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開寶九年,冬
雪夜,漫天風雪飛舞,違命侯府的內堂卻絲毫不受影響,四角還燃著火盤,令人只有溫暖的感覺。
李煜坐擁重裘,心中更無寒意,下筆如飛,正在填著一闕春詞。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這個南唐後主精文學,尤擅詞,一直沉迷於書畫聲色,所以才輕易被宋太祖趙匡胤施用反間計,到發覺錯殺大將林宏肇,已經後悔莫及。
及至南唐為宋滅,這個南唐後主恐懼之餘,更就自貶國號為江南,奉宋正朔,至為恭順,宋太祖師出無名,惟有無徵李煜入朝,李煜果然恐懼不敢來,宋太祖才有藉口出兵,於開寶七年,合吳越王錢叔夾攻,終於十一月攻克金陵,俘李煜,封違命侯。
樂府記聞載:「後主歸宋後,與故人書云『此中日夕,以淚洗面。』每懷故國,詞調愈工……」
這無疑都是事實。
侍候在李煜身旁的小周後待他將筆放下,再細讀那闕春詞,不由淚下。
李煜看在眼內,輕歎道:「你又流淚了。」
小周後舉袖印淚,正要說甚麼,窗外突然一陣飛鳥撲翼聲傳來,心一驚,很自然的縮進李煜懷中。
「只是雀鳥飛過,你害怕甚麼?」李煜擁著小周後,口裡這樣說,心頭卻也在發寒。
這夫婦二人已無異驚弓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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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是從違命侯府高牆外驚起,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接從那邊傳來。
外院的婢僕已經被驚動,紛紛走出院子,他們都是南唐的人,那種感覺與李煜夫婦並無兩樣。
飛鳥方過,一條人影便從相反的方向飛掠過來,有如一股疾風,所過之處,積雪都被激起來,化成煙霧般,追在那個人的身後。
那個人一身黑衣,飛鳥般飛越外院,上了高牆旁邊的一株高樹,隨即又倒躍下來。
三四個僕人立即迎上去,一個慌忙問:「李將軍,到底是……」
被稱為李將軍的黑衣人沒有作聲,身一轉,雲煙再起,擁著他飛掠回去。
那些婢僕不由都怔在那裡,他們知道,一定是有事要發生,卻是不知道如何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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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翼聲消失,李煜目光仍然停留在那邊窗戶,心情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輕撫著小周後的秀髮,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
他的語聲有如呻吟般,不難聽出既是安慰小周後,也是安慰他自己。
後堂的大門也就在這時候被推開,一股風雪疾捲了進來,火盤的火焰亦隨風疾揚,「獵獵」有聲,小周後受驚又縮進李煜懷中,李煜目光已轉向那邊,呆一呆才分辨得出推門而入的那個是甚麼人。
「李浪,你幹甚麼?」李煜歎了一口氣。
李浪就是那個李將軍,那個黑衣人,這時候已經換上一身盔甲,風雪中當門而立,映著火光就像一頭烏黑發亮的怪物。
他的年紀並不大,不過二十八九,氣宇非凡,穿著一身盔甲,更見英偉。
他一步跨入,反手將門關上,跪下,沉聲稟告道:「晉王府的人來了。」
李煜又是一呆:「他們來幹甚麼?」
「只怕不懷好意。」
李煜想想,乾笑一聲。「趙匡胤曾經親口答應,亦已下旨確保違命侯府的安全。」
「雖然如此,那個趙光義……」
「趙光義也來了?」李煜驚問。
李浪考慮了一下,「晉王府的侍衛簇擁著一頂金碧輝煌的肩輿,除了晉王趙光義……」
李煜聽到這裡,笑截道:「他們其實沒有進來。」
「這附近只有違命侯府。」
「也許他們只是略經……」
語聲未落,一下沉重的撞擊聲突然傳來,李煜一驚住口。
李浪目光一轉,道:「趙光義膽大妄為,人所共知,這一次闖到我們這裡……」
接一下沉重的撞擊聲震斷了李浪的話,李煜接道:「我們這裡有甚麼值得他動腦筋的?」
