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迷濛。
整個院子迷濛在風雨之中。
這是衙門驗屍前面那個院子。
一進入這個院子,驗屍房便已在望,蕭七腳步更快。
他看見那個驗屍房的時候,也看見了總捕頭趙松。
趙松正與兩個捕頭從驗屍房中走出來,他亦看見了蕭七,方待開口叫,蕭七與他之間的距離已由三丈縮短至一丈也不到。
好快,趙松由心一聲驚歎。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蕭七肩上扛著的那個幽冥先生雙目猛一睜,「小心!」
這句話才出口,幽冥先生的身子已經從蕭七的肩上飛起來。
他鳥爪也似的一雙手,卻向蕭七的腦袋抓下。
破空聲驟響,蕭七看不見幽冥先生睜眼,趙松那一聲「小心」亦未入耳,可是他卻知道幽冥先生已甦醒。
幽冥先生才睜眼,第一口氣才運轉,他就已有所感覺。
也就是這種感覺便他掠前的身形突然停下來。
他連隨感覺到幽冥先生有所動作,-那一沉肩,一偏身,左手緊接一翻,那個幽冥先生就給他托飛,幽冥先生那雙手實時抓下。
抓了一個空。
他一聲怪嘯,半空中一個翻身,沉右肩,又一爪抓下,蕭七一聲輕叱,手一翻,劃向幽冥先生右腕。
幽冥先生縮右手,身一轉落左手,反拍蕭七的肩頭。
一拍三掌,蕭七挫步偏身,翻右手,連接三掌,「啪啪啪」三聲,幽冥先生凌空未落的身形再次飛高。
他曲膝折腰,拋肩甩手,凌空一個風車大翻身,飛快又落下,雙腳一-,左七右八,連環十五腳。
蕭七倒踩七星,連閃十五腳,雙手一插一分一翻就朝幽冥先生雙腳足踝抓住,幽冥先生脫口一聲,「不好!」腰身一折,蝦米一樣曲起,鳥爪也似的那雙手握向蕭七咽喉。
蕭七冷笑一聲,勁透雙腕,猛一抖,硬硬將幽冥先生曲起的身子抖直。
幽冥先生腰身再折,這一次還未曲起來,但又被蕭七硬硬的抖直。
他脫口又一聲,卻是:「不妙!」
蕭七道:「很不妙!」
幽冥先生卻襯著蕭七說話分神,三再折腰,誰知道蕭七竟好像早知道有此一著,再一次將幽冥先生已曲起的身子一抖直,這一次,他用的力似乎還不少。
幽冥先生「哎唷」一聲,大叫道:「果真不妙得很,老骨頭得斷了。」
蕭七道:「還未斷,再下去,可就難說了。」
他雙手透勁,將幽冥先生舉了起來。
這片刻,兩人的身子已經盡被雨水打濕,蕭七英俊畢竟是英俊,並不怎樣難看,幽冥先生卻變得跟-屍一樣。他舉步一抹臉龐,忽然道:「你這樣舉著我不辛苦嗎?」
蕭七一笑道:「暫時還不覺。」
幽冥先生又道:「我這雙腳最少已半年都沒有洗,臭得要命。」
蕭七道:「是麼?我可嗅不到。」
幽冥先生道:「也許是你的鼻子不大通。」
蕭七道:「也許是。」
他一頓接道:「不過怎樣臭也好,總不致嗅死人的,是不是?」
幽冥先生不由點頭道:「嗯。」
蕭七道:「但我若不是這樣抓住你的腳,只怕腦袋已經給你踢破。」
幽冥先生道:「我不過在一試你公子的武功,雙腳並沒有用力,-不破你的腦袋的。」
蕭七冷笑道:「真的麼?」
幽冥先生接道:「你公子也不是短命之相。」
蕭七道:「你憧得看相?」
幽冥先生道:「連這個也不懂,怎叫做幽冥先生?」
蕭七道:「那麼以你看,我最少還有幾年好活?」
幽冥先生道:「一百年雖然沒有,九十九牛大概少不了。」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所以你躺在棺材之內,我本來可以一劍將你刺死,結果還是不敢下手。」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怕天譴。」
蕭七道:「方纔你卻不是這樣說。」
幽冥先生道:「我方才說過什麼?」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也似的,又一聲:「不好!」
蕭七道:「這次是什麼不好?」
幽冥先生急問道:「我那個捺落迦怎樣了?」
蕭七道:「在我破棺衝出來的時候,整個大堂已盡被烈火包圍!」
幽冥先生一怔,雙眼一翻,頭一栽,整個身子都癱軟下來。
蕭七也自一怔。
這個老怪物莫非在使詐?
