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 正文 第九章  壞人殺壞人 河原大會師
    次日早,沈勝衣、白玉樓等人便起程,同行的除了紅綾以及一眾英雄豪傑,還有追隨白玉樓的若干侍衛,當地官員送出了城外半里,不是不想送下去,而是知道白玉樓不喜歡奉承這一套,適可而止。

    一路上都很平靜,沒有事發生,甚至到了京城,也沒有金龍堂的消息,那些告示也顯然起了作用,金龍堂主所屬並沒有鬧事,而且消聲匿跡,白玉樓也遵守誓約,並沒有對金龍堂採取任何的行動。

    他甚至將花名冊當著各人面前封起來,看也不看,再將之藏在秘密的地方。

    這種平靜的日子過了三個月,也就在群豪厭倦了京華生活的時候,金龍堂主開始了他的報復。

    這三個月之內他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只是在養傷,本來是用不著三個月這麼久,只是他受傷之後並沒有立即醫治,以致傷勢又嚴重了幾分,內功雖然好,仍然需要好一段日子,才能夠完全痊癒過來。

    他雖然眾叛親離,但到底還有人使用,好像他這種人是絕不會毫無保留,孤注一擲的,只是他能夠用的人已不多,所以他最後還是決定等傷勢完全痊癒才採取行動。

    如何暴躁的人只要他有時間考慮就一定能夠冷靜下來。

    他要躲起來當然也很容易,白玉樓儘管消息靈通,能夠用的人很多,在廣闊的天地間,到底還是很渺小,不能夠搜遍每一個角落,他們也沒有進行搜索。

    這三個月的日子當然不好過,金龍堂主卻還是很安靜地過了,與養傷同時他搜集了若干資料,也擬好了若干計劃,準備在傷癒之後採取行動。

    第一個他要報復的對象就是陸天游。

    陸天游是金龍堂的高手,地位在胡來之上,荒原那一戰應該在決戰的時候便已經趕到,可是他當時非獨未及時趕到,而且在事後仍然不見人。

    這是與他的性格有關,在他還沒有錢的時候便已是這樣,也就因為他有這種性格他才能夠活到現在。

    他是一個壞人,的確也做過不少壞事,但去做有危險的壞事他的反應總是比同夥慢一些,美其名為謙遜或者不喜歡爭功。在他有錢之後這種性格就更加明顯了。

    現在他已經很有錢,跟著他混飯吃的人也很多,可以說是金龍堂在荒原那附近的一條支柱,在接到消息之後立即整頓屬下,準備趕赴荒原。

    他的準備工作也做得很詳細,包括臨時的搏鬥訓練以及如何圍剿敵人,但求做以一殺一到荒原立即發揮最大的殺傷力。

    也就因為要達到這個目的,他要求下屬保持充沛的體力,徵集足夠的騾車,將他們載到荒原去。

    徵集騾車已花了一段時間,用騾車上路當然又慢了一些,所以到荒原一戰將近完結,金龍堂的人四散,他們仍然在路上,但他若是聽到消息趕快一些,在金龍堂主倒下之前即使趕不到去,相信也可以及時去解開金龍堂主的穴道,再去截擊沈勝衣等人。

    只是聽到這消息,第一件他要做的事就是回頭走,所有人都已經走了,他反而去送死怎對得起自己?

    他從來不做對不起自己的事,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何況知道金龍堂主身陷重圍,一個人同時要應付沈勝衣還有那許多英雄豪傑。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一次金龍堂主是完了,金龍堂也完了,最值得他擔心的只是官府如何辦花名冊這件事,花名冊上絕無疑問一定有他的名字。

    所以他也沒有回老家,帶著人立即退到附近的一個秘密巢穴。

    他早就準備有這一天,這個巢穴建築得比他原來的屋子更華麗,也儲備了足夠的糧食,雖然他很快知道官府的告示,他還是留在那兒,進一步觀察,他的心腹也到處打聽,看其他各地又是怎樣情形。

    三個月下來,各地都非常平靜,連他也深信官府方面的確履行諾言,不準備按照花名冊拿人的了,於是他也有些心動要搬回原來的地方,現在這個地方好是好的了,就是不夠熱鬧,他也不是一個愛靜的人,跟隨他的人也不是。

