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印在古剎前終止,蕭十三三人還未走近,已看到倒在石階下的是一個小姑娘。
她的臉朝下,蕭十三他們對芸兒雖然很熟悉,一下子卻沒有想到芸兒會在這兒。
芸兒深夜走出來,倒於這古剎之前,在他們來說,根本是一件絕沒有可能的事情所以到他們下馬,扶起了倒在那兒的小姑娘,一看竟是芸兒,齊皆嚇了一大跳。
「芸兒」蕭十三叫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沈宇雙眉已打結,道:「她怎麼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
楊天的臉上亦沒有笑意。
他雖然亦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亦知道事情並不尋常。
芸兒一向侍候蕭紅葉左右,現在竟然在這裡出現,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蕭十三一隻右手隨即抵在芸兒的後心上,一股內力透了過去。
芸兒蒼白的臉龐陡然一紅,終於悠悠醒轉,蕭十三急不可待地反手抓著芸兒的肩膀,搖晃著追問道:「芸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芸兒目光迷濛,突然一清,道:「大爺」
「快說,是什麼事?」
「小姐……」芸兒語聲顫抖。
「小姐怎樣了?」蕭十三連聲催促道:「說」
芸兒顫抖著手一指那座古剎的大門,道:「小姐在……在……」
蕭十三不等芸兒將話說完,一個箭步搶前,一腳將門踢開。
那扇門立即片片碎裂,蕭十三目光及處,當場怔住。
楊天和沈宇雙雙撲上,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 ※ ※
進門是一個寬敞的院子,卻到處都是墳墓,有些比較簡單,只是一個土堆。
有些卻極為華麗,那種華麗當然已褪色,已成為過去。
院子中一片銀白,冶月下,皚皚的白雪散發著一種淒冷的光芒,令人深深的感覺到那種冰天雪地的寒意。
那些墳墓碑石亦積滿了白雪,死亡的氣味也就更重了。
東牆的前面,有一塊石龜背著的墓碑,雖然已殘缺下全,看來仍極具氣勢。
高冠古服的東海留侯站立在那塊墓碑上,渾身青螢螢的,一張嘴唇卻鮮紅如火焰、如鮮血。
風吹起了他的衣衫,驟看起來,他就像是一隻奇大的蝙蝠,隨時都會飛入漆黑的夜空深處。
侍候在他左右的月奴與香奴顯得飄忽,晶瑩的胴體若隱若現,若有若無。
是那麼窈窕動人,也是那麼的嬌異。
她們的臉龐亦是青螢螢的,猶如飛舞著的螢火蟲在其中,那種美絕非人間所有,亦不是任何的筆墨所能夠形容。
蕭紅葉就躺在東海留侯的懷中,衣衫飄忽,黑髮如水中的海藻,無聲地飄動。
她的眼瞼闔上,彷彿已失去了知覺,臉色有些蒼白,神態卻一點變化也沒有,是那樣靜。
那種平靜卻彷彿已接近死亡!
香奴雙手輕托著她的頭,月奴卻捧著她晶瑩的雙腳。
留侯的臉埋在她的頸間,奸像被門扉破碎的聲音驚動,緩緩抬起來。
蕭十三震怒,大喝道:「為什麼將我的女兒搶來這裡?」
東海留侯一笑,那笑容比月光還要淒冷,以蕭十三的勇武,竟然亦為之心寒。
沈宇和楊天雙雙護著蕭十三,沈宇劍柄在握,楊天的右手亦按在刀柄上。
蕭十三突然伸手,伸向楊天,五指勾曲了起來。
這種動作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可是楊天仍然立即就有了反應。
表面上他似乎什麼都沒有在意,但事實上,蕭十三的每一個動作他都非常留心。
尤其是這一個動作。
這之前,只要一伸手,楊天就會迅速將刀送到蕭十三乎上。
這之前卻已是四五年以前。
但現在,楊天那雙手仍然能夠在蕭十三右手伸到的同時,將那個錦緞包袱解開來。
裹在包袱之內的就是一把刀,那把刀一般長短,刀身卻並下多半尺寬闊,套在一個紫鯊皮鞘內,刀柄上一點光澤也沒有,給人一種極雄厚的感覺。
那把刀就是蕭十三的兵器,但他很少用,值得他動用這把刀的人也實在太少,這四五年以來已簡直成了一種裝飾晶。
可是刀仍然不時打磨,對於這件工作楊天已成了習慣,他就像最初追隨蕭十三闖蕩江湖的時候一樣,在蕭十三需要那把刀的時候絕下會令蕭十三失望,盡量將那把刀保存在最佳的狀態。
他外表看來雖然笨拙,但動作卻靈敏非常,在蕭十三的右手伸到的剎那間,已經將刀柄送入蕭十三的右掌中。
蕭十三立即拔刀。
「嗆」的一聲驚破天地的靜寂,月光斜照在刀鋒上,反射出一道令人心寒的冷芒。
楊天和沈宇的刀劍幾乎同時出鞘。
天下間值得蕭十三動手的人並不多,值得他們三個人聯手夾攻的人更少。
東海留侯並下在那些人當中,他們甚至對東海留侯一些印象也沒有。
蕭十三動那把刀,只因為蕭紅葉落在東海留侯的手中,他突然緊張起來。
楊天和沈宇卻完全因為蕭十三的關係。
留侯無動於衷,只是冷笑。
蕭十三拔刀在手,人更顯得威猛,暴喝道:「說你的姓名。」
留侯應道:「東海留侯。」
蕭十三目光左右一掃,楊天和沈宇搖頭,他們的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不管你是什麼侯,快將我的女兒放下。」蕭十三振刀大叫道。
東海留侯笑問道:「蕭紅葉是你的命根子?」
蕭十三厲聲道:「她若是有什麼損傷,我誓將你們三人挫骨揚灰。」
留侯又一笑,雙手突然一揚,蕭紅葉從他的懷中飛起來,蝴蝶般凌空一轉,飄然落下。
蕭十三驚怒,箭一樣射出。
他身形之快,實在難以想像,半空中霹靂一聲暴-,一刀疾削了出去。
人、刀過處,地上的積雪被激得疾飛了起來,閃電一樣的刀光直射向石碑上的三人!
