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風更急,刀一樣刮面生寒。
司馬東城不覺以手加頰,接道:「小蕭,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
蕭七道:「是不是殺人的那柄刀?」
司馬東城接問道:「那柄刀怎樣?」
蕭七道:「從傷口看來,刀身比較一般的薄很多,而且常彎。」
司馬東城道:「不錯說下去。」
蕭七道:「說到鋒利這方面,毫無疑問也是在一般之上。」
司馬東城道:「換句話,這毫無疑問,是一柄寶刀!」
她輕歎了一口氣,接道:「江湖上有名的寶刀以我所知一共有十九柄,其中過半都是妙而薄,我們若是從這方面著手調查,也許會有些收穫。」
蕭七接說道:「只怕不容易。」
司馬東城道:「當然了,這些刀的主人無一不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蕭七道:「而且脾氣都非常怪異,一個下討好,人頭便落地。」
司馬東城笑笑道:「這其實也不能夠完全怪他們,任何人得到了一柄寶刀,脾氣都難免變得怪一些。」
蕭七道:「因為任何人都得提防,日久雖免就變得多疑易怒。」
司馬東城道:「其實並不是每一個我到去的朋友都是覷覦那一柄寶刀,就是他本人,亦不是一刀在手,就能夠無敵天下。」
蕭七道:「可不是。」
司馬東城道:「奇怪的就是,想得通這個道理的人竟是那麼少。」
蕭七道:「也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不惜千方百計,要弄一柄好的刀,好的劍在手。」
司馬東城道:「那你得小心的了。」
蕭七詫異的道:「小心什麼?」
司馬東城道:「你那柄斷腸劍,豈非也是一柄寶劍?」
蕭七道:「卻是到現在仍然沒有人動我這柄劍的主意。」
司馬束城笑道:「那大概是他們都明白,雖然有斷腸劍在手,不憧斷腸劍法,也是沒有用。」
蕭七道:「果真如此,我更非小心不可。」
司馬東城道:「你是擔心他們動你的主意?」
蕭七道:「嗯!」
司馬東城嬌笑道:「你就是不憧斷腸劍術,沒有斷腸劍在手,他們也會打你的主意好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本來就不多。」
蕭七道:「大姐又取笑我了。」
司馬東城道:「我說的可是事實。」
蕭七歎了一口氣。
司馬東城道:「你也無須歎氣這下是一件壞事。」
蕭七轉回話題,道:「大姐,以你看,我們是否真的可以從那方面著手調查?」
司馬東城道:「沒有這個必要。」
雷迅一旁插口道:「兩位有麻煩,雷某人可不怕。」
司馬東城道:「這不是怕不怕麻煩的問題。」
雷迅插口道:「姑娘方才不是說,從那方面著手,也許會有收穫。」
司馬東城道:「現在我已經想清楚,那些用刀的好手與這件事情應該都沒有關係。」
雷迅一怔,道:「應該?姑娘憑什麼說得這樣肯定?」
司馬東城道:「他們現在的情形,多少我都知道一些,有幾個已經死亡,仍然在世的,不是住得太遠,就是以俠義名重出江湖。」
一頓又接道:「在生的這些用刀好手,住得最近的一個,離開這裡也有數百里。」
她轉顧蕭七道:「以其從這方面著手,到不如從動機那方面我線索。」
「動機?」蕭七沉吟起來。
司馬東城道:「這看來雖然是瘋子的所為,但瘋子又怎會有這麼縝密,這麼困難的計劃,那既然不是瘋子,當然就該有動機。」
蕭七道:「大姐以為動機可在?」
司馬東城道:「我原以為動機在嫁禍於你,但細心一想,這個可能,並不大。」
蕭七道:「又何以見得?」
司馬東城道:「好像你這樣的人,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一樣惹人注目,這件事看非你的所為,你要證明白己當時並非在兇殺現場,實在很容易,而且對方也應該知道──」
語聲一頓,目注雷迅、韓生道:「雷韓兩位英雄並非不明事理的人。」
雷迅聽說不由老臉一紅,韓生咳一聲,接道:「最重要的是,憑我們兩人,絕非蕭兄的對手,他沒有理由找我們來對付蕭兄。」
司馬東城道:「所以這件事,與小蕭應該沒有關係。」
雷迅道:「蕭兄給小女的那封信……」
司馬東城道:「當然是假的了,目的不外將令千金引到天龍古剎去。」
雷迅皺眉道:「我可是從未聽說過小女與蕭兄是好朋友。」
蕭七插口道:「令千金與我只是一面之緣。」
司馬東城道:「一面已經足夠了。」
蕭七一怔道:「大姐這句話……」
司馬東城道:「見過你一面的女孩子只怕很難將你忘記,若是已經見過你一面,接到你的信,不赴約的女孩子,只怕百中無一。」
蕭七無言。
司馬東城轉顧雷迅道:「令千金只怕也不例外。」
雷迅亦沒有作聲。
司馬東城目光又落在那些屍體之上,道:「以這個殺人兇手的武功,在擊殺眾人之後,才對付令千金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卻是寧願先將令千金誘離這個地方,可見得他實在不想令千金受到任何的傷害。」
雷迅道:「這是說,那廝殺人的動機完全是在小女的了。」
司馬東城道:「應該就是。」
雷迅道:「為什麼?」
