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細氣了一夜也沒有睡,兩人正躺在煙鋪上一邊對抽,一邊生氣,阿細不住口咒罵耀堂,又說:「家用錢只剩了五塊錢,大煙快完,米還夠吃兩天的,偏遇著這該死的作對,單扣你的牌,當莊滿貫沒和,吃多大的虧,由此背下去。當時就不該再打,如今熬了一夜,錢更輸多,真是冤枉。還不睡一會,中午起來到孫家借點錢來做家用。」少章道:「昨天錢便是朝賬房借的,才隔一天如何又去開口?這還不說,今晚伯岳請客,打牌的都是好手,上次我贏二百多便有他們,家用慢一步無妨,賭本卻少不得哩,又沒地方借,真焦人。」阿細本還搜括有點私房,因想少章當晚贏回輸的錢,聞言心又活動,方打算說代向別處轉借,忽見元蓀匆匆跑來,進房叫了一聲「大哥」。
少章板著個臉問道:「你怎不上衙門,一早跑來作什?」阿細猛想起這是可擾之東,忙轉笑臉,拿話點少章道:「三爺昨天大贏家,也許想請我們呢。幸虧他贏還想得過,要他也輸,你輸這二百塊才更冤呢。」少章會意,方要開口,元蓀已答道:「適才在路上遇見恭甫,說牌剛散,想起一件事來找大哥商量。」少章便問何事,元蓀答道:「昨晚回去接到母親快信,說就在今天動身,帶了諸弟北上,行前把衣物傢俱變賣了四百多元,母親留一百多元作盤川,匯了三百元來叫我找房子。我本心早就把母親接來,因處裡大忙,不能請多的假,正在盤算,不料來得這急,大約後天早上便到天津,我須到天津接去。這都不說,倒是房子不好弄。兄弟初出做事,朋友要緊,總得有個待客之所才行,大房子祖不起,並且房子一大樣樣都費,最好和人同住,急切間又沒這巧。如在棧房住些日再找,費錢不說,飲食起居諸多不便。適赴衙門告假尋房子,路遇恭甫,談到大哥這裡空房有八九間,前院整個空著,勸我搬來同住。
「我想現在大哥光景不富裕,兄弟也只有個小差事,也不忍心累你,可是如與大哥同住卻有幾層便宜。第一省用一人看門,第二有客廳可用,第三省買好些傢俱,第四有燈水電話,實是兩便。不過一家有一家的難處,越是自家人越應分出界限,我們弟兄自談不到什別的,家人女子同住久了就許有個閒是非。如要長處免出情形起見,最好一切都要有個限度,我就佔大哥一點便宜,也須有個貼補,大哥決不會計較,為的是別人。
母親和兄弟們房中傢俱因要日常坐臥,容易損毀,仍由我買,客廳卻借用大哥幾件。大哥房錢每月四十元,電燈電話約十多元,我認五分之二,每月出二十四元房錢,先付半年,以免日後一時不便為難。如吃大哥的飯,上人每月貼六元,下人四元,有一個算一個,大哥也沒錢墊,每月先付後吃,大哥也不必客氣。如要對母親盡子侄之心那是另外的事,平日最好作為外人來租大哥房子,房東房客兩不客氣,非此不能處長,願意呢我就先交半年租費,一月飯錢;不願我再另找房子。這是兄弟力量止此,不得不打算盤,將來事情真好,再多貼點也可。」
少章還自沉吟,阿細覺著便宜,先接口答道:「這樣把話講明倒好。」少章道:
