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爭奇記 正文 第二○回 正勝邪消 天外來佳俠 虹飛電舞 場中見異人
    當金家五虎紛起逃遁之時,花、蔡兩黨見這一場又敗,忿怒難遏,已有七八人爭先走出,待要上場,又見死了一個,越發恨極,多半隔老遠便厲聲喝罵,如飛趕來。這時,雙方都有人陸續到達,花、蔡兩黨到的更多。這七八人多是新到不久,席還未暖便自出場,火氣也特旺。最前三人是由東台蔡黨席上趕出,年紀最大的約有四五十歲,先時一到便聽蔡烏龜說起連連挫敗之事,蓄怒待發。一見金家六虎敗逃,又看出台上敵人年紀都小,武功卻是高強,怒火頭上,未暇思索,長衣一甩,一緊腰間七八寸寬的板帶,跟手拔出隨帶寬鋒厚背、精光耀眼、長達三尺以上的魚鱗鋼刀,甩脫刀鞘,縱身出席,一步便到東台,大喝:「小賊休得猖狂!洛陽三傑來了。」

    這三人乃蔡烏龜昔年所交好友,新近洗手的北五省綠林中多年成名人物:洛陽三傑田富、陳明、武成章,都是身材高大,貌相猛騖,力猛刀沉,一身好軟硬功夫,臨敵時甩衣拔刀,往前一站,用那聲如洪鐘的嗓子一聲呼喝,端的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有先聲奪人之勢。尋常人遇上,不必交手,單這出場時的賣相,先吃震住,三人也以此自豪。

    當日因聽見好友受辱,欲為報復,氣勢更壯更急,一聲呼喝,震動全場,引得那後出諸人都吃鎮住,緩了腳步。三人未句話還未說完,人已凌空好幾丈,往正面擂台之上飛去。

    因是身材高大,武功堅實,縱起時和身材矮小的人一般靈活矯捷,一點不顯太重,勢子都急風暴雨一般,呼呼連聲,勁而且猛。

    花、蔡兩黨久聞三人威名,見此情形,果不虛傳,眼看三條極長大的人影,各帶著一溜刀光,凌空隔台飛越,姿勢威武好看已極。方自喝采讚美。忽聽擂台側面有一極清亮的外省口音喝道:「狗賊無恥!打不過,想車輪戰麼?」聲隨人起,未及看清是誰,聲才入耳,見一片寒光裹著一條人影,已由斜刺裡往擂台正面凌空飛來;其疾如箭,比起田富、陳明、武成章三人來勢還要猛急。最奇怪是,不往台上飛落,卻往洛陽三傑迎面撞去,方各駭異。只聽-琅連聲,空中人影橫飛中,來人已和洛陽三傑凌空撞上,隨身寒光略一舞動,田富當先,首被來人撞落,倒翻下來。那人似飛鳥一般將人撞墜地,自身卻不往下落,反倒微微上升了些。三傑本是魚貫飛縱,事出意外,身子懸空,勢子又急,難於閃躲,頭一個吃人打落兵刃撞跌下來,第二人仍自前飛,來人微一起落之間,恰又迎面。陳明百忙中料知不妙,揚刀欲砍,吃那人舉劍一絞,虎口皆被震裂,同時當胸一掌平推出去,正遇第三人在後飛來,兩人撞了一個滿懷,雙雙倒跌下去。猶幸三傑武功精純,快落時身子一挺,全都穩立地上。來人卻未下墜,就這一掌之勢,往側一歪,頭再一撥,一聲長嘯,便把全身順轉,箭也似飛向台口,點塵不揚,輕輕落下。那身法之巧妙迅捷,直似飛仙劍俠,豪快絕倫。