司馬東城笑笑道:「這要問那個人了。」
雷迅苦笑。
韓生這時候忽然插口道:「這附近也有一個用刀好手。」
雷迅脫口追問道:「誰?」
韓生道:「大哥應該記得的。」
雷迅一怔,失聲道:「蝙蝠!」
一頓接問道:「你是說蝙蝠?」
韓生點頭,蕭七卻問道:「那一個蝙蝠?」
這句話出口,他就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詫聲道:「是不是那一個無翼蝙蝠?」
韓生道:「江湖上也只有那一個蝙蝠。」
蕭七道:「聽說他是一個用刀的好手,所用蝙蝠刀是件鋒利無匹的寶刀。」
韓生道:「蝙蝠刀削鐵如泥,薄而妙!」
蕭七道:「這豈非……」
韓生道:「正就是兩位所說的那種人,只可惜……」
司馬東城替他接下去,道:「這個無翼蝙蝠已經不存在。」
蕭七道:「已經死了?」
韓生道:「已死了多年。」
雷迅接說道:「是死於江南八大高手圍攻之下,那一戰,八大高手七人喪命,只剩下一個司馬中原。」
司馬東城道:「也就是家父。」
雷迅、韓生齊皆一怔,韓生連忙道:「失敬。」
司馬東城淡然一笑,道:「那一戰家父也受了很重的傷,半年不到,便自病歿。」
蕭七道:「那無翼蝙蝠果真如此厲害?」
司馬東城頷首道:「當時江湖中人聞名色變,合江南八大高手之力,尚落得如此收場,也就可想得知了。」
蕭七道:「聽說那無翼蝙蝠好色如命,當時不少女孩子為他誘拐擄劫,不知所蹤。」
司馬東城道:「這也是事實。」
雷迅以手加額,道:「幸好他已經死在江南八大高手的圍攻之下,否則,現在可教我擔心了。」
韓生歎息道:「小弟也就是因為發覺這件事情甚似蝙蝠當年的作為,才會想起這個人。」
司馬東城道:「方纔我也曾想起這個人,就因為知道絕對沒有可能是這個人的所為,才沒有提出來。」
雷迅道:「因為這個人已經死亡,他生為惡人,死亦難免成惡鬼,但既已為鬼,縱然再凶,也絕不可能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種事情來。」
韓生詫異道:「大哥也相信鬼神之說。」
雷迅搖頭道:「不相信。」反問道:「除了無翼蝙蝠你還想到什麼人?」
韓生苦笑道:「沒有了。」
雷迅長歎一聲,道:「我倒希望這件事是無翼蝙蝠的所為,那麼鳳兒也還有一線生機。」
司馬東城道:「就是與無翼無關了,令千金目前應該仍然是安全的。」
韓生道:「不錯,那廝若是要傷害鳳兒,乾脆在這裡下手就是,那用得著將鳳兒騙去天龍古剎?」
司馬東城目光一閃道:「我們現在該走一趟天龍古剎了。」
韓生道:「天龍占剎就在楓林的出囗,片刻可到!」「刷」地翻身躍上了馬鞍。
雷迅更就是急不及待,上馬開鞭,往前疾奔了出去。
司馬東城即時身體一晃,亦掠進了車廂。
也不用她的吩咐,馬車已向前駛出去。
蕭七連忙亦躍上坐騎。
車馬聲又刷破靜寂的長空。
囗囗囗夜風蕭索,眾人的心頭更加蕭索。
雖則是夜深,看不見兩旁的楓紅,但他們仍然感覺到那股秋深的蕭索。
車馬沒有多久就已出了古道。
蕭七雖然到過洛陽多次,對於城外的環境並不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是緊踉於雷迅、韓生兩人的後面。
雷迅、韓生雖已多年沒有走鏢,但洛陽一帶的情形卻還記得很清楚。
天龍古剎當然亦不會凌空飛去。
月光照耀下,天龍古剎更顯得陰森。
雷迅在古剎之前勒住坐騎,皺眉道:「怎麼破爛成這樣子?」
蕭七一面勒住韁繩,一面問道:「這就是天龍古剎?」
雷迅點頭道:「也只有這一座天龍古剎。」轉對韓生道:「二弟,上次我們經過的時候,一這座古剎豈非仍然是很好的。」
韓生苦笑道:「大哥大概忘記了我們最後一次經過這裡是多年之前的事情。」
雷迅思索著道:「五六年也有了,日子過得真快。」
他不由歎了一口氣。
韓生道:「像這種長年失修的古剎本就隨時都會倒塌的。」
說話間,司馬東城已經走下車來,一面走上前,一面道:「你們呆在這裡幹什麼?」
雷迅應聲刷地翻身下馬,皺眉道:「看來我真的已經老了,也所以才會有這許多感觸。」
他說著大踏步往古剎內走進去。
韓生只恐有失,忙下馬跟上去,左右四個鏢師手掌燈籠,亦有上前。
司馬東城手扶著蕭七的肩膀,道:「小蕭,我們也進去。」
蕭七點頭,道:「小心腳下!」
司馬東城失笑道:「你當我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婆了。」
蕭七道:「剎內野草叢生,一個下小心,就會給刺傷。」
司馬東城嬌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兄弟,沒有拿蛇來嚇我。」
話口未完,前面雷迅忽一聲暴喝:「草叢中有蛇,小心!」
一條長長的花蛇旋即被他一腳挑上半天,他腰掛金刀同時出鞘。
刀光一閃,那一條蛇斬成兩截,左右激飛開去。
司馬東城看在眼內,瓔嚀一聲,半身縮入蕭七懷中。
蕭七還是第一次與司馬東城這麼接近,他感覺到司馬東城肉體的豐滿柔軟,亦嗅到一陣如蘭似麝的體香。
那剎那,他不由自主心神一蕩。