他雖然生出這個念頭,但眼所見,手所觸覺,給他的都是幽冥先生已經昏迷過去的感覺。
這個人的心神怎會這樣子脆弱?一點打擊也禁受不住。
莫不是另有原因,他心念-那一轉再轉,雙手一鬆一送,幽冥先生颯地被他送入走廊,爛泥般倒下,一動也不動。
是真的昏迷過去。
蕭七旋即縱身躍入走廊內,在幽冥先生身旁蹲下,一把叩住了他的右腕。
幽冥先生並沒有反抗,也根本沒有反應。
趙松連忙走了過來,道:「這個人怎樣了?」
蕭士道:「已昏迷過去。」將手放開,站起身子。
趙松道:「方纔他好像已經昏迷過一次?」
蕭七點點頭道:「所以找才將他扛回來。」
趙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昏迷在地上的幽冥先生一遍,道:「這個人的樣子倒也古怪。」
蕭七道:「即使大白天,亦不難被嚇個半死。」
趙松不得不同意蕭七的說話,道:「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這個人若說他來自幽冥,相信也會有很多人相信。」
「的確人如其名。」
「你在哪裡抓住他的?」
「捺落迦。」
「就是他那個地獄莊院?」
「這附近相信再沒有第二個捺落迦了吧。」
趙松摸摸鬍子,道:「最低限度還有一個。」
蕭七會意道:「你是說真的那一個捺落迦?」
「不錯。」
「我若是由那個捺落迦回來,現在就是一個鬼魂了。」
「看來不像。」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你相信真的有所謂捺落迦?有所謂鬼魂?」
趙松道:「不相信。」
「但也不敢否定。」
「因為我沒有到過,也沒有見過,所以不相信,但沒有到過的地方,沒有見過的東西並不等於不存在。」
蕭七道:「我也是這個意思。」趙松道:「聽幽冥先生方才與你說話,你曾經躺在棺材之內。」
蕭七道:「嗯。」
趙松奇怪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七道:「說來話長。」
趙松急不及待把手一揮道:「進內坐下說一個詳細。」不等蕭七答覆轉身舉步走回驗屍房內。
這附近並不是只得驗屍房一個地方可以坐下說話。
驗屍房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地方。
趙松卻顯然沒有考慮到這方面,蕭七也沒有在乎,俯身將幽冥先生抱起來,跟在趙松後面。
這是他第二次走入驗屍房。
那股屍臭比清晨離開的時候,濃烈得多了。
可是他仍然忍受得住,事實根本就沒有怎樣在意。
話若要細說,的確很長,蕭七卻沒有細說。
但必須說的,都沒有遺漏。
他頭腦靈活,口齒也伶俐,雖然並沒有細說,聽的人都能夠從他的話,清楚知道在「捺落迦」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他藏身棺材之內等候幽冥先生回來,趙松不由失聲道:「好大的膽子。」
聽到幽冥先生一直躲在莊院之內,藏身暗壁之中,趙松所有的舉動都盡在他眼裡,一待蕭七在棺材臥不,立即就打開暗門出來,一劍穿棺壁,從蕭七咽喉上刺過,非獨趙松,侍候旁邊兩個捕快,還有耽在驗屍房之內的郭老爹,全都替蕭七捏了一把冷汗。
聽到幽冥先生將棺材釘起來,趙松四人更就是毛管悚然。
「後來怎樣?」趙松急不及待追問。
郭老爹與那兩個捕快亦說話到咽喉幾乎出口。
他們要說的正是趙松那句話。
蕭七沒有賣關子,也沒有加以任何渲染,繼續扼要的將他的遭遇說出來。
趙松他們亦都已想到蕭七後來的遭遇可能會更驚險,但雖然已作好了心理準備,仍不免心驚魄動。
蕭七遭遇的驚險恐怖,實在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
一直到蕭七將話說完,他們才松過一口氣。
趙松的眼睛隨即露出了疑惑之色,道:「你說的都是事實?」
蕭七頷首,道:「都是。」
一頓接道:「至於幽冥先生的遭遇,要問他本人才清楚了。」
趙松皺眉道:「只怕他本人也不大清楚,不是說,你破棺而出的時候,他已經昏迷倒地?」
蕭七道:「但最低限度,他見過那個地獄使者。」
趙松點點頭,目光一轉,落向爛泥般倒在旁邊的幽冥先生的身上道:「看樣子,這位幽冥先生並不像已經魂飛魄散!」
蕭士道:「的確是不像。」
趙松道:「以你看……」
蕭七道:「倒有點中了迷藥。」
趙松道:「我也是有此懷疑。」
蕭七道:「這若是事實,那種迷藥不可謂不厲害了的。」
趙松道:「哦?」
蕭七道:「以幽冥先生的武功內力,一般的迷藥相信很難不被發覺,也很難將他迷倒。」
趙松點頭道:「方纔看你們交手,這個老頭兒的確是不簡單。」
他跟著問道:「他方才轉醒,並沒有什麼不妥,怎麼突然再度昏迷過去、」蕭七道:
「以我的推測,方纔他所以轉醒,大概是因為淋了雨,吹了風,神智因寒冷而突然清醒過來,藥力並沒有消散,跟我一動手,藥力再發作,結果昏迷過去。」
趙松摸摸鬍子,道:「你的推測不無道理。」
蕭七道:「嗯。」
趙松道:「果真一如你所說,幽冥先生看見的就並非地獄使者,在那個大堂之內燃燒起來的也並非地獄之火了。」
蕭七微喟道:「我也希望是如此。」
趙松忽然一笑道:「得娶女閻羅做妻子亦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蕭七道:「何以見得?」
趙松道:「那最低限度,不用受地獄之苦。」
蕭士道:「我既非惡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就是死,未必就打進地獄之內,即使被打進地獄之內,相信也不用怎樣吃苦。」
趙松道:「很難說。」
蕭七道:「而且,我也不想這麼年輕就離開人世。」
趙松道:「女閻羅若是真個要嫁給你,的確不由你不離開人世。」
蕭七淡然一笑,道:「所以我絕不希望真的有這種事情。」
趙松道:「那麼又如何解釋?」
蕭七道:「現在你問我也是白問。」
