起,撲向小樓那個打開的窗戶。
蕭十三目光一轉再轉,遲疑地道:「這不過短暫片刻,留侯相……」
話才說到一半,他已經聽到楚輕侯在樓中的一聲驚呼,臉色當場急變,身形暴展大法師看在眼內,沉吟了一會,歎了一口氣,雙臂一震,亦往上拔了起來。
他算無遺策,但人算終究不如天算,是不是紅葉命中該此劫?
※ ※ ※
大法師進入房間的時間,楚輕侯與蕭十三已經以最快速度搜遍小樓中每一個可以藏人的地方,當然都失望了。
「師父」楚輕侯拜倒在大法師身前,道:「紅葉她到底怎樣了?」
這句話問得實在有些可笑,但誰也沒有笑出來,大法師也很瞭解楚輕侯的心情,安慰道:
「留侯要拿紅葉來要挾我們,達到他的願望,紅葉是絕對沒有生命危險的,這一點我們可以放心。」
蕭十三繞著大法師打轉,嘟喃道:「怎能放心,琵琶,你一定算得出留侯將紅葉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快告訴我們!」
大法師苦笑道:「我若是算得出來,紅葉根本就不會被留侯抓去。 」
「你多少一定知道一點。」蕭十三固執地道:「你一定要說出來,什麼天機不可洩露的,少來這一套。」
「留侯當然是將紅葉帶去他藏身的地方……」
「那地方……」
「卻是要我們去找出來。」
「師父」楚輕侯插口道:「留侯一定以五色帆為根據地,我們去找那艘五色帆!」
蕭十三搶著道:「五色帆最容易辯認,這個好找!」
大法師淡淡地笑了笑,道:「五色帆一日千里,留侯亦顯然能夠御風往還,莫說千里,就是百里,要搜遍也絕非易事。」
「怎麼也要搜出來!」
「盡力而為就是了。」大法師目光落在芸兒的屍體上,道:「留侯這妖魂極工心計,看他先控制芸兒,利用芸兒解下紅葉頸上的佛珠,便可得知!」
「錯在弟子不該……」
大法師截住楚輕侯的話,道:「現在已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師父……」
「沒有人要怪你。」大法師轉顧蕭十三,道:「芸兒的受制,也是在我們意料之外。」
「可憐的孩子。」蕭十三俯身將芸兒抱起來,道:「雖然是她解下紅葉頸上的佛珠,我們也一樣下能怪地。」
大法師頷首微喟道:「佛珠終究是無情之物,真正能夠對付留侯的仍然是我們這些人。」
蕭十三喃喃道:「這一仗我們雖然是敗了,敗得卻還不算太慘,殺了那只妖貓,還有月奴那個妖女,已等於破掉留侯那妖魂的一條臂膀。」
「不錯!」大法師目光轉向窗外,望著黝黑的夜空,緩緩道:「快天亮了。」
蕭十三目光一轉,道:「我已經叫人傳令遍搜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又一聲歎息道:
「不過,相信不會有什麼結果,但還是要做的。 」
他說得有些無可奈何,楚輕侯忽然發覺,這雄霸武林的大豪俠已經失去了那一股叱吒風雲的豪情霸氣。
紅葉在蕭十三心目中的重要,他當然很清楚,對於自己的失責,也當然更為歉疚。
「師父,弟子就是拚了命,也要將紅葉找回來。」他嘶聲叫起來。
大法師淡淡地道:「你的心情我們很明白,目前我們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是去睡覺。」
「睡覺?」楚輕侯一怔,蕭十三亦同樣詫異,搖頭道:「這不是睡覺的時候,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這是的。」大法師接著解釋道:「我也沒有跟你們開玩笑。」
