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叮囑,依依不捨,熊大爺別了愛女,向沈勝衣抱拳一禮,古誠和雷莽也別過沈勝衣,三騎馬,沖風冒雪,馬蹄揚起的雪花與落下的雪花迷漫地揚在一起,霎那間,將三騎漸漸去遠的人馬蒙蔽了。
一任風吹雪落,熊大小姐凝立在風雪中,呆望著人馬遠去的方問。
沈勝衣站在熊大小姐身邊,對呆站著的她道:「熊小姐!風雪大,咱們回客棧吧。」
熊大小姐聞言抬頭,朝他嫣然一笑:「沈大哥!我和你,真的這樣生分,不能再接近些嗎?答應我,叫我君妹,好嗎?沈大哥!」
沈勝衣想不到熊大小姐這樣直率坦白。人說北地姑娘豪放大方,不似江南少女,忸怩作態,果然不差。
沈勝衣望著熊大小姐嬌笑的臉龐,目中滿含情意,熱切的目光,他實在不忍心拒絕,人非草木,誰能無情?何況,一個少女純潔無邪的情意,可以將一個硬漢融化,拒絕她,將會嚴重地傷害她的心靈。
沈勝衣在心裡歎了口氣,暗道:為什麼要我遇見你,你為什麼偏偏要喜歡我?……
熊大小姐那熱切的,充滿情意的目光如火般灼炙在沈勝衣臉上,將沈勝衣內心的抗力慢慢熔化。
終於,沈勝衣抗拒不了,心裡低呻一聲,口裡叫道:「君妹!」
熊大小姐聞聽沈勝衣叫她「君妹」,如飲醪酒,滿臉緋紅,顫著聲音喚道:「沈大哥!」嬌軀一軟,撲倒進沈勝衣懷中。
沈勝衣也被她那聲「沈大哥!」喚得心頭一震,情不自禁張臂摟住了她——緊緊的。
兩人在風雪中摟抱在一起,心中的激動,沸騰的血液,擋住了風雪的酷寒,兩人都沉醉在突發的激情中。
熊大小姐被沈勝衣有力的雙臂緊緊地摟著,嬌軀軟軟的,她感覺到在他的懷中,無比舒適安全。
甜蜜迷醉,耳中聽到他強烈的心跳聲,與她的「噗噗」的心跳聲溶混在一起,霎那,她在恍惚中,感覺到自己和沈勝衣合二為一。
沈勝衣摟著熊大小姐,恍惚又回到他初戀的時光,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忽然間又會想起初戀的情景,他又感受到了初戀時的那種激情,那種甜蜜與迷醉,忘記了眼前的一切,忘記了風雪酷寒,天地間就彷彿只有他們兩人。
當愛情來到的時候,你抗拒不了,就像沈勝衣現在一樣,他本已將他的心完全密封起來,自以為很固實,誰知卻脆弱得很。熊大小姐純真的情意之拳輕輕一敲,就碎裂了,徹底瓦解了。
愛情真有無窮的魔力,奇妙得不可思議,使人感情爆發,不可收拾。
現在他倆的情況正是如此。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身上已落滿了雪花,從頭到腳,看上去就像一個雪人。
沉醉在愛情激流中的人,是不知時間流逝的!
