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蘊芳也許真的是清白無辜,並沒有隱瞞玉凝香的下落。
對於沈勝衣查四的計劃她全無異議,只是表示不放心玉凝香的安全。
沈勝衣查四不待言當場大拍心口,強調有他們兩人,玉凝香的安全絕對不成問題。
玉蘊芳於是說了出來。
沈勝衣查四雖然知道了玉凝香的下落,最快仍要等待兩天,才可以見到玉凝香的面。
由揚州城到玉凝香居住的地方,來回怎也得用上兩天。
一天又一天!
兩天很快又過去。
在這兩天內,事情一些進展也沒有,甘豹仍然是下落不明。
沈勝衣查四隻好寄望玉凝香的到來。
在那天黃昏,玉凝香終於趕到來了。
玉凝香比玉蘊芳年輕很多。
玉蘊芳已經漂亮,可是比起玉凝香,顯然又有了一段距離。
通常,一個女孩子具備了這種條件,大都會擺出一副高不可攀,凜若冰霜的樣子。
玉凝香卻是例外,她的面上很多時都帶著一種親切的笑容。
好像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當然是人見人愛的!
沈勝衣查四見到了玉凝香,才明白甘豹為什麼對她那樣喜愛。
玉凝香到來的時候顯得很擔憂,可是入牢房見過玉蘊芳之後,又有了笑容!
沈勝衣查四一直在旁邊,兩人的說話他們都聽聞在耳裡。
一共只有幾句說話──玉凝香道:「姊姊,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為什麼他們要抓你坐牢?」
「關於這一點你問沈大俠和查捕頭好了,他們有一件事,也正要你幫忙。」
「什麼事?」
「這件事在辦妥後,也許能夠證明我的清白,你盡力幫助他們好了。」
玉凝香不假思索,立即應允,然後就退出監牢。
出了監牢,查四招呼沈勝衣玉凝香在外院捕房坐下。
玉凝香坐下就笑道:「那件事一定不是我姊姊做的。」
查四一怔:「你憑什麼如此肯定?」
玉凝香道:「我姊姊根本就不是那種人,她也從來不會欺騙我。」
查四微喟道:「我們卻不能夠只憑一句相信就斷案,必須有充份的證據。」
玉凝香點頭。
查四道:「目前我們得到的證據,對於他們兩人卻是極之不利,」玉凝香忍不住問道:「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查四耐著性子將事情說了一遍。
玉凝香聽到最後,面上已全無笑容。
她思索著道:「總捕頭難道不覺得他們的殺人證據太充份?」
查四道:「所以我才只是將他們收押起來。」
玉凝香道:「人如果是他們殺的,他們一定會盡快將證據消滅,鳳叔叔是一個聰明人,我姊姊也是的!」
查四道:「也許他們想不到我們會在雙英鏢局出現,來不及消滅證據!」
玉凝香道:「你方纔還沒有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會突然走到去雙英鏢局。」
查四道:「我們可以說是給人引去的,那個人也許就是惟一的目擊證人。」
玉凝香道:「那個人也死了?」
查四道:「我們肯定他仍然生存。」
玉凝香道:「這是說事發之後,你們並沒有見過他?」
查四道:「事實一直都找不到他。」
玉凝香道:「當時你們應該將他留下來的。」
查四道:「我們當時很懷疑他的說話,到我們著見他給那條銀狼追出了鏢局之後,一心牽掛著鏢局之內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也就將他疏忽了!」
玉凝香道:「你們又憑什麼,認為他是惟一的目擊證人?」
查四道:「也就在當夜,他將一封信縛在一塊石頭上,擲進了衙門……」
玉凝香急問道:「那封信內,寫著什麼?」
查四道:「他親眼看見令姊鑿斷那條鎖鏈。」
玉凝香一怔道:「真的?」
查四道:「這要在見過他之後才能夠肯定,只可惜我們雖知道他並未死亡,甚至也許就在附近徘徊,一連幾天儘管我們遍佈眼線,始終無法將他找出來。」
玉凝香道:「或者他一直躲著,根本就沒有出來走動。」
查四道:「未必。」
玉凝香道:「那麼就是你派出來的人一直都沒有遇上他的了。」
查四道:「即使遇上了,他們也不會認得出來。」
玉凝香詫聲道:「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他?」
查四道:.「如果他以真面目出現,就算從來沒有見過他的人,也不難認出是他的。」
玉凝香道:「哦?」
查四說道:「因為他的相貌,非常特別。」
玉凝香詫異的問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查四道:「他善於改變容貌。」