    他當然不知道報告在這個時候來了。

    夜未深,陸家莊大堂仍然燈火輝煌,陸天游與一眾心腹手下仍然在大堂中暢飲狂歡,除了睡覺外,他們便是吃喝,這之外,事實他們亦沒有其他事可做。

    接連三個多月都是這種日子,誰也會覺得乏味,但這已是他們最好的一種辦法。

    陸天游也實在過膩了,喝著酒突然將酒瓶擲掉,大叫道:「兒郎們,我們明天便回去!」

    他那群手下轟然齊應,就像之前的幾次一樣,絕無異議,絕對服從,他們顯然都知道他只是有些酒意一時衝動之下這樣說,到明天酒醒考慮清楚便又改變主意。

    除非他能夠肯定絕對安全,否則還是不會冒險的,現在他已經能夠肯定了,所以隨即道:「這一次是真的,明天我們一起回去,不會有問題的了。」

    一個心腹接口道:「三個月官府方面都沒有採取什麼行動,應該是不會再有什麼行動的了,他們花名冊在手,要採取行動應該不會等到現在,有三個月時間,我們已可以逃出老遠。」

    另一個接道:「白玉樓將紅綾認做乾女兒的事也應該不會假的,他若是不接受紅綾的條件,相信紅綾也不會變成他的乾女兒。」

    陸天游大笑道:「這種乾爹卻不妨多認幾個,若是我也有這個機會,要我怎樣也可以。」

    「可惜頭兒的年紀足夠做白玉樓的哥哥。」

    「這實在可惜得很,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做我的弟弟的。」陸天游大笑起來:「但說不定肯接受堂主這個哥哥。」

    所有人亦放聲大笑,這一笑,堂中的燈光便突然完全消滅。

    陸天游一呆,怪叫一聲,一柄劍便出鞘,他一向劍不離身,在這種情形下,當然不會例外,他看出那些燈都是被暗器打滅,那些暗器卻原可以打在他們身上,卻一顆也沒有。

    若是轉打在他們身上,他們能夠避開的只怕沒有幾個人,難道除了暗器,他們還有更好的殺人工具?

    莊院周圍警戒森嚴,他們又怎能夠不驚動其他守衛的人走進來?陸天游一想不禁毛骨悚然,大吼:「快到我這兒來。」

    他那兒並不是特別安全,只是他那些心腹若是都懂得擋在面前,最低限度,來人要殺他也不會那麼容易。

    他的心腹一向都很服從,這一次卻例外,他們這種人平日以義氣標榜,其實就是最不講義氣的一群,一到面臨一死的威脅,自然就是自己性命要緊,一個個兵器出鞘,只管找地方躲避。

    陸天游一叫再叫,身旁仍然沒有人,不由心寒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急急躲到屏風後。

    燈滅之後,大堂便陷入一片黑暗中,就是陸天游,眼睛那剎那亦不能夠適應,屏風後更就是伸手不見五指。

    與之同時,他聽到了一陣陣急速尖銳的破空聲,還有慘叫聲,前後左右響起來,驚心動魄。

    然後他有一種孤獨的感覺,整個身子仿如置身冰窖中。

    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下要殺人並不容易,對方卻寧願選擇這種環境,製造這種環境,那會是一些什麼人?

    心念一動,陸天游連呼吸都閉上,他已經想到,什麼人才能夠驅使這些人。一想到那個人他兩條腿便軟了,他所以留在這裡三個月之久就是不能夠確定那一個人的生死,他的職位雖然不及貴妃潘玉霍青,對那個人的性格還是很清楚。

    破空聲慘叫聲終於停下,陸天游立在屏風後,整個身子彷彿都已僵硬。

    沒有任何的兵器暗器向他飛來。只是他已感覺自己與死人並無多大分別。

    燈光隨即亮起來,亮的燈沒有方纔的多,但已足夠照亮大堂,陸天游隨即有一種赤裸的感覺,也隨即聽到了一個聲音:「你自己出來還是我著人將你請出來!」

    陸天游喉嚨「喀喀」作響,沒有說什麼,一雙腳不由自主地移動,從屏風後轉出來。

    大堂上一片凌亂,到處都是屍體,兩列瞎子靠牆而立,足有三十個,各策一條竹杖,上面沾滿了鮮血,蒼白的面龐上一些表情也沒有,灰白的眼珠透著令人心寒的光芒,目光彷彿都集中在陸天游身上。