    眾人見來人飛將軍自天而降,這等奇跡,除一干會劍術的人外,十九都未見過。洛陽三傑也是威震河洛、成名多年的人物,初由隔台飛起時,氣勢何等威武,吃來人只一舉手之間,全數打倒地下。人心自有公論,驚奇忘形,好些由不得失聲喝起采來。後出場的四五人正待往台上縱,也為來人先聲所懾,各自停了腳步。因是出於意外,連西台上人也都驚異非常。敵我兩方俱想看看來人是誰,除蔡烏龜等二三首要忙著照看洛陽三傑外,全場目光全都注定台上。初意這等飛仙一般的行徑,還不知是什出色人物,及至定睛一看,來人年約三四十歲,頭上挽著一個髮結,身穿一件破藍布衫,一雙灰塵佈滿的布鞋,還打著包頭,神氣像個落魄文人,貌相更是偎瑣寒酸,全沒一點英雄氣。尤妙是先前西台席位上並未有此人。

    這時花、蔡兩黨中,只有呂憲明、郭雲璞、花四姑有限幾人識得此人來歷。西看台上卻有幾個與此人相識的,第一是黑摩勒新拜的師父秦嶺三老中的婁公明,和他最為莫逆;丐仙呂暄、司空曉星也都相識;馬玄子、李鎮川更有好些淵源。先因突然飛起,又未施展他那獨門劍術,只以武功勝敵,本來面目未現,雖覺凌空擊人,蹈虛若實,不是會劍術的人,多好內功也難做到。自己這面,只老少年馬玄子見洛陽三傑耀武揚威之狀,有些生氣,想要出場做戒一番,吃丐仙拉住,也未走出。所有高人俱都在座,急切間沒想到來的會是此公。知他例不單行,另外一位與他齊名的生死骨肉之交,也必同來無疑。

    相隔數萬里外的良朋至好,異地重逢,又平添了兩個極有力的幫手,俱都欣慰非常。

    婁公明首先和馬玄子一同立起,走向台口,待要招呼。來人已向眾慢吞吞說道:

    「我本不值與這三個蠢貨一般見識,憑他也不夠我動手的。一則我簡二先生,生平最恨人張牙舞爪目中無人,見他三個不過倚仗多長了幾十斤膘,便那麼耀武揚威自命不凡,想欺負人家連勝好幾陣、打累了的小娃兒們。其實憑他三個本領,和我這幾位朋友的門徒兒孫真要講打,還是不行的佔多一半。不過我看他三個偌大年紀,佔人娃兒家的便宜生氣,不給他碰個釘子,心不舒服。二則日前我同樊大先生往游嵩、洛,聽人說起他師徒的劣跡,也想給他看點顏色,叫他師父出來尋我。你們雙方要打,須按先前說的規矩,不許亂來。誰要不服氣,我簡二先生等他們比武功的人下去再來。我有好幾個多年不見的朋友在那邊台上,難得遇到,要去說話,懶得理你們了。」說時,中央主台上的一干妖僧惡道見此情景,再不出場太下不去,像呂憲明、郭雲璞以及崑崙派劍俠夏雲翔、秦瑛、仇去惡等七八人,均知道這位簡二先生來歷,不敢冒失出場,一心還想多挨些時候,到昨晚所約高人到來再行發難,只是虛張聲勢,經花四姑力阻,趁坡就下,還未怎樣。