玉凝香恍然道:「這是說,他懂得易容術?」
查四道:「不錯。」
他緩緩接道:「所以我們不得不請你來幫忙。」
玉凝香一呆,道:「我並不懂得易容術。」
查四道:「可是只要見到你,他就會來找你的。」
玉凝香又是一呆,問道:「他到底是誰?」
查四道:「他就是甘豹。」
玉凝香更加詫異脫口道:「甘豹?」
查四道:「相信你還記得這個人。」
玉凝香苦笑點頭。
要她忘記這個人,實在不容易,當年她就是為了擺脫這個人的糾纏,才離開雙英鏢局。
查四沈勝衣的目光一齊落在玉凝香的面上。
玉凝香苦笑道:「這個人的相貌的確特別得很。」
她再問查四,道:「就是他將你們引到雙英鏢局去?」
查四道:「正是他。」
他詳細的將遇見甘豹的情形告訴玉凝香。
玉凝香聽的很用心,到查四住口,就疑惑的道:「甘豹顯然是知道這件事的真相,為什麼他不肯將之完全說出來,行動這樣鬼祟呢?」
查四道:「他當然有他這樣的原因,我們必須把他找出來,問清楚。」
沈勝衣插口道:「我們這一次要姑娘這樣幫忙,無疑是委屈姑娘,但是在目前來說,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
玉凝香道:「為了我姊姊的清白,我一定會幫忙你們找到甘豹。」
查四道:「本來我們是不必麻煩姑娘的,問題是時間不容許我們再耽擱,我們必須盡快將甘豹找出來。」
他沉聲接道:「商孤竹已送出了三對書信,邀約他的三個同門或朋友到來,縱然他們未必敢闖入監牢殺人,但是事情鬧大了,一開堂審訊,他們就難免皮肉之苦,我們這樣做,其實也為了他們設想。」
玉凝香道:「我明白。」
查四道:「姑娘明白最好。」
玉凝香望一眼沈勝衣查四,道:「看來你們也不大相信我的姊姊是那種人。」
沈勝衣道:「這是事實。」
玉凝香忽然道:「我聽過不少關於你的事。」
沈勝衣道:「是麼?」
玉凝香道:「所以你插手這件事我很放心,因為我相信,你是絕對不會讓我的姊姊含冤受屈的。」
沈勝衣道:「就算沒有我插手,查四捕頭也一定會找出真正的兇手。」
玉凝香道:「我也知道他是一個好捕頭。」
她連隨問道:「你們要我怎樣做?」
沈勝衣道:「很簡單,只要你在雙英鏢局進出多幾次,或者在附近徘徊一下就可以了。」
玉凝香一面疑惑之色。
沈勝衣解釋道:「以我推測,甘豹是必會想到你們姊妹情深,除非不知道,否則一定會趕來,而這件事你卻是遲早一定會知道的。」
玉凝香點頭道:「我住的地方距離這裡其實並不怎樣遠,況且我們姊妹在這裡還有好幾個親戚的。」
查四道:「同時你們既然是只得姊妹兩人,在官府開審之前,官府也必會通知你一聲。」
沈勝衣接道:「甘豹當然不肯放過這個能夠看見你的機會,現在也許開始在衙門或者雙英鏢局附近窺伺。」
玉凝香領首道:「如果我回來這兩地方的確必到的,但,你們也必須考慮一點。」
查四道:「那一點。」
玉凝香道:「甘豹對我說不定已經死了心。」
查四四:「我相信不會。」
沈勝衣點頭道:「好像姑娘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並不多。」
玉凝香嬌臉一紅。
沈勝衣轉回話題,道:「姑娘進出衙門與及雙英鏢局,當然都必須有一個理由,譬如說探監,或者到街上給姊姊買一些她喜歡的食物,有關這些,查捕頭稍後曾詳細指點姑娘的了。」
查四道:「至於姑娘的安全問題,我亦已考慮清楚,由姑娘走出衙門的一刻開始,我的手下將會沿途照應,他們分別以各種不同的身份出現,稍後我介紹姑娘認識他們,以便必要時聯絡。」
他沉吟一會,接道:「至於姑娘住宿的地方,則別無選擇,非留在雙英鏢局不可的。」
玉凝香道:「這個計劃什麼時候開始進行?」
查四道:「姑娘的意思怎樣?」
玉凝香道:「當然就是越快越好。」
她輕歎一聲,接道:「姊姊在牢內雖然並沒有吃苦,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早日出來。」
查四道:「我明白你這種心情。」
沈勝衣道:「不過你自己的安全也必須加以注意,一路上儘管有人照應,如果事情來得太突然的話,照應你的人亦會措手不及。」
玉凝香道:「我是不怕甘豹的。」
沈勝衣道:「我看出你也懂武功。」
玉凝香道:「說到我的武功或者仍然比不上姊姊,但相信現在已足以應付甘豹,年來我一直苦練,並沒有一日偷懶。」
沈勝衣道:「事關重大,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切不可單獨採取行動。」
玉凝香無言領首。