留侯即時蝙蝠般振袖飛上半空,香奴和月奴亦左右飛了開去。
蕭十三人、刀立即一旋,凌厲無比的刀勢突然變得飛靈變幻,凌空連斬十三刀!
留侯在刀光中飛舞,蕭十三的刀雖狠、快,竟然沾不到他的衣衫。
蕭十三心頭大震,在此之前,他還沒有見過一個輕功這樣高強的人。
楊天、沈宇同樣吃驚。
沈宇的劍像毒蛇一樣向香奴進攻,連刺十多劍,亦始終連衣角也削下下一片。
香奴簡直就像沒有骨頭似的,飄忽在空中,最後甚至以沈宇的劍為軸,風車一樣旋轉起來。
沈宇看到香奴的笑靨,也看到香奴緞子一樣輕盈的身子不停地旋轉,可是,任他的劍勢怎樣變,始終都不能夠刺在香奴身上。
他那柄彎刀與一般的刀回異,所用的刀法也是,變化雖然下太多,但每一個變化都非常詭異。
月奴的身形更詭異,簡直就是隨著楊天的變化而變化,與刀鋒之間始終保持三寸距離。
就差那三寸,楊天的刀始終削不到月奴身上,月奴卻沒有向他還擊。
蕭十三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看見楊天與沈宇的情形,心頭更驚駭。
這三人的身形變化簡直就前所未見。
蕭十三看不出,也想不透,手中刀卻沒有停,一刀急一刀,寸步也不敢離開蕭紅葉。
東海留侯面露微笑,在刀光飛雪中飄忽,突然一退,貼著那馱著石碑的石龜直往下落!
蕭十三搶前,暴喝,左掌疾拍在石碑之上。
霹靂一聲,石碑片片碎裂,環射了開去!
東海留侯並沒有停下,也彷彿完全下受影響,繼續往上拔,越拔越高,竟然拔高了五丈過外。
香奴和月奴同時拔起來,斜向留侯靠近去,亦越拔越高。
楊天和沈宇一齊拔起出擊,但是都追不及。
眼看著,香奴、月奴與留侯靠在一起,飛雪般往古剎外飄去。
蕭十三刀一翻,插在地上,身形一欺,雙掌一拍,將旁邊老大一塊石碑拔起來,凌空疾擲了出去!
「轟」一聲,石碑在空中四分五裂,激射了開去,積雪與石層一併散開。
留侯與兩婢在積雪層中迷離,到那塊碎裂的石碑一片片落下的時候,他們已經消失了。
蕭十三長嘶聲中,掠上了古剎的高牆,縱目望去,一片空蕩,只有遠處漆黑的林子之前,彷彿有螢火三點悠然飄去。
這是什麼輕功?
蕭十三瞪著眼睛,突然想起蕭紅葉,凌空一個倒翻,落回原地。
沈宇和楊天二人守候在蕭紅葉身旁,不敢離開,一見蕭十三下來,忙迎上去。
沈宇從來未有過如此緊張,搶著問道:「大哥,怎樣了?」
蕭十三搖搖頭,一腳將插在地上的刀挑起,楊天那邊手一擺,「叮」的那把刀正好落在鞘中。
「那三個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一眨眼,竟然遠離十數丈之外。」
楊天的臉上毫無笑容,道:「江湖上誰有這麼好的輕功?」
蕭十三冶笑道:「以我所知,一個也沒有。」
沈宇目光落在劍上,道:「他們簡直就沒有骨頭的,簡直就不像是個人。」
楊天脫口問道:「那像是什麼?」
沈宇一個「鬼」字已到了咽喉,卻沒有說出來,蕭十三看見了,搖頭道:「別胡思亂想。」
「可是……」沈宇欲言又止。
楊天摸著鬍子,道:「那三個的確是很邪門。」
蕭十三雙手握拳道:「不管怎樣,他們還不敢與我們打下去,到底是旁門左道。」
沈宇道:「大哥,看看紅兒怎樣了?」
蕭十三渾身一震,俯身抱起蕭紅葉,道:「紅兒,你醒醒……」
蕭紅葉沒有反應,蕭十三手背往她鼻端一探,發覺還有氣,放下心來,再一探腕脈,眉頭不由又皺了起來,道:「脈博跳動甚微弱,不過相信還沒有什麼危險。」
也就在這時候,楊天突然驚呼起來,道:「看她的脖子。」
他的話聲從未這樣尖銳過。
蕭十三一呆,急忙望去,只見蕭紅葉雪白的脖子上,赫然多了兩個洞。
那就像是給什麼野獸咬出來的,猶有血往外流。
「怎會這樣的?」蕭十三倒抽了一口冶氣。
「好像是牙齒印。」楊天瞪著眼。
沈宇詫聲道:「莫非方纔那個小子就是在咬紅兒的脖子。」
「為什麼他要這樣做?」楊天追問道。
蕭十三鐵青著臉,沒有作聲。
沈宇沉吟著接道:「難道那個小子就是在吸紅兒的血?」
蕭十三叱道:「胡說什麼。」
楊天忽然道:「大哥,看情形不是沒有可能。」
蕭十三怒問道:「吸血幹什麼?」
楊天道:「也許是在練一種邪門的武功。」
蕭十三又是一怔。
沈宇道:「那若不是練武功,那三個只怕就大有問題了,大哥,這件事可不能忽視。」