李浪正要說甚麼,第三下撞擊聲又傳來,李煜笑接道:「若是來搗亂,由他搗亂便是。」
李浪正色道:「末將斗膽請皇上暫避……」
李煜揮手截住,「幸好這裡沒有外人,否則你這樣稱呼傳了出去,趙匡胤又有藉口……」一頓一歎才接下去,「趙匡胤這個稱呼當然也沒有問題。」
第四下撞擊聲傳來了,李煜應聲身子又一震,「我們曾被警告不能夠擅離此地半步,若晉王府的人是奉命而來」
李浪搖頭道:「那怎會如此撞擊門戶?」
李煜苦笑道:「避得了今天,避不了明天,這到底趙家天下,我們又能夠避到那兒去?」
語聲甫落,霹靂一聲巨震,李浪長歎一聲,「錚錚」鐵甲聲中,飛步走到李煜身旁,強而有力的一雙手已按在腰間配劍上。
他是南唐子民,本姓高,三代身世李氏王朝大恩,賜姓李,矢志效忠,所以他雖然無意功名,仍繼承父志,侍候李煜左右,只可惜李煜膽小怕事,以至他空有一身本領,一直都沒有機會施展。
他知道甚麼是愚忠,卻也知道甚麼是義氣,重義而守信是他的家訓。
這個時候他更加不忍捨棄李煜離開,甘心接受這種無形的束縛,又希望李煜有一天,會接受他的勸告。
這一次他當然又失望,雖然他看出事情不尋常,但李煜堅決不肯離開,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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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被八個力土撞開的。
那八個力士禿頂,只是腦後一側挽著一條小辮子,肌膚古銅色,該賁起的肌肉全都賁起來,身材也特別高大,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座座小山的。
他們都赤裸著上身,只有腕臂的地方束裹著鐵甲,風雪下,卻顯然絲毫寒意也沒有,一衝而入隨即左右排開,挺胸凸肚。
在外院的陴僕無不怔在那裡,瞪著眼睛凝視。
兩個侍衛隨即衝進來,各抓一條長鞭,一面揮舞,一面暴喝:「跪下!跪下!」
那條長鞭「劈劈拍拍」的響個不絕,未落在地上,積雪便已給鞭風激起,一團團爆開,雪煙四現,威勢哧人。
一群婢僕不由自主跪下,噤若寒蟬,亡國以來他們早已習慣卑躬屈膝,下半截骨頭早已軟了。
跟著衝進來的是兩排如狼似虎的侍衛,然後是一頂金碧輝煌的肩輿,由八個力士抬著,肩輿的左右,侍候著兩個面白如紙,殭屍似的白衣人。
跟著又是兩排侍衛,還有一個畫師模樣的中年人。
那人事實是一個畫師,姓凌名道子,一手書畫據說京師中無人能及,寫意一揮即就,求真刻畫入微,栩栩如生,志行據說也非常高潔。
這個人的技藝絕無疑問,志行則相信只是傳說,有成就的文人,在一般人眼中通常都覺得高潔一些。
趙光義是怎樣的一個人,一個志行高潔的人又怎會甘心追隨左右?
凌道子卻是以追隨趙光義為榮,今夜將會發生甚麼事既已知道,反而表現得如此興奮。X X X後堂的門戶也是被撞開,八個力士旁若無人闖進來,李浪方要喝問,卻被李煜示意不要作聲。
李煜盤膝正坐,強裝鎮定,到底是做過皇帝,見過大場面的人,表面完全看不出來。
小周後坐在李煜後面,垂著頭,一個身子已然在顫抖。
肩輿一直抬進來,在堂中放下,那些力士隨即一聲吆喝,聲震屋瓦。
李煜身子應聲一震,小周後已不由自主的靠近去,只有李浪,不為所動,目光落在那兩個殭屍似的白衣人面上之際,雙眉卻還是輕蹙起來。
他當然看出這兩個白衣人都是高手,這兩個白衣人卻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在意。
在他們的眼中,身穿盔甲的人只適宜衝鋒陷陣,在戰場上爭鋒,最重要的當然是,在京城中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有遇到對手。
李浪並不認識這兩個人,卻知道這兩個人必然就是趙光義重金請來的兩個邪派高手「天絕」「地滅」。
他們並不屬於中原武林,來自東海黑鯊島,座下一群弟子悍不畏死,練的都是搜捕、偵察、殺人的本領。
有人懷疑他們是學技東瀛,是東瀛忍術流派的分支,卻沒有人能夠證明這是否事實。
自從他們歸順趙光義之後,與趙光義意見不合的幾個大臣家中的教頭便無緣無故失蹤,也有人懷疑是趙光義指使他們做的手腳,卻一樣沒有人能夠提出足夠的證據。
有趙光義出現的地方,就有「天絕」「地滅」,有天絕地滅這種高手侍候一旁,趙光義又還有甚麼禍闖不出來?