雙英鏢局於是就多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出入。
住在那附近的人,不少仍記得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就是玉蘊芳的妹妹玉凝香。
可是不認識玉凝香的人卻很多,尤其是過路的人。
他們著見一個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在雙英鏢局出入,不由都多看幾眼。發生了那件慘案之後,雙英鏢局在揚州已非常出名,總已被目為凶宅。
不過即使玉凝香,遠離雙英鏢局,不知道她是在雙英鏢局進出的路人,看見她亦不由得多看幾眼。
尤其是男人。
玉凝香到底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
看見那麼美麗的一個女孩子,不多看幾眼的男人並不多。
他們當然都希望知道這個美麗的女孩子是誰,其中居然有人千方百計去打聽,甚至有人遠遠的跟在玉凝香後面,看看她到底是那戶人家的女兒。
這些人不待言給照應玉凝香的捕快增添了不少煩惱。
他們不得不分心留意這些人,因為甘豹很可能就在當中。
可是他們一些發現都沒有。
難道甘豹的易容術真的是如此高明,抑或他根本就不在那裡頭?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玉凝香已經回來?
除了甘豹,相信還沒有人能夠回答這些問題。
又兩天過去。
甘豹仍然是下落不明。
到第三天正午,玉凝香就像過去的兩天一樣,挽了一個竹籃子離開雙英鏢局,走向衙門。
她真的是做了好幾樣點心,準備送去監牢給她的姊姊。
天色晴朗,萬里無雲。
玉凝香的心情卻並不開朗,她走得很慢,低著頭。
一連兩天都沒有收穫,她不得不懷疑沈勝衣查四兩人的推測。
雖然低著頭,她並沒有撞著人。
這時候街上的行人並不多。
其中卻有三個人遠遠跟在玉凝香的後面。
一個是賣藥郎中,一個是算命先生,還有的一個竟然是光頭和尚。
這三個人交替跟著玉凝香,不留意,實在不容易察覺。
玉凝香卻是一出雙英鏢局大門就已覺察,她認識他們。
他們都是查四的手下。
轉過街角,玉凝香又看見了查四的另外兩個手下。
一個假裝道士,坐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一個卻是扮成叫化,蹲在一條小巷之內。
看見他們,玉凝香不由得苦笑。
查四在這件事,無疑已花了不少心思,只可惜到現在仍然一些收穫也沒有。
苦笑未已,玉凝香忽然聽到有人在身旁叫一聲:「小姑娘!」
她轉頭望去,不由得一怔。
一個叫化不知何時已跟在她的身旁。
五六歲的小叫化,皮黃骨瘦,還拖著兩條鼻涕。
這個小叫化當然不會是查四的手下。
玉凝香停住了腳步,問道:「你是叫我?」
小叫化點頭。
玉凝香道:「你叫我做什麼?」
小叫化道:「小姑娘。」
玉凝香失笑道:「今年你多大了?」
小叫化道:「六歲。」
玉凝香道:「你那麼叫我,我還以為你六十歲呢。」
她連隨問道:「你想討錢買食物?」
小叫化搖頭。
玉凝香道:「那麼你是嗅到我那個籃子裡載著好吃的點心了,反正是有多,我給你幾個。」
她正想打開籃子,那個小叫化忽然搖手,道:「今天我已經吃得很飽,飽得再也吃不下了。」
玉凝香奇怪道:「是麼?」
小叫化道:「真的,那個老婆婆方才請我大吃了一頓。」
玉凝香道:「那個老婆婆,」小叫化轉身一望,抓著腦袋道:「方纔她還站在那邊屋簷下,現在可不知那裡去了。」
玉凝香奇怪問道:「然則你叫我是為什麼?」
小叫化道:「那個老婆婆叫我將這封信親手交給你這個小姑娘。」
他攤開右手,在他的右手之上,果然拿著一封信。
玉凝香一手接過,道:「你怎知道是交給我的?」
小叫化道:「我們方才在街上看著你走過來的。」
他摸著肚子接道:「信交了給你,可沒有我的事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踢著腳走開。
玉凝香沒有將他叫住,忙將手中信打開。
「想救你姊姊,一個人立即到城西郊半里的藥王廟,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將這封信交給別人,這件事就算了,現在我正在一旁監視著你,一切的舉動,都瞞不過我的眼睛甘豹!」
讀到甘豹這兩個字,玉凝香不由就面色一變,她張目四顧。
街上左右有很多店舖,每一間店舖之內都有不少人,那些飯店之內就更多。
甘豹到底在那裡?