    中座兩個西崆峒來的妖僧,早已按捺不下怒火,對於樊、簡二人只是聞名,又未見過。簡潔出場時看去武功奇特驚人,又未現出劍術,以為聞名不如見面,不過內家氣功極為精純,尋常武家自非其敵,江湖上互相傳說過甚其辭,於是說得他成了飛仙一流人物,實則稀鬆平常,連飛劍都未必會,便敢倚仗內功,無端出來當眾逞能,不由怒火中燒。二妖僧中,一個名叫鐵魚頭陀雷珠禪師的,乃崆峒派劍仙中有名人物,性情剛暴,自恃劍術,心想:敵人可惡!明有能手在台上,偏不出場,故意令些好武功的花子、小孩出鬥,以示他目中無人,勝了說大話發狂,一見自己這面有比小孩強的人出去,不等對上手,便派有本領的同黨迎頭出敵,把來人打敗,顯他威風。照此打法,自己這面豈不永遠吃虧?除非少時雙方人齊,鬥法比劍,才能分出真的勝負,否則永無勝理。敵人大已奸詐取巧,就說夜來能夠得勝,眼前丟臉傷人,這口惡氣就嚥不下去。反正雙方是要一拼,不知主人老是隱忍持重,不令會劍術的同道出去,是何道理?與其干看著生氣,對方這幾個高手,估量也鬥得過,管他主人如何,且把這姓簡的酸丁飛劍殺死。對方已然連勝數陣,傷了多人,這廝並未如約出場,殺了他也不為過。呂、馬、婁、司空諸敵黨首要服氣講理,便等夜來齊上;否則索性就此動手,好歹替主人撈回一點顏面,出口惡氣。

    妖僧粗野,想到便做,無什心思,這次還是大敵當前,忍了又忍,自覺盤算周詳,並非冒失。主意打定,正趕簡潔發完了話,由正面擂台往西台凌空飛起。

    雷珠見狀大怒,忙把手一指,放出飛劍,一抬手,五道紅光直朝簡潔頭上飛去。這時除西台諸老心中有底,知道主台這伙妖人均非此公對手,心中拿穩,直如未見外,餘下三面台上,賓主兩方俱都認定這人必無生理。不過是非自有公論,先前洛陽三傑出時,聲勢強橫,台上敵人又是幾個久戰之餘的未成年小孩。武家多是鋤強扶弱心情,一面把台上諸人仍當仇敵看待,一面卻在暗中讚美。三傑一出場,兩下相較,一覺不公,無形中生出同情弱者的矛盾心情。所以簡潔凌空突起,把三傑一齊打跌,因是孤身空手以一敵三,心中只有驚佩,卻無不服之心。及見妖僧不憑真實本領與人交手,只以飛劍暗算,又非雙方翻臉混戰之時,彼此按規比武,使出這等行徑,既覺太不光明,又覺這類具有驚人武功的英俠之士,死了也太可惜。除蔡烏龜等真正仇敵外,多半俱都驚忿不服。花四姑更是覺出此舉不是丟人便是惹出亂子,手中捏著一把汗,老大不以為然。

    說時遲,那時快!劍光何等神速,就在眾人驚顧忿借之際,劍光已快飛臨簡潔身上。

    眨眼之間,猛瞥見西台後面危崖之上,匹練也似一道白光電射飛來,正對紅光迎去。雙方勢子都急,眼看兩下就要接觸,白光忽似長虹舒捲,飛了回去。簡潔朝西台飛縱,本是晃眼則至,剛到中途,瞥見紅光由正面台上飛來,忽然停住,微笑了笑,便自停住,身仍懸空不動,也未下落,直似有什東西將人托住,只把左手微抬,回顧紅光來處,看去和接暗器一般伸手要抓,又似要向妖僧發話神氣。及見紅光還未飛到崖上,白光已自飛射下來,雙方還未接觸又自撤回,同時,那紅光離人還有丈許,也似暗中遇到阻力,停在空中不能再進。簡潔朝台前和西台後面崖頂略看了看,就在空中把手一拱,笑道:

    「兒輩無知,班門弄斧,何值二公出手呢!」說罷又笑了笑,身形略閃,再看,人已落到西面台上。妖僧雷珠那五道紅光仍停空中,簡潔人飛向對台,既不前進也不後退,好似五條靈蛇被人攔腰一把握住,兩頭不住掣動,光華閃閃,只定在那裡,不能移開一步。