無論他闖出甚麼禍也無人過問,他非獨是王侯,還是將來的天子。
肩輿放下後,堂中便陷入一片死寂,無人作聲,一直到那一陣笑聲從肩輿中傳出來,那一片死寂才被驚破。
笑聲響亮而瘋狂,聽到這種笑聲不難令人聯想到瘋子狂人。
肩輿前面的錦幔在笑聲中震動,兩個心腹侍衛已等在左右,在笑聲停下後一聽那一聲:「拿開」,忙就將錦幔分開來。
趙光義也就擁著紅袍從肩輿內走出來,高大的身材在曳地紅袍襯托下,更顯得威風。
他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眼睛透著不少紅絲,一看便知道喝過不少酒。
以他的狂性再加上酒意,就是李煜也知道麻煩,立即道:「不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
趙光義笑道:「你若是知道我到來,還不趕快溜開。」
「本侯不敢。」李煜歎息在心中。
趙光義大笑,「你當然不敢,可是你一定會將人藏起來。」
「人?」李煜怔一怔。
趙光義隨即大踏步走向李煜,一群侍衛力士左右隨著排前去,「天絕」「地滅」身形齊動,左右搶先掠到李煜左右。
李浪看在眼內,一步移前,鐵甲聲一響,幾個侍衛便向他迫來,手按刀柄,蓄勢待發。
李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第二步跨出,雙拳緊握。
李煜急忙喝止。「休得無禮。」接揮手,一聲:「退下」
「是」李浪只有退下去。
趙光義卻截住李浪的去路,一面反手拍著李浪胸前的鐵甲,一面大笑道:「你這個小子倒也懂得把握機會表現自己的忠心,卻是不懂得看對象。」
天絕與之同時到了趙光義身旁。「王爺的意思」
趙光義大笑接道:「這種笨人何必理會,這個時候你們也別做殺風景的事情。」
天絕地滅相顧一笑,趙光義半身一轉,接吩咐:「都給我押下去。」
那些侍衛長刀立即出鞘,分架在李煜李浪以及幾個侍女的肩頭上,半推半拉的將他們趕往堂側紗幔後。
小周後是例外,她還是站起來,跟在李煜後面。
趙光義也就在這個時候伸手將她截下來,搖頭道:「你留下」
小周後一怔,趙光義隨即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一面揣詳一面道:「聞名不如見面,果然是一個絕色佳人。」
小周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呆在那裡,李煜那邊脫口大呼;「王爺,你這是」
「沒甚麼,只是要跟你府中這位絕色佳人好好的親熱一下。」趙光義說得倒也輕鬆。
李煜面色驟變,道:「王爺你這是開玩笑。」
趙光義道:「你就當這是開玩笑好了。」接又大笑起來,一伸臂,將小周後摟入懷中。「難怪人皆讚不絕口,的確國色天香。」
小周後驚呼掙扎,李煜面色一變再變,急呼:「皇上有旨,不得動違命侯府一草一木。」
趙光義笑截:「我動的只是人。」
李煜接大呼:「趙光義,你眼中還有皇法?」
趙光義霍地回頭,狂笑道:「你難道沒聽過『金匣之盟』,兄終弟及,我就是大宋的皇帝,就是皇法。」李煜傻了臉,趙光義接喝一聲:「還不押下去」
那些侍衛忙將李煜推下去,趙光義雙臂接一振,將小周後拋起來,披在身上那龍紅袍同時飛出,一片紅雲般飛舞傘空。
紅袍下赫然赤裸。
四個力士隨即搶前,凌空將小周後接下,呼喝聲中,小周後身上的衣衫片片碎飛,一個羊脂白玉般的身子終於呈現趙光義眼前。
趙光義赤裸的身子這時候亦已被另外四個力士高舉起來,他血脈賁張,狂笑不絕,一面不忘大呼:「凌道子你這個奴才還不快快動筆。」
凌道子經已在長几上將畫軸攤開,應聲揮筆,目光灼灼。
其餘侍衛慌忙拜伏在地上,手中鐘鼓齊鳴,一面叩頭一面高呼:「王爺保重」
也就在一下下鐘鼓聲保重聲中,八個力士,分別扛著趙光義小周後,凌空一下下交接。
小周後眼淚奔流,哀啼不絕,趙光義卻是狂笑大叫,與狂人無異。