小叫化口中那個老婆婆是否就是甘豹的化身?
玉凝香一再留神,可是並沒有看見一個老婆婆在附近。
坐在屋簷下,喬裝道士的那個捕快這時候已發覺玉凝香的神態有異,站起身來,故步走過去。
玉凝香一見道士向自己走過來,一時間大惑彷徨,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
道士很快走到玉凝香面前,那樣子就像是來化緣,說的卻不是化緣的說話,道:
「玉姑娘,發生了什麼事?」
玉凝香握看信的那隻手往後一縮,搖頭道:「沒……沒有事發生。」
道士的眼睛立時盯著玉凝香的手,道:「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麼?」
玉凝香道:「一封信,卻是與那件事沒有關係的。」
她面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說謊。
道士盯著了玉凝香,倏的一步跨前。
玉凝香一步退後,縱身突然躍進旁邊的小巷。
也就是查四那個喬裝叫化的手下所在的那條小巷。
那個叫化也已留意玉凝香,見她向自己這邊躍來,非常詫異。
正想站起身子,玉凝香已落在他的身前,道:「快通知捕頭,城西郊半里藥王廟!」
話說得很快,這句話說完,玉凝香人就凌空拔起,躍上了左面高牆。
她的左手仍挽著那個竹籃子,右手仍捏著那封信。
在瓦面上停了停,她的身形才再起,向西面掠去。
她這是故意做給甘豹看的。
對於甘豹的警告,在敵暗我明這種情形之下,不由她不相信。
她這樣躍上瓦面,甘豹如果真的在暗中監視,不難就認為她已經照足信上指示來做。
這條小巷內,只有喬裝叫化的那個捕快,在躍向那邊之時,她已經看清楚。
身形落下之際,她是面向小巷,話又說得那麼快,甘豹除非在小巷內,否則應該就不會發覺她已經將消息傳出去。
無疑她也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
喬裝道士的那個捕快一愕,放步追過去。
他當然手腳敏捷,否則查四也不會挑選他暗中照應玉凝香。
只可惜他沒有練過輕功,到他追到巷口的時候,玉凝香已經上了瓦面。
他更就沒有能力縱身追上瓦面,卻沒有忘記那個叫化是自己的兄弟。
可是他的目光才落下,喬裝叫化的那個捕快就將頭埋在膝內,道:「有人在暗中監視。」
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那個喬裝叫化的捕快那剎那已經猜想到玉凝香為什麼那樣做。
喬裝道士的那個捕快也不是傻瓜,看見叫化那樣子,已明白了幾分,再聽到那句話,立時就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
他連忙抬頭一望,擺出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樣。
叫化仍然將頭埋在膝內,接道:「你立即去通知捕頭趕去城郊半里藥王廟,我先走一步,接應玉姑娘!」
道士輕聲道:「好!」
他隨即一步一步倒退,眼睛卻仍望著那邊瓦面,就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叫化在道士退後的同時,身子亦向後移動,看清楚巷外,除了道士,並無其他人,立即轉身,拔腳飛奔。
這時候喬裝郎中,算命先生,和尚那三個捕快已轉入這條街,著見道士那樣子,知道事情有變化了,再也顧不了那許多,一齊奔到道士身旁。
和尚問道:「玉姑娘那裡去了?」
道士眼望那邊瓦面,手指那邊瓦面,道:「她上了那邊瓦面。」