    眾人才知,不特簡潔是個不可窺測的異人,並且台下還另伏有能手,雖未現出真章,即此已見一斑。料定妖僧飛劍已吃敵人用法力定住,才會有此。一齊同望,中台妖僧果在將手連招,急得頭紅頸漲,無計可施。邢黨自是欣幸。花、蔡兩黨中稍有識力的人見此情形,固是心寒氣沮,便是先前驕橫自負的兩三個首要人物,也覺此舉出於意外,敵人這等法力本領,不必再怎交手,即此已可分出高下,當時把凶焰銳氣挫去多半,呆在台上,半晌做聲不得。花四姑和呂、郭二妖道膽寒優急自不必說,最難受是敵人聲色不動,只把劍光定住,也不還手,也不放回,只令停滯空中,丟人現世。

    花四姑起初未登場時,以為對方只丐仙呂-、馬玄子兩人最為厲害,有呂、郭二妖道已能抵敵,即使還有幾個能手,自己這面道術之士不下二三十人之多,昨晚又來了兩個妖僧,益發氣壯,表面臨敵雖然小心戒備,不敢疏忽,心實放走。快要登場,首聽嘯叫簡潔到來,已自失驚,心還在盼此人輕易不肯伸手,只是路過來看熱鬧,素昧平生,不致成敵,就說是因苗秀在谷口出迎時無心開罪,出頭作對,估量為首妖僧也能對付,還不十分介意。至於餘下好武功的敵人雖多,自己這面人也不少,就算比武時被敵人略佔上風,一經混戰,多好武功也決非飛劍法術之敵,一出手便可驚退。這還是自己家業在此,好些顧忌,不肯多殺人命,只把正敵去掉便罷。如是昔年未洗手時,正可藉著一干妖僧妖道相助,揚名立威,全數殺死,一人不留,才快心意。及至登場一看,經呂、郭二妖道和夏雲翔、秦瑛、仇去惡等人一指點,才知對方竟把秦嶺三老中的婁公明以及峨眉派中李鎮川等諸俠俱約了來。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知道妖僧已不足倚為長城。猶幸夏、秦、呂、郭諸人另外還約了兩三個法力高強的有名高人,當晚可到。所以再四按住主台上一干妖僧妖道,意欲藉著雙方比武,挨到救兵到來,再作復仇之計。不料這話沒法出口,除呂、郭、夏、秦、仇五人和有限幾個心腹親近知她不得已的苦心,蔡烏龜首覺自己人多勢盛,會法術飛劍的異人甚多,又有大援在後,好些能手俱定在當日午後趕到,只真全出手,決無敗理。嗣見比武連敗,中台上幫手俱吃主人按住,無一出場,心中大是忿怒,如非顧念大局,幾想發話翻臉。花四姑老奸巨猾,豈有看不出來之理?一面新來和對方一干能手不曾見過的人,也在同仇敵愾,躍躍欲試,幾番暴起,好容易設法穩住,終於仍有一人冒失出手,當時碰了釘子。此時如再動硬相拼,兩相比較,決非其敵,何況虛實難料,到底對方還隱有多少高明人物也不知悉,應付稍一失機,便須家敗人亡,聲名盡喪,如何還敢冒失?動軟的吧,難發自我,這話又不好說。經此一來,干在那裡沒個結局,這擂也無法再往下打,端的進退兩難。

    那同坐妖僧,見身是主人惟一靠山,遇此情形,雷珠又是自己約來,萬難坐視。但他為人機警,見雷珠五雷飛刀竟會吃人定住,這樣高的法力,明是峨眉、青城諸正教中能人,自己多半不是對手。但勢成騎虎,不能不作表示,假作忿怒,一面發話,暗中運用法力,一收空中紅光,競是動也未動,益發心驚。花四姑明知他氣餒,有心作態,心雖輕鄙,為防壞事,不能不勸,剛開口勸說:「此是廣、浙兩幫打擂,比並強的還不到我們出頭時候。」底下正想不起對於空中飛刀如何設法,口才略停,一面簡潔到了台上。