也只有狂人才會做出這種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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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在紗幔後看得並不清楚,對他這卻已夠刺激,他目眥進裂,雙手握拳,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看樣子好像隨時都會衝出去跟趙光義拚命。
李浪只是看著李煜,只要李煜動手,甚至只是一聲吩咐,他便會第一個衝出去。
那些侍衛他完全不放在眼內,他甚至有信心,就是天絕地滅出手,只要他拚命,趙光義應該不成問題。
李煜若是肯忍辱偷生,為了李煜的安全,他當然亦只有忍氣吞聲。
有哪一個男人忍受得住這種恥辱?
李浪真氣運行,一觸即發。
眼看李煜便要發作,突然把頭左右一搖,一聲歎息,垂下頭去,緊握的雙拳亦鬆開,一堆爛泥似的癱軟在地上,他到底還是愛惜生命,忍受眼前的恥辱。
李浪看在眼內,鬥志剎那亦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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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鼓聲終絕,趙光義在一連串保重聲中披上紅袍,坐回肩輿內,力士侍衛前呼後擁下離開。
凌道子亦已完成了那幅驚世駭俗的「宋太宗遇小周後」圖,一面邪笑的奉著畫軸跟在肩輿後面。
肩輿中趙光義狂笑不絕。
小周後哭倒在地上,好一會才爬起來,眼珠子彷彿已凝結,神態與白癡無異,哀莫大於心死,到這個地步她還不死心?
她拖著腳步搖搖晃晃的走到照壁前,拔出掛在照壁上的長劍,抹在咽喉上,只一劍便了卻性命。
李浪只聽腳步聲便知道將會有甚麼事發生,要阻止以他的身手絕對可以阻止得住,可是他沒有動。
也許他以為這樣對小周後反而是一個種解決。
他的目光仍落在李煜身上,神態也已變得意。
劍「嗆啷」墜地,小周後浴血倒地,李煜好像這時候才發覺,驚呼著分開紗幔衝出,衝到小周後的屍體旁邊,張著口,一聲卻也叫不出來。
也許他看出這已經是一個死人,明白怎樣叫也無用。
李浪仍然呆立在紗幔後,這個時候他還能夠做甚麼?
「李浪」李煜終於叫出來。語聲嘶啞,非常激動。
「末將在。」李浪應一聲,仍沒有移動。
李煜突然奔回來,分開紗幔,抓著李浪的雙手,竟然問:「我應該怎樣做?」
李浪冷然道:「末將不知道。」非獨語聲神情,他整個身子,彷彿也已經凍結。
李煜又問:「我能夠做甚麼?」
「末將只知道皇上的詞填得很好。」李浪的語聲更冷。
李煜不由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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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仍然漫天。
亭子裡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曳,坐對長几的李煜面色蒼白,彷彿也抹上了一層白雪。
長几上有文房四寶,還有一壺酒,李煜目光落在紙上,又喃喃的道:「我懂得填詞。」
李浪木立在他身後,沒有作聲,他的目光彷彿已凝結在風雪中,看不見李煜,也看不見亭子外小周後的屍體。
小周後以白絹裹著,放在雪地上,白絹仍然有血滲出來,燈光下非常觸目。
雪花不住的飄落,李煜以雪花為餚,一面喝酒一面揮筆疾書。
淚從他的眼眶流下,淚水逐漸變成血水,鮮紅的血水逐漸變成紫黑,他喝的是毒酒,詞還未填罷,毒性已發作。