    陸天游看了他們一眼,目光便凝結在當門而坐的金龍堂主的面上,兩條腿不覺停在那兒發抖。

    金龍堂主現在已不像一條龍,倒有點像一條睡獅,靠臥在那張虎皮椅子上,一雙眼睛半張半開地看著陸天游,他瘦了很多,但一雙手看來仍然是那麼有力。

    在椅子旁邊侍候著八個力士,一個個天神也似,氣勢甚大。

    陸天游知道這就是金龍堂主一手訓練出來的八金剛,平日替他抬轎子,有如下人,事實是他的心腹殺手。

    這個也應了那句俗語,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對金龍堂主絕對服從,荒原一戰,若非金龍堂主要趕路,不坐轎子,飛馬急奔,亦少不了他們一份。

    他們當然知道金龍堂戰敗,花名冊落在白玉樓手上的消息,卻沒有因此逃跑,仍然在老地方等候,在確定金龍堂主的生死之前,怎也不肯背叛金龍堂。

    那些瞎子都是天殘門下,都沒有一個像丘長老那樣有骨氣,一樣等候金龍堂主的差遣,事實他們亦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八金剛卻受過金龍堂主很大的恩惠,而一直以來,金龍堂主對他們也事實不錯,他們也就因為頭腦簡單,除了服從之外並沒有想到其他。

    看見他們金龍堂主才稍微有些安慰,鬥志也因此迅速增長起來,再召集天殘門下,組成了一支復仇的隊伍,同背叛金龍堂的人開始鬥爭。

    金龍堂主痛恨叛徒有甚於仇敵,別一方面,也當然因為他知道以他目前的能力可以肅清叛徒,但要對付官府則力有未遂。

    在金龍堂聲勢最大的時候他尚且不願與官府作對,現在當然更不會了。

    而他們始終認為,若非金龍堂那些叛徒畏死四散,當日荒原一戰,絕對可以將花名冊搶回來,金龍堂絕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尤其是陸天游,若是率眾趕來,就算趕不及,應該也能夠趕在天劍之前,那他又何至於身受那麼重的傷,所以第一個要報復的對象就是陸天游。

    他要追尋陸天游的下落當然會比較容易,何況有那麼多時間,但他仍然到了莊院附近三天才採取行動,在陸天游一夥半醉的時候下手。

    這當然還因為在這個時候將燈滅去,周圍便漆黑一片,黑暗中陸天游的手下不能夠視物,對那些瞎子來說卻是一些影響也沒有。

    事實證明他的推測很準確,黑暗中帶醉的陸天游手下,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一個個被那些瞎子的竹杖刺殺,那些瞎子卻一些損傷也沒有。

    陸天游躲藏的地方也在金龍堂主意料之中,然後他突然感到後悔,以他對陸天游的認識怎會許以重任,也竟還寄望陸天游最後會到來援助。

    所以燈亮起,看見陸天游,他不由歎息起來。

    不等他再開口,陸天游便已撲拜倒,口呼道:「屬下陸天游,拜見堂主。」

    金龍堂主大笑,就好像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陸天游猛然道:「屬下知罪,萬望堂主見恕。」