蕭十三冷然點頭,緊抱著蕭紅葉,道:「紅兒若是有什麼下測,我誓要把他們粉身碎骨。」
楊天道:「大哥,現在可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沈宇亦道:「紅兒衣衫單薄,此地風寒,我們還是回去再說。」
芸兒這時候已經走進來,方纔的一場惡鬥亦看在眼內,已嚇得目瞪口呆。
到現在她才懂得移動腳步,跟著走到蕭十三他們面前。
蕭十三急問道:「芸兒,小姐怎會走到這裡來的?」
「我也不……不知道。」芸兒驚魂未定。
「告訴我是怎麼回事?」蕭十三抱著蕭紅葉往外走去。
芸兒的話說得並不多,她所以昏倒,只是因為看見香奴和月奴一前一後捧著蕭紅葉一飄一飄地飄向蝙蝠般高立在石碑上的東海留侯。
剎那間她依稀記得好像看見兩具骷髏骸骨飛舞在雪地上,其中彷彿有一具還回頭對她笑。
蕭十三聽得怔住了,楊天和沈宇也下例外,事情的奇異更是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
蕭紅葉一直都沒有甦醒。
※ ※ ※
長夜終於消逝,火龍寨亦恢復正常,所有人就像是從睡夢中醒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見那一地的冰雪,都無不大感詫異。
這的確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大多數的人都將昨夜的酣睡歸咎這一場大雪的降臨,只有趙五、丁傑兩個嘍囉知道其中可能有問題,他們看見了五色帆,看見了那個東海留侯,那道怪異的碧芒,他們原是打算回去報告,可是走不了多遠,就感覺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倦,競走回屋子裡,倒頭就睡。
剎那間在他們的感覺裡,沒有什麼比睡覺更重要的事了。
一醒來,他們立即想起了那件事,望著屋外的積雪,一股寒意直湧上心頭。
他們慌忙去稟告沈宇。
聽罷報告,沈宇並不表示意見,立即帶了兩個人趕去見蕭十三。
趙五和丁傑所說的那個王侯裝束的人,絕無疑問就是他們昨夜所見到的那一個。
那三個竟是由胡四相公的五色帆載來,當然更就不尋常了。
※ ※ ※
蕭十三這時候正在蕭紅葉的房間內,蕭紅葉亦終於悠悠甦醒。
「紅兒」蕭十三急急地呼喚,芸兒一旁亦緊張了起來。
蕭紅葉緩緩睜開眼睛,看了周圍,又看看蕭十三,有些茫然。
地方待坐起,又給蕭十三按住,道:「你臥著,不要亂動。」
「發生了什麼事?」蕭紅葉奇怪,對於昨夜的事,她彷彿一點印象也沒有。
蕭十三看著她,下由問道:「紅兒,你覺得怎麼樣了?」
「怎樣?」蕭紅葉眨著眼睛,輕抬右手,按住額角,道:「有些暈眩。」
那是因為失血太多。
蕭十三心中明白,卻沒有說出來,只恐嚇著了蕭紅葉,口中安慰道:「只怕是天氣突然轉冷不習慣之故。」
蕭紅葉茫然應道:「今天的確冷得多了。」
芸兒道:「昨夜下過雪。」
她的語聲在顫抖,蕭紅葉聽了一怔,道:「雪?這時候怎會有雪?」
看樣子,對於昨夜的事情她竟然一無所知,芸兒反而-了眼。
蕭十三心中一樣疑念重重,詫聲道:「紅兒,你完全不知道昨夜下過雪?」
蕭紅葉淡然一笑,道:「爹問得也是奇怪,女兒昨夜睡著了,又怎會知道。」
蕭十三苦笑。
芸兒接著又道:「昨夜那場雪下的真大,上山經過的那座古剎,也給蓋得白白的。」
「哦?」蕭紅葉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芸兒正不知如何回答,蕭十三已道:「是我跟她說的,昨夜我下山喝酒,回來時大雪封山,一片銀白,完全就是另一個世界。」
蕭紅葉坐起身子,道:「我這就出去看看,這時候難得下雪。 」
蕭十三道:「你還是多休息吧。」
「怎麼了,我又不是有病。」蕭紅葉忽有所覺,道:「你們怎麼這樣奇怪地望著我呢?」
「沒有啊。」芸兒忙否認,這之前,蕭十三已經一再叮囑她不要再胡亂說話。
蕭十三勉強笑道:「別說傻話,大家都是要你好。 」
「爹,你忘了,女兒也是練過武功的。」
蕭十三搖頭道:「爹像是那種沒有記性的人嗎?」
「那就是了,堂堂火龍寨主的女兒竟然會怕冷,那傳了出去,豈非要教人笑掉牙?」
蕭十三隻有苦笑!
芸兒仍然在打量著蕭紅葉,目光不覺落在蕭紅葉左頸那兩個牙洞之上!