一頓歎息接道:「但怎樣也好,遲早總會有一個清楚明白的。」
趙松道:「這也是。」
目光一轉,道:「不過就目前看來,一切的事情毫無疑問,與你多少都有些關係。」
「看來就是了。」蕭七沉吟道:「那個羅-鬼女從馬車上跌下來,恰好撲向我背後,相信也並非偶然,乃是有意針對我。」
「目的何在!」
「就是要我發現藏於其中的屍體。」蕭七目光轉向白布蓋著的那具屍體之上,「即使當時我並非與人交手,發覺背後突然有一劍刺來,閃避之外拔劍反擊,亦是正常的反應,就算不拔劍,用拳腳或者只是閃避,那個瓷像也會在地上碎裂。」
一頓接道:「看見屍體,就不由我不追究不去,只要我追究,遲早你會找到捺落迦,找幽冥先生問究竟。」
趙松道:「這附近無疑就只有幽冥先生製造那樣的瓷像。」
蕭七道:「所以這若是人為,倒像是有人蓄意嫁禍幽冥先生,當然,那個羅-鬼女瓷像的撲向我倘非有意,純屬巧合的話,應該就是幽冥先生的所為了。」
趙松說道:「在將你困在棺材之後,他豈非已經承認,而且有意將你也燒成瓷像。」
蕭七道:「我總覺得他只是信口胡謅,其中會另有蹊蹺,因為,他與我非獨素未謀面,甚至壓根兒一些關係也沒有。」
趙松說道:「那也許是兩回事,亦可能……」
說話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蕭七鑒貌辨色,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他有可能被鬼迷?」
趙松無言頷首。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這未嘗不無可能,甚至那輛車也有可能是一輛鬼車,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無論哪一種推測,都有可能是事實。」
趙松亦自歎了一口氣,道:「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奇怪的事情。」
蕭七道:「豈止你而已。」
趙松道:「這似乎還是開始。」
蕭七道:「嗯。」
趙松歎息接道:「不要再鬧出人命就好了。」
蕭七道:「我也是這樣說話。」
他冷眼望著窗外,道:「無論是人為抑或是雙王的主意,目的若是只在我蕭七的話,找我蕭七了斷就是了,不應該傷害無辜。」
趙松擊掌道:「好漢子。」
蕭七目光一轉,又落在那具屍體之上,道:「聽說方才有人來認屍。」
趙忪點頭,道:「是一個女孩子!」
「姓杜?」
「是門外那兩個公差跟你說的?」
「嗯他們都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
「仙仙!」
蕭七吁了一口氣,雙眉一展,但隨即又皺起來,道:「那麼死者也許就……」
趙松截口道:「杜仙仙認定死者就是他的姊姊杜飛飛!」
蕭七道:「憑那隻玉鐲?」
「正是!」趙松語聲一沉,盯著蕭七道:「你其實早已經認出那隻玉鐲是屬於杜家姊姊所有的了。」
蕭七無言頷首。
趙松道:「怎麼當時你不說出來?」
蕭七道:「當時我一心在想,人尚且有相似,物又豈無相同?在未能夠證實之前,我實在不想說出來,以免再生枝節,平添麻煩。」
趙松盯著蕭七好一會,搖頭道:「你其實並非不敢肯定,而只是不希望那是事實。
在逃避現實而已。」
蕭七歎息搖頭道:「仙仙和飛飛都是很好的女孩子,無論她們哪一個,我都不忍心見到遭遇不測。」
趙松目光一落,道:「杜飛飛本來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我一些印象也沒有,但仙仙這個妹妹如此美麗可愛,飛飛這個姊姊相信也不會怎樣遜色,那麼美好的女孩,這樣橫死,的確是令人於心不忍。」
蕭七道:「可惜那個兇手下是你這樣想。」
趙松道:「現在想起來,當時你看見那隻玉鐲,態度已有些異樣,只是我沒有注意。」
蕭七說道:「即使你在意問到,我也會避不作答,先走一趟城東,一會幽冥先生。」
趙松道:「其實你應該先走一趟杜家,看看杜家姊姊有沒有什麼不妥才是。」
蕭七道:「事情若是真的發生在杜家,杜家的人若是已經發覺,你們多少也應該聽到一些風聲才是,由此可見杜家的若不是仍未發覺,就必然也不大清楚,去又有何用?」
趙松道:「有道理。」
蕭七道:「再說,在未確實之前我也不想驚動杜伯母,她老人家的身體,一向不好,未必受得那麼大的打擊。」
趙松點頭道:「杜仙仙也顧慮到這方面,所以這一次她的到來,也沒有驚動母親。」
蕭七接道:「況且,這事情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在目前必須要做的還是追尋兇手這件事,而且找到了兇手,也一樣可知道,這死者是何人,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趙松道:「一舉兩得,這無疑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蕭七道:「嗯。」
趙松摸摸鬍子,道:「你無疑也是個很理智的人。」
蕭七目光一轉,道:「仙仙她到底說過了什麼?」
趙松道:「她除了認出那隻玉鐲,認定那是她姊姊飛飛的屍體之外,還說出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來。」
蕭七追問道:「是什麼事情?」
趙松索性將杜仙仙的說話覆述一遍。
蕭七越聽越面色越凝重。
他沒有插口,靜靜的聽著,到最後,整個人都好像凝結在空氣之中。
趙松將話說完,看見蕭七那樣子,一聲輕歎,道:「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蕭七如夢初覺,苦笑道:「難道女閻羅竟真的瞧上了我,要嫁與我為妻?」
趙松道:「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也世間少有的。」