    金龍堂主笑接道:「我早就已寬恕你的了,你難道沒有看見,你的人都已倒下,可是你仍然活得很好。」

    陸天遊目光一轉,又拜倒:「多謝堂主開恩。」

    金龍堂主淡笑道:「小陸,你跟十年前我第一次見你並沒有什麼分別,仍然是那麼貪生畏死,荒原一戰我早就應該想到,你在情況還未明朗之前,絕不會到來的了。」

    「那天……」陸天游顯然要替自己分辯,卻又一時想不出理由。

    金龍堂主笑截道:「那天你其實也已經動身,只不過行得慢一些,路上恰巧又遇上開溜的幫眾,知道大勢已去,只好回去。」

    陸天游歎了一口氣道:「屬下原是要暫避其鋒,暗中召集人馬,替堂主報仇雪恨。」

    金龍堂主又笑笑道:「這裡就是你們的基地,喝酒狂歡就是報仇雪恨。」

    陸天游慌忙道:「堂主有所不知,屬下等今夜其實是狂歡一頓之後,就全力出擊。」

    金龍堂主搖頭道:「我雖然知道你貪生畏死,卻不知道到了這個地步,你難道沒有考慮過這種話能否瞞得了我?」

    陸天游又嚷起來:「屬下該死。」

    金龍堂主道:「你真的該死,當日你若是趕來,事情未必會弄到那個地步。」

    陸天游忙道:「屬下,人不多……」

    金龍堂主道,「一共二百十七個,也不少的了,將他們完全殺掉,我們也費不少氣力。」

    陸天游面色立時變得一張白紙也似,金龍堂主接道:「現在該到你的了。」

    陸天游叫起來:「堂主不是說過已經寬恕屬下?」

    金龍堂主道:「我是這樣說,卻沒有說不殺你,你也應該知道,我殺人有時是完全不需任何原因的。」

    陸天游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是,堂主也不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

    「你也該知道這已不是秘密。」金龍堂主只是笑。

    陸天游仍然拜倒地上,問:「我以前曾經立過不少功勞,堂主應該給我一個活命的機會。」

    金龍堂主又笑了:「我離開荒原的時候便要殺你,容許你活到現在已經是給你機會的了,想不到你仍然留在這附近。」

    陸天游道:「我是想看看是否有機會再為堂主效力……」

    金龍堂主道:「我手下很多,不能夠完全明白他們每一個的心情個性,不值得奇怪,你卻是只有我這一個頭兒,你這個頭兒向來的行事作風是怎樣的,你應該很明白才是。」

    陸天游一個身子不住在顫抖,金龍堂主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他,其他人亦無任何反應。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天游突然叫起來:「你們到底要怎樣?」

    金龍堂主笑應道:「在看你要怎樣,沒有比這更好看的了。」目光一轉接問:「大家都閒著,沒有其他事要做,是不是?」

    八金剛齊應一聲,就像打雷似的,那些瞎子卻發出毒蛇吐信也似一陣令人不由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響。

    陸天游終於站起身子,揮手道:「你們都給我上來!」

    一個人在絕望的環境下,自然會有所改變,陸天游現在已經絕望,尤其是發現金龍堂主一夥在將他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亦不禁有些火氣。

    金龍堂主只是笑,陸天游瞪著他接喝道:「你這個嬲種,有種的便先上來。」

    金龍堂主笑應道:「這句話夠惡毒,還不能夠令我有太大的氣,你若是喜歡,那就先向我動手好了。」

    陸天游咬牙切齒的,舉劍看似便衝過去,但只是裝腔作勢,好一會兒仍然呆在那裡。

    金龍堂主也沒有催促他,只是道:「你喜歡什麼時候動手就什麼時候好了,這裡只剩下你這個活人,周圍又沒有第二座莊院,我們既不用擔心你跑掉,也不用害怕你會將援兵叫來。」

    陸天游胸膛起伏,大叫一聲,向金龍堂主撲去,金龍堂主若無其事,在他左右的四個金剛力士首先撲出,揮拳迎向陸天游,他們的手上赫然都戴著一個鐵甲手套,也所以不畏刀劍。

    陸天游劍刺在一個鐵甲手套上,劍身隨即被兩個手套打上去,另一個手套緊接打來,正中劍鋒,竟然硬硬,將那支劍打斷,陸天游實在想不到他的反應如此快,抽劍不及,再抽,抽回去的已只得半截。

    他大叫,脫手將斷劍擲向金龍堂主,留在金龍堂主身旁另四個力士隨亦出拳,輕而易舉地將擲來的斷劍打飛,射進了梁木內。

    金龍堂主仍然沒有動,只是笑,陸天游怪叫一聲身形倒翻,探手抓向散落在地的兩柄長刀,那些瞎子也就在這個時候出手,陸天游雙手還沒有抓上兵器,四條竹杖便已向他的雙手襲來,他急忙鬆手,其餘的竹杖已向他雙腳襲到,與之同時,燈火又被打滅。