他認識司馬東城多年,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多年來,他對司馬東城就只有一分敬重,一分姊弟,兄弟一樣的感情。
甚至可以說,他一直都沒有將司馬東城當做一個女人。
現在他簡直就有一種司馬東城原來是一個女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而且是那麼強烈。
他既覺得奇怪,也覺得有些恐懼,一定心神道:「真的有蛇藏在草叢中。」
司馬東城歎息道:「那你得小心保護我了。」
她偎著蕭七繼續前行。
蕭七心神這時候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左手扶著司馬東城的肩膀,右手按劍,傾耳細聽,緩步前行。
風吹草動,「瑟索」作響,寒人心魄。
蕭七已感覺到司馬東城的身子在顫抖,輕聲問道:「大姐,你下若留在寺外。」
司馬東城道:「你以為大姐害怕?」
蕭七還未回答,司馬東城說話已經接上,道:「有你在一旁,大姐又怎會害怕?」
她挨得蕭七更緊。
好像這樣的說話,蕭七已不是第一次聽她說,卻只有這一次心頭怦然震動。
這一次她的語聲中彷彿已多了什麼。
她接道:「在你身旁最低限度還有一些安全感,若是留在寺外,只有更恐懼。」
語聲甫發,前面「噗噗噗」的連聲異響,幾團黝黝的東西從草叢中飛了起來。
雷迅暴喝一聲,金刀劈出,「吱」一聲,一團東西被刀劈成兩片。
司馬東城入耳驚心,顫抖著問道:「那又是什麼東西?」
雷迅道:「蝙蝠!」語聲竟然也起了顫抖。
韓生接道:「好大支的蝙蝠,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的劍亦已出鞘,那剎那已經刺出一劍。
那一劍正好從一支蝙蝠當中刺過,那支蝙蝠卻仍然在撲翼。
血順著劍鋒滴下。
韓生語聲一落,銀劍一抖,「嗡」一聲,那支蝙蝠曳著血珠脫出劍鋒,疾飛了出去。
他歎息接道:「若不是那無翼蝙蝠已死亡,我簡直就肯定是他的所為了。」
雷迅格格大笑道:「荒野古寺,有蝙蝠出現,又何足為奇?」
韓生道:「這也是。」
兩人刀劍開路,繼續走向古剎大殿。
燈光照亮了大殿,蛛網塵封,一個人也都沒有。
韓生無意抬頭,脫口又是一聲:「蝙蝠!」
殿樑上倒掛著十數支蝙蝠,有幾支應聲飛起,飛出了殿外。
蕭七抬頭望一眼,目光又落下,道:「地上有腳印。」
眾人的目光立時都落向地面,佈滿灰塵的地面之上,果然有兩行腳印。
司馬東城接道:「男女都有。」
雷迅道:「女的必是鳳兒,那男的不知什麼人?」
韓生道:「不會是蕭兄。」
雷迅道:「二弟你憑什麼說得這樣肯定?」
韓生道:「大哥你沒有留意蕭兄留下的腳印,與地上這些男人的腳印並下一樣。」
雷迅這才留意到,歎息道:「幸好有王無邪那老匹夫鬧一鬧,否則我們拚一個兩敗俱傷,才教人笑話。」
蕭七道:「事情已經過去,前輩亦無須耿耿於懷。」
一頓接道:「我們跟著腳印追下去看看。」
雷迅劈手取過一個鏢師的燈籠,第一個追了出去。
腳印一直通往殿後。
他們跟著腳印走上了那條走廊。
走廊的地板上也有兩行腳印,簾梁下倒懸著好些蝙蝠。
燈光及處,蝙蝠驚飛。
韓生這一次雖然沒有作聲,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濃重,雷迅的神色卻更顯得焦急。
蕭七神色亦凝重,事情到現在,雖然已可以證實與他完全無關,但是,他也絕不會就此退出了。
他的好奇心原就很重,而事情的神秘,亦足以引起他的興趣。
殺人者的動機毫無疑問只是在雷鳳,從雷迅、韓生的口中,雷鳳性子剛烈,要殺她實在比擄劫她容易得多。
那個人顯然並不想雷鳳受到任何的傷害,所以才借用他的名字,先將雷鳳誘離鏢隊。
而殺人的目的,應該就是在滅口的了。
秋菊傷而未死,無疑是奇跡,也所以他們才能夠我到天龍古剎。
從腳印看來,雷鳳極有可能與那個人相遇,跟隨那個人向殿後走去。
那是說,兩人是認識的了,再不然,那就是腳印雖然有兩行,卻分先後。
到這個地步,那位雷姑娘應該看出事情不對路了。
蕭七不由歎了一口氣。
司馬東城一直都沒有作聲,彷彿在想著什麼,這時候聽得蕭七歎氣,才開口道:
「小蕭,看來那位雷姑娘對你倒是很著迷呢。」
蕭七苦笑道:「大姐不要跟我說笑了。」
司馬東城道:「不是麼,若換是第二個約她來這種地方,她縱然到來,未必一個人,縱然一個人,到這個地步,亦應該看出事情有蹊蹺,應該退出了。」
蕭七道:「也許已經來下及。」
司馬東城道:「那是必大打出手,又怎會有這麼整齊的腳印留下。」
蕭七道:「這也是。」
司馬東城道:「以我看,她極有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這一行腳印,以為是你留下來,以為你就在殿後相候,跟著腳印向殿後走去。」
蕭七道:「有可能。」
說話間,已來到走廊盡頭,前面是一個院子,一樣野草叢生。
院子再過是一座倒塌的殿堂。
那是天龍古剎的後殿,也是雷鳳墮入陷阱地方。
在無翼蝙蝠離開之時,已經將這座殿堂完全震塌,一切打鬥的痕跡,以至一切的線素,都已被倒塌下來的磚瓦梁木掩蓋。
無論怎樣看來,那也只是一座倒塌的殿堂,有誰會懷疑到那下面有一個魔域一樣的地下室!