    西崖上也飛落下一個老者、一個少年,和眾人略微招呼,不顧說話,先走向台前,朝著正台底下的花子說了句:「王老先生麼?事完在駕舍間小住如何?」說完退回。那台底下中坐的花子忽然說道:「我最不喜暗箭傷人,明知簡二兄決非鼠輩所能中傷,但是看了有氣,故此把它定在那裡示眾。使你們知道,要動手時,無論比劍、比武。鬥法,行事均須光明,否則我便不能答應。這幾斤;日鐵尺誰也不要,仍還給你這禿驢,只管照前令人登場比鬥。你們這干妖邪數盡伏誅之時,還差著半日夜呢。魔崽子公孫武也無須裝模作樣,你自第二次青螺峪漏網,才得幾年,莫非換了個名字,臉上塗點鳥糞,便不認得我老人家了麼?」眾異丐來時,只花四姑見那行徑和所背麻袋有異,最為心驚,疑是少年時所聞異丐,好生惴懾。及見來人只是居中觀戰,一言不發,也未往西台上去,心才略微放定。及至妖憎飛刀被人定住,收不回來,只疑浙幫中所來道術之士所為,正觀察不出行法人所在。不料敵人近在面前,竟是台下居中跌坐的中年花子所為。照此情形,分明是昔年所聞異丐本人無疑。這一驚真非同小可!

    同時那為首妖僧紅雲羅漢大顯,本是昔年川邊青螺峪八魔中的五魔公孫武。自從滇西派劍仙開山祖師怪叫花凌渾,率領一於峨眉派門人掃平青螺峪以後,八魔多半傷亡。

    五魔公孫武見機先逃,保得一命,到處尋求異派中有法力的妖人,拜師練法,勾結妖黨,欲報前仇,均未如願,反累了好些異派妖人喪了性命。最後一次,遇見青螺峪一同漏網的七魔許人龍,恰結交了幾個有力同黨,因聽人說怪叫花凌渾、白髮龍女崔五姑夫妻二人,帶了全體門人,去赴兩天交界靈嬌仙府少主人赤杖仙童阮糾的迎仙盛宴,青螺峪空虛,只有一二後進在彼留守,以為這是難得的良機,大仇雖報不成,好歹將仇人巢穴毀去,殺他幾個徒弟,稍出一口惡氣。因對方法力太高,恐有防備,去時甚是小心,意欲查探明了再行下手,還未敢公然直人青螺峪,逕在相隔數十里的清遠寺下院左近降落。

    哪知對方留守的雖只一個門人和幾個執役道童,法力卻非小可。尤其那主持留守的門人名叫諸平,乃凌渾新收不久最得意的嫡傳弟子,法力不在白水真人劉泉、七星真人趙光斗、魏青、俞允中滇西派四大弟子以下,裝束行徑與乃師一般無二,性喜滑稽,機智絕倫。公孫武等六人,頭天假作朝藏香客,去往清遠寺投宿,先吃侮弄了個夠,六人仍未覺察,以為事出偶然。因打聽出青螺峪空虛,仇敵自恃威名,無人敢惹,峪中並未戒備,心還得意。又發現昨晚暗中作鬧的對頭已走,越認作無心相值。

    次早試探著在峪中走進,果然靜悄悄的,看出全無異狀。許人龍主張分頭下手,一邊用妖法毀壞全峪景物宮觀,一面下手殺人。公孫武卻說:「這等行徑太不光明,反正穩佔上風,何如直接登門,將留守門人喚出,說明來意,再行下手。人也不要殺完,留一個與仇人報信,氣他一氣。」七魔許人龍斷定敵人無備,縱有一二人留守,和些道童侍者,俱是未學後進,決非自己敵手。聞言答說:「賊叫花頗有伎倆,我們如不將這青螺峪全數毀滅,連地都給倒轉,仇敵回來,不消一日,仍能將它修復。我們只為報仇出氣,殺一個是一個,留什麼活口?管他知道與否!」公孫武知他天性剛愎,心想反正是這回事,便即依了。正在肆無忌憚厲聲叫囂辱罵,商議分頭行事之際,忽然微風颯然,迎面吹到,許人龍和兩個辱罵最凶的妖黨首先腰斬兩段。緊跟著,兩道白光電馳飛來,另一妖黨措手不及,又吃了賬,身首異處。只剩一個法力較高的妖黨,與那兩道白光鬥在一起。