沉醉中的沈勝衣,猛然間心內閃過另一個少女的身影,那個第一次闖進他生命中,令他刻骨難忘的,永遠不會回到他身邊的少女的身影。
沈勝衣終於從沉醉中清醒過來,一個軟弱低微的聲音在他內心叫道:「我怎能這樣?不能,不能。」
但另一個強而有力的聲音在抗拒著,而且壓過了那低微的聲音道:「能!你為什麼不能!你能夠!」
沈勝衣內心實在矛盾極了,他心彷徨,他不知道接受還是推卻的好。最後,愛情的力量,終於擊碎了其他一切阻力,也可說是感情戰勝了理智。
愛情可以讓人神魂顛倒,勇氣百倍,信心十足,也可以令人沉淪苦海,意志消沉,鬥志全失。
不知沈勝衣是前者還是後者。
天已放黑,外面風雪更大,寒風凜冽,像洪水猛獸一樣肆虐著大地,雪花一個勁地下著,像不將大地的一切完全徹底掩蓋在白雪下不罷休一樣,密密麻麻地撒落。
熊大小姐和沈勝衣穿戴整齊,準備走出客棧到十里香酒鋪,他兩人在客棧房中已調息過,兩人現在精神奕奕,十分充沛。
熊大小姐身穿皮裘,仍然束髮戴帽,作男裝打扮。
沈勝衣看著熊大小姐一身男裝,臉色白中透紅,眉目如畫,有如粉裝玉琢般,容貌俊美至極,不由笑道:「君妹,若你真是個男的,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就連我,若是個女的,也會被你迷倒。」
熊大小姐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也不由失笑道:「這敢情好,小妹倒要嘗一嘗被大群女孩子包圍,終日在溫柔鄉里的滋味。」
沈勝衣看一看天色,道:「君妹!咱們去吧,一切小心,情況若有不對,你就先走,不要管我!」
熊大小姐上前偎在他肩膀上,深情地低聲說道:「沈大哥!無論如何凶險,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沈勝衣知道勸不動她,只好叮囑道:「無論發生何事,都由我出頭,切不可輕妄動,知道嗎?」
熊大小姐嬌媚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點頭。
兩人帶上房門,出了客棧,冒著風雪,向十里香酒鋪走去。
十里香酒鋪今晚生意十分興旺,十桌九滿座,老狗頭與小二兩人,奔來走去,招呼客人,忙個不亦樂乎。
沈勝衣與熊大小姐進入十里香酒鋪,好不容易在店堂中找到一張空桌,剛坐下,老狗頭臉上永遠帶著那種難看的笑容,慇勤地問道:「兩位!怎麼還未走?風雪太大走不了吧,那就非要來小店喝兩杯,吃香肉不可了。兩位今晚要吃喝些什麼,只管吩咐,小老兒包你兩位滿意。先來兩壺十里香,再來個『神仙立不穩』怎樣?」
一邊說,一面替兩人擺好了杯筷。
沈勝衣看了老狗頭一眼,含笑道:「在下只怕今晚吃了,真的會立不穩了,熊兄!你說是嗎?」
老狗頭嘻嘻兩聲,道:「客官說笑了,兩壺酒,喝不醉兩位,一煲香肉撐不破兩位肚皮,怎會立不穩,兩位說笑了。」
熊大小姐道:「既如此,老闆,就先來兩壺酒,一煲香噴噴的『神仙立不穩』吧!」
老狗頭點頭哈腰,大聲叫喚道:「小二!送兩壺酒來,給這兩位客人!」
又對兩人道:「小老兒馬上給兩位送上香肉!」一哈腰,快步轉向鋪後。
酒鋪內人聲嘈雜,煙氣彌量,每一桌都在盡情喝著酒,吃著香氣撲鼻的狗肉、羊肉與牛肉。熊大小姐與沈勝衣迅快地打量了酒鋪內各人一眼,熊大小姐俯頭低聲道:「沈大哥!看不出有何異樣!」
沈勝衣低聲對她說道:「總之一切小心為上!」
適時,小二送上兩壺酒,再送來只小炭爐,兩人也不再說什麼。
沈勝衣拿起酒壺,先替熊大小姐斟了滿杯,再為自己斟了滿杯,微一點頭,兩人舉杯,淺呷了一口。