雷迅在走廊盡頭停下腳步,嘟喃道:「腳印到這裡為止,下去,應該就是走進院子野草叢中,那是看下到了。」
韓生道:「她到底走到什麼地方去?」
雷迅道:「對面是一個倒塌的殿堂,沒有理由到那裡去的。」
司馬東城道:「這個院子的草長得外院更長,約她到來的那個人若是藏身草叢中,要出手偷襲,實在很容易。」
雷迅皺趄了眉頭。
韓生道:「姑娘意思是說,那個人就在這裡下手,接將鳳兒帶離開這裡。」
司馬東城頷首,道:「這地方並不是藏人的地方,也顯然,一直沒有人居住。」
蕭七道:「所以才會有那麼厚的灰塵。」
韓生歎息道:「這座古剎也只有這些地方了。」
他縱目四顧,不禁又一聲歎息。
雷迅忽然縱身躍下院子,高呼道:「鳳兒──」聲音在靜夜中聽來,特別響亮,傳出老遠,卻是沒有回答。
雷迅並沒有叫出第二聲,那一聲呼喚完全是下意識的呼喚。
然後他就怔住在那裡。
他的手已在顫抖,然後他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燈籠在他手中不住晃動,蒼白的燈光照耀下,他的面上一絲血色也沒有。
韓生快步走到他身旁,道:「大哥,鳳兒吉人天相,我看是有驚無險,生命沒有問題的。」
雷迅慘然一笑,道:「這個時候,兄弟你又何須說這些話安慰我?」
韓生無言。
雷迅接道:「生死由命,鳳兒若是該死,也是無可奈何。」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笑著手拍韓生的肩膀,道:「大哥我刀頭舐血,數十年江湖,生死已看透,兄弟你也不必太擔心。」
韓生點頭道:「若是鳳兒真的遇到了不幸,我們哥兒倆還得留命去找那個兇手算賬。」
雷迅大笑,道「正該如此。」
笑諳聲蒼涼之極。
司馬東城即時道:「我們到處再看看,也許在這兒有什麼線索留下來。」
她扶著蕭七,也走進草叢之內。
雷迅、韓生亦再次舉步,淒涼的月光,慘白的燈光照耀之下,一行人就像幽靈般飄蕩在草叢之中。
夜色這時更加深濃。
長夜已將盡,黎明前的片刻原就是最黑暗的時候。
囗囗囗城中夜色這時候猶其深濃。
這時候,大多數的人都已在睡夢中,洛陽雖然是繁盛,燈火這時候亦已寥落。
鎮遠鏢局當然是例外。
鏢局內外磴火輝煌,鏢局的鏢師,趟子手與僕人往來走動,忙個不了。
有些在清理屍體,有些在來回逡巡戒備,有些夤夜出動,趕去通知死傷在王無邪手下與及追隨陶九城、張半湖,推測可能已死亡,那些鏢師趟子手的親人。
雖然是這樣,難得竟然一些也不見混亂,雷迅、韓生平日訓練的嚴格,現在已表露無遺。
鏢局的大門大開,間或有兩三個鏢師出入,老管家雷洪卻一直守候在那裡。
雷鳳是他看著長大的,也一直就將他做爺爺一樣,所以對於雷鳳的安危,他與雷迅同樣的關心。
今夜若是仍然沒有雷鳳下落的消息,只怕他是難以入睡了。
他門裡門外出出入入,坐立不安,不時往街上張望,只盼能夠看見雷迅他們與雷鳳平安回來。
夜深風冷,他滿頭白髮飛揚,那一臉的皺紋,在燈光之下特別的明顯。
這幾個時辰之內,他彷彿已老了好幾年。
憂慮就是很容易將人催老。
長街上杳無人跡,幾片枯葉在青石板上打滾。
突然幾聲狗吠,驚破靜寂長空,很快,又靜下來。
狗吠聲未已,那邊街口就出現了一盞燈籠。
碧綠色的燈籠,就像是一團鬼火也似,飄浮在長街上。
一個人緊跟著轉出來。
是一個女孩子,頭低垂,一身白衣在燈光下已變成淡碧色,有如一團煙霧。
那盞燈籠也就是握在她的左手之中。
她的右手印藏在衣袖之內。
燈光照亮了她的臉,她的腳卻一半被她的秀髮遮掩去。
她的那一頭秀髮已經打散,瀑布般瀉下,一半披在她的肩膀上,一半卻遮著她的臉龐。
她移動得並不快,卻也並下怎樣慢,不像在走路,簡直就像飄浮在空氣之中。
簡直就一些人氣也都沒有。
雷洪也聽到了狗吠聲,也就因為聽到了狗吠聲才又走出來。
他看見了那盞燈籠,看見了那個女孩子,一個很奇怪的念頭,就從他的腦海浮上來。
這個女孩子到底是人是鬼?
