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雲霧淒迷。孫鳳翔、飛燕走在山路上,急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也令他們精神大振,飛燕緊伴著那飛虹,艷如朝霞。
有人說,一個女孩子走在心愛的人身旁之際,最是嬌艷迷人,孫鳳翔現在已經有這種感覺。
一路上談談笑笑,倒不覺得時間難過,孫鳳翔離開那飛虹、飛燕也較遠,看來很知情識趣。
他只有飛燕一個妹妹,當然希望她能夠活得快快樂樂,飛燕的心情他當然也很明白,他也已很久沒有見到飛燕這樣開心了。
聽到飛燕的笑聲,他自己也快樂起來。
雲霧瀰漫中蒼松飛展,虯枝展伸,氣勢狂勁而多變,無極就立在這株蒼松下,衣袂迎風飄舞,有如天外飛仙。
他立在這裡已多時,思潮亦有如雲霧般不定,過了多年隱逸的生活,仍然勘不破名關,難免有些感慨。
貴為國師,無疑就等於天下武林之首,何等威風。
一想到這裡,無極的嘴角不由露出笑容,卻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傳來:「大清早遇著道士,可是不吉利得很,幸好我們並不是去賭錢。」
無極聽得很清楚,沒有回頭。
話是孫鳳翔說的,他當先由山路那邊走來,看見無極,衝口而出。
無極毫無反應,孫鳳翔又道:「道士、和尚都一樣,沒啥了不起。」
飛燕後面聽得清楚,不由問:「他們怎樣?」
「會忍!你若是比他凶,比他強,就是踢他罵他,也不會有太大反應,而且事後還會自誇道行高深。」
飛燕看看無極,搖搖頭。「哥哥就是喜歡惹事。」
孫鳳翔立即道:「你錯了,我只是看不慣這種所謂與世無爭的出家人。」
「與世無爭有什麼不好?」
「你難道不知道,與世無爭的另一個意思,就是逃避責任?」說話間已到了無極身後,孫鳳翔突然又道:「禍國殃民,道士和尚都不是好東西。」
無極按住他的肩頭,說道:「難道你要若事生非?」說著也不等他答話,將他推開,孫鳳翔當然不是真的要惹事。繼續往前走。
那飛虹並沒有表示,仔細看了無極一眼,緊跟上前。
無極也沒有再作聲,極目遠望,以他耳朵的敏銳,當然聽得出這三個人都有一身很不錯的內功,雖然有信心將他們擊倒,也實在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多生枝節。
而且那豈非等於表示他這些年來的修為俱都白做了?
這些年來在修養方面,他真也下了很大的苦功,等閒不易發怒,不過,方纔他卻也真的有意出手教訓孫鳳翔一頓,只是沒有行動而已。
正午,那飛虹三人在一條小溪旁邊停歇下來。孫鳳翔捧了幾捧清水撲在面上,精神又是一振,飛燕坐在一方石上,雙腳浸在水裡,不停地撥弄著,未脫童真。
那飛虹亦坐在石上,呆望著飛燕,他實在是很想將雙腳也浸進水裡,卻不知怎的,提不起勁兒。
孫鳳翔無意一眼瞥見,脫口道:「姓那的,你就是擔心,我說沒問題便沒問題。」
那飛虹笑笑:「我只是覺得事情太不尋常,心頭有些兒沉重。」
「看你這樣子,真有點憂國憂民,你不去做官實在可惜。」孫鳳翔大笑。
飛燕忽地插口問:「哥哥,你真的有把握說服元寶?」
孫鳳翔不覺手一指鼻子:「我們男人的豪情你們女孩子懂什麼?只要我開口--」
那飛虹插口道:「說真的,這個人一向都視錢如命?」
「有時也會講講義氣的。」孫鳳翔又捧了一捧水撲在面上。
他說的也許都是事實,但有一點非獨他,就是那飛虹也想不到,這時候司馬長安已然將黃金送上了七重天。
花了差不多整整半天,七重天上所有山賊總動員,絞盤繩索也不知損壞斷折了多少,才將那十塊黃金弄上去。
元寶是一個急性子,聽說黃金已送到山上,立即便要全弄上來,然後就坐在忠義堂那張鋪上老虎皮的大椅子上,只等手下將黃金送到面前,一想到那是三十萬兩黃澄澄的金子,他便不由眉飛色舞,到底耐不住,彷彿滾球似的,一口氣真滾到第一重天那兒,以便早一些看到那些黃金。