蕭十三、楚輕侯怔怔的望著大法師。
「紛擾了一夜,大家已經很疲倦了,搜索並非我們的專長,何不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大法師淡然一笑道:「那最低限度,一有了留侯的消息,我們非但立刻就要出動,而且要有充沛的精神、力氣跟留侯一決生死。」
蕭十三點頭道:「有道理,否則我們見到留侯時,十分本領只能使得五分出來,那去了也是白去。」
他隨即扳住楚輕侯的肩膀,道:「小娃子,聽清楚了,不想睡覺也得去睡覺。 」
楚輕侯只有點頭。
蕭十三隨即將楚輕侯拉出去,大法師跟在他們身後,搖搖頭,笑了笑。
這笑容看來卻是如此苦澀。
※ ※ ※
清晨,急風。
芭蕉和芍葯並騎馳在官道上,急風吹起了他們的衣袂,芍葯外披那襲披風更就是獵獵飛揚。
她一面策馬,一面嬌笑不絕,笑聲就像是銀鈴一樣響徹長空。
芭蕉沒有笑,甚至一絲笑容也沒有,偶然看一眼芍葯,雙眉便深皺一分。
風雖然急勁,卻怎麼也吹不散他心頭的重憂,芍葯的笑聲雖然動聽,聽入他耳裡,反而感到一陣說不出的不舒服。
在他的眼中,芍葯簡直就像是變了另一個人,一個這之前他下認識的人。
他從未見過芍葯這樣活潑,現在的芍葯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孩子。
芍葯在白雲館長大,對外面世界的事物,難免很多都會感到新奇,這一點芭蕉當然是可以理解,所以,最初他並沒有太在意,但一路趕來,他即發覺,芍葯並不是好奇這麼簡單,明顯地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狂野。
白雲館雖然也養有馬,芍葯對於馬一向都不大感興趣,可是現在那匹馬在她手上,遠比芭蕉控制得還要純熟。
芭蕉幾乎懷疑,平日在白雲館,芍葯表面上雖技遜一籌,事實私底下不停苦練,還有那笑聲,芭蕉從未聽過芍葯笑得這麼狂放,難道在白雲館內,芍葯一直就壓抑著自己,到現在才露出本性來?
芭蕉不敢肯定,也想不透。
最奇怪的,在路上,很多芍葯平日不喜歡吃的東西,也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什麼影響芍葯變成這樣?
芭蕉已不下十數次套問芍葯,可是芍葯的回答,不是下著邊際,就是令他感到啼笑皆非。
再下然芍葯就只是笑,那種笑聲有時聽來令人毛骨悚然,有時卻充滿了誘惑,以芭蕉的定力,聽來竟有些心猿意馬。
芭蕉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事情,但現在,竟然不時都生出綺念。
到底是芍葯的影響還是什麼?芭蕉也一樣不能夠肯定。
他卻再也不敢太留意芍葯。
芍葯好像並沒有發覺自己有什麼不妥,一切的舉動看來完全是出於自然,一點也不顯得牽強。
兩騎奔前數丈,芍葯已搶到芭蕉前頭,突然道:「師兄,馬給你挑最好的,但還是給我搶在前面。」
芭蕉歎了一口氣,道:「師妹的騎術在我之上,搶在我前面也是應該。」
「難道你不服氣?」芍葯瞟了芭蕉一眼。
「服氣」芭蕉垂下頭去,剎那間,他突然發覺,芍葯的眼睛,充滿了一種奇烈的誘惑,他突然有一種想把芍葯摟在懷中的衝動。
「怎麼你不看著我?」芍葯隨即問道。
芭蕉苦笑道:「再看你,我就要一頭栽下馬去了。」
「為什麼?」芍葯追問道。
「馬奔得這麼快,該看路才是。」芭蕉這理由雖然不太好,但總算是找到了一個理由。