    陸天游立時又墮進黑暗中,不由自主脫口怪叫起來,,在燈光下他並不害怕那些瞎子,可是黑暗卻是那些瞎子的王國,在黑暗中他們大可以為所欲為。

    他怪叫著身子拔起,很自然地又掠向那面屏風,竹杖破空聲在黑暗中此起彼落,不由也心驚魄動,也就耳聽風聲,翻騰在半空。

    那面屏風的位置他當然清楚,估計還有半丈便可以落在屏風後,身子便撞在一件東西上,他幾乎立即肯定那就是那面屏風,心頭方一凜,身子已然被屏風撞得倒翻回去,幾條竹杖立時抵在他身上的要害上,他不敢再動,雖然看不見,這種情形他已不難想像到一動之後會有什麼結果。他的身子才落在地上,便發覺幾個人撲近來,只嗅那氣味便知道是那些瞎子。

    竹杖壓在他的要害上,他不敢動,也就在動念間那幾個瞎子已撲在他身上,他很不明白,那些瞎子為什麼不下殺手,是不是因為金龍堂主沒有下令?

    金龍堂主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心念一轉再轉,他突然明白過來,然後他尖聲怪叫。

    那些瞎子的手已在撕他的衣服,一個個發出淫邪的怪笑聲,他混身的毛管立時都給笑得豎了起來。

    金龍堂主的語聲即時響起來,道:「我沒有意思要白玉樓做弟弟,白玉樓也未必願意做你的弟弟,天殘門這些蝙蝠卻都很有興趣做你的哥哥。」

    這哥哥弟弟是什麼意思陸天游當然都很明白,也當然知道在他說那些話的時候,金龍堂主已經到來了。

    那些瞎子齊應一聲,黑暗中一齊將陸天游舉起來,壓在一張長几上。

    陸天游恐怖的驚呼,突然有一種要墮進地獄的感覺,他雖然是金龍堂的人,對於這回事卻完全不感興趣,而且一提起來便要打冷頗,做夢都想不到這種事情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金龍堂主也在笑,天色已大亮,陸天游渾身是血,死人般倒臥在地上,卻沒有死,只是四肢的關節已然被那些瞎子捏碎。

    他睜著眼,神情卻有如一個白癡般,口吐著白沫,嗡動著,也不知在說什麼。

    金龍堂主的報復就是這樣,卑鄙而殘酷。

    陸天游只是他要報復的第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追隨他們的人都無一倖免。

    在金龍堂主的眼中,除了他現在身旁這些人,其餘的都是叛徒,非殺光難以洩其憤。

    這種報復其實就是清理門戶,只不過所有的手段比任何門戶都要惡毒,那些金龍堂的人怎樣也想不到,災難並不是來自花名冊,來自官府,而是來自金龍堂主,到他們發現的時候,災難已經降臨了。

    雖然沒有花名冊,金龍堂主要找到他們也不怎樣困難,而金龍堂的弟子為了活命向金龍堂主供出其他弟子藏身之處,也增長了災難的擴張。

    官府方面也一直在留意金龍堂弟子的動向,知道是金龍堂主在報復,卻不知道應該怎樣做,只有飛騎急將消息送到白玉樓那兒。

    不到一個月時間,白玉樓連接了三十七份報告,他雖然是一個當機立斷的人,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勝衣也一樣,他仍然留在白玉樓那兒,主要也是要看看金龍堂主有什麼行動,他也早就已知道金龍堂主不會那麼容易罷手的了。

    他們表面上並沒有什麼反應,紅綾卻仍然瞧出來,他們也沒有隱瞞好。

    那是白玉樓收到第三十七份報告之後第二天的清晨,紅綾在大堂上看到的已是一份很完整的統計報告。

    她越看面色便越蒼白,不由苦笑道:「爹他是瘋了。」

    白玉樓微歎:「他本身若不是潛伏著一股狂性,也不會組織金龍堂,釀成那麼大的災害。」

    紅綾道:「現在他這樣做卻是要將金龍堂一手毀掉,我們能夠知道的是三十七次屠殺,實際的次數雖然還不能夠肯定,就是這三十七次屠殺已有一千六百二十三人死亡,經證實全都是金龍堂弟子。」