蕭紅葉突然問道:「你在看什麼?」
芸兒慌忙搖頭道:「沒……沒什麼。」
蕭紅葉笑問道:「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說謊?」
芸兒不住地搖頭,蕭紅葉亦搖頭道:「你瞞不過我的,只看你的眼睛我便已看出來了。」
芸兒以求助的目光望著蕭十三,蕭十三笑道:「紅兒你不要胡思亂想,芸兒沒有瞞你什麼。」
蕭紅葉笑了起來,道:「爹,你不要幫著她說話,我看你也是在說謊,你們到底瞞著我什麼?」
蕭十三連聲否認道:「沒什麼,你看一切不都是很好,哪有什麼下妥的!」
蕭紅葉道:「你們卻是以這種目光望著我,爹,你快說,否則我可不依你。」
蕭十三乾笑兩聲道:「紅兒,你不要胡鬧。」
蕭紅葉轉向芸兒道:「芸兒,你還是老實跟我說,否則我不再要你跟我了。」
芸兒大驚道:「小姐」
蕭紅葉道:「這些年來,我一直當你是我妹妹一樣,現在分明出了事,你卻是瞞著不肯對我說,既然你的心目中已沒有我的存在,還跟著我幹什麼?」
芸兒慌忙搖手,看著蕭十三,一臉哀求之色,幾乎流下眼淚,蕭十三看在眼內,不由歎了一口氣,道:「紅兒,你莫怪芸兒!」
蕭紅葉急問道:「爹,你們到底瞞著我什麼?」
蕭十三又歎了一口氣,道:「昨夜在你的身上,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是什麼事情?」蕭紅葉追問道。
蕭十三反問道:「我在告訴你之前,你先告訴我,昨夜你曾經到過什麼地方,見到什麼人嗎?」
蕭紅葉搖頭道:「我不是一直留在這兒睡覺嗎?」
蕭十三苦笑道:「看來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爹,你說,你說啊。」蕭紅葉連聲催促。
蕭十三無奈將昨夜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蕭紅葉越聽越奇怪,由奇怪而恐懼,最後伸手按在頸上的牙齒洞上,張著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完全不像裝模作樣,難道對於昨夜的事情,竟真的懵然不知,一點感覺也沒有芸兒卑縮在一旁,驚訝地望著蕭紅葉,對於這件事,她突然感覺到另一種更尖銳的恐怖。
蕭十三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現在也不由生出了那種念頭。
他開始懷疑昨夜那三個人的身份,那三個所施展的那種身法亦一一浮現眼前。
然後,他突然發覺,那種身形已絕不是「武功」這兩個字所能夠解釋。
一個人怎能夠像飛鳥一樣飛舞在空中?
還有,一個人縱然是輕功絕頂,亦未必能夠在彈指之間,飛掠十數丈之外,那種速度,絕無疑問已超越一個人的體能。
蕭紅葉的深夜步行出寨外,可以說是一種所謂離魂病,但那些珠簾的揚起,又怎樣解釋?
那一夜大雪的突然落下,是不是亦非常奇怪?
芸兒絕不像說謊,他們雖然喝了很多酒,也絕對相信自己絕不會醉眼昏花。
蕭十三沉吟著走到窗前,折下滴水飛簷垂下來的一條冰柱!
觸手冰冷,冰柱緩緩化成水珠在他的手中滴下,一切看來是如此的真實!
蕭紅葉看了蕭十三和芸兒一眼,打了一個寒噤,-步到銅鏡之前,細看頸上那兩個牙齒洞!
她的臉色更蒼白,身子開始發抖,就像是勁風中的弱草,是那麼的軟弱,那麼的下能自主!
芸兒忙過去扶著!
蕭紅葉目光一垂,輕聲問道:「芸兒,你真的沒有說謊?」
芸兒點點頭,一陣委屈,眼淚流下。
蕭紅葉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輕拍芸兒的肩膀,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這種事,是不是大難以令人置信了?」
芸兒流著淚點頭。
蕭十三緩緩轉過身子來,那條冰柱亦已經不存在,變成一灘水!
他歎息著道:「你們都不要擔心,這件事雖然不可思議,但我絕不相信是什麼鬼怪作祟,這可能是一種人為的把戲,是我們仇家的一種恐嚇手段。」
語聲一落,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道:「他們若是以為那就可以令我恐懼,令我就範那就錯了。」
芸兒忙問道:「爺,真的不是那種東西嗎?」
蕭十三道:「昨夜你看見的也許只是一種幻覺,一種錯覺。」
蕭紅葉接著問道:「可是這兩個牙齒洞又怎樣解釋?」
蕭十三笑道:「要弄出那樣的兩個牙齒洞還不容易?這絕無疑問又是另一種手段。」
「為什麼要這樣做?」
「以你爹的財勢,一般的手段,肯定已起不了什麼作用。」蕭十三撫鬚笑道:「這種手段雖然特別,其實亦沒有太大的作為,我們到底已不是小孩子。」
他的臉上雖然有笑容,內心卻並無任何笑的感受,只是裝出來,要令蕭紅葉放心。
芸兒的臉上亦有了笑容,只是這種笑容,並不難瞧得出並不真實。
蕭紅葉看看蕭十三,看看芸兒,忽然笑起來道:「你們不必安慰我,昨夜的事情我雖然不知道,亦想得到不尋常。」
蕭十三苦笑!