    公孫武見一行六人,連敵人影子還未見著,晃眼死人四個。定睛一看,那兩道白光變化甚是神奇,劍主人似在遠處指揮,並不見面。

    那殘餘妖黨名叫尹節,乃華山派烈火祖師門下,飛劍法力俱都不弱,劍光竟吃逼住,頗有相形見絀之勢。情知峪中有法力高強之人在內留守,形勢不妙,心還希冀尹節能以邪法異寶施為,轉敗為勝。哪知尹節剛一發動妖法,忽聽一聲迅雷過處,首將邪法破去,同時一片光華由地上飛起,到了空中結成一圈,將尹節連人帶劍光一起束住,隨著那兩道紅光,往青螺峪宮中飛去。公孫武哪裡還敢動手!忙要逃走時,面前一晃,現出一個少年花子,將路阻住。揚手發出新練成的一口飛劍,吃那花子一手便將劍光握住,臉上隨挨花子一嘴巴,半邊臉當時腫起老高,慌不迭忙縱妖遁逃走。逃出青螺峪十來里,藏在大雪山中一片盆地之上,覺著身後無什動靜,暗幸強敵不曾追來。因是落荒急逃,途向走反,剛緩得一口氣,待要轉道逃回山去,猛覺對面一股極強烈的罡氣將遁光逼住,心方失驚。先前花子突又迎面出現,揚手就是一聲迅雷,妖遁首被擊散,墜落地下,那花子緊跟著追將下來。公孫武心膽皆裂,不敢迎敵,二次忙施邪法逃走,身才飛起,便吃花子衝破身外煙光,迎面又被打了個頭青皮破,耳鳴眼暈,跌倒在地。連逃幾次,俱是如此,無論用甚方法逃走,逃向何方,均吃花子攔在頭裡,也不傷他性命。只是神出鬼沒,隱現無常,給他苦吃。打了個滿面鮮血,遍體傷痕,口中牙齒打落了好幾個。斗是鬥不過,跑是跑不脫,耳聽兩三幼童在旁嘲笑,卻不見人。

    公孫武在八魔中,性情剛暴僅比許人龍稍次,此時看出敵人厲害,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有意惡作劇,要將他凌辱磨折個夠再行處死。又愧又急,怒火燒心,憤憤欲出,但知死活在人手中,如以惡言咒罵,受罪必還更大,反正逃不出去,最末一次,被花子打落,便不再作逃走之想,告饒既恐不免,又太丟人,便把眼一閉,尋思怎麼能得一個痛快。等了一會,不見敵人下手,睜眼一看,那花子身又隱去。情知仇敵想拿自己開心,自己不逃,他也不動手,只一逃,人便出現,當已上怕,氣極心橫,索性盤膝坐在雪地裡,看敵人用什方法處置,真要難堪,便即自殺。等了一會仍無動靜,覺著有了絲微生機,暗忖:以敵人的法力,要殺自己早已下手,何值如此費事,就算有心惡作劇,自己在此等了多時,怎會毫無動靜?心中奇怪,強忍怒火,好言詢問,說:「雙方雖然宗派不同,勢如水火,照例不能並立,但都是三清教下修士。青螺峪魔宮本是自己和八魔弟兄慘淡經營的基業,佔我宮室,殺戮我弟兄同黨,仇深似海,豈容不報!既是敵人,我們不過又落你手,死而無怨,何苦如此捉弄,請賜一個速死如何?」