放下酒杯,老狗頭已親自捧上熱氣騰冒的香肉,放在炭爐上。
瓦煲中沸騰起香肉那種特別誘人,令人饞涎欲滴的濃郁香氣,令兩人食慾大動,不由同時拿起筷子,伸進瓦煲中。
老狗頭今天沒有多說什麼,只嘻笑著道:「兩位請慢慢用。」說罷退回櫃檯。
沈勝衣挾起一塊香肉,雙筷中不知何時已夾藏了一枝銀針,略一瞥眼,微一點頭,抬手將香肉送到口中,抬手間,銀針已巧妙地滑進他衣袖中。
熊大小姐放心地挾起一塊濃香撲鼻的香肉,送進嘴中。
兩人邊吃邊談著,享受著美酒佳餚,目不旁及,完全和普通客人一樣,神態悠閒。
十里香酒鋪今晚不知是何原因,客人始終滿座,走了一桌,又來一桌,沈勝衣和熊大小姐前後共喝了三壺酒,添吃了一煲涮羊肉,兩人都吃得很愜意,放下筷子,相視一笑,在酒壺與爐火映照下,更顯得熊大小姐俊美。
沈勝衣不由低聲笑道:「你臉上好似塗上了胭脂,迷死人了。」
熊大小姐瞪了他一眼,伸手摸著熱烘烘的嬌靨,嗔聲道:「又笑人家,貧嘴!小心!老狗頭過來了。」
老狗頭嘻笑著走過來,對兩人笑說道:「吃飽喝足了吧,怎麼樣?不是真的立不穩,走不了吧!」
他是看到了熊大小姐臉上的醉紅。
沈勝衣望著老狗頭,別有含意地一笑,道:「老闆,三壺酒,一煲神仙立不穩,還不至於讓咱們站也站不起來。」
「兩位要走了嗎?請便。」老狗頭淡笑一聲。
沈勝衣掏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道:「熊兄!咱們走。」
目光瞥視了一眼熊大小姐,兩人同時站起但卻腳下一軟,連忙伸手扶住了桌沿,無力地坐下來。
老狗頭一見二人的情狀,得意地嘻笑著道:「兩位!怎麼啦,真的立不穩,走不了啦?」
沈勝衣和熊大小姐臉色大變,沈勝衣驚怒地道:「你做了手腳算計我們!」
老狗頭退開一步,獰笑著道:「任你兩個奸似鬼,也決逃不過老夫的手指隙縫,你兩個已中了老夫的『立不穩』。今天就是有大羅神仙來,也救不了你兩個,你兩個也休想逃得了,認命吧!」
「『立不穩』這是何種毒藥,在下怎麼沒有聽說過?」沈勝衣身軀無力地倚坐在桌邊,神情沮喪地問。
熊大小姐無力地俯靠在桌上,怒聲道:「你好卑鄙,竟然暗中下毒,各位!這是謀財害命的黑店……」
以下的話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遊目四顧,店堂內的食客,每個人都沒有反應,都在向她咧嘴而笑!
老狗頭獰笑一聲道:「姑娘!不要再叫了,你叫破了喉嚨也沒有用,你兩位可說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如今兩位已中了老夫獨門秘製的『立不穩』。沈勝衣!今晚你死定了!」
老狗頭已看出熊大小姐是女扮男裝。
沈勝衣無力地道:「你究竟想怎樣?你怎知她是女扮男裝?知道在下的姓名?」
老狗頭一笑道:「從你一到駐馬鎮,我們就注意上你了,你是鼎鼎大名的『沈大俠』,咱們如何不識!至於這位姑娘,她就是熊北周的女兒,人稱『女神』的熊幗君熊大小姐!至於想怎樣?很簡單,要你死在這裡!」
語聲一頓,倏然暴喝一聲道:「殺!殺了這小子,熊大小姐留下!」
不知何時,酒鋪內的客人,已全部換成了老狗頭的人。
喝聲未落,散坐店堂四處的人,霍然躍起,一陣兵器聲響中,最少有兩把斬馬刀,一條套馬索,一把三尖兩刃劍,兩支短槍,三把長刀,猛往沈勝衣身上劈殺攻到!
看這情形,他們是惟恐一擊不成,沈勝衣不死才怪!
沈勝衣癡聲道:「慢著!」
熊大小姐臉色慘白,驚呼出聲。
老狗頭及時一擺手,喝道:「停!」
攻向沈勝衣的七八人,聞聲立時停身縮手,站立四周,虎視眈眈地瞪注著沈勝衣!