蕭紅葉接著道:「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都不害怕,不擔心。」
她笑看蕭十三道:「有爹在這裡,有誰還敢對我怎樣?」
蕭十三隻有點頭,蕭紅葉又道:「爹也不必太憂慮,即使這件事下是人為,邪不能勝正,女兒自問從未做過什麼壞事,又哪怕邪魔歪道作祟。」
「這句話最合我的心意。」蕭十三又大笑起來,這一次總算有些歡愉的味道。
也就在此際,沈宇匆匆地走到樓外,在門上敲了三下,說道:「大哥請出來一趟。」
蕭十三皺眉道:「芸兒好好侍候小姐,我出去一會兒,立即就回來。」
芸兒頷首,蕭紅葉接道:「爹儘管放心,光天化日之下,就是真的有鬼,也不敢出來。」
她竟然說出這種話,蕭十三一呆,點頭道:「好,好女兒。」轉身走出去。
沈宇恭候在門外,見蕭十三出來,忙迎了上去,道:「大哥,有件事不大妥當。」
「又發生了什麼事?」蕭十三緊張起來。
「後山巡夜的弟子來報告,昨夜發現胡四相公的五色帆在附近海上。」
「胡四?」蕭十三有些奇怪,道:「這小子與我們可是從來都沒有來往,將五色帆駛來這附近幹什麼?」
「最奇怪的卻是他們看見一個王侯裝束的人與兩個女子站在船頭之上。」
「哦?」蕭十三瞪大了眼睛。
沈宇沉聲道:「根據他們的陳述,那只怕就是我們昨夜遇上的那東海留侯。」
蕭十三大-道:「快叫他們來見我!」
※ ※ ※
趙五和丁傑的口才並不好,所以他們對於昨夜的事情並沒有特別誇張,有多少說多少。
蕭十三聽罷,沉默了下去,沈宇和楊天看著蕭十三,並沒有作聲。
好一會,蕭十三才一揮手,道:「你們兩個有沒有對其他人提到這件事?」
趙五和丁傑搖扔頭,蕭十三摸了摸鬍子,道:「很好,這件事,你們留在心裡,不要宣揚出去。」
「是」趙五和丁傑看見蕭十三那種表情,亦知道事態嚴重。
蕭十三接著吩咐沈宇道:「你就去傳我命令,說發現胡四相公五色帆昨夜接近大寨,似有所作為,叫各人提高警惕,入夜後更加要加倍巡邏。」
沈宇說道:「這是必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楊天插口道:「胡四雖然海上稱雄,在陸上卻是怎樣數也數不到他,與我們火龍寨相比,就更不是東西,若說是為了他而加重防衛,的確是有些小題大做。」
沈宇道:「何況這些年來,兒郎們都習慣了安定的生活,也知道火龍寨的勢力,在目前來說,還沒有其他幫派能夠相比,更不是胡四那種小角色所能動搖得來的。」
「這是事實」蕭十三一皺眉道:「但除了這樣,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辦法……」
「告訴他們昨夜的事情又怎樣?」
「絕無疑問,一定可以引起他們的注意,那也一定會引起不必要地騷動、恐慌。」蕭十三一頓又一歎,道:「最重要的是,我們到現在為止,也還未清楚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宇不能不點頭。
「你暫時就依我的話去做。」蕭十三又考慮一下,道:「到需要說實話的時候,我們再說實話。」
沈宇再點頭,帶著趙五和丁傑走了出去,蕭十三又陷入沉思中。
他在院子裡來回巡了好一會,突然地停下了腳步,楊天亦步亦趨,同時停下來!
蕭十三望望了楊天一眼,道:「你向來善解我意,這一次……」
楊天笑應道:「大哥是必在考慮,那東海留侯三個人萬一是那種東西又怎麼辦?」
蕭十三伸伸手摸著楊天的肩膀,道:「昨夜那三個人的身形、步法,實在是前此未見。」
楊天沉吟著道:「不瞞大哥,小弟不以為那是一種輕功,一個人縱然能夠高躍五丈,亦不能夠在空中如飛鳥般飛翔。」
蕭十三歎息道:「也許真的有某種方法能夠使人突破體能極限,可是我們都沒有見過。」
楊天笑著接道:「那種東西的存在雖然下少人都言之鑿鑿,對我們來說,亦一樣的不可解。」
「這之前,我們到底還沒有見過。」
「沒有見過不等到沒有存在。」
「不錯。」蕭十三鬆開了手,踱了出去。
楊天摸著髯子道:「大哥是不是想起了那個人?」
蕭十三轉身笑了笑道:「你到底沒有令我失望。」
楊天道:「那個人一向都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大哥豈非也就是因為這一點而有時與他言談上發生衝突。」
蕭十三苦笑道:「知道我是因為這原因找他,你以為他會怎樣?」
「只是笑一笑。」楊天又摸了摸鬍子道:「而且,包管不會笑得太難看。」
蕭十三點點頭道:「他畢竟是一個大法師。」
楊天道:「大哥也到底是他的好朋友。」
蕭十三伸手道:「刀給我,你立即走一趟請他來。」
楊天忙將那個錦緞包袱送到蕭十三手上,道:「小弟一定盡快回來。」
蕭十三將那個錦緞包袱往肩上一擱,道:「這個老小子近來苦研佛經,足不出戶,希望現在還是。」
「大哥放心。」楊天一抱拳,急急奔了出去!
蕭十三目送楊天走遠,緩緩地又將那個包袱卸下,以指將綿緞挑開,手握在刀柄上。
「我要是真的能夠放心就好了。」他歎了一口氣,將刀拔出來!
刀鋒在白天更閃亮,蕭十三目光落在刀鋒上,喃喃道:「刀呀刀,你伴我出生入死,創下了火龍寨現在的基業,這一次也千萬要助我保住紅葉的性命。」
院子裡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也許就因此,他才說出這樣的話來。
若是只聽到這些話,沒有見到蕭十三,不難會以為說這些話的是別人。
這種沒有信心的話本就不是蕭十三這種人說的。
蕭十三也不是一個輕易被人嚇得倒的人,所以變成這樣卻不難解釋。
蕭紅葉對他實在太重要了。
沒有陽光,冰雪嚴寒。
一夜之間,竟變成這樣,的確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卻擺在眼前。
楊天牽著兩匹健馬要離開火龍寨的時候,命令已傳開,火龍寨的人亦開始忙碌起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透著詫異之色。
胡四雖然在江湖上也很有名,但還不值得火龍寨的人如此緊張。
比較聰明的人都已想到事情絕不會這樣簡單,當他們看見楊天不替蕭十三捧刀,匆匆要離開的時候就更肯定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胡四找來了什麼厲害的幫手,真的要侵犯火龍寨?
儘管疑惑,沒有人敢截下楊天問清楚,只是工作得更起勁!
雖然已平靜了這麼久,他們的武功並沒有放下,對於火龍幫的忠心,也沒有冷卻。
火龍幫絕不容易輕侮!