郭老爹旁邊忽然插口道:「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
那兩個捕快亦自點頭,一個脫口道:「想不到人間姐兒愛俏,地獄的女閻羅也一樣。」
蕭七歎息道:「縱然如此,索性勾我魂,奪我魄,拘我進地獄就是,又何必多害無辜?」
趙松道:「女閻羅所以這樣做一定是有她的目的。」
郭老爹又插口道:「也許蕭公子天上金童托世,女閻羅尚需取得玉帝同意,暫時不能夠支配蕭公子的性命,卻又忍受不了人間的女孩子鍾情蕭公子。」
趙松大笑道:「聽你這樣說,女閻羅乃是在吃醋了。」
郭老爹笑笑,道:「這未嘗不無可能,女閻羅到底也是一個女的,哪個女的不吃醋。」
趙松道:「正如你那個老婆,一大把年紀了,豈非仍然是一個醋罈子?」
郭老爹歎了一口氣,道:「所以她與我走在一起的時候,無論迎面走來的是小姑娘抑或老太婆我都不敢多望一眼。」
趙松笑顧蕭七道:「女閻羅的醋意果真那麼大,那你以後在女孩子面前,還是板起面龐來好了。」
蕭七苦笑道:「這也是辦法。」
趙松一正面色:「不過,在事情未清楚之前,這件事我們還是要當人間的事情來處理。」
蕭七道:「當然,除非那個女閻羅在我面前出現,否則這種事情我還是不會相信。」
趙松道:「現在你以為戎們應該怎樣呢?」
蕭七道:「且待幽冥先生醒來,問他究竟再作何打算?」
趙松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蕭七道:「在目前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趙松道:「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才醒轉?」
蕭七道:「我也不知道。」
趙松道:「你可是有意留在這兒待他醒來?」
蕭七搖頭道:「我現在得先走一趟杜家。」
趙松道:「應該走一趟。」
蕭七目光轉落在幽冥先生身上,道:「這個人你打算怎樣處置他?」
趙松道:「這一個老東西,武功高強,沒有你在旁邊,我們只怕是應付不了,非將他鎖起來不可。」
蕭七道:「這樣做並不過份。」
趙松道:「暫時就鎖在這兒好了,在屍體面前,也好教他給我們一個明白。」
蕭七道:「我走一趟杜家,立即就回來。」
趙松道:「要你辛苦了。」
蕭七道:「這件事無疑因我而起,我豈能不管。
他緩緩站起身子,一掠淋濕的頭髮。
燈光下,人看來是那麼瀟灑,是那麼英俊。
趙松不由得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旁邊老爹與那兩個捕快竟好像瞧得呆住了。
蕭七旋即舉起腳步。
趙松欠身道:「外面雨大,我叫人拿傘子來。」
蕭七道:「不用了,反正這一身衣服已經濕透。」
語聲一落,腳步已起,急步走出驗屍房,身形一縱,冒著風雨掠過驗屍房前面那個院子。
再一個起落,人已消失在院子之外。
郭老爹目送蕭七消失,吁了一口氣,忽然道:「果真是人中之龍,可惜我沒有女兒,否則就拚卻一死,也教她與女閻羅搶過明白。」
一個捕快大笑道:「你就是有女兒,女閻羅也不會要她的命。」
郭老爹一怔,道:「為什麼?」
那個捕快道:「因為她知道,蕭公子一定不會瞧上你的女兒。」
郭老爹更加奇怪,又問道:「那又為什麼?」
那個捕快道:「像你郭老爹這個模樣,就算有女兒,也不會漂亮到哪裡去,蕭公子怎會瞧上眼?」
話口未完,他已笑彎了腰。
郭老爹瞪著他,只氣得一句話也都說不出來。
旁邊一個捕快實時笑顧郭老爹,道:「老爹你也莫要多說了,否則教女閻羅聽入耳裡,可就有你麻煩的了。」
郭老爹嘿嘿冷笑,道:「我行將就木,早死一兩年,有什麼要緊。」
「只怕你入到地獄之後,她才來對付你。」
郭老爹笑容一斂,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一包話也不敢再多說。
那個捕快看在眼內,放聲大笑。
但才笑了幾聲,心頭不知怎的,意真的寒了起來,慌忙亦閉上嘴巴。
趙松看見他們這樣子,既覺得好笑,也難免有些心寒。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非獨詭異,簡直就是恐怖。
雨仍然是那麼大,風仍然是那麼急。
蕭七出了衙門大門,在石階之上收住了腳步。
那兩個公差看見他出來,左右迎前去,一個隨即問道:「公子見過捕頭了?」
蕭七點頭。
「事情都清楚了?」
「嗯!」蕭七仰天望了一眼,心頭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蕭條。
一個公差亦向天望著道:「這場雨下得可真突然,也可真大啊!」
蕭七道:「可不是。」
「公子要走了?」
蕭七道:「嗯。」
「那兒有雨傘,我去給公子拿來!」
蕭七搖頭道:「你這番好意,我心領了。」
目光一轉,身形欲起。
也就在這一個時候,一騎快馬如飛奔至。
馬黑色,神駿之極,馬上卻是一身紅衣。
還是一個女孩子,腰掛著三尺長刀。
她頭上戴著一頂竹笠,那頂竹笠卻沒有遮去她漂亮的臉龐。
那個女孩子事實很漂亮,卻不是杜仙仙那種漂亮。
仙仙漂亮得來溫柔,她漂亮得來卻是有點潑辣。
一這股潑辣現在已畢露無遺。
她冒著風雨策馬在狂奔,叱喝連聲,手中馬鞭還不時反抽在馬股上。
那一身紅衣已經濕透,可是她一些也下在乎。
衣雖然濕水,看來仍是那麼紅,使得她看來,就像是一團火焰燃燒在馬鞍上,燃燒在風雨中。
若是在烈日下,那還得了?
馬奔過衙門-那間,她無意往那邊瞥了一眼,一瞥之下,渾身突然一震,目光亦自凝結。
那匹馬-那奔了兩丈,她才有如夢中驚醒,一聲叱喝,硬硬將馬勒住。
「希聿聿」馬嘶聲中,那匹馬旋即被她勒轉,回奔向衙門那邊。
這一次馬奔得更加快,女孩子那股潑辣反而一掃而空,嬌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笑的時候比不笑的時候好看得多,又為什麼?
看見了蕭七?