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會生出這樣念頭來。
但事實,一個女孩子穿著那樣的衣衫,拿著那樣的燈籠,在這個時候這樣走在街道之上,亦難免令人疑神疑鬼。
雷洪看著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沒有退入鏢局內,站在鏢局門前石階之上,看著那個女孩子走近。
那個女孩子雖然是走在長街青石板之上,雷洪卻不知何故,總覺得那個女孩子是向鏢局走過來。
這個時候她走來鏢局幹什麼?
雷洪此念方動,那個女孩子已來到鏢局門前,她緩緩轉身,竟就走上了門前石階。
雷洪那顆心不期怦怦地跳起來。
他只要叫一聲,便可以招來鏢局裡的鏢師,可是那剎那他竟然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就只是盯著那個女孩子一步步接近。
那種熟悉的感覺這片刻也就更加強烈了。
燈光終於照亮她的臉龐,那個女孩子就在他面前三尺停下了腳步,頭仍然低垂。
雷洪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
那陣寒意彷彿由他的心深處生出來,又彷彿是來自那個女孩子。
雷洪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姑娘你……」
那個女孩子幽幽的歎了口氣。
雷洪的語聲不覺被截斷,心頭更寒,一會才再問道:「姑娘是來我我們鏢局的?」
「嗯!」
「未知道有何貴幹?」
那個女孩子又歎了一口氣,並沒有回答。
「老朽雷洪,是這裡的管家,姑娘有什麼事,或者要我什麼人,無妨跟我說一聲,也好得我進去替姑娘通傳。」
那個女孩子幽幽的道:「老管家,你不認得我了?」
語聲無限的幽怨。
雷洪奇怪道:「姑娘到底是……」
言猶未已,那個女孩子已抬起頭來,雖然有幾綹頭髮披著,但燈光照耀之下,仍可以看得清楚她的相貌。
她不是別人,赫然就是雷鳳!
雷洪一眼瞥見,幾乎跳起三丈高來,那剎那,他自己不知道到底高興還是驚訝。
他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聲音更顫抖得厲害:「怎麼……怎麼是小姐你?」
然後才看清楚雷鳳的面色,表情。
雷鳳的面色有如白堊,也不知道是燈光影響還是怎樣,一絲血色也沒有。
她的眼睜著,睜得大大的,眼瞳中充滿了恐懼。
那種恐懼彷彿已長了根,她的眼珠也彷彿因此而凝結在眼眶之內,卻一絲生氣也都沒有。
她整張臉,整個人都毫無生氣。
雷洪看著雷鳳長大,卻從來沒有看見過雷鳳的表情,面色這麼可怕。
他脫口問道:「小姐你……你到底怎樣了?」
雷鳳沒有回答,面上也毫無變化。
雷洪忍不住又問:「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很遠的地方。」雷鳳的語聲聽來更遠。
雷洪道:「總之你回來就好了,你不知,你爹爹多麼憂心。」
雷鳳歎息道:「我知道爹爹擔心我,所以雖然不能夠全部回來,一部份也趕著回來了。」
雷洪只聽得怔在那裡。
他實在不明白雷鳳的說話,但他立即就明白。
雷鳳接又道:「這是我的頭,接好了。」
說著她反手竟然將自己的頭拿下來,送到雷洪的面前。
雷洪不覺伸手接下,人頭在手,他才知道恐懼!
「鬼」他怪叫一聲,魄散魂飛,雙手捧著雷鳳的頭顱,一屁股坐倒地上,雙眼翻白,當場昏倒。
雷鳳手中的燈籠即時熄滅。
鏢局的前那兩盞大燈籠同時熄滅,周圍剎那暗下來。
無頭的雷鳳也就在黑暗中消失。
董武周龍兩個鏢師將死傷的兄弟送回鏢局,打點妥當之後,一直就在練武場逡巡。
他們雖然離開鏢局的大門較遠,聽不到雷洪與雷鳳的說話,卻聽到雷洪那一聲怪叫。
他們當然聽得出那一聲怪叫不尋常。
董武脫口道:「誰在叫?」
「好像是洪伯的聲音。」周龍也不敢太肯定。
雷洪在驚恐之下怪叫,聲音當然與平日不大相同。
董武皺眉道:「洪伯不是一直在大門守候?」
「只怕門外有事發生了!」周龍這句話出口,長刀亦出鞘,身形急起,掠向大門那邊。
董武亦撤出腰間一雙吳鉤,疾奔了過去。
大堂那邊幾個鏢師看見,知道發生了事情,不敢怠慢,各自紛紛撤出兵刃,向這邊奔了過來。
董武周龍幾個箭步奔到鏢局的大門,周龍叫一聲:「洪伯!」聽不到回答,手中刀立即換了一個刀花,連人帶刀疾衝了出去。
董武只恐有失,雙鉤翻飛,緊隨追出!