    白玉樓道:「令尊的心情是不難想像的,荒原一戰,金龍堂的人若是同心合力,花名冊未必會落在我們手上,可是,金龍堂的人一見勢頭不對,給你們一說,便齊都溜掉,只剩他孤身作戰。」

    沈勝衣一旁插口道:「這些人一直以義氣標榜,其實就是最不講義氣的一群,生死關頭,要他們真心真意賣命,是不可能的事,就是我們不說,他們也會看情形如何作打算,他應該明白。」

    白玉樓道:「他若是明白,也不會有這次的報復。」

    沈勝衣沉吟道:「我以為氣過之後他還是會明白的,所以有這次的報復相信是花名冊既落在我們手中,重組金龍堂已是沒有可能的事情,而那些金龍堂的人既然已沒有用,索性就殺掉也算是消氣。」

    白玉樓點頭道:「不錯,我們遵守諾言,不對金龍堂弟子採取任何行動,他要消這口氣便須親自動手。」

    沈勝衣道:「任何一個門派,最痛恨的就是叛徒,金龍堂當然也不會例外,他這樣做,也等於告訴我們他實力有限,除了這樣做,不能對官府怎樣。」

    白玉樓道,「他膽子卻也真不小。」

    沈勝衣道:「我看他是什麼也豁出來了。」轉顧紅綾道:「這無疑是接近瘋狂的行為。」

    白玉樓接說道:「我倒想聽聽你的意思。」

    沈勝衣道:「原則上這件事對我們並無壞處,我們應該同意這樣做,金龍堂那些人既沒有一個好東西,那麼死光了又有何妨?」

    「這倒是不錯,那些人的確壞事做盡,可慮的只是屠殺當中殃及無辜。」

    沈勝衣接道:「但從人道來說,那些人因為花名冊在我們手中,以後也必會規行矩步,以免觸怒我們,找著花名冊拿人,雖然是出於被迫,但既然改過向善,我們亦無妨網開一面。」

    「我也是這樣想。」白玉樓歎了一口氣:「可惜他的行動實在太快,而我們除非根據花名冊,早就監視著那些人,否則是絕難阻止他的行動。」

    「那也沒用的,只怕會引起更大的傷亡,金龍堂主相信早就已考慮到這方面,我們的人一直沒有他的下落,在開始報復之前,他必定已經擬好了一切報復的行動,而看情形,每一次他都是全力襲擊。」

    「而且是一擊即退,我們勢難及時派人前往阻截,而且若是不幸反被金龍堂主的人襲擊,招致傷亡,就是我們的人也不會認為值得應該這樣做。」

    「問題就在這裡了,犧牲眾多善良的人性命去救一些壞人,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沈勝衣苦笑道:「而這種結果,只要我們派人去一定會有,金龍堂主對我們的憤恨絕不在他那些叛徒之下。」

    「只是容許這種仇殺繼續下去,亦難免惹起別人的非議,而官府事實亦不應該容許這種仇殺存在。」白玉樓搖頭:「但我們不能夠確定他們的去向也是事實。」

    沈勝衣目光回到那份報告上,道:「去向現在相信可以確定了,他們雖然盤旋曲折,其實在緩緩向京城這方面推進。」

    白玉樓沉吟道:「從屠殺發生的時間先後與地點推算,應該就是了,我也已派出探子,小心附近一帶,以準備應付。但這是否是疑兵之計,引起我們的注意,誘我們墮進歧路去,亦未可知。」

    沈勝衣說道:「我們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加派人手,留意他們的動向,確定後將他們迫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一是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待他們找到來,再作應付。」

    白玉樓忽然一聲苦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就是追隨金龍堂的不是一般人,部分是天殘門的蝙蝠。」