動念間熱血沸騰,步伐變得更急速,各自去準備他們應該做的防備工作。
未出寨門,楊天已上馬,沈宇迎面走來,看見楊天騎著一匹馬牽著一匹馬,忙奔了過來。
「老二,去哪兒?」
「白雲深處。」
「去白雲館找琵琶大法師?」沈宇有些意外。
楊天點頭,沈宇苦笑道:「看來大哥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已有些懷疑那三個是那種東西。」
楊天歎了一口氣,道:「不懷疑才怪。」
沈宇一搖頭,道:「我也絕不以為還有人能夠在我們三個的夾擊下逃出去。」
說到那一個「人」字,他的語氣特別加重,從他說話語氣聽來,他顯然早就肯定那三個是那種東西了。
楊天目光遠望,道:「希望白雲館那位館主不會令大哥失望。」
沈宇道:「從外表看來,那位大法師應該有幾下子的。」
「思,館主的確不像是那種呃神騙鬼混吃飯的人。」
「的確不像。」沈宇往鞍旁一拍,道:「老二,速去速回,不要耽擱。」
楊天頷首,策馬奔了出去。
沈宇目送楊天去遠,嘟喃道:「琵琶大法師數十年苦修,這一次應該可以大顯身手了。」
白雲深處白雲館,琵琶大法師到底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 ※ ※
白雲館的確在白雲深處。
那是一間很奇怪的屋子,不很高,重重疊疊的不知有多少進。
屋子的附近,有幾株古松,最大的一株,籠罩著幾乎有一半屋子的瓦面。
屋子所以令人覺得奇怪,重要的還是所用的並不是現在的建築方法。
那種結構,已只有在古書中,才能夠見得到,在那株蒼松的襯托之下,更充滿了古味。
古松再過,是一個奇大的瀑布,在千萬仍高嶺之下奔瀉下來。
一折再折,接連九折,那個瀑布匹練似的,又像神龍入水,氣勢雄偉。
瀑布轟轟地直衝進一個大水潭,激起了漫天的水煙。
風一吹,水煙就像是雲霧一樣撒向那座白雲館,縱使是沒有白雲,白雲館也彷彿在白雲之中。
水潭周圍,分佈著無數大石,潔白得也像是白雲一般。
還是拂曉,一切看來都是那麼迷茫。
一陣清脆的琵琶聲也就在這時候響起來,一下一下直響入清天白雲裡。
彈琵琶的是一個鬚髮俱白的老翁,坐在水潭旁邊的一方巨石之上。
瀑布雖然「轟轟」的,震人心弦,可是竟然蓋不過那琵琶聲。
老翁手指靈活,輕描淡寫,看似不甚用力,奇怪竟能夠發出那麼響亮的琵琶聲響來。
他的年紀看來已很大,又好像並不大,雖然坐在那裡,又好像隨時都會化成輕煙一縷,飛入白雲中。
風吹起了他的鬚髮,也吹起了他那一身白衣,總算沒有將他吹起來。
這樣的一個人,簡直就像不存在似的,可是,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確存在。
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甚至蕭十三,也是像別人一樣稱呼他為琵琶大法師。
有的人說,那是因為他擅彈琵琶,愛彈琵琶,亦有人說,他根本就是琵琶的化身。
至於到底是不是,相信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他很少外出,尤其是這近幾年,他結交的朋友也不多,蕭十三是其中的一個。
對於蕭十三他好像有一種特別的好感,很多時候都自動去找蕭十三。
他很多時候跟蕭十三談禪,談一些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道理,至於蕭十三懂不懂,他卻似乎並不在乎。
蕭十三第一次開始的時候,都是很有禮地招呼這個大法師,但談到了一半,就變得很無禮了。
大法師卻從不在乎,火龍寨的人從未見過他生氣,蕭十三也沒有。
大法師穿的並不是僧袍,卻掛著一串佛珠,那串佛珠也不知是什麼東西造成,晶瑩發亮。
他的頭上也沒有佛印,蒼蒼白髮披肩上,別有一股飄逸的味道。
無論他到什麼地方,手上都捧著那個檀木的琵琶,只是他並不多彈。
據說他鄉是彈給知音的人聽,所以那麼多人奇怪他竟會彈給蕭十三聽。
因為蕭十三無論怎樣看,都不像對音律有研究,而大法師彈琵琶的時候,他有時甚至醉得一塌糊塗。
也有人間到大法師這個原因,大法師卻是笑而不答,幸好他表面上看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一個瘋子。
至於他認識蕭十三,卻完全由於楚輕侯的介紹。
楚輕侯也就是大法師的關門弟子,所以也彈得一手好琵琶,他卻是更喜彈琴。
至於他怎會拜在大法師的門下,卻是一個似乎很玄,但其實很俗的故事。
據說他自小多病,他的父母為他尋名醫,都沒有用,一直到琵琶大法師的出現。
好像這種童話的遭遇,聽的人都覺得幼稚,甚至楚輕侯的朋友,楚輕侯卻是只有苦笑。
他這才知道說的縱然是真話,也未必能夠令人相信。
他跟著大法師很長的一段時間,學了一身本領,但一樣不知道大法師的來歷,只是從父母的閒話家常中,約略知道大法師原也是朝廷王族中人,只是淡薄功名,視富貴如浮雲。
大法師也絕無疑問是一個真正的出家人,雖然沒有做和尚,入佛寺,但對於佛法的研究,亦只怕很少有人能夠比得上他。
這個人絕無疑問,是一個既奇怪又有趣的人。
※ ※ ※
拂曉的山風分外清寒,大法師的衣服是那麼單薄,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
山風過處,響起了一陣陣松濤,無數松針隨風灑下來。
環山雖然一株楓樹也沒有,但這一把松針已透著很強烈的秋意。
大法師看來更飄逸,手揮過,琵琶聲緩下來,卻去得更遠。
那個瀑布仍然在下住地奔流下來,充滿了無盡的活力,飛濺的水珠迎風飄灑,但是到了大法師身旁,竟好像遇到一道無形的牆壁,竟然灑下進去,飄然從旁邊飛逝。