他們衝出了大門,看見了昏倒在地上的雷洪,也看見了雷洪手捧著的那個人頭。
周龍脫口一聲:「人頭!」縱目四觀。
董武連隨取出一個火摺子剔亮,火光及處,他面色一變,失聲道:「是小姐的人頭!」
董武變色道:「什麼!」目光亦落下。
他面色一變再變,目光落下又抬起,道:「那邊高牆下有一個人!」
董武順著周龍的目光望去,只見東面高牆之下,隱約果然有一人站立在那裡。
他立即高呼:「拿燈來!」
跟著追出來的其中一個鏢師手中正掌著一個燈籠,聽得呼喚,立即將燈籠遞上。
董武左手吳鉤才將燈籠挑下,周龍已舉手將燈龍取過來。
他左手掌燈,右手振刀,急掠下石階,奔向東面高牆。
董武與一眾鏢師緊追在後面,每一個人的神色都變得很凝重。
周龍飛快奔到那個人的一身雪白衣裳,從衣著體態看來,那應該是一個女人。
周龍老遠就已經發覺那個人好像缺少了什麼,也不用走近,已清楚看見那個女人缺少了的是一個頭顱。
他呆在那裡,由心寒出來。
董武快步走到他身旁,啞聲道:「這……莫非就是小姐……小姐的屍身?」
周龍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異樣,道:「也許……也許就是了。」
董武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龍苦笑搖頭。
董武沉聲道:「屍體當然不會自己走回來。」
周龍道:「當然!」握刀的手更緊。
那一眾鏢師都聽在耳內,不約而同,轉過了身子,張目四顧。
長街靜寂,四顧無人。
夜風彷彿更寒冷,直吹入眾人的心深處。
周龍四顧一眼,目光再回到那具無頭女屍之上。
斷頸已無血滲出,呈現出一種死魚肉也似的死白色。
周龍越看越心寒,好容易才定下神來,道:「我們不若先將這具屍體搬回去。」
董武點頭,一收雙鉤,道:「我來!」
他走前幾步,伸手抱向那具無頭的女屍,尚未觸及他的一雙手已然了顫抖。
連他自己卻也不知道恐懼什麼。
他的一雙手終於還是攔腰抱住了那具屍體,也就在那剎那,那具屍體竟然動起來。
董武脫口一聲驚呼。
眾人都看見那具屍體在動,每一個都不由得變了面色。
接著發生的事情更加恐怖!
那具屍體並沒有走動,也沒有撲向任何人,那一動之後,就散了開來。
散落在地上!
兩條斷腳,一支斷臂從衣衫中散出來,全都是死白色,沒有血,連血色也都沒有。
但那分明是人的手腳,女人的手腳!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立時襲上眾人的心頭。
驚呼四起,周龍面色一變,倒退一步。
董武彷彿連退後都沒有氣力,一個身子卻急激的顫抖起來。
就連他也奇怪自己居然沒有嘔吐出來,沒有昏倒過去。
驚呼聲歇,長街又陷入一片死寂。
也不知多久,周龍才從齒縫中迸出一句話:「是誰這麼殘忍?」
董武卻接道:「還有一條右臂呢?」
他俯下身子,伸手捏向屍體的右邊衣袖。
衣袖中並沒有手臂,屍體的那條右臂顯然已齊肘斷去。
但去了哪裡?
董武放目望去,那條右臂並沒有在地上。
眾鏢師不約而同四面散開,周圍我尋,但我遍附近一帶,都沒有我到。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一聲呼喚:「小姐──」是雷洪的聲音,他已經清醒,抱著雷鳳的頭顱,跌跌撞撞的走下門前石階。
董武周龍不由自主迎上去,急問道:「洪伯,你到底看見什麼?」
雷洪道:「小姐,我看見小姐!」
他的聲音顫抖得很厲害,簡直就不像是他的聲音。
董武追問道:「小姐到底怎樣了?」
雷洪道:「她走到我身旁,跟我說了好些話,然後她就將自己的頭拿下,遞給我!」
周龍青著臉,道:「洪伯,你這是真話?」
他當然看得出雷洪不像在說謊,可是他仍然忍下住這樣問。
雷洪道:「我沒有說謊,卻只怕有些眼花……眼花了……」
他鬚髮皆顫,不覺流下了兩行老淚。
頭顱他仍然捧在雙手之中,他當然知道自己實在沒有眼花。
他只是難以相信這是事實。
卻又不能不相信,這刻他心中有如刀割,難過到極點。
董武插口問道:「洪伯,你看小姐走來的時候,是不是這種裝束?」
他手指那具無頭屍體。
雷洪媚指望去,一望之下,雙眼翻白,又昏過去。
董武急忙伸手扶住,面色蒼白如紙,周龍的面色,並不比他好看。
雷洪雖然沒有說是否,從他的反應看來,他看見雷鳳的時候,雷鳳顯然就是那種裝束。
一個被斬開數截的屍體竟然會走回來,竟然會說話,這種事是不是太下可思議?