在他的想像中那該是一錠錠的金子,怎也想不到竟然是四四方方的十大塊金磚。
非獨那些山賊,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大的金塊,看得人人直了眼,然後一個個瘋狂似的,在金塊上翻筋頭。
司馬長安最後也給吊上去,只有他一個人,這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他去到上面的時候,元寶正敞著胸膛,臥在那些金塊上,手中拿著一罐酒往嘴裡直倒,酒濺得一身都是,他卻完全不在乎,一面大笑,行跡近瘋狂,跟著甚至將整罐酒都倒在頭上。群賊圍在金塊旁邊,掌櫃拿著算盤在金塊旁邊轉來轉去,竟好像要計算那些金塊的重量,司馬長安一眼瞥見心裡實在不很舒服,幸好掌櫃並沒有他想像的聰明,沒有這麼快計算出來,那些山賊在眼前來來去去,對掌櫃亦不無影響。
算盤「劈劈啪啪」在響,元寶竟是第一個受不住,把手一揮,笑罵道:「滾開滾開,別在這裡打擾老子清興。」隨即將酒罐擲去。
掌櫃慌忙讓開,酒罐給擲在地上,元寶接著向司馬長安笑道:「別急別急,皇帝快來了。」
語聲甫落,傳過一陣呼喝聲,幾個山賊推著一男一女到來,司馬長安一眼便認出那個男的就是落難皇帝朱允紋,他雖然沒有資格入宮或上皇極殿,卻會在皇帝出遊的時候,從隱蔽之處窺看過。
皇帝即位的時候才得二十一歲,現在二十五歲不到,在宮中養尊處優,司馬長安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比實際的年紀看來還年輕得多,但現在看來,卻已像個中年人。
幾個山賊一直將皇帝皇后推到司馬長安面前,元寶隨對司馬長安道:「皇帝皇后還有龍袍玉璽全給你,我們兩不相欠。」
司馬長安很冷靜地道:「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吧?」
「難道你還想老子分些金子給你?」元寶大笑揮手,「快走快走。」
皇帝開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道元寶要拿自己怎樣,一路走來,身子不住發抖,現在聽清楚,不由看了看司馬長安。
司馬長安忙上前,皇帝驚魂未定,倒退了一步,「是……哪一個叫你來的?」
司馬長安恭恭敬敬地道:「奴才姓魏,是長興侯的屬下。」
皇帝面容一寬:「魏初呢?怎麼不上來侍候朕?」
司馬長安一笑,道:「魏大人現在山下等候。」
下了山,皇帝猶有餘悸,進了林中那條道路,看見七重天的賊人沒有跟上來,怒氣壓也壓不住,終於發作了。
「魏初?魏初到底在什麼地方?」皇帝嘶聲喝問。
「請皇上恕罪,魏初不能來。」司馬長安仍然恭恭敬敬,語聲卻是冷冷冰冰。「什麼?
你這個姓魏的,竟敢欺君?」皇帝更怒,「不怕誅你的九族?」「那皇上記著好了,奴才不姓魏,複姓司馬,雙名長安。」
「司馬長安,那又怎樣?朕要誅你的九族還不是一樣?難道魏初竟然敢反對?」司馬長安又笑笑。「奴才並不是魏初的屬下,奴才向來只聽燕王的差遣。」皇帝一怔,面露驚恐之色,他雖然不太懂事,卻絕非一個笨蛋。
皇后隨即縮到皇帝身後,顫抖著道:「皇……皇上,這怎麼是好?」
皇帝一把推開,「閉嘴!」他已經夠心亂的了。
司馬長安即時道:「皇上,要一個女人閉嘴,只有一個方法。」接著從身旁一個死士手中取過一支長矛猛向皇后當胸刺去。皇后驚呼未絕,長矛已然入胸,鮮血怒激,一個身子同時被撞退,釘在後面一株樹幹上。皇帝看在眼內,面色慘變,倒退半丈,司馬長安右手接著一擺,「皇上,請上路!」皇帝已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那飛虹這時候臥在山坡樹蔭的石塊上,孫鳳翔躺在不遠處的另一塊石頭上,咬著一根草,悠然自得。飛燕反而不耐煩地走來走去,看見兩人都沒有反應,終於忽不住走到孫鳳翔身旁,踢了他一腳,「還躺在這裡,起來!」孫鳳翔張開眼,懶洋洋地道:「你過去踢醒那個姓那的再說。」