和尚一呆道:「現在呢?」
道士突然壓低了嗓子,道:「不要四面望,眼望瓦面那邊聽我說。」
三人雖奇怪,還是依言望著瓦面。
道士接道:「有人暗中監視著我們的行動。」
三人這才明白,算命先生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道士不答反問道:「捕頭現在在什麼地方?」
算命先生道:「今天早上我離開衙門的時候捕頭曾吩咐下來,他與沈大俠正午時會在花近樓,卻不知現在離開沒有。」
道士道:「為了能夠盡快將消息通知他們,我們分開兩批,和尚與我趕去花近樓,你與郎中則趕去衙門。」
算命先生道:「到底是什麼消息?」
道士道:「告訴捕頭玉姑娘已去了城西郊半里的藥王廟!」
這句話說完,他就招呼和尚道:「我們立即趕去花近樓!」
和尚立即放步奔出,道土腳步早已放開。算命先生與賣藥郎中亦不敢怠慢。
表面看來,他們卻像是一番商量之後,分頭去追玉凝香。
他們一走,那邊一間賣小吃的店子旁就走出了一個老婆婆。
老婆婆一面皺紋,頭髮都已全白了。
她策著枴杖,躬著腰背走出來。
一出到街口,她的腰背就直了,就像是一下子年輕了二十年。
她連隨一笑。
老婆婆好大的一張嘴巴。
笑著她舉步向西走去。
她走起來更不像一個老婆婆。
莫非她就是甘豹?
小巷內有小巷。
喬裝叫化那個捕快向左一轉,轉入了一條短巷,再右一轉,轉入了一條比較長的小巷。
這小巷的盡頭再轉右就是街道。
已到盡頭,未到盡頭。
叫化突然收住了腳步,不收步他就得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鬼魅一樣,無聲無息的從轉角處閃入,擋住了去路。
是一個書生裝束的中年人,那身材卻不大像一個書生。
他卻像大病初癒,面色很蒼白的。
蒼白的死人一樣。
喬裝叫化的捕快叫做張力,做捕快已經做了十多年,人相當精明,一著就知道那個書生是有意阻擋著去路。
他一步退後,道:「這位朋友……」
那書生冷冷的截道:「不是朋友!」
張力道:「那麼你擋著我的去路,到底有什麼目的?」
書生道:「問你一句話。」
張力道:「哦?」
書生道:「玉凝香告訴你什麼?」
張力道:「你……」
書生道:「方纔我也是在那邊大街上,我知她曾對你說話所以趕來這裡等你。」他一頓道:「這條路只有一個出口。」
張力脫口道:「你倒也熟悉。」
書生道:「這附近,我瞭如指掌。」
張力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書生道:「什麼人也好,用不著告訴你。」他倏斷喝道:「答我的問題!」
張力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書生道:「捕快!」
張力叱喝道:「你既然知道,還敢攔我去路?咄!快走開,否則拿你回衙門問罪!」
書生道:「少在我面前打官腔,再不說,莫怪我心狠手辣!」
張力沉臉道:「好小子,不給你試試我的厲害,看你是不肯讓路的了!」
嗆榔一陣亂響,張力反手從衫底下拉出了一條三尺長的鐵鏈。
書生面無表情,冷冷的道:「你是自討苦吃!」
話口未完,他人已欺身撲上,張力眼中分明,大喝一聲:「倒!」攔腰一鐵鏈掃去!
小巷雖則不怎樣寬闊,他那條鐵鏈仍然可以施展得開。
他用力不輕,那條鐵鏈的去勢非常凌厲。可是他方動手,那個書生撲前的身形突然向後縮了回去。
叮噹的一聲,那條鐵鏈立時掃在旁邊牆壁上。白粉紛飛,這一下如果掃在腰上,腰骨不斷折才怪。
張力鐵鏈揮出去之時,已經算準了距離,這下子竟然落空,不由得大吃一驚。
他吃驚未已,忽然發覺那條鐵鏈已經被抄在書生手中。
書生好快的出手!
