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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露重,但他身上的衣裳卻仍然是那麼單薄。
衣薄。
他腰間的—把銀刀更薄。
他,人正少年。
但他絕不輕薄。
雖然他出道江湖只不過短短兩年,但葉梧秋的名字,早已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月如鉤。
她的手也如鉤。
這是一支金鉤,金鉤就在她左手上。
她是個美貌如花的少女。
但她的左掌卻沒有了,她只有一隻右掌。
而她的左掌,已變成了一支鉤。
金鉤。
它鉤掉別人的性命,也可以鉤掉別人的心。
她是葉梧秋唯一的師妹,也是葉梧秋唯一的戀人。
在那草長及膝的長亭外,葉梧秋對她說了兩個字。
「再見!」
他沒有鉤子。
但這兩個字卻比鉤子更尖銳。
她美麗的臉龐彷彿一陣抽搐,她的眼眶淚光晶瑩,就像長草上的露珠。
她沒有挽留他。
她知道他一定要走。
就算明知道一去可能永遠不能再回來,他還是要走。
父仇不共戴天,又有誰能阻止他為父報仇呢?
這種事在江湖上很普遍。
但是否每個復仇者的經歷和遭遇完全相同呢?
那當然絕非如此。
葉梧秋也是個復仇者,三年前,他的父親在雁門關外遇害,身中十二枚毒弩而亡。
陪他一同葬身在雁門關外的。還有湘川三傑、黔北之狐,和八個鏢師、三十二個趟子手。
葉梧秋的父親,是湘北鐵鷹鏢局鏢頭,而在江湖上的外號,是「穩如泰山」的鏢師,就只有葉梧秋的父親——葉鐵。
葉鐵的武功不算太霸道,但能避得開他手中那柄五十八斤重大鱗金刀的人,卻是極少。
但當葉鐵在雁門關外被殺的時候,他的大鱗金刀已一分為六。
大鱗金刀雖然不是罕世難逢的寶刀,但要把它削斷,也絕非一般鋒利的刀劍可以勝任。
當日葉鐵親自押送一批價值連城的紅貨到關外,他明知這一趟鏢非同小可,於是邀請湘川三傑與黔北之狐參與其事,聯同保鏢,想不到最後仍然是出了岔子。
鏢貨不見了,人也全部喪身關外。
在三年之前,這是一宗轟動武林的巨案。
直到現在,這宗巨案仍然未為人所忘記。
六扇門中人為了這一宗巨案,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但到頭來卻仍然無法查出,這是什麼人幹出來的。
唯一最受嫌疑的,就是近十年來江湖上最兇惡的悍匪風天子!
(二)
晨霧濃如乳。
葉梧秋騎著一匹比晨霧更白的駿馬,來到了老吉的家。
老吉並不老,但卻總是老氣橫秋的樣子。
幸好在葉梧秋的面前,他絕不會老氣橫秋。
因為他們是老朋友,從穿開襠褲的時候一直到現在,他們的友情都沒有變過。
葉梧秋在十二年前,拜師在銀影老人門下,直到兩年前銀影老人仙逝,他才出道江湖。
而老吉卻是個孤兒,他也有一個師傅。但他的師傅卻是個半瘋半癲的怪和尚,有時候幾個月都伏在破廟裡,但有時候卻整整三年都不回來一次。
破廟就是怪和尚的窩,也是老吉居住的地方。
現在,葉梧秋已來到了這間破廟外。
霧是那麼濃,若非葉梧秋熟悉途徑,早已迷失了方向。
就在濃霧中,他忽然聽到一絲微弱的呻吟聲。
葉梧秋的心中陡地一跳。
呻吟的,竟然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
這是怪和尚的窩,老吉的家。
這裡怎麼會傳出了少女的呻吟聲?
葉梧秋把白馬拴在一棵梧桐樹下,一步一步走進破廟中。
廟是破的。
而葉梧秋所看見的少女,她的衣裳也是破的。
他的臉紅了。
但他卻不能不繼續走過去,因為這個少女顯然已受了傷。
她不但衣裳破了,而且還滿身都是血跡。
在這個年輕女孩子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怪和尚和老吉呢?
他們又在哪裡?