那個少女看見蕭七的時候,蕭七亦已看見了那個少女。
他欲起的身形不由就停下。
以前他看見那個少女,除非來不及,否則能夠開溜一定就趕快開溜。
因為那個少女溫柔的時候雖然溫柔得很,但潑辣起來,十個惡男人加起來只怕還比不上她一半的。
最少他就已經親眼兩次看見她將兩間酒樓幾乎都拆掉一半。
只因為那間酒樓的小二背後批評了她幾句,卻被她聽了入耳。
那些店小二無疑可惡,但只為了幾句話,打了人之外,還要將酒樓拆掉,這樣的女孩子也不可謂不可怕了。
她若是叫別人動手,還有的商量的餘地,但她卻自己來動手,才教人措手下及。
那兩次她原是準備將整間酒樓拆掉才肯罷休,幸好拆到一半時候,蕭七就來了。
也就只有蕭七一個人才能夠制止她。
這並非因為蕭七武功高強,是因為她太喜歡蕭七了。
只可惜她那種表現喜歡的方式,實在令人吃不消了,更可惜的就是雖然與蕭七走在一起,她一樣還會闖禍,而且因為有蕭七在旁,闖的禍更大。
所以蕭七看見她,總是找機會開溜。
這一次,他卻是站在那裡,等著她過來。
因為在現在這種環境,這種天氣之下,他未必跑得過那匹馬,若是躲進衙門裡再行開溜,又擔心那個少女在衙門內闖出禍來。
更重要的就是,他也想找到她,好得對董千戶有一個交代。
那個少女不是別人,就是董千戶的獨女董湘雲。
「火鳳凰」董湘雲。
「的得」一陣馬蹄聲急如暴雨亂打芭蕉,那匹馬竟然箭也似衝上了衙門大門前面石階。
兩個公差大吃一驚,慌忙左右閃避,一個公差不忘一聲叱喝道:「來者何人,斗膽飛馬亂闖衙門?」
話口未完,馬已在石階上停下,董湘雲一聲嬌喝:「住口。」迎頭就是一鞭抽下」
蕭七慌忙一把將那條馬鞭抄住,道:「你怎麼胡亂打人!」
董湘雲也不解釋,一聲:「蕭大哥!」火雲般從馬鞍上躍下,隨即一手拉住了蕭七的一隻手。
那兩個公差看在眼內,也都怔住在那裡。
蕭七上下打量了董湘雲一遍,歎了一囗氣,說道:「半年下見,你還是那個脾氣?」
董湘雲立即問道:「這半年你到哪裡去了?」
蕭七道:「到處走走。」
董湘雲道:「我卻是到處找不到你,有幾次很接近了,誰知道趕到那去,你又已早一天離開了。」
蕭七道:「你找我幹什麼?」
董湘雲道:「沒什麼,就是要跟你一起。」
蕭七歎了一囗氣。
「怎麼你不等等我?」
「誰知道你追在我後面?」
「想不到在外面追不著,一回來就遇上。」董湘雲格格嬌笑道:「早知道這樣,我索性就在家裡等你回來,也省得那麼辛苦。」
蕭七道:「在外面走這一趟,江湖中人不知道有你這位火鳳凰的相信很少的了。」
董湘雲道:「說真的,一路上我實在干了好幾件痛痛快快的事情。」
蕭七嘟喃道:「幸好你不在我身旁,否則夠我頭痛了。」
董湘雲笑得花枝亂顫,道:「看來我追你不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否則有你在一旁,一定不肯讓我放手幹。」
蕭七道:「我是回來見到你父親,才知道你外出找我這件事。」
董湘雲道:「是我爹爹找你?」
「當然!」
「到你家?」
蕭七搖頭道:「在路上。」
「這麼巧?」
「他是知道我回來,特別在路上等候的。」
「有沒有對你動刀子?」
「還好沒有。」
「你放心,就算爹爹動刀子,看在我面上,也不會怎樣難為你的。」
「現在看見你,我才真的放下心。」
董湘雲喜形於色,偎著蕭七道:「你心中原來一直牽掛著我。」
蕭七歎息道:「我是擔心自己的腦袋搬家,你若是有什麼不測,你爹爹的刀子準得向我的腦袋招呼。」
董湘雲嗔道:「你原來只是擔心你的腦袋。」
蕭七道:「連自己的腦袋搬家也不擔心,這個人的腦袋一定有毛病。」
董湘雲道:「也是道理。」
目光一轉,道:「你好像從衙門之內出來。」
蕭七道:「你以為我在這兒避雨?」
董湘雲上不打量了蕭七一眼,道:「看來就不像了。」
她格格嬌英兩聲,接道:「一身衣衫濕成這樣子,還避什麼雨,乾脆跑回家算了。」
蕭七點頭。
董淞雲鬆開拉著蕭七的那隻手,一拍蕭七的肩膀,道:「那你幹什麼走來衙門?是不是哪家的女孩子為你單思病死,官府要傳你問話?」
蕭七道:「你胡說什麼?」
「然則是什麼事情?」
「我沒有時間跟你細說。」
「你在忙什麼?」
「人命案子。」蕭七道:「這件事情你爹爹也知道,可以回去問他。」
「我要你說。」董湘雲固執的道:「我要你現在說清楚。」
蕭七道:「又來了。」
董湘雲催促道:「快說快說。」
語聲未已,蕭七身形倏的一閃,從董湘雲身旁掠過,竄不石階。
董湘雲一把抓不住蕭七,急嚷道:「你要到哪裡去?」
「要知道就跟我來。」這句話說完,蕭七已在三丈之外。
董湘雲拉過韁繩,牽著馬奔不石階,旋即一縱身騎上馬鞍,一聲嬌叱,策馬追在蕭七後面。
蕭七頭也不回,蝙蝠般飛舞在暴風雨中,「颼颼颼」疾向前掠去。
董湘雲一面策馬,一面連聲高呼:「蕭大哥!」
蕭七充耳不聞,身形一落即起。
董湘雲催騎更急。
「的得」蹄聲中,那匹馬如箭離弦,緊追著蕭七。
那兩個公差目送他們去遠。
一個奇怪道:「那個女娃子是誰?」
另一個回瞪一眼,道:「連她你也不知道,可謂孤陋寡聞了。」
「不是不知道,我來到樂平鎮還不到半年。」
「我幾乎忘記了。」
「到底是誰?」
「她叫董湘雲,是董千戶的女兒。」
「奔雷刀董千戶?」
「這裡難道還有第二個董千戶?」
「有一個武功那麼高強的父親,難怪她如此兇惡了。」
「據說她的武功並不在她的父親之下呢。」
「真的?」
「是否真的不得而知,不過到現在為止她與人動手,從未打敗過可是事實。」
「這麼厲害?」
「所以在路上遇上她,你最好不要招惹她。」
「我哪有這個膽量。」
「她最討厭別人對她口齒輕薄,或者背後說她潑辣什麼。」
「我都記不了。」
「那最好。」
「是了,怎麼又叫她火鳳凰?」
「鳳凰是一種很美麗的雀鳥,她豈非也很美麗?」
「不錯不錯,至於那一個火字又是……」
「方纔你有沒有留意她那身衣衫。」
「質料很好,顏色也很鮮艷。」
「而且鮮紅得就像烈火。」
「原來是這個意思。」
「再加上她的脾氣也是烈火一樣,這鳳凰不叫火鳳凰叫什麼鳳凰?」
「不錯不錯。」
「至於叫她鳳凰,據說還有另一個解釋。」
「是不是鳳凰有雌雄之意,這位董小姐雌然是一個女兒身,行動卻有如男人一樣。」
「想不到你原來也是一個聰明人!」
兩個公差相顧大笑。
笑聲倏的一落,兩人不約而同回身望去。
長街上杳無人跡。
蕭七董湘雲早已不知所蹤。
一個公差隨即又失笑,道:「你是否擔心那位董小姐突然回來,聽到我們的說話?」
「難道你不是?」
那個公差歎了一口氣,道:「看來閒談還是莫說人非好。」
「這個倒是。」
「不過,我們偶然在這裡談談那位董小姐倒也無妨,因為她就算沒有離開縣城,也很少會在衙門之前經過。」
「嗯。」
「但對於衙門中人,譬如我們大老爺,卻還是少說為妙,因為他每天都在衙門之內,很多時都會外出走走。」
「嗯。」
「說起我們大老爺,前天我倒聽到了一件關於他的很有趣的事情。」
「你方才說的怎麼現在就忘記了?」
那個公差慌忙回轉身子。
在他的後面並沒有任何人,一個也沒有,內望院子就只見風雨迷濛。
風是那麼急,而是那麼大。
風雨不蕭七身形箭射,竟然始終走在董湘雲之前。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莫非湘雲那匹坐騎跋涉長途,已經很疲倦了?