芍葯嬌笑道:「怎麼我不怕?」
「那是因為你的騎術在我之上。」
芍葯嬌笑不絕,芭蕉忍不住偷看了芍葯一眼,卻正好看到芍葯敞開的領子,看到了那一片雪白的胸膛。
芭蕉的目光立時凝結。
芍葯好像沒有在意,接問道:「師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謙虛?」
芭蕉呆應道:「那是事實。」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騎術竟在你之上。」芍葯伸手一攏被風吹散的秀髮,那領子又開了一點。
芭蕉的眼珠子幾乎瞪了出來。
芍葯突然問道:「師兄,你在看什麼呢?」
芭蕉渾身一震,心頭亦自「怦怦」地跳起來,急忙回過目光,一面又道:「不……沒……
看什麼!」
芍葯又嬌笑起來,這一次的笑聲顯著的透著一種強烈的,難以言喻的誘惑。
芭蕉忍不住又偷眼望去,芍葯並沒有將領子攏回,而且將馬拉近芭蕉。
芭蕉突然發覺,芍葯眼瞳中那種誘惑更強烈,就像是烈火一樣在燃燒。
不過片刻,兩騎已接近,芍葯霍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芭蕉的手,一面道:「我們拉著手一齊放馬奔馳,一定很有趣。」
芭蕉將手縮回已經來下及,剎那間,心神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亂。
芍葯的手柔軟如無骨,芭蕉並不是第一次接觸,但以前都是無意,也從未感到這樣的舒服,心神一陣混亂之後,就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馬仍然在奔馳,芭蕉卻感覺不是在騎馬,而是置身在雲絮中,隨風飄飛。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突然從迷惘中醒過來,脫口道:「師妹,你放手。 」
芍葯嬌笑一聲,道:「不放。」
那完全是撒嬌的語氣,芍葯的臉上,也是一片促狹的表情,但她的眼睛中卻好像還有什麼,芭蕉不知道那是什麼,他不敢凝望芍葯的眼睛,他雖然也很不想將手抽開,還是掙扎著想抽回手。
幸好他的武功還不錯,脫蹬,「鷂子大翻身」,凌空一滾,落在地上,身形仍好像醉酒似地打了幾個轉。
芍葯同時將馬勒停,嬌笑不絕。
這看來也像是一個任性的大孩子,完全不理會方纔那樣做對芭蕉是怎樣危險。
芭蕉好容易站穩身子,抬頭仰望著芍葯,不禁歎了一口氣。
芍葯這才問道:「芭蕉師兄,有沒有摔著你?」
「沒有。」芭蕉搖頭。
芍葯笑道:「我是鬧著玩,你不要生氣。」
芭蕉呆呆的「哦」了一聲。
芍葯回頭望了一眼,驚呼道:「你那匹馬跑了,怎麼是好?」
她雖然在驚呼,卻一面在笑,芭蕉根本就聽不出她是真的驚訝還是假的。
那匹馬這時候已跑得很遠,只見一股灰塵迅速地往前滾去。
芭蕉看在眼內,不禁又歎了一口氣。
芍葯接著又問道:「師兄,怎麼你不回答我?」
芭蕉苦笑道:「我……我也不知……」
芍葯笑截道:「這樣好不好,你和我合騎一匹馬……」
話還未說完,芭蕉已連連搖手,道:「不……不成……」
「怎會不成?」芍葯一拍馬鞍,道:「這匹馬不算小了,馱兩個人,絕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她好像完全沒有想到其他,但一看她的眼睛,芭蕉不由便頓生綺念。
那眼睛實在太誘人!