「其實自己人說不到錢不錢的,不過我也真緊,昨天又輸一百多,今天正少錢用,你先借我用,將來有了再還你。」元蘇笑道:「話要說明,自己弟兄本談不到誰用誰的,不過我只這一點錢,只能供房飯錢,卻沒餘力借與大哥。交錢以後,便淨等接母親來,房子我就不再找了。」阿細道:「你放心,一二百塊錢我們不會騙你的。」元蓀也不理她,隨從身畔取出鈔票,數了一百七十二元道:「這是半年房錢,另外四個上人、一個下人的伙食,如若添人再補,請大哥收下。」少章見元蓀身邊錢還多,大大落落說道:「今晚孫家請客打牌有我,偏偏昨天輸大多了,把你的錢再借給我一百,明天就還你。」元蓀笑道:「母親寄了三百元來,我算計安家本來不夠,恰巧昨天贏了七十元,一共四百二十元,現在只剩二百五十元,大哥再拿一百就不夠了。我又沒地方可以和人通融。」
少章道:「再拿五十元也好。」元蓀無法,又數了五張十元票交過去,隨到前院看房子。
正盤算問,校場四條忽來電話,一接卻是瑞華打的,說南京又來快信,母親因親友餞行,並說元蓀世交好友張凌滄日內北上,約定同行,現將行期改緩三日,恐元蓀不放心,快函通知,內附凌滄一函,說:「先不知伯母走得這急,因值自己日內北上,正好護送,特地挽留同行。上車以前當電告到津時日,以免迎接有誤。」元蘇聞說寬心大放。
此來勻房本是瑞華主意,路遇恭甫也是如此主張,正好不提瑞華所教。接完電話,回到上房,見少章阿細正在交頭私語,看慣情景,也未留意。因瑞華答應送一張床和幾件零星傢俱,床還少著兩張,且喜有幾天閒空,暗中給了下人申才一塊錢,叫他代為打掃,將臥室一間騰空,和少章略說幾句便自辭出,到市上去購買。連走了好些家,最後用六十元買了一架鐵床,一架木床,兩副鋪板,開了地點,由鋪子僱人送去,再給申才打一電話命其照收。問知少章已睡,四點才起床往孫家去,心想現已下午兩點,飯還未吃,姊姊這次倒還關切,也應回去和她說一聲。如吃點東西再往馬家廟,少章已走,何苦去看阿細臉嘴,聽她閒話。
因昨天贏錢出於意外,跑了半日餓得難受,順路往騾馬市賓宴春吃了一頓。歸途車上尋思:「初次安家迎養,手邊的錢雖還富餘,但是事小薪微,來日難料,老母在堂不能享兒子的福,再使為過日子著急更是該死。為想將來發展,所居過於簡陋也不相宜,難得少章家有閒房,又在手緊之時,居然被這先付半年房租打動,自己反正一樣,先付還省每月著急,雖然房錢多出幾個,但是燈水電話樣樣方便,還少用一個男下人,到底一家人出門有個照應,再者門面頗好,客來也有坐處,實在花得還值。只是阿細可惡,但已言明在先,雙方和房東房客一樣,界限清楚,再和母親弟弟說明,不到她裡院去,有事只自己和少章見面,再不請他出見,日久成了習慣,不去沾他分毫,料可相安無事,不會再有閒話了。」想著想著,車已到了地頭。
人內一看,瑞華面帶喜容,見元蓀進門,笑道:「剛才介白親家來,聽說娘要北來,嫌你事情大小,怕養不住,急切問又沒機會,我下半年要回川,婉衿是他乾女兒,想留在北京讀書住兩年,和我商量,打算請你到他家教館,為他二三四五兒連婉拎下午補習中文,帶教寫大字,每月送二十元權當車錢,一有機會便給你找好事。你明天就去罷。」
元蓀暗忖,介白這條路雖難望有發展,但是姊姊走後無什近人在京,同鄉親友雖多,決不相關,正愁薪水不夠用,多二十塊錢一月還可增加感情,豈不也好?便答應就,隨把房子的事告知,並說少章不是只為受了賤婦的蠱惑,年紀一老錢也看得重些,適才交錢與他,他還不甚好意思接。看他此時心理必是不借房子,便是借房而不收這多的錢,這樣很好,免卻許多閒話閒氣。瑞華道:「你莫喜歡,他為人耳軟,又是見過大錢的人,你又始終不理那婆娘,今天他短了賭本,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