飛燕一皺鼻子,走過去,卻是在那飛虹身旁坐下來,孫鳳翔看在眼內,搖頭嘟喃道:
「奇怪,不該踢的踢,該踢的反不踢了。」飛燕沒有理會他,輕聲問:「我們該動身了吧?」
「不用急。」那飛虹坐起身子。「司馬長安不知來了多少人,我們又不是跟他拚命,入夜進擊比較安全。」「還要等到入夜哦?」飛燕又一皺鼻子。
「今天天氣好,今夜的月色相信也一樣好。」
這晚的月色實在不錯,但一入了樹林,那飛虹三人便欣賞不到了,他們也不是為了欣賞月色而來。林中異常寂靜,三人雖然將衣衫袖子束好,又有一身很不錯的輕功,但移動間偶然也會發出聲響,有時是因為踏上了落葉,亦有時因為碰了矮樹叢,那其實並不大,仍令他們一陣緊張。一面走他們一面凝神傾聽,什麼發現也沒有,孫鳳翔的耐性實在不大好,終於走到那飛虹的身旁,道:「樹林中不像藏有人。」那飛虹點頭。「只怕有變化。」腳步隨即移向林外。
飛燕、鳳翔左右相隨,出了樹林,立足在路上,還是一些反應也沒有。那飛虹終於肯定,道:「我們得飛快上山。」孫鳳翔忍不住問道:「依你看,是什麼原因?」
「只有一個,就是司馬長安已經想到了辦法,將皇帝從七重天弄下來。」「什麼辦法?」
「要上去看看才知道,也許是他已經找到了一個襲擊七重天的好辦法。」孫鳳翔一怔,往前掠出去,那飛虹、飛燕不敢怠慢,跟著一齊掠出。
與這同時,司馬長安一行數百人正擁著皇帝奔走在山野中,這條路雖然不好走,卻能令他們避開敵人的監視,但司馬長安仍然不敢大意,不敢歇息,全力趕路。他卻是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行動已落在一個人的監視中,那個人在遠處的一塊巨石上,一身衣衫在夜風中飛舞,也因為背著一輪明月,遍體彷彿都像散發出冷光,一片森寒,看著司馬長安一夥人走遠,他站起來,衣衫獵然再飛展,有如一隻白鶴般彷彿要展翅高飛,直飛入夜空中、明月裡。好像這樣有氣勢的人並不多,這個人也不是別人,正是青城無極!
七重天周圍,魏初已布下無數眼線,無極也只要他們提供司馬長安正確的去向,他負身重責,所以孫鳳翔就是再無禮,也未必會與之計較。魏初本來已有些灰心,但想到那麼重的金塊要送上七重天決不是一件易事,才精神大振。事情的發展當然一如他所料。
那飛虹卻不知道魏初將黃金送上七重天換人的事,盛北川雖然知道,可不知道如何去通知。否則,那飛虹他們現在要做的就不是上七重天,而是去追尋皇帝的下落。夜已深,七重天上仍然燈火輝煌,那些黃金在燈光下看去仍然是那麼明亮。群賊睡的睡,醉的醉,大都集中在第一重天險之上,將黃金弄到這裡來已經不容易,元寶也不準備將金塊往上送,現在他就臥在金塊上,手中仍然抱著一個酒罐,鼻鼾如雷,也不知是醉倒還是睡著,那飛虹三人給值夜的山賊以吊籃接上來的時候,他仍然未醒轉。孫鳳翔顯然是這裡的常客,那些山賊對他就像對元寶那樣尊敬。他走到元寶面前,元寶仍然一些反應也沒有,也不客氣,伸手輕拍元寶的臉。「走開!」元寶漫喝一聲,轉了一個身,孫鳳翔卻一把將他扳回來呼道:「元寶--」元寶終於半睜開眼睛,看了孫鳳翔一眼,道:「是你?」隨即笑起來,笑得就像個傻瓜。
「你消息靈通得很,知道我要發財了,立即趕來。」接著一拍孫鳳翔的肩膀,又打了個酒嗝,「你放心,我們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我到這兒來是有事找你幫忙。」
「幫忙?」元寶瞪大了眼睛,「你小子是不將老子當做朋友,你的事還不是老子的事?」
「這是你說的。」
「說好了--」元寶又打了一個酒嗝,「你放心,天大的事,老子都答應你。」「一言為定。」
「老子什麼時候說話會反悔?」
「好!」孫鳳翔立即道:「三萬兩黃金,將皇帝賣給我!」
「好,賣給你!」元寶毫不猶豫,一口答應,話說出口才突然驚覺。「什麼?皇帝?」
「答應了,不得反口!」