    沈勝衣動容道:「那群瞎子心態有異常人,好像丘長老那樣的相信絕無僅有,死亡對他們不足以構成威脅,要他們聽從吩咐,接受管束,除了金龍堂主,只怕沒有其他人了。」

    白玉樓接說道:「還有就是八金剛力士。」

    紅綾插口道:「那都是我爹爹收養的,絕對服從,我爹爹曾經私下說過,別的他不敢肯定,那八個金剛力士一定會追隨他甚至於進地獄。」

    「出了那麼大的事,那八個金剛力士仍然等他回去,可以想像他們的忠心。」白玉樓歎著氣:「這些人都是隨時準備拚命的,令尊也顯然在拚命,要看著他們,又談何容易。」

    沈勝衣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到現在為止,他對付的對象都是金龍堂中人,俠義道上及官府方面的,都沒有遭受他們的騷擾。」

    白玉樓道:「這是說他們並不想在清理門戶的時候節外生枝,一心一意,只是清理門戶。」一頓一歎接道,「看來他們心意根本並沒有多大差異。」

    沈勝衣道:「這無異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壞人殺壞人,拋開人道,是一件好事,但站在人道立場,卻應該予以阻止,但同樣站在人道立場,以那麼多好人來阻止壞人殺壞人,卻又不是一件好事了。」

    白玉樓道:「所以我意思是著人小心看穩,他們一天不改變初衷,我們便一天只是監視。」

    紅綾歎息道:「沒更好的辦法了。」

    白玉樓道:「經此一役,天下間最少有十年太平,其他幫派於此可以看見官府的決心,相信不敢胡來的了。」

    紅綾無言點頭,沈勝衣看似要說什麼,突有所覺,轉首望去,侍衛統領陸峰急步奔進。

    白玉樓目光隨著一轉,道:「第三十八份報告來了。」

    「看情形,很嚴重。」沈勝衣是從陸峰凝重的神色看出來,白玉樓當然也看得出。

    陸峰送來的不是死亡報告,是一個消息,金龍堂殘餘已經聚集起來,準備與金龍堂主決一死戰。

    白玉樓聽罷並沒有多大意外,沈勝衣也說:「這也是意料之中,那些人給趕急了,發覺已將給趕進窮巷,當然會聯結起來,作最後一戰。」

    「看他們選擇大河原相會便知道。」白玉樓接道:「那兒放目一片大平原,水源不缺,只要食物充足,可以駐守一段頗長的時間,若都是齊聚,金龍堂主最後還是不得不一戰了。」

    沈勝衣道:「現在他的耐性雖然很不錯,但等得太久還是會不耐的。」

    紅綾道:「家父的耐性其實並不太好,一向他都不喜歡等待。」

    沈勝衣道:「剩下來的金龍堂弟子,有頭有面的相信也不少,他們若是聚集在一起,勢力也不容低估。」

    紅綾當然明白,露出了驚訝之色,沈勝衣完全明白她的心情,白玉樓也是,隨即吩咐道:「陸峰你立即去請陳李兩位將軍到來。」

    陸峰應聲急退,白玉樓回顧沈勝衣紅綾道:「不管怎樣,我們先將河原附近一帶封鎖,以免一般無辜平民受害。」

    紅綾道:「趕狗進窮巷,既然不得不拚命,他們還有什麼顧慮?」

    沈勝衣道:「雖然如此,我看他們也不敢騷擾附近的居民,避免官府介入。」

    「不錯,我們雖然遵守諾言,不會對金龍堂的人採取行動,但要他們也奉公守法,改過向善,如果他們騷擾附近的居民,我們便不得不制止。」白玉樓目光回到那些報告上:「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接到這種報告,可見他們亦很明白這一點。」