她叫紅紅。
當葉梧秋看見她的時候,她已幾乎陷入暈厥的狀態。
但當她被救醒過來的時候,她險些再昏厥過去。
因為她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
「你……你……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葉梧秋苦笑。
這些話本該是他問她才對的,但現在卻反而被她問得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過了半響,他才道:「我姓葉,是這間破廟怪和尚徒弟的朋友。」
少女的臉色蒼白如雪:「你……是他的朋友?」
葉梧秋點頭。
少女突然從地上抓起塊破瓦片狠狠地就向脖子割去。
她割的不是葉梧秋的脖子,而是自己的脖子。
她好像略懂武功。
但就算她真的懂武功,她的武功看來最多也是第八流的。
刷!
破瓦片已險些劃在她的脖子上。
但葉梧秋的手,卻比破瓦片的去勢更快。
他用兩指輕輕一夾,就把那塊破瓦片緊緊地夾住。
「別幹傻事,我可不是個壞人。」
那少女怒道:「別假惺惺,你是淫盜的朋友,怎會是好人。」
「淫盜?」葉梧秋一怔:「你說誰是淫盜?」
那少女忽然哭了。
葉梧秋更是怔住。
他已不是個小孩子,許多事情他在幾年前就已很明白。
老吉!
難道他竟然幹出了這種禽獸不如的暴行?
他不敢想。
但現在人證物證俱在,而老吉卻反而不在這裡了。
葉梧秋長長歎一聲。
那少女忽然又伸出自己的左掌,向自己的天靈蓋用力拍去。
葉梧秋大急,連忙阻止。
但少女左掌的姿勢突變,忽然直向葉梧秋的的心窩拍了過去!
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女不但懂武功,而且武功之高,連葉梧秋都看不出來。
就在這一剎那,少女的臉上已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微笑。
她盯著葉梧秋,就像貓看著爪下的老鼠,又像漁夫看著網中的一條大魚。
(三)
——雖然他出道江湖只不過短短兩年,但葉梧秋的名字,早已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他雖然仍年輕,但心思之精密,臨敵應變的快速,就連許多老江湖都及不上。
如果你以為葉梧秋年輕不懂事,那是大錯特錯。
現在,這個少女顯然犯了這個毛病。
她一直都以為葉梧秋已墮入了她設的陷阱。
但她卻忽略了一件事:
葉梧秋極相信老吉。
他知道老吉絕不會幹出那種禽獸不如的暴行。自始至終,他對老吉的信心都沒有動搖過。
他絕不會為了一個陌生的少女,就對自己的朋友失去信心。
他沒有看錯。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江湖風浪中闖出了自己的天下。
否則,他根本就不能活到現在!
少女的一掌快逾電閃。
但更厲害的把戲還在後頭。
當葉梧秋去搶救她的時候,她的右手已騰了出來,只見纖巧的匪夷輕輕一翻,她的手中竟然暴射出十餘點寒星。
她簡直已把葉梧秋所有的退路都完全封死。
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能閃避呢?
不多。
絕對不多。
但葉梧秋卻偏偏是其中之一。
她的左掌即將拍到葉梧秋心窩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一陣骨折的聲音。
她的腕骨斷了。
而她的手所發出的十餘點寒星,也在瞬息之間仿如泥牛入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全部震跌。
是誰能發出這種力量呢?
難道就是眼前這個衣衫單薄,腰繫銀刀的少年嗎?
她不敢相信。
但到最後,她還是不能不相信:事實擺在眼前,雖然她動用了卑劣的奸計,但她還是失敗了。
現在,葉梧秋當然更清楚地明白:老吉絕不是個淫盜。
相反地,眼前這一個少女,卻是一個可怕的殺人者!
假若她要殺的人不是葉梧秋,恐怕她已經得手!
江湖中人對於葉梧秋的刀法和掌法,俱評價甚高。
銀影老人號稱「刀掌雙絕」,他調教出來的弟子當然不會差到什麼地方去。
但江湖中人卻很少知道,葉梧秋除了刀法和掌法了得之外,他的點穴功夫也是第一流的。
那少女已被點穴。
她不能動,只能講話。
葉梧秋一向都不喜歡欺負女孩子,但這一次他卻不能不破例。
因為這個女孩子絕不尋常。
倘若葉梧秋把她視作尋常的女孩子,恐怕現在已變成了一個死人。
葉梧秋來到這裡的目的,是找老吉。
但老吉不見了,卻埋伏著這一個可怕的殺人陷阱。
「你叫什麼名字?姓什麼?」
「我沒有姓氏!」
「沒有姓氏?」
「我是個孤兒。」
葉梧秋眉頭一皺:老吉是個孤兒,她也是個孤兒,這豈不巧合一點嗎?