字由亂而散,他終於一頭撞在紙上,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小周後的屍體這時候亦已被雪花掩蓋,李浪冰冷的目光由小周後的屍體移到李煜的屍體上,終於被熱騰的熱血溶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一聲怒吼。
盔甲隨即被他抓下來,內穿的衣衫亦被他雙手撕裂,他怒吼拔劍,衝入漫天風雪中。
現在他終於可以解除所有束縛,痛痛快快的去做他要做的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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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道子果然丹青妙筆,畫得栩栩如生,趙光義一看便不由想起方才在違命侯府的情景,也越看越興奮,一把抓起旁邊的玉印,重重的蓋下,一面狂笑道:「這才能夠證明本王的確是做過這件好事。」
王府大堂內他的一群心腹。幾乎一齊撫掌高聲附和,這群人精通吹捧拍騙之道,難得有這個機會,當然是一定有所表現爭取趙光義的好感。
其中就只有趙普例外,非獨沒有開口,而且雙眉鎖起來,憂形於色。
這個趙普可以說是趙光義心腹中的心腹,當日陳橋兵變,趙匡胤得以黃袍加身,據說也是他花的心思,所以趙匡胤一統天下,他也論功行賞在朝中身居高位。
據說他要捧起來的其實並不是趙匡胤,乃是趙光義,只因為趙光義遠不及其兄趙匡胤的深得軍心人望,不得不改變初衷。
饒是如此,後來他一手擺佈的「金匣之盟」還是弄出了一個「兄終弟及」,只要趙匡胤一死,繼位為王的便是趙光義。
好像他這樣的一個心腹,當然清楚趙光義的性格,一有機會便出言規勸,唯恐趙光義闖出禍來,辜負了他的一番心血。
他到底身居高位,有他要做的事,不能寸步不離趙光義,及時阻止趙光義的行動,就像今夜,他接到消息,匆匆趕來晉王府,趙光義已經鬧事回來。
現在他只有歎息的份兒。
蓋過印,趙光義隨即吩咐傳閱。
「王爺果然是威武絕倫。」
「不同凡響。」
「李煜怎能與王爺相比,小周後遇上王爺,才曉得甚麼叫做人生樂趣。」
那群心腹當然是一面看一面讚不絕口,凌道子更就是大捧特捧。「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是這番壯舉,王爺已可以流芳百世。」
趙光義聽來非獨不覺得肉麻,反而大樂,笑得合不攏嘴。
「好!說得好!」笑應道,他舉杯大口大口的將酒往咽喉倒。
畫終於傳到趙普手上,他捧畫在手,面無表情,趙光義目光及處,帶醉笑問:「你說怎樣,精采不精采?」
「精采是精采,」趙普一面將畫送回趙光義面前,一面沉吟道:「只不過……」
「不過甚麼,你認為精采便成了。」趙普接吩咐凌道子。「你將畫送到藏珍閣,這幅畫要好好藏起來,流傳百世,好教百世之後,也知道本王的英偉神武。」
凌道子慌忙將畫接住,隨即在四個侍衛的陪伴下,將畫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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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黎明前據說也就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時刻。
置身晉王府中卻絕不會有黑暗的感覺,即使院子也沒隔多遠便安放著一座石雕的長明燈。
過院子,轉長廊,藏珍閣便已在望。
凌道子一行五人酒氣未過,一些寒意也沒有,談笑著走來倒也輕鬆。
一直到那個白衣人的出現。
那個白衣人彷彿天外飛來,又彷彿地底下冒出,凌道子五人眼前一花,那個白衣人便出現了。