    沈勝衣道:「官府若是介入,這一戰是戰不成的了,但局勢肯定會更加緊,難保會因此發生什麼變化。」

    白玉樓道:「所以我們只有在附近監視,也不能不監視,械鬥群毆於理難容,我們也必須對朝廷、對各方面有一個交代,而阻止械鬥蔓延開去也是重要的。」

    沈勝衣道:「只要官府方面沒有明確的阻止行動,這場械鬥還是在所難免的,而官府若是有所行動,則他們說不定會轉向官府攻擊。」

    白玉樓點頭道:「這些人的行動現在根本已不能以常理推測,只有以一群瘋子來看待,他們一定要拚,就讓他們拚好了,我們去收拾殘局無論如何都好過跟他們正面衝突。」

    紅綾看看他們:「我很想走一趟。」

    白玉樓笑笑:「不給你走一趟也不成,你跟我們一起去我們總會放心一些。」

    沈勝衣道:「你也去?」

    白玉樓道:「不去怎能放心,這次的事也必須有一個我這樣的人在場指揮,官兵方面才不會出亂子。」

    沈勝衣還要說什麼,白玉樓已笑道:「有一個你這樣的保鏢在身旁,又有什麼地方我與紅綾不敢去的。」

    紅綾道:「只是太麻煩沈大哥了。」

    沈勝衣看看他們搖頭道:「你們就是不說這種話我也會去的。」

    白玉樓笑了:「對這件事你其實也很緊張,否則你也不會留在我這兒這麼久,等候消息。」

    沈勝衣道:「這件事比較特別,關係至大……」

    白玉樓笑截道:「你不說我也明白,若是每一個江湖人都是像你這樣,俠骨柔腸,天下就不會這麼多事,大家都會舒服些,我們也可以專心做一些有益天下百姓的事。」

    沈勝衣道:「你現在已經做得很不錯的了。」

    「大家一齊做才有希望,無論做什麼必須做成一股風氣。」白玉樓顯得有些感觸。

    他為官多年,對官場非常明白,之前每一個朝代的事情也都很清楚,在他的印象中,到現在為止,千百年來百姓都沒有很多的好日子,他當然明白是什麼原因,也很想改善,可是他能夠做的並不太多。

    很多事情必須大家同心合力去改進才有希望,然而要找他那樣的人實在不易,就是有,亦未必能夠同心合力。人是那麼複雜,好人與好人之間未必能夠相融,人的劣根性也未免太多,驕傲、嫉妒……任何一種都足以令到兩個好人變成仇敵。

    沈勝衣很明白白玉樓的心情,卻找不到半句安慰的話,白玉摟攔笑道:「但正如你說的,只要做便還有希望,若是連一個做的人也沒有,什麼都不用說了。」

    白玉樓道:「這的確可惜,以你的資質若改向官府發展,也一定會有一番作為,但說不定任期未到,你便會開溜,逃回江湖去。」

    沈勝衣道:「官場上的形式的確未免多一些,我偏偏又是一個最不喜歡形式的人。」

    白玉樓道:「我也不喜歡,但有時也覺得那種形式非常有趣,這大概也是我這個官能夠做到現在的原因。」

    沈勝衣道:「也當然是因為你發覺官一定要有人做的,好像你那樣的人並不多,放心不下,只有做下去。」

    白玉樓點首道:「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江湖人的生活,江湖上雖然險惡,但那種險惡卻是看得出來的,官場中的險惡則幾乎完全無形,很多人給別人弄翻了也還不知道是什麼回事。」

    沈勝衣笑道:「聽你這樣說,怎能不寒心。」一頓轉問:「我們在什麼時候動身?」

    白玉樓道:「我需要交代一下,你們可以現在就帶人動身,在路上再會合。」

    沈勝衣道:「你還是看出紅綾的心意,那我與她先動身好了。」

    紅綾感激地看著白玉樓,沈勝衣接道:「只是紅綾也必須沉著氣,不要意氣用事。」

    紅綾點頭,沈勝衣接道:「其實我應該很放心,之前你的表現非常理智,但這一次你也許會比較激動。」

    紅綾道:「之前我是知道你們不會對我爹爹怎樣,但這一次不同,是生死的一戰,那將會是一個令人很激動的場合。」

    白玉樓笑笑,道:「我倒是放心得很,有小沈在場的事,總會處理得很好,他的武功高強,運氣又好,武功解決不來的事,運氣總能夠解決的。」

    沈勝衣只是笑,紅綾也不由輕笑,白玉樓接道:「這個令人很有信心,以他的運氣,到現在居然還未富甲一方,連我也奇怪。」

    沈勝衣道:「那是很多人的運氣比我還要好,正如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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