但世間上的孤兒本就很多,想來又不足為異。
「姑娘就算沒有姓氏,名字大概總會有罷!」
少女居然還是搖搖頭。
「我沒有姓氏,也沒有名字。」
葉梧秋面露慍色:「這一點請恕在下難以相信。」
少女冷冷一笑:「我說沒有名字,就是沒有名字,你盡可以叫我野種、雜種。」
葉梧秋一呆。
想不到她居然能夠說出這種話。
她心念一轉,忽道:「這倒有,我的外號是殺人桃!」
「殺人桃?」葉梧秋雙肩一縱,道,「好肅殺的外號。」
殺人桃冷冷一笑:「但我仍然殺不了你。」
葉梧秋道:「老吉呢?」
殺人桃忽然不說話了。
她臉上突然又轉換了另一種表情。
她現在一點兒也不像個殺人者,只像個楚楚可憐,剛剛被人欺負的弱質女孩。
葉梧秋吸了口氣。
他不必回頭,已知道這間破廟已闖進了三個人。
這三人的身材並不矮小,但他們走進來所發出的聲音卻比小貓的腳步還輕盈。
他們無疑都是高手。
當葉梧秋轉身,和這三人目光接觸的時候,殺人桃忽然又哭了。
好一句「一枝梨花春帶雨」!
葉梧秋終於還上當了。
(四)
濃霧漸散。
但闖進破廟的三人,他們眼中的殺機卻極濃。
他們一個是滿臉刀疤的巨漢,一個是赤髮老人,還有一個是身材比巨漢還更魁梧的大和尚。
赤髮老人的手中,有一根只剩下半截的木杖。
這半截木杖的木質異常堅硬,看來就算是利斧也不容易把它劈斷。
但這木杖現在只剩下了上半截,至於下半截卻不見了。
葉梧秋心中一動。
「前輩莫非就是昔年與千刀魔客,決戰於泰山之巔的神蟒大仙?」
赤髮老冷冷一笑:「老夫正是荊天纏。」
神蟒大仙荊天纏在江湖上的輩份極高,武功更是出神入化,罕逢敵手。
雖然他那根愛逾性命的神蟒仙杖,已被千刀魔客在泰山之巔生生震斷,但他最後還是險勝一招把千刀魔客這個江湖巨寇斃掉。
那一戰發生在十二年前,直到現在還是為武林中人所津津樂道。
葉梧秋對荊天纏亦相當欽仰。
至於那個滿臉刀疤的巨漢,他自己先把姓名說出:「俺姓唐,是蜀中唐門的死對頭唐不懼。」
那個大和尚倒提著一根精鋼的禪杖,也道:「貧僧非梅。」
葉梧秋暗暗吸了口氣。
唐不懼與非梅大師都是當代武林中極負盛名的高手。
唐不懼的父親與蜀中唐門結怨頗深,直到六十歲那年,更與唐門第八公子在峨嵋山下決戰,結果兩敗俱傷,雙雙屍橫倒地。
蜀中唐門本是武林望族世家,但近百年敗類輩出,以至在江湖上的聲譽一落千丈。
事實上,蜀中唐門是令白道群雄深感失望的。
唐不懼父子一直與蜀中唐門作對,也獲得群雄的大力支持。
至於非梅大師,據說他本非中土人士,但自幼在江南長大。
然而,他練的內功,仍然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
他手中的一根禪杖固然足以殺敵,但更厲害的,還是他的大手印掌力。
這十餘年來,已有不少江湖大盜,死在他的一雙巨掌之下。
若在平時,葉梧秋能夠一下子就與這三位江湖異人相逢,實在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但現在,他卻寧願看見三隻妖怪,也不願意和這三個人碰頭。
可是,他們偏偏在這個時候碰頭了。殺人桃越是楚楚可憐,他的「罪名」也就越難洗刷得掉。
——在這一間破廟裡,孤男寡女,而且女的還被人點住了穴道……
所以,非梅大師第一句話就問葉梧秋:「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既然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事,又何必說出來呢?所以,他可以選擇的只有兩條路:
第一,把眼前破廟內所有的人全部殺掉滅口。第二,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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