他的推測並沒有錯誤。
董湘雲反而疏忽了這回事,看見坐騎越跑越慢,只道它不盡全力,立時就鞭如雨不。
這其實也並非全因為疏忽,她一氣之下,本來就什麼也會忘掉了。
也是那匹馬遭殃,這一頓鞭子下來,一個屁股快要開花了。
幸好這個時候,蕭七的身形已停下。
他縱身躍上一戶人家門前,就停在那戶人家屋簷下。
那戶人家毫無疑問是大戶人家,外表很華麗,門前石階左右還有兩隻石獅子。
董湘雲卻沒有理會那許多,一雙眼珠子盯穩了蕭七,咯咯的嬌笑道:「我看你還能夠跑到哪裡去!」
說話間又是兩鞭,那匹馬一痛再痛,勉強再發力,衝上了石階。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戶人家的大門突然在裡面打開來,一個手拿把雨傘,大踏步從裡面跨出來。
董湘雲一騎正就向那個人迎面撞去。
那個人滿懷心事,也本來就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開門就跨出,並沒有理會那許多,冷不防一匹馬迎面衝來,當場嚇了一跳。
幸好他武功高強,反應一向都靈敏之極,一聲:「大膽!」身形一頓,右手一抓,就抓住了那匹馬的鼻樑。
那匹馬也竟就硬硬被他截住了去勢。
董湘雲亦一聲:「大膽!」一鞭便欲迎頭抽下。
那-那之間她忽然發覺那個聲音是如此熟悉,也同時看清楚了那個人,握著馬鞭的那隻手當場在半空停頓,一怔旋即失聲道:「爹!」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董湘雲的父親「奔雷刀」董千戶。
這戶人家也正是董家。
董千戶亦自一怔,脫口道:「怎麼是你小丫頭回來了。」
蕭七一旁看在眼內,實在有些好笑。
董千戶跟著也發現蕭七就站在一旁,「哦」一聲接道:「小蕭也來了。」
蕭七忍不住笑,欠身道:「老前輩。」
董千戶「唔」一聲,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說道:
「你怎麼一身濕透?好像落湯雞一般。」
蕭七道:「風雨奔下來,豈能不變落湯鷂?」
董湘雲插口道:「我在衙門前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身濕透了。」
董千戶道:「是麼?」目光一閃,又問道:「你莫非已經找到了那個幽冥先生?」
蕭七點頭。
董千戶再問道:「人已送去衙門?」
蕭七道:「相信趙松現在已將他用鐵鏈鎖起來。」
董湘雲又插口道:「幽冥先生是那一個?蕭大哥為什麼要找他?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董千戶一個也不答,卻叱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董湘雲瞪眼道:「誰是小孩子!」
董千戶也不理會她,接問蕭七道:「那個幽冥先生是怎樣一個人?」
蕭七道:「很奇怪的一個老頭兒。」
「如何奇怪?」
「相貌肌膚,以至言談舉止,與常人都有些分別。」
「懂不懂武功?」
「相信不在我之下。」
「你如何將他抓住的?」
「手到拿來。」
「不是說他的武功……」
「我抓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過去了。」
「是你出其不意將他擊倒?」
蕭七搖頭,道:「另有其人。」
「是誰?」
「目前尚未清楚。」
「你在哪裡抓住他的?」
「他那個地獄莊院的大堂。」
「一直沒有醒轉?」
「醒過一次,在衙門驗屍房之外,與我交手幾招,卻又再度昏迷。」
「原因何在?」
「尚未清楚。」
「這真是奇哉怪也。」
「要清楚,目前惟有等他醒轉,而神智又完全回復正常,問他一個詳細。」
「以你看,什麼時候才會再醒轉?」
「看不出。」
董千戶目光一掃,道:「你是離開衙門的時候,看見湘雲的?」
董湘雲道:「是我先看見他。」
蕭七一笑道:「但無論如何,總是我將你帶回家來。」
董湘雲一怔道:「你要去的就是我家嗎?」
蕭七道:「正是。」
董湘雲追問道:「為什麼?」
蕭七道:「將你交給你爹爹。」
他轉向董千戶,道:「老前輩,湘雲我現在交給你了。」
董千戶連聲道:「好,好!」
蕭七道:「以後你得看穩她才好,再跑掉,可與我無干。」
董千戶大笑道:「當然當然。」
蕭七道:「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辭了吧。」
董千戶道:「急什麼?進去喝幾杯酒,找們好好的談談。」
「心領,我現在實在沒有空閒。」
董千戶道:「就是那件事?」
蕭七道:「不錯。」
董千戶問道:「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嗎?」
蕭七道:「暫時我一個人還可以應付得來。」
董千戶道:「我們就好像一家人一樣,千萬別客氣。」
蕭七欠身道:「是晚輩就此告辭,改天再來拜候。」
董千戶道:「萬事小心!」
「是。」這一個「是」字出口,蕭七人已在石階之下。
董千戶道:「我這柄雨傘拿去用!」
也不管蕭七接受與否,脫手將雨傘拋向蕭七。
蕭七隻好接下,也不多說,手一揮,將雨傘撐開,身形亦同時展開,疾向左方掠去。
董湘雲看在眼內,一聲:「蕭大哥!」便待將坐騎勒轉追下,可是她的手才一動,鞭韁便已給董千戶抄住。
董千戶笑問道:「你還要到哪兒?」
董湘雲道:「跟蕭大哥一起。」
董千戶又問道:「你知道他現在幹什麼?」
董湘雲反問道:「在幹什麼?」
「查案。」
「哦?」