芭蕉的頭腦這時候已經清醒了很多,連忙收懾心神,一面避開芍葯的視線。
芍葯隨即催促道:「不是說要趕去火龍寨,怎麼還在這裡發呆,快上馬。」
芭蕉總算又想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道:「這匹馬就是馱得動我們兩個人,也跑不了多遠,到時馬倒了,我們便得用自己雙腳走路,因快得慢,反而不美。」
芍葯道:「呆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這樣好了」芭蕉道:「師妹你趕快奔前去,將我那匹馬追回來,我們再上路,相信這下會花太多的時間。」
「也好。」芍葯點點頭。
芭蕉這才松過一口氣,忙道:「那師妹還不趕快?」
芍葯瞟了芍葯一眼,道:「著急什麼?」
芭蕉道:「遲了給哪個瞧見,順手牽羊騎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
芍葯搖搖頭,道:「有什麼要緊,追不到,我們就兩人一騎,馬跑一段路,人跑一段路。」
芭蕉只有苦笑,芍葯看見他這樣子,「噗哧」地一笑,拉轉馬頭,道:「喏,在這裡等我,不要跑開!」
「一定。」芭蕉忙不迭地點頭。
芍葯連聲嬌叱一聲,放馬疾奔了出去,芭蕉目送她去遠,才真地鬆了口氣!
他拾手抹去鬢邊汗水,到底是熱汗還是冷汗,卻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芍葯怎會變成這樣子?難道她本來就是這個性子,在師父面前,不得不收斂起來,現在離開了白雲館,才露出來?
該死,我方才是怎麼會有那種念頭。
芭蕉嘟喃著在樹旁坐下,方纔那種綺念不知怎的又突然湧上來。
他的心頭又起了亂動。
然後,他想起了那串佛珠,不覺抬手拿下,默數起來!才數了一圈,他的心神已有些平靜,再數一圈,心神更安寧。
師父留給我這串佛珠,難道是這樣用的?
想到了師父,芭蕉又不禁惶恐起來,師父將白雲館交給他並沒有多少時間,白雲館便已經落到這般田地,三個師兄妹,死的死,走的走,而芍葯看來雖然並沒有多大不妥,卻變成這樣子。
這其中是否還另外有原因,芭蕉其實也不敢太肯定,他到底並沒有忘記芍葯曾經被留侯咬了一口,雖然說,留侯妖力太厲害,下是他們師兄妹所能夠抵禦,而事發突然,又下是他們能夠防範得來,但芭蕉還是不免有些歉疚。
見到了師父,應該怎樣說?
芭蕉歎息著,目光又-向芍葯離開的方向,芍葯一騎已經看不見了。
芍葯這一去,會不會一去不返?
芭蕉不知怎的竟然生了這個念頭,呆了呆,數著佛珠的雙手不覺停下。
然後他茫然站起身子。
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剎那間已塞滿了他的心頭,不由自主地縱目四顧。
四野無人,風吹草木蕭蕭,芭蕉一看再看,不禁長歎。
也就在這剎那,他的目光突然凝結。
道路的左面是一片濃密的林子,一望無際,因為樹葉不少已枯落,所以視野也廣闊很多,芭蕉一看再看,並沒有什麼發現,剎那間突然看見一個人!
那個人倒吊在遠處的一株枯樹橫枝下,一動也不動,沒有風的時候,遠看來就像是一個奇大的蜂巢,但急風了吹,卻像是一具屍體。
「蝙蝠?」芭蕉脫口一聲。
這難道是真的蝙蝠?
蝙蝠又怎會在這裡出現?
心念一轉再轉,芭蕉忍不住舉步往林內走去,林內到處都是乾枯的落葉,一腳踩下去,就發出一陣奇異的聲響。
芭蕉絕下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但這種聲音響入耳,竟有些心寒。
他忙放輕腳步,緩步向那邊接近。
越接近他就越肯定那真的是蝙蝠,可是到他看清蝙蝠的面龐,忽然嚇了一跳。
蝙蝠的臉色非常難看,死魚肉似的,一絲血色也沒有,那雙本來已經像鳥爪的手現在看來更加像了。
整雙手都是死魚肉似的,又像塗上了一層白堊,散發出一種令人心寒的光澤,指甲是灰白色,尖長而勾曲,彷彿已角化,給人一種極其銳利的感覺。
他的一雙腳亦裸,情形看來比一雙手更惡劣,勾掛在那根橫枝上,就像是兩柄彎彎的鉤子。
芭蕉時常都奇怪,蝙蝠那雙腳的構造是否有異於常人,所以能夠勾掛在樹枝上,支持身子那麼久也可以。
他也曾問過大法師。
「這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蝙蝠。」大法師的回答更加玄妙。
到底是事實還是說笑,芭蕉聽不出,也看不出,大法師的說話態度一向是那麼平淡,要從他的話洞悉他的心意,誠然未必是不可以,卻還不是芭蕉這種年輕人所能夠做得到的。
以楚輕侯的聰明練達,一樣不能夠。
芭蕉清楚記得,前後問過了三次,大法師的回答都是一樣,他沒有問第四次,而對於蝙蝠這個大師兄,也一直存著一種既奇怪,又有些恐懼的感覺,尤其是月明之夜,蝙蝠攀著鐵柵大聲狂叫的時候!