是不是太恐怖?
破曉時份,朝霧淒迷。
車馬奔馳在洛陽城外半里。
蕭七雖無倦容,身子也仍然挺得筆直,劍眉始終深鎖不開。
他策馬緊隨在車廂旁邊,間中與坐在車內的司馬東城談上幾句。
在馬車後面,走著十多匹健馬,鞍上都馱著屍體,由幾個鏢師照料著。
那幾個鏢師倦態畢呈,但神情都是悲憤之極。
鎮遠鏢局開設以來,不是還是第一次這樣子傷亡慘重。
心情最沉重,最悲憤的當然就是雷迅,他策馬走在車馬的最前面,佝僂著身子,彷彿也老了幾年。
韓生緊隨著雷迅,一聲也不發,也實在無話可說。
兩人的心情沉重,馬行亦緩慢。
前行數丈,一陣奇怪的聲響從前面轉角處傳來。
雷迅忽然發覺,道:「那是什麼聲音?」
韓生應道:「好像有人策杖走路。」
雷迅道:「哦?」語聲甫落,已看見那個人。
一個老人。
那個老人鬚髮俱白,一面皺紋,雙眼亦翻白,竟然還是一個瞎子。
他左手策著竹杖,以杖點地,「篤篤篤」聲中,一步步走前。
正向雷迅迎面走來。
韓生目光及處,道:「是一個瞎子。」
雷迅道:「嗯。」將坐騎勒住。
他們並不認識那個瞎子,但秋菊若是在,看見那個老瞎子,一定會驚呼失聲。
那個老瞎子正就是蝙蝠!
──無翼蝙蝠!
他當然發覺有人迎面走來,腳步停處,忽的道:「哪一位好心的大爺,幫幫老瞎子。」
雷迅微喟道:「老人家,到底什麼事?」
蝙蝠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雷迅道:「城西的古道。」
蝙蝠道:「天哪,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好心的大爺,求求你做做好心,扶老瞎子到路旁坐坐。」
雷迅毫不猶疑的翻鞍下馬,走過去。
韓生沒有制止,他事實瞧不出那個瞎子有何不妥,也覺得雷迅應該這樣做。
雷迅走到瞎子的面前,道:「來這邊!」伸出左手去。
蝙蝠同時伸出了他的右手。
雷迅漫不經意接住他那支右手,那剎那,他不由自主的猛打了一個寒噤。
蝙蝠那支手簡直就像冰雪也似。
更令他驚訝的卻是那支手的柔滑,那完全就不像是一條老人的手臂。
男人的手臂也不像。
他的目光不期而凝結在那條手臂上,這時候他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條女人的手臂,不由又打了一個寒噤,失聲道:「你這條手臂……」
蝙蝠笑問道:「美不美?」
雷迅不覺應一聲:「美!」
蝙蝠咭咭的笑道:「既是覺得美,那就送給你,好不好?」
這一笑,他的神情相貌就變得怪異之極,連他的語聲也怪異起來。
雷迅驚訝道:「送給我?」
蝙蝠道:「大丈夫一冒既出,駟馬難追拿去!」
語聲一落,他就將手縮回,縮回的卻竟是他的衣袖,那支手竟從他的衣袖內脫出來。
雷迅這一次,一連打了幾個寒噤,目光又落在那條手臂之上。
那條手臂齊肘而斷,一絲血色也沒有,近肘的地方有一顆心形的紅痣。
雷迅的目光就凝結在這顆紅痣之上。
他整個身子突然顫抖起來。
韓生一旁看在眼內,這時候脫口道:「鳳兒的右臂上不是也有一顆這樣的紅痣?」
雷迅道:「完全就一樣。」
蝙蝠反白的雙睛倏的出現了眼瞳,慘綠色,鬼火般的眼瞳,盯著雷迅,笑問道:
「怎麼連你女兒的手臂也認不出來?」
雷迅面色驟變,道:「你說什麼?」
蝙蝠舉起右手衣袖,道:「到現在難道你仍然以為這條手臂是我的手臂?」
一這句話說完,又一支手從他右手衣袖之內伸出來。
鳥爪一樣的右手。
雷迅面色一變再變,厲聲道:「你說什麼?」
韓生脫口道:「他說這是鳳兒的手臂!」
雷迅眼睛銅鈴般睜大,盯著蝙蝠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女兒的手臂怎會落在你手中?」
蝙蝠怪笑道:「我是什麼人,你也不知道?」
他左手竹杖迅速的一動,在地上畫出了一支蝙蝠,那支蝙蝠而且就向著雷迅。
雷迅清楚的看到蝙蝠在晝什麼,面色又一變,脫口一聲:「蝙蝠!」
蝙蝠「咭咭」怪笑,道:「我就是蝙蝠了。」
韓生立即拔劍,幾乎同時,蝙蝠左手竹杖脫手飛出,正射在韓生那支劍的劍鍔上。
「叮」一聲,那支劍才出鞘三寸,又被竹杖撞回劍鞘內!