大法師的眼睛垂下,也好像沉醉在琵琶聲中。
楊天也就在這時候到來了。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大法師似的,他在大法師身外三丈停下。
大法師似無所覺,繼續彈下去。
水煙繼續不停地飄飛,飄灑在楊天的身上,他的衣衫終於沾滿了水珠,鬍子上亦水珠點點,晶瑩發亮。
楊天沒有動,只是站在那裡,傾耳細聽。
琵琶聲很快停下,曲顯然末盡,大法師輕歎一聲,轉過頭來。
楊天即時問道:「曲還未盡,何以不彈下去?」
大法師笑著道:「這當然是因為你來了。」
楊天抱拳為禮,道:「打擾大法師清興,抱歉抱歉。」
大法師上下打量了楊天一眼,道:「蕭寨主安好?」
楊天搖頭道:「不好。」
大法師歎息道:「一個人大有權勢,本來就不是一件好事,天意如此,卻是無可奈何。」
楊天道:「大法師只怕誤會了,大哥雖然有權勢,近年來還沒有人要打他的主意。」
大法師只是笑笑。
楊天道:「權勢大小與否雖然能夠令很多人心動,但是有蕭大哥那種魄力的人並不多。」
「的確不多。」
楊天接道:「若是沒有那種一統天下群豪的魄力,就是滅了火龍寨也沒用。」
「看來的確是的。」
楊天趨前一步,方待說什麼,大法師突然手指放在那邊石上的一個玉瓶,道:「那個玉瓶裡有些水!」
楊天道:「大法師彈琵琶已多時,也該喝些水解渴了。」
大法師反問道:「你不渴?」
楊天搖頭。
「既然你不渴,就是老夫渴了。」
「在下去替大法師將水拿來。」
「你的話說得有意思將水拿來。」
楊天一怔,仍然走過去,立待動手,大法師突然道:「且慢」
「大法師不知還有什麼吩咐?」
大法師笑笑道:「水是物,瓶是境,你能否不動境,替我將物拿來?」
楊天傻了眼,道:「不動這瓶如何拿得了瓶中水。」
大法師又笑笑道:「以前有一位和尚問一位禪師「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你知道那位禪師怎樣回答?」
楊天搖頭道:「在下不知。」
「禪師說他在青州做了一件棉布袍,重七斤半。」
「在下也不知道棉布袍與佛法有何關係。」
「那是不答之答,棉袍的是一件是一,重七斤半是多,一不離七,七不離一,亦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楊天還是搖頭,大法師接道:「瓶是境,水又何嘗不是境。」
楊天苦笑,道:「大法師又打禪機了。」
大法師笑道:「你天資聰明,可惜與佛無緣,否則老夫倒想收下你這徒弟。」
楊天道:「大法師的好意楊某亦只有心領。」
大法師笑問道:「你這次到來,想必是蕭寨主的意思,相識以來,這還是蕭十三第一次找老夫,若是猜得沒有錯,只怕是出了什麼事情,又是蕭十三不能解釋的。」
楊天反問道:「大法師認為什麼是我們寨主能解釋的?」
大法師道:「一般的難題,以他現在的人力、物力,都絕對難不倒他,只有鬼神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才能夠令他要找老夫。」
楊天歎了一口氣,道:「不錯。」
大法師忽然亦歎了一口氣,道:「他若是以為老夫能夠洞悉先機,就錯了。」
楊天呆了一呆,道:「大法師,不是說你能夠驅神治鬼?」
「這是別人說的,老夫除了一身還不錯的武功,一手琵琶之外,就只有一股浩然正氣。」
楊天道:「無論如何,敢請大法師走一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妨說出來一聽。」
楊天終於說了出來,大法師一面聽一面點頭,臉色也一面變,到楊天將話說完,他就像突然抽乾了渾身的血液似的,臉色變得猶如白紙一樣。
楊天看在眼內,也不由苦笑。
大法師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這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楊天一驚,忙問道:「不知大法師有何妙法?」
大法師道:「我還是走一趟,看一看事情有什麼變化。」
楊天道:「寨主意思,正是如此。」
大法師沉吟道:「紅葉是一個好孩子,若是有什麼損傷,相信每一個人都會很難過。」
他緩緩站起身子,一身的衣衫動起來,沒有風,在他站起之前,風正好停下。
楊天看著暗吃一驚,大法師一身武功,他早有耳聞,但大法師的內功竟然到這地步,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風這時候又吹來,大法師一身衣衫動更得厲害。
到他走下那塊巨石的時候,那一身衣衫更漲鼓起來,彷彿一個大氣袋。
他也就忽然從石上飄下來,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來,就像是一片落葉,一點飛絮。
飄落在地上,大法師忽然一皺眉,好像有些兒不大舒服。
楊天看得真切,忙問道:「大法師怎麼了?」
大法師道:「老夫只是忽然一陣心緒不寧,這已是很多年很多年來沒有發生過的現象了。」
楊天詫異地道:「不會是因為我們寨主的事影響吧?」
大法師搖頭道:「火龍幫遠離此地,這件事還是現在才知道。」
楊天奇怪道:「那是什麼原因?」
大法師道:「若是我猜得對,這兒只怕要有事發生了。」
他一頓又道:「就在這時候發生,難道亦是與那件事有關?」
楊天聽著,越來越奇怪,大法師倏然閉上眼睛,忽然又張開,道:「既來之,則安之。」
楊天道:「在下不明白。」
大法師道:「要明白的時候,就會明白的。」
楊天苦笑。
大法師又道:「只希望我們明白的時候還不太遲。」然後再邁步,往前面走去。