「是人命案子,也是一件很奇怪,很棘手的案子,單憑趙松一個人我看是絕對解決不了。」
「趙松是誰?」
董千戶未回答,董湘雲已省起來,道:「是不是這兒的總捕頭?」
「就是那個趙松。」
「蕭大哥幹什麼這樣賣力去幫助他查案!」
「因為這案是我們同時遇上的。」
「我們?」
「蕭七、趙松之外,還有你爹爹我。」
「怎麼爹爹反而留在家中?」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頑皮的丫頭。」
董湘雲奇怪道:「與我有何關係?」
董千戶道:「我是回家看著你可曾已平安回來?」
董湘雲搖頭道:「我不明白。」
「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但面孔破爛不堪,已根本分辨不出本來面目。」
董湘雲恍然道:「爹爹擔心那個女孩子就是我?」
董千戶道:「擔心得要命,你這丫頭一去半年,全無消息,本來已經夠我擔心了。」
董湘雲面上不覺露出歉疚之色,垂下頭。
董千戶笑接道:「找方才原待走一趟衙門,看看可有什麼結果,誰知道一開門,丫頭你就出現跟前。」
他大笑不絕,現在他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
董湘雲看在眼內,更覺得歉疚。
她忽然想起了蕭七,回頭一望,長街上哪裡還有蕭七的影子。
「不說了,我現在不追,蕭大哥又不知道要跑到哪兒去?」她嚷著要去扳開董千戶抓著韁繩的手。
董千戶那隻手卻像是鐵鉗子一樣,笑應道:「擔心什麼,小蕭既然回來,最少有兩三年不會再外出。」
董湘雲道:「他若是現在就外出,你得替我找他回來。」
董千戶道:「依你。」
董湘雲還是頻頻回顧,一面道:「你讓我去嘛,我答應你很快就回來!」
董千戶道:「他現在哪裡去,你可知道?」
董湘雲搖頭,道:「爹爹你莫非知道?」
董千戶道:「也不知道。」
董湘雲道:「那麼我沿途找路人問問,總會知道他的去向的。」
董千戶道:「這個天氣,街道上就算有人行,也無暇理會其它人,況且小蕭回來,還是今天早上的事情,知道他回來的人只怕沒有幾個,誰會特別留意他在街上走過?」
董湘雲嗽嘴道:「都是爹爹不好。」
董千戶道:「爹爹不讓你追下去,有原因的。」
董湘雲道:「什麼原因?」
董千戶道:「小蕭急著離開,必然有所發現,又或者須到某處一行,你糾纏著他,我只怕壞了他的正事。」
董湘雲道:「有我在一旁協助他,說不定事半功倍呢?」
董千戶搖頭。
董湘雲不服氣的道:「我的武功難道一點也起不了作用?」
董千戶說道:「這不是武功高低的問題。」
「那是什麼?」
「現在正需要腦筋冷靜的時候,你在他旁邊絮絮不休的說話,叫他如何冷靜得了?」
「我可以不開口說話。」
「真的能夠?」
「就算真是能夠,現在也沒用了。」董湘雲望著風雨不的長街,有點無可奈何。
董千戶笑笑道:「反正他有一段日子不會外出,多的是時間,那又何必如此著急?」
董湘雲噸嘴不語。
董千戶看著她,搖搖頭道:「你在外面走了半年,怎麼回來仍然是個火爆的脾氣?」
董湘雲道:「這可是學你的。」
董千戶道:「爹是男人,你可是一個女孩子。」
「都是人。」
「女孩子心要細,要耐性。」
「我可不慣。」
「那麼最低限度,說話態度你也得學溫柔一些。」
「最討厭就是那種娘兒腔。」
董千戶不由歎息道:「現在我倒有些後悔一直教你跟在我身旁。」
「為什麼!」
「若非如此,你又怎會變成男人那樣。」董千戶歎息接道:「我好的壞的,你簡直全都學得十足。」
董湘雲笑道:「這才像你的女兒。」
董千戶道:「我本來也是這樣想,也很高興,現在卻擔心了。」
「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嫁不出去。」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董湘雲大笑道:「嫁不出去,才能留在你身旁,豈非更好。」
「一些也不好。」董千戶正色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說爹可以照顧自己,哪用你留在身旁。」
「既然如此,我就嫁入好了。」董湘雲大笑不絕,她笑得簡直就像個男人。
甚至比一般男人還要豪爽。
董千戶聽得眉頭大皺,連連搖頭道:「男人娶老婆,都是揀溫柔的娶,你現在這樣的脾氣態度,只怕第一面,人家就給你嚇跑了。」
「那是一般的男人,蕭大哥可不是他們那麼想。」
「你憑什麼肯定?」
「方纔他看見我就沒有跑了。」
「你是否很喜歡這小子?」
董湘雲反問道:「你難道不喜歡?」
董千戶捋鬚笑道:「很喜歡,這小子也實在很不錯。」
董湘雲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遇上第二個像他這樣可愛的男人。」
董千戶大笑道:「幸好你這句話只是爹爹聽到,否則教別人笑話。」
董湘雲忽然蹙眉道:「不知他覺得我怎樣?」
董千戶道:「很好。」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問過他。」董千戶笑笑道:「而且我還跟他談過你們倆的婚事。」
董湘雲的嬌靨終於一紅,卻又忍不住追問道:「蕭大哥他……他怎樣表示?」
董千戶只笑不語。
董淞雲連隨滾鞍下馬,拉著董千戶的手臂,一面搖撼一面催促道:「爹你快說嘛。」
董千戶笑道:「他說這件事你回去再說。」
董湘雲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董千戶「哦」的一聲,道:「這個也想不通。」