老狗頭冷笑一聲道:「你有什麼話說?」
沈勝衣目光掃視了一眼那些環立的人,慘笑道:「原來早有預謀,老狗頭!在下已是籠中鳥,俎上肉,可否在臨死前,問你幾個問題?」
老狗頭冷然一笑,道:「你已是煮熟的鴨子,諒你也逃不了,好。讓你死也瞑目,有話只管問吧!」
沈勝衣歎一口氣道:「老狗頭!在下非死不可?」
老狗頭殘忍地道:「幾次讓你逃脫,今天你非死不可!」
沈勝衣瞳孔收縮,望著老狗頭道:「上幾次暗計伏擊在下,都是你所為?」
「小院子那次是老夫佈置主使,嘿嘿,至於上兩次,是咱們公……總之,都是我們所為,不說也罷!」老狗頭發覺說漏了嘴,及時剎住。
「是『公子』所為吧?」沈勝衣問。
「你……你怎會知道,快說!」老狗頭臉上閃過一抹驚容。
「猜出來的。」沈勝衣淡淡一笑,道,「你們為何要殺在下?」
「你真想知道?」老狗頭目光灼灼地盯視著沈勝衣。
「當然想知道,在下自問初到塞外,和人無仇無怨,卻三番四次遭到你們的暗算襲擊,若就這樣死了,豈不死得不明不白,做個糊塗鬼!」沈勝衣苦笑著說。
「好吧,就讓你死得明白。第一,你不該到塞外來。第二,你不該和熊大小姐在一起,更不該插手管我們的事,將熊大小姐救出。至於最後一個原因,不告訴你也罷!」老狗頭目光如刀。
「為什麼?」沈勝衣追問。
「告訴了你,你會死得不瞑目。」老狗頭說。
「就為了這個原因,必要殺在下?」沈勝衣歎了口氣道,「看來在下非死不可了!」
「不錯!」老狗頭語氣斷然。
「你們可是受命於人?」沈勝衣問。
「你問得太多了,老夫不會回答你,現在你死吧!」老狗頭抬起手,示意環立四周的人立刻動手!
沈勝衣連忙道:「在下死前,可否再問一個問題?」
老狗頭抬起作勢的手並未垂下,道:「快問吧,老夫沒有太多的耐性!」
沈勝衣目光盯視著老狗頭道:「你是怎樣下的毒?」
老狗頭詭異一笑道:「老夫就在爐中燃燒的木炭上作了手腳!」
沈勝衣道:「可是將『立不穩』混在木炭中,木炭燃燒時,借煙氣升騰,讓在下和熊大小姐在不知不覺中吸進去?」
老狗頭得意地一笑道:「不愧是沈勝衣!的確聰明,對付你這樣聰明的人,在酒中下手腳,怎騙得過你。」
「果然手法獨特高明,在下栽在你手裡,實在沒有話說!」
老狗頭得意地大笑起來。
熊大小姐一直無力地俯靠在桌子上,很少出聲,這時忽然道:「你休要得意,難道你不怕我爹來救我們?」
老狗頭笑得更加響亮,震動屋瓦。笑聲戛然一停,得意地說道:「做夢,簡直是做夢,你爹已在回家途中,又怎知你現在的情形?就算知道,他現在起碼已在三百里外,又怎能及時趕來救你!」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小妞兒,老實告訴你吧,熊北周熊老兒,現在只怕已自身難保,也許已陳屍雪原!」
熊大小姐和沈勝衣聞言大驚!熊大小姐芳心更是驚急無比地顫聲道:「你們怎樣對付我爹他們?」
「很簡單,就像對付七十二騎一樣對付他和古誠、雷莽三人!」老狗頭語聲中充滿了殘忍之意。
熊大小姐慘呼一聲:「爹!」垂頭低泣。
沈勝衣雙眉挑煞地道:「你們好卑鄙的手段,難道真的要斬盡殺絕!」老狗頭暖昧地看了看垂頭飲泣的熊大小姐一眼,道:「你說錯了,最少,我們不會殺了她,留下她,好好待她。」
沈勝衣不由問道:「為什麼?」
老狗頭神秘一笑道:「你死後再告訴你!」
熊大小姐忽然抬起頭,明眸含淚地說道:「你們想將我怎麼樣?你們要是想折辱我,休想!」
老狗頭道:「到時你自會知道。」 。
沈勝衣忽又問道:「你將『立不穩』放在木炭中,借木炭燃燒後發出的煙氣,令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中毒,那麼,他們怎會不中毒?當時毒煙飄散,他們也會吸入。」
老狗頭哈哈一笑道:「老夫既能製出這種毒藥。當然也能製出解藥,他們之所以沒有中毒,是老夫已預先給他們服下了解藥。現在再沒有問題要問了吧?」
抬起的手臂倏然落下,喝了一聲:「殺!」
環立著的七八名漢子,手中兵器閃動,網一般向沈勝衣身上罩落!
其餘十多名扮作食客的漢子,虎視著熊大小姐。
看來,沈勝衣這次真是非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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