※ ※ ※
石徑蜿蜒,走過了這條石徑,就是白雲館的正門。
石階是用白石徹成,只有幾級,當門一塊石碑,刻的竟是「佛法無邊」四個大字。
楊天目光落在石碑上,笑笑道:「這雖然不是一座寺院,下知怎的,看見了這石碑,在下就有一種身在佛門的感覺。」
大法師應道:「這塊石碑乃是老夫的師父傳下來的,他是個真正的佛門中人。」
楊天「哦」的一聲,道:「大法師卻是沒有皈依我佛。」
大法師道:「你是指形式那方面。」他一笑接道:「剃度不過是一種形式。」
楊天點點頭,道:「大法師乃是心中有佛。」
「沒有」大法師搖頭。
楊天忽然有所悟,道:「恭喜大法師。」
大法師笑笑道:「可惜。」
楊天道:「也許有一天在下會追隨大法師的。」
大法師只是笑。
繞過了石碑,是一個院子,蒼松古柏,白石徑從中穿過,古味盎然。
楊天跟著大法師從松下走過,感到前所未有的寧謐,大法師也沒有說什麼,直人大堂。
一個白衣青年盤膝坐在堂中,正在抄錄佛經,看見大法師進來,欠身為禮。
大法師沒有理會,向楊天道:「你在這裡侯我一會。」
楊天點頭,大法師往內走去。
白衣青年又垂下頭來,繼續抄經,他的年紀應該在二十左右,眉清目秀,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精神奕奕,下筆也非常穩健。
楊天走過去看了看。
白衣青年立即停下筆,對楊天點頭為禮。
他的字與他的人,一樣清秀,楊天目光落下,道:「小兄弟寫的好字。」
白衣青年笑笑道:「字不好,人也不小了。」
楊天轉問道:「尊姓大名。」
「芭蕉」白衣青年又一欠身。
楊天一怔道:「芭蕉?」
「師父是在芭蕉樹下拾我回來的。」白衣青年笑問道:「芭蕉這名字是不是也很好聽?」
芭蕉道:「師父老人家認為我的心太散漫,抄經也許可以使我改善。」
楊天想了想,笑笑道:「你只是太有禮而已。」
芭蕉臉一紅,道:「我若是專心抄經,又怎會旁騖,又怎會知道閣下進來,又怎會多禮。」
楊天道:「你能夠說這樣的話,可見得你也不是不知道,只不過有些身不由已。」
芭蕉歎息道:「看見師父老人家不行禮,在下實在有些做不到。」
楊天道:「你本該看不到我們進來,可是,你還是看到了。」
芭蕉道:「不錯,這是分心二用。」
楊天道:「像你這個年紀,要你像個和尚一樣抄經,實在不容易。」
芭蕉道:「是我要抄的。」
楊天細看了芭蕉一眼,道:「大法師從未強迫過你?」
「家師從不勉強我們做我們不喜歡做的事情。」
「除了抄經之外,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
「抄經可以讓我對佛法多些瞭解。」芭蕉說著又拿起筆來,抄了幾個字。
楊天忽然問道:「你真的知道你所抄的是什麼意思嗎?」
芭蕉一怔,楊天笑著道:「老弟,有句不中聽的話,不知……」
「兄台請講。」
「抄經並不是一個字一個字看著抄的。」
楊天緩緩道:「你的字很不錯,而且你也的確很用心地抄,卻只是抄而已。」
芭蕉沉吟起來,楊天又道:「一句句地抄,還差不多。」
他一頓又道:「有些人窮一生之力才抄得一兩句經書,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
芭蕉忽然合掌道:「多謝指教。」
楊天再轉問道:「大法師沒有跟你說這些道理?」
芭蕉道:「也許他已經說了,只是我聽不明白。」
「你師父的話,的確不容易明白。」楊天不禁笑起來。
芭蕉忽又道:「你對於佛經懂得好像很多。」
楊天道:「很小的時候,父母曾將我送入寺院,那兒的和尚說我有慧根,可惜,我還是逃出來了。」
芭蕉輕歎了一口氣。
一聲怪叫,即時劃空傳來,楊天一呆,芭蕉搖頭,接著又一聲怪叫。
那就像是一隻野獸在吼叫,整個白雲館也彷彿為之震動,令人心驚動魄。
楊天忍下住問道:「這是什麼叫聲?」
「蝙蝠」芭蕉的回答更奇怪。
楊天傻了,道:「蝙蝠的叫聲……」
芭蕉忙解釋道:「這蝙蝠是我的師兄,是一個人。 」
楊天苦笑道:「你叫做芭蕉倒還罷了,蝙蝠這名字聽來倒令人毛骨悚然。」
「據說家師是在一蝙蝠洞中找到他的,當時他正與蝠蝠為伍,簡直就像是一個成了精的蝠蝠。」
「哦?」楊天不明白。
「他的眼在日間就像是一個瞎子,在夜裡也一樣看下清楚,一雙耳朵卻能聽出老遠,還有其他更多象蝙蝠的地方。 」
楊天目光一轉,道:「他這樣叫有什麼意思?」
芭蕉道:「是餓了要吃東西。 」
楊天奇道:「難道他不懂得說話?」
「不是不懂,只是不常說。」芭蕉苦笑道。
楊天摸摸鬍子,道:「這個人很有趣,他住在哪兒?」
「你若是遇到他,就不會感到有趣了。」
楊天更感興趣,道:「不知道你可否給我引見?」
芭蕉沉吟一會兒,楊天道:「若是大法師怪責下來,全由我承擔。」
「家師從不過問,也不會阻止我們要做的事情,白雲館對客人也絕無任何的秘密。」
「很好。」楊天笑得很開心道:「有勞引路。」
「見了他之後你也許會後悔。」芭蕉放下筆,悠然地站起身來。
楊天顯得一點也不在乎,道:「老弟言重了。」
「請」芭蕉往後堂走去,楊天緊緊跟在後面。
走了一程,忍不住又問道:「這裡一共有多少個人?」
「除家師之外,就是我們師兄妹三人以及一個童子玉硯。」芭蕉補充了一句道:
「玉硯在我們之中,反而是學問最好的一個。 」
楊天問道:「他有多大了?」
「十一歲。」
「了不起。」楊天點點頭。
「家師說他是天生的讀書材料,」芭蕉亦顯得有些佩服,道:「無論多難認的字,只要看一遍,他便能記牢,過目不忘,日誦經書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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