頭是以白布裹著,看不到面龐,漫天雪花中就像是雪花堆成,那剎那,凌道子五人不由都機伶打一個寒噤。
四個侍衛的反應也不慢,刀出鞘之前暗器先發,一個一把搶過凌道子手中的畫軸,手再翻,一支銅管出現,「錚」的射出了一條繩鉤。
繩鉤鉤住了飛簷,那個侍衛的身子便往上飛去。
白衣人的身手更敏捷,披在身上的白衣白頭巾那剎那疾揚起來,捲飛了射來的暗器。
白衣白頭巾下是一個身穿柿紅色緊身衣衫的長髮少女,與白衣白頭巾飛捲同時,一片紅雲也似飛展,出鞘的長劍卻有如一道閃電也似。
一個侍衛首當其衝,鮮血飛激中上半截身子自下而上幾乎被劈開兩邊。
紅衣少女的身形,卻借那一劈之力翻起來。
四個侍衛都是天絕地滅一手訓練出來,那搶過畫軸往上拔起的一個更就考慮到來人的意圖,眼看他就要掠到飛簷上,紅衣少女已然翻飛掠至,凌空一劍疾擊。
他的刀急忙封擋,才削出一半,身子已然被紅衣少女攔腰斬為兩截,畫軸亦脫手。
紅衣少女凌空接下畫軸,風車般倒翻而下,接一刀,還一劍,又擊殺一個侍衛。
最後一個侍衛一面高呼:「有刺客」一面倒退,退不到三步,咽喉已被紅衣少女的長劍刺中。
凌道子早已被驚嚇得癱軟在地上,這下子連滾帶爬,急急躲到旁邊一盞長明燈後面。
紅衣少女一陣風也似從長明燈旁掠過,長明燈在劍光中而斷,凌道子的頭顱亦隨著飛上了半天。
一個個白衣人隨即四方八面出現,無數暗器從四方八面襲向那紅衣少女,破空聲響驚心動魂。
紅衣少女身形更迅速,那些暗器竟然都追不上她的身形,紛紛射空。
兩個白衣人在月洞門閃現,擋住去路,一個隨即在暗器中倒下。
紅衣少女的暗器形如梭子,快而準,暗器射到,她的人幾乎同時亦射到,另一個白衣人刀雖然來得及出手,但才劈出兩刀,一個身子便被紅衣少女的長劍斬斷。
紅衣少女一衝而過,十數枚暗器便射來,都射在雪地上,她身形再長,直撞向後院大門。
那扇門絕無疑問已被她做了手腳,立時被她撞開了兩尺寬闊,六尺長短的一塊,她一個身子隨即伏倒在這塊門板上,順勢飛出了門外。
一批接一批暗器射在大門上,有些雖然穿洞而出,對那個紅衣少女已毫無威協。
門外不遠是一個斜坡,積滿了雪,那扇門板在紅衣少女控制下有如雪撬,在雪地上迅速飛越。
那些白衣人在高牆上一個個冒出來,看在眼內,不禁瞠目結舌。
那個紅衣少女絕無疑問非常熟識晉王府中的環境,並且安排好退路,膽量更就是超人一等,如入無人之境。
天絕地滅也在高牆上出現了,手中各扣著一具奇形怪狀的大弩。
那兩具大弩每一具都是由四個白衣人扛著,上面放著一支粗而長的鐵箭,末段曳著藥引子,正在「嗤嗤」的燃燒。
天絕地滅的視線經由大弩上的准子落在紅衣少女的身上,也算準了藥引子燃燒的時間,鬆開機括將箭射出。
那兩支鐵箭射到了一半便變成兩條火龍也似,夜空中看來絢爛奪目。
紅衣少女聽得破空聲響有異,回頭一望,一個身子便從門板上拔起來,落在旁邊一株積滿了雪的枯樹上,積雪立時簌簌飛散,她的身子借樹枝一彈之力再往上拔,櫻唇不知何時已多了一管碧玉哨子,一聲哨響,劃破夜空。
兩支鐵箭與之同時正中那塊門板,霹靂聲響中爆發,火光閃射,門板片片碎裂飛散。
紅衣少女若是仍然在門板上,勢必粉身碎骨,她居高臨下,看得清楚,不由一伸舌頭。
她年紀不過十七八,這一伸舌頭,更添了幾分稚氣,膽子卻實不小。
晉王府無異龍潭虎穴,她膽子若是不大,如何敢這樣出入。
身形才落下,一匹白馬便出現在她眼前,那匹白馬通體雪白,不起一根雜毛,冰天雪地中,就像是幽靈般出現。
紅衣少女身形著地即起,橫越長空,正好落在白馬鞍上。
白馬「希聿聿」一嘯,非常滑溜的一轉,往來路奔回,其快無比,絕無疑問是一匹寶馬。蹄踏處,雪煙飛舞,少女一把秀髮迎風揚起來,更顯得嬌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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