董湘雲的嬌靨又一紅。
董千戶笑道:「你半年不知所蹤,誰知道是否會遭遇不測,當然要見到你,才能夠談的了。」
董湘雲道:「我現在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董千戶道:「可惜他現在卻忙得要命呢!」
董湘雲目光轉向蕭七離開的方向,道:「我……」
董千戶截道:「就是急,也不急在這一天半天,即使他現在答應你了,這也得等一段時間來籌備。」
董湘雲的嬌靨更紅了。
董千戶目光一轉,道:「總之這件事,包在爹爹身上就是了。」
董湘雲嚷道:「一定的。」
董千戶說道:「爹爹幾曾跟你開過玩笑。」
這個人的自信心,也不可謂不驚人了。
蕭七現在若是在旁邊,聽到這些話,只怕就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董湘雲有生以來,嬌靨最紅的一次,相信就是現在這一次吧,她紅著臉龐,聲音也低了起來,道:「爹爹你真好。」
董千戶大笑道:「方纔你不是說爹爹不好?」
董湘雲跺跺腳,低語不言,一副女兒嬌羞神態。
董千戶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兒這樣子,只瞧得怔在那裡,半晌才一聲輕歎,道:「這丫頭其賞一些也不難看,若不是平日像男人一樣,小蕭那方面,又何須我出馬呢?」
董湘雲方待說什麼,董千戶話正接上,道:「不過以我看,他對你的印象其實也不錯。」
董湘云「嗯」的一聲。
董千戶倏的一皺眉,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你並不是全無對手。」
「誰?」
「杜飛飛、杜仙仙姊妹。」
董湘雲面色一沉,道:「這兩個丫頭就是喜歡糾纏著蕭大哥。」
「話不是這樣說。」
「一看見她們,不知怎的我心裡就有氣。」
「她們姊妹其實也都很漂亮,若說到溫柔,你可就此不上她們了。」
董湘云「哼」一聲,道:「娘兒腔,怪討厭的。」
董千戶笑笑道:「女孩子本該就是那樣。」
董湘雲悶哼。
董千戶接道:「她們的老子杜茗與小蕭的老子是結拜兄弟,小蕭與她們可以說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就是喜歡她們也不足為奇。」
董湘雲只是悶哼。
董千戶又道:「其實她們姊妹也是很可愛的,尤其仙仙這個丫頭。」
董湘雲忽然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否認仙仙的確很可愛。」
語聲猛一沉,道:「但她若是喜歡蕭大哥,要將蕭大哥搶走,可就莫怪我對她不客氣了。」
董千戶一呆。
董湘雲接道:「蕭大哥可是我的,誰要喜歡他,要在我身旁將人搶去,得先問我手中刀!」
董千戶叱道:「胡說什麼。」
董湘雲的右手不覺已握在刀柄之上,眉宇間不覺也露出了殺機,冷笑道:「不管杜飛飛也好,杜仙仙也好,要打蕭大哥的主意除非她不要命!」
她完全不像在說笑。
董千戶脫口問道:「那若是小蕭的主意又如何?」
董湘雲挑眉道:「我連他也殺掉!」
董千戶又是一氣,竟然不由自主的打從心底寒了出來。
他一聲輕叱,道:「在爹爹面前儘管胡說,在別人面前,可不要這樣,你說笑別人當真,萬一杜家姊妹真有什麼失閃,你可就嫌疑大了。」
董湘雲道:「我才不管這些。」
董千戶道:「這種笑說要不得的,記穩了。」
董湘雲道:「我是認真……」
董千戶斷喝道:「住口!」
董湘雲閉上嘴巴。
董千戶又叱道:「蕭七若是不喜歡你,那就是你不好,應該好好的反省才是,不反省倒罷了,還要殺人,哪有這個道理。」
董湘雲不作聲。
董千戶再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自由,有每個人的喜惡,自己喜歡的人未必就喜歡自己,也不能夠強迫對方來喜歡自己。」
董湘雲忽然一笑,道:「蕭大哥他又沒有說不喜歡我,現在我也沒有去殺人,爹你凶什麼?」
董千戶怔住那裡。
董湘雲接道:「不說了。」拉過韁繩往門內走去。
董千戶大喝道:「站住!」
董湘雲應聲停下,笑道:「你就是教訓我,也等我坐下再教訓好不好?」
董千戶搖頭道:「簡直目無尊長。」
董湘雲道:「我可是學你的。」
董千戶道:「胡說!」
一步跨前,又道:「你丫頭越來越大膽了,這一次若不好好的教訓你,以後還管不了了。」
董湘雲道:「你要我聽話其實也容易得很。」
董千戶笑道:「我明白你的說話,那也好,我管不住你,總不信蕭七也管不住你。」
董湘雲這一次不作聲了。
董千戶連隨揮手道:「進去進去,換過衣服到內堂見我,那一筆賬,我非要好好的跟你算算不可。」
「哪筆賬!」
「一聲不瞥,溜了出去,半年也不回家,就不管你爹爹擔心。」
「事先我問過你了。」
「我可沒有答應。」
「誰叫你不答應?」
董千戶歎了一口氣,道:「我們父女相依為命,你這樣一個人走了出去,萬一遭遇不測,我這個做爹爹的將會怎樣難過?九泉之下又有何顏面見你娘?」
董湘雲怔怔的望著董千戶,靜靜的聽著,她忽然發現半年不見,董千戶已蒼老了很多。
她開始感到難過,但沒有說話。
也不知應該說什麼。
董千戶又歎了一口氣,再次揮手道:「快進去換過衣服,著涼可就不好了。」
董湘雲有些哽咽,欲言又止,緩緩垂下頭,牽著坐騎緩緩走進去。
董千戶跟在後面,眉宇逐漸又展開。
無論如何,女兒現在總算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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