韓生大吃一驚。
蝙蝠笑接道:「我雖然無翼,一樣能夠飛!」
語聲未落,雙臂一振,呼的飛了起來。
飛躍上路旁一株大樹之上。
韓生厲聲道:「無翼蝙蝠!截在他!」劍再次出鞘,人劍迅急如離弦箭矢,飛射向蝙蝠!
一道閃電也似的劍光同時從旁飛至,也是向蝙蝠飛射。
蕭七的斷腸劍!
他已然到來,聽在耳內,也看入眼中,韓生那一聲「截住他!」出口,他劍亦出鞘,人劍閃電也似飛射。
後發先至,可是無翼蝙蝠身形更加迅速,劍未至,身形已轉至樹後,雙袖如翼,再次振翼,飛入路旁林木深處。
枝葉在劍光中摧落,蕭七迅速飛至,劍尖一點那樹幹,身形亦轉到樹後。
那剎那之間,他仍然瞥見蝙蝠的背影,腳尖落處往一條橫枝之上一點,身形飛鳥般掠出,緊追在蝙蝠身後。
韓生亦轉了過來,緊隨著蕭七追了下去。
雷迅也就在這時候大吼一聲,拔出腰掛金刀,左手握著那條斷臂,右手仗刀,咆哮著亦追了出去。
馬車的門戶即時打開,司馬東城走了下來,她沒有追出,只是望著雷迅的背影遠遠消逝。
她的眼瞳中彷彿充滿了疑惑。
到底在奇怪什麼?
蝙蝠不住的前飛,從樹梢上飛過,闊大的雙袖鼓風展開來,完全就像是蝙蝠一樣飛翔。
蕭七在後面緊追不捨,他的輕功與蝙蝠,無疑有一段距離,但距離實在不怎樣大。
他耳聽衣袂破空聲響,縱然看不見,自信也不會追失。
韓生雷迅追在蕭七的後面,已逐漸被遠遠的拋開。
在輕功方面的兩人顯然連蕭七也不如,但是都緊追不捨。
兩人的眼瞳之內彷彿都有火焰在燃燒。
怒火!
衣袂聲突然停下!
蕭七並沒有停下,身形向原來的方向繼續射前去。
他的劍已護住混身的要害,以應付突然而來的暗襲。
再射前三丈,他就看見了水光,身形再一急,就射出來。
林外是一個江灘,灘外江水滔滔,水面上曉霧未散。
灘外三丈的水面上停著一葉小舟,一個人冷然獨立在小舟之上。
蝙蝠!
蕭七的身形在沙灘上停下,頓足,左一眼,右一眼,兩旁都不見有第二葉小舟泊著。
蝙蝠怪笑聲即時劃空傳來,道:「我會飛,你會不會?」
蕭七冷笑道:「有一葉小舟,我一樣會飛!」
蝙蝠笑道:「可惜這裡就只有我腳下一葉小舟!」
蕭七悶哼:「實在可惜。」
語聲甫落,身後衣袂聲響,韓生疾掠了出來,身形一頓,目光一掃,厲聲道:「你真的就是無冀蝙蝠?」
蝙蝠笑應:「如假包換!」
韓生方待再問什麼,衣袂聲又響,雷迅奔至,喝問道:「你不是已死了?」
蝙蝠反問道:「你看我像不像已死了?」
雷迅道:「江湖上傳言,你已死了很多年。」
蝙蝠道:「死在江南八高手之下是不是?」
雷迅道:「這難道只是傳言?」
蝙蝠道:「也許就只是傳言,但人死,亦未必不能復生。」
雷迅厲聲道:「管你死不死,活下活,我問你,這條手臂真的是我的女兒的?」
蝙蝠道:「是真的。」
雷迅喝問道:「你那兒得來我女兒的手臂?」
蝙蝠道:「你難道還未知道你的女兒落在我的手上?」
雷迅怔住在那裡。
韓生道:「這果然是你做的好事?」
蝙蝠歎息道:「她既然落在我的手上,我要將她的手臂切下來,豈非簡單得很?」
雷迅嘶聲道:「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
蝙蝠伸手抓著頭髮,道:「也許我突然瘋了,你應該知道,一個瘋子什麼都做得出來的,是不是?」
雷迅怒喝道:「為什麼你要殺我的鏢師,擄我的女兒?」
蝙蝠道:「那是因為你的女兒太美了。」
雷迅面龐漲得通紅,喝問道:「你到底將我的女兒怎樣?」
蝙蝠道:「你回去鏢局,不就清楚了。」
雷迅道:「你已經將她送回去?」
蝙蝠道:「除了你手上那條右臂,其餘的都送回去了。」
雷迅大吼道:「蝙蝠!你過來,我與你決一死戰!」
蝙蝠應聲道:「抱歉得很!」
雷迅道:「你就是沒種!」
蝙蝠怪笑道:「若不是天色已快將大亮,我一定奉陪,現在我卻非要飛走不可了。」
雷迅道:「飛去那裡?」
「幽冥!」
語聲甫落,蝙蝠又飛起來。
那葉小舟竟隨著他飛起來。
飛起又落下,水花激濺中,如箭般射出。
射入煙霧深處。
也消失在煙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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