現在的鳊蝠,看來更恐怖。
他那樣倒懸著,渾身的血液應該聚流向他的腦袋,可是,他的臉部卻全無血色。
芭蕉實在有些懷疑,他已經不是一個活人,也不是自己倒懸在那裡,而是被別人倒吊起來,且在腦袋上開了一個洞,所有的血液也因此盡滴在地上。
蝙蝠的足踝卻沒有繩子縛著,地上也沒有絲毫血跡,細看之下,亦下難發覺他的胸膛仍然很有規律地不住起伏。
芭蕉已經發覺,相反蝙蝠到現在仍然沒有發覺芭蕉的接近。
蝙蝠的聽覺一向很不錯,在白雲館的時候,芭蕉已經能夠肯定。
在日間,蝙蝠有時簡直就像是一個瞎子,可是無論怎樣放輕腳步,只要稍接近石牢,蝙蝠便能夠發覺,而且能夠從腳步聲聽出來是哪一個。
如果來的是芍葯,鳊蝠會眉飛色舞,狀若瘋狂,若是芭蕉,卻會變得很陰險,好像要找機會將芭蕉扼殺。
就是玉硯,他也要找機會咬一口,但若是大法師,則變得非常溫順。
可是現在的蝙蝠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芭蕉一面接近,一面留意蝙蝠的表情,蝙蝠一點反應都沒有,更接近,芭蕉突然發覺,鳊蝠的臉上,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倦,四肢完全都放鬆,若是體重不輕,只怕早已被急風吹去。
看來他非常疲倦,莫非就是這個原因,反應變得這樣子遲鈍?
芭蕉動念末已,一隻飛鳥突然在枝葉中飛出來,落在那根橫枝上。
那隻鳥距離蝙蝠雙腳一尺不到,鳊蝠仍然沒有絲毫反應。
啁啾一聲,那隻鳥跳躍上前,落在蝠蝠的腳心上。
芭蕉看在眼內,盯穩了蝙蝠,在他的意料之中,蝙蝠無論如何也應該有些反應了,哪知道出乎他意料之外,蝙蝠一動也不動,那隻鳥也毫無感覺,嘴一落,啄了下去,這一次蝙蝠終於有了反應,怪叫一聲,腰一折,身形往上翻起來,伸手抓向那隻鳥,那隻鳥卻在他怪叫的時候已給嚇得飛起來,疾飛上半空。
蝙蝠一抓竟落空,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如蚊蠅之細小,蝠蝠也能夠只憑聽覺手到拿來。
芭蕉知道是什麼原因。
蝙蝠那一抓雖然迅速,但與以前比較,卻是慢上了很多,是什麼使他的動作變得如此緩慢?疲倦?