元寶酒意又醒了一分,「你買來幹什麼?」然後非常突然地,目光落在飛燕面上,「怎麼你也來了?」飛燕笑笑,「元寶皇帝說過的話,從來都認帳的,是不是?」
元寶目光卻轉落在那飛虹面上,「這個又是……」
飛燕道:「那飛虹。」
元寶目光一亮,「就是你平日不時提到,牽腸掛肚的那個姓那的?」隨即放聲大笑了起來。
飛燕滿臉不由羞紅,元寶接著道:「燕丫頭果然有眼光,姓那的果然一表人才。」
孫鳳翔打斷了他的話,「別說廢話了,皇帝在哪兒?」
元寶隨手往坐著的金塊一拍,「在這裡。」
孫鳳翔竟然看不出那是黃金,笑道:「你怕他飛掉,拿箱子裝著,還睡在上面?你哪兒弄來這些金光閃閃的箱子?」
「什麼箱子?是黃金!」元寶嚷起來。
「黃金?」孫鳳翔一呆,飛燕、那飛虹亦有些意外,那飛虹雙眉隨即銷起來。
元寶雙手一翻,笑道:「不是老子不夠朋友,是魏初的人比你們早來了。」
「魏初的人?」那飛虹雙眉銷得更深,「司馬長安的人既然已經封山,魏初的人怎能到來?」
孫鳳翔懷疑地道。「郝安會不會說謊?」
「沒有這個必要。」
「那你以為是什麼原因?」
「魏初瞞著盛北川私自將黃金送來贖皇帝下山,哪知道司馬長安在附近設伏,黃金因此而落在司馬長安子上。」
孫鳳翔搶著道:「然後司馬長安就利用那些黃金,冒充魏初的人送上來。」
「只有這個解釋了。」
元寶一旁聽得直眨眼,忍不住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孫鳳翔搖頭道:「你這個笨蛋,給人包圍了也不知。」
「哪有這種事,哪個有這麼大的膽。」
「司馬長安--」
「那個叫司馬無情、司馬閻羅的?」
「他投靠了燕王,率領死上追捕皇帝,將七重天重重包圍,否則我們也用不著這個時候上山。」
元寶跳起身子,「他娘的不要命了,老子這就下去打殺他們。」
「頭兒,我算清楚了,這十塊黃金差不多有一百萬兩。」
「什麼?」元寶睜大了眼睛。
那飛虹忽然一笑,「難怪魏初要將黃金弄成這麼大塊,司馬長安也趕快溜了。」
元寶還不明白,掌櫃已接道:「我們識要三十萬兩黃金,沒有理由他多給我們數十萬兩。」
那飛虹道:「同樣重量的黃金與同樣重量的其他東西體積是有分別的。」
「這可是真金!」元寶狠狠地往金塊上咬一口,「你們看!」
「外面看來並沒有問題……」掌櫃話還未說完,元寶已從旁邊抓來一柄開山爺,往金塊的一角劈下去。
這一劈便劈出了真相,掌櫃拿火把一照,嚷道:「裡頭是鐵的。」隨即將火把一拋,「劈劈啪啪」地撥動算盤,又嚷道:「這樣算下來,外面的黃金十塊加起來,只怕不到三萬兩。」
說話間,元寶又劈下了四塊金塊,都是外面黃金裡面鐵,一聽怪叫道:「那還有二十多萬兩在哪裡?」
孫鳳翔失笑道:「你問得倒也奇怪,當然在魏初那裡了。」
掌櫃插口道:「說不定在司馬長安那裡,黃金是由他送上來的。」
元寶勃然大怒,「他吃了老虎膽、獅子心,竟然敢欺騙老子。」
孫鳳翔接著問道:「他跑到哪兒去了?」
「誰知道。」元寶抓著劈下來的金塊,咆哮道:「讓我找到他……」
孫鳳翔截道:「準是上京去。」
「上京去只有一條路,我們抄捷徑,一定可以把他們追回來。」元寶興奮地大笑三聲。
「我們?」孫鳳翔好像有些奇怪。
元寶拍著孫鳳翔的肩膀,「我們是好朋友,你的事還不是老子的事?」
「追到了黃金歸你,皇帝歸我們。」
元寶有些尷尬地道:「你小子是老子肚裡的蛔蟲,偏就清楚老子的心事。」
飛燕失笑起來,元寶以金塊敲著腦袋,喃喃接道:「二十多萬兩黃金--」猛一腳將旁邊的一個酒罐踢開。
那個酒罐一陣亂響滾出老遠,再一下巨響,撞碎在一塊山石上,睡著的山賊全都被驚醒。
元寶接著揮手大吼:「兒郎們,都給我起來!」
這一吼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山賊的睡意醉意也都給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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