張力脫口道:「你……」
一個「你」字才出口,他已連人帶鐵鏈給書生扯過去,小腹上跟著挨了一拳。
很重的一拳,打得他當場變了蝦米一樣躬起身子,握著鐵鏈的手也鬆了。
書生旋即化拳為掌,抄住了鐵鏈張力本來握著的那一頭。
他兩手抓著鐵鏈,順勢一套一絞,就將那條鐵鏈勒住張力的脖子,勒得還不怎樣緊。
張力卻已魂飛魄散,急叫道:「手下留情!」
他的膽子原來並不大。
一個人在這種情形下,一個膽子本來就很難大得起來的。
書生道:「你現在告訴不告訴我?」
張力道:「我……」他欲言又止。
書生將雙手一緊道:「你不說,立即絞殺你!」
張力忙道:「我說我說……」
書生道:「玉凝香對你說過什麼?」
張力喘著氣道:「她告訴我通知捕快,趕往城北半里的老君廟。」
城西變了城北,藥王廟變了老君廟,這個人倒也懂得隨機應變。
書生「哦」一聲,想了想道:「城北半里那來一間老君廟?」
張力想不到書生連城外地方也熟悉,忙替自己掩飾道:「她是這樣說!」
書生冷笑道:「還騙我,你是真的不想活的了!」
他握著鐵鏈的雙手又再一緊。
這一次比前一次更用力,張力舌頭也幾乎給勒了出來,他面色大變,嘶聲叫道:
「饒命!」
書生鬆手,道:「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張力道:「是城西……」
書生道:「城西那裡?」
張力道:「半里外的藥王廟!」
書生道:「這一次沒有再騙我?」
張力道:「沒有。」
書生道:「很好!」雙手又收緊。
張力立即發覺,大驚道:「你……」
書生沉聲道:「說了我也要殺你。」
張力道:「可是你……」
書生截口道:「我根本就沒有說過不殺你。」
他的確沒有說過。
張力驚怒交集,大叫一聲,左右肘一齊向身後撞去。
書生雙手即時用力一扯,喀一聲,張力的叫聲頓絕,頭猛的栽下來。
他的手肘才撞出一半。
書生又一聲冷笑,握著鐵鏈的雙手一齊鬆開。
張力連人帶鐵索,「咕咚」「當叮」的倒在地上。
書生望也不再望他一眼,轉身舉步,頭也不回的向原路走出。
出了巷子,他就往西行,步伐如故,一點也不像是個殺人兇手!
他顯然並不是第一次殺人。
也只有老手,才可以這樣鎮定。
他無疑並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這一來,張力的死亡,豈非又是一個謎。
這個卻只怕未必。
因為書生出巷口,又已落人一個人的監視中。
那個人一直站立在巷口對面的一戶人家的屋簷下,一身黑衣,頭上戴著一頂范陽笠子,笠緣低壓眉際,他的頭,又半垂,很難著得清楚他的面目。
他跟蹤書生已經很久的了。
只是書生並未察覺。
他看著書生走進小巷,卻沒有跟進去,只是在外面等候。
因為他已經猜測到書生進去小巷的目的。
他沒有白等。
書生一出來,他立即又跟上去。
在跟蹤方面,他無疑就是一個老手,否則書生又怎會完全不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連串的追蹤於是在城西展開。
書生是誰?戴著范陽笠子的人又是那個?
還有那個老婆婆,其實又是什麼人?
由於這幾個人的出現,事情又起了變化。
沈勝衣查四接到消息的話,當然亦會奔往城西來。
只不知他們是否來得及?
──何事沉久,含毫問藥王。
能夠被稱為藥王,醫術當然就非常高明。
醫術真正非常高明的人雖然並不多,卻不止一個。
所以被稱為藥王的人也不止一個。
神農被稱為藥王,華陀扁鵲亦是被稱為藥王。
法華經之中更有藥王菩薩,連菩薩之中居然也有一個藥王。
所以每一間藥王廟之內供奉的藥王塑像都未必一樣。
揚州城西郊半里那間藥王廟之內供奉的藥王塑像卻根本就分不出是那一個。
因為早就已崩塌,只剩下半截!
廟後牆壁亦崩塌了一大片,到處蛛網塵封,顯然已荒廢多時。
這如果不是這間廟供奉的藥王不大靈,大概就是因為這間廟建在半山了。
不過亦有可能是因為這附近的人都非常健康。
到藥王廟參拜的人不是自己有病,相信就是家裡有人生病。
要一個有病的人走來這間藥王廟參拜固然是一件苦事,就算對沒有病的人來說,也不是一件樂事。
雖然這間藥王廟與城西大道之間有一條小路,小路上隔不了多遠就有幾級石級,還是不怎樣好走。
好像這樣的一間藥王廟,香火如果還能夠旺盛,就真的是神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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