芭蕉心念不停在轉動,眼睛卻盯穩了蝙蝠,看蝙蝠還有什麼舉動。
蝙蝠一抓落空,身形就往上拔起,怪叫聲中,左右手齊抓了出去!兩抓亦一樣落空,那隻鳥已飛入青天外,白雲裡。
蝙蝠怪叫不絕,身形卻往下飛墜,他的叫聲變得有些嘶啞,而且不怎麼響亮,與在白雲館比較相差得實在太遠。
芭蕉聽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蝙蝠的血氣顯然消耗的很厲害,雖然仍在動,已失去了以前那種強烈的活力。
在大法師所有的徒弟中,蝙蝠的活力一向是最強烈的一個,儘管被囚在石牢之內,每天動的時間絕下比任何人少,而且那種動,非常之激烈,有時,他給人的感覺,根本就下是一個人,是一頭野獸。
到底是什麼原因令他變成現在這樣?
芭蕉方自奇怪,蝙蝠已掉在地上,「叭」的一聲,竟然摔得很重。
這又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芭蕉奇怪極了,目不轉睛地盯著蝙蝠,好容易才壓下那股上前去將鳊蝠扶起的衝動。
蝙蝠並沒有什麼動作,攤開了手腳,成大字躺在地上,兩隻眼睛始終瞪大,卻非但沒有神采,甚至有些混濁,就像是蒙上一層煙霧似的。
好一會,他才掙扎著爬起來,傻里傻氣地伸手抓抓那把亂髮,咧開嘴巴,露出了一種近乎白癡的笑容。
他面向芭蕉這邊,芭蕉卻沒有被瞪的感覺,在鳊蝠爬起來之前,他已經矮身藏入樹葉叢中。
蝙蝠看來真的沒有發覺芭蕉在一旁窺伺,又呆了一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步高步低向林子深處走去。
芭蕉不由自主地緊跟在蝙蝠身後。
樹林中並沒有路,鳊蝠除了碰上較大的樹木,否則都是筆直走過去。
他經過的地方,不少林葉被撞斷了,身上的衣衫也被勾破了奸幾處,他毫不在乎,那肌膚更是堅韌得出奇,並沒有破損,只是被劃勾出一條條白痕。
一路上,他幾次幾乎撞在樹幹上,最後他終於伸出雙手,在身前探路。
日間他的視力實在很不好,但弱到這個地步,連芭蕉也甚意外,他實在忍不住用力踩在地上一根枯枝上。
「啪」的那條枯枝齊中斷折,這聲響雖然不太大,但已經是足夠驚動一般人。
鳊蝠似乎呆了呆,左右望一眼,抓抓頭,又繼續向前走去,似乎連這聲響在什麼方向傳來,他竟也分辨不出,更沒理會。
他的聽覺怎會這樣?芭蕉不由發出了一聲歎息,蝙蝠無論如何也是他的同門,變成這樣遲鈍難免有些感慨。
他沒有停下,亦步亦趨,緊追蝙蝠,因為蝙蝠雖然表現得這樣笨拙,卻一點也不像是漫無目的亂闖。
到底他要去什麼地方?
芭蕉疑惑的極目望去,觸目都是樹木,他回頭去看,道路上也末見有芍葯策馬奔回來。
追下去!芭蕉一咬牙,決定繼續追蹤,他沒有再弄出任何聲音,而且更加小心。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突然湧上他的心頭。
追蹤鳊蝠對於事情也許會有些幫助。
事情現在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局面他根本就完全不清楚,可是在蝙蝠離開了白雲館之後,不知怎的,他總是覺得,蝙蝠已經背叛了大法師,追隨東海留侯了。
那到底是留侯的影響,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芭蕉雖然不清楚,但平日亦從大法師口中知道,蝙蝠的體內潛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邪惡。所以,大法師才將蝙蝠囚禁在石牢中,希望藉此阻止他傷害別人,一方面消弭那種邪惡,事實證明,大法師的一番苦心,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
這也許是大法師的道行不夠,但亦有可能留侯的魔力太高,他們之間的勝負,現在也未免言之過早,白雲館的事件中,留侯卻絕無疑問已取得絕大的勝利!
芭蕉在歉疚之餘,實在希望能夠幫助大法師贏回一仗。
這種心情並不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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