    問了兩遍無有回應,那二三幼童的笑罵之聲也早不聞,照著適才情景,決不像是就此能放自己逃走的神氣,實測不透仇敵是何居心。想冷不防仍用前法衝起逃走,又想無此容易,那花子故不答腔,卻在暗中伏伺,看好自己動作,剛一飛起,又吃打跌。手摸面上,傷口腫痛,血已凝結,才想起只顧逃遁,無心施治,好在敵人未下死手,又未被其擒去,就這麼耗將下去,多少總有一線之望。念頭一轉,改了初念,便取出身旁丹藥,敷好傷處,暗中留神,仇敵也未現形作梗,直似無人在側情景。傷痛剛止,防再挨打,為御雪山奇寒,暫把死生置於度外,索性在雪地裡打起坐來。坐到黃昏,仇敵終未出現。

    方想這事太怪,猛覺身前有人嬉笑走來,心中一驚,忙睜眼一看,來人乃是兩個道童。

    公孫武知道,由川邊起直到全藏,俱是佛教寺院,道教只青螺峪一處,知是仇敵門下無疑。如在往常,早生惡念,下手殺死,一則重創之餘心膽早寒,心料強敵隱伏在側,便是貓犬之類也不敢生心侵害,何況是他門下弟子;二則自己正測不透仇敵心意,難得有人出來,好歹總可探出一點虛實,忙即站起,剛說了一聲:「二位小道友何來?」內中一個年長的已把眼一瞪,喝道:「魔孽!誰與你論什同道?站在那裡,聽我二人吩咐。」公孫武平日雖然氣盛自傲,這時卻成了鬥敗公雞,威風盡去,聞言只管愧忿難當,但是身在人手,急惱不得,又見二童根骨勢派俱非庸流,目前各正派中,小輩後起的盡有能手,同道朋友見對方年幼又不知名,輕敵動手因而上當的不計其數。初見不知深淺,已吃了人家大虧,怎再冒失?不敢反抗,只得忍氣聽他發話。

    那道童道:「你們這伙無知妖孽,以為我掌教師尊率領門人往靈嶠仙府,便自無恥大膽,妄欲嘗試。卻不知我青螺峪有小師兄諸平在此,還有我們第二代門人好幾十個,豈是你這群妖孽所能侵犯,不是作夢麼?昨晚才到清遠寺,便被諸師兄戲侮個夠,還不省悟,偏來送死。可憐你們人還未見一面,正在狂吠搗鬼時,便吃我飛劍殺死了兩個,諸師兄再一出手,晃眼只剩了你一個。要想殺你,本來易如反掌,只為諸師兄心慈面軟,平日化身乞丐,只管遊戲三昧,故意如此,但不妄受人一錢之贈。前年在湘江觀渡,無心相遇,向你乞討,你那麼凶橫的人竟能憐貧濟急,不厭煩瑣,以重金相贈。他用此銀轉救了一人,這場好事算在你的名下。又想借你的口勸邪歸善,所以昨晚今朝兩次未下絕手,只使你吃點小苦,略微做戒,一面暗中查看你的行徑,覺出還有幾希回頭之望。

    現時禁法已撤,他有好友來臨,不暇親來,命我二人來此放你。從今以後,如能洗心革面,我們決不會再尋你為難,否則再如相遇,就難討公道了,你自走吧。」

    公孫武吃敵人數說,無言可答,想翻臉相拼,又無此膽勇,只得強忍著憤怒聽對方把話說完,滿臉慚愧,狼狽飛去。受此奇辱,自知不是正教之敵,又見一干同黨相繼伏誅,有的形神皆滅,死得更慘。殷鑒不遠,觸目驚心,已認此仇難報,奪回青螺峪魔宮、重整舊日基業的夢想萬難如願。越想越寒心,本打算隱跡深山專心修煉,不再妄動貪嗔又犯故習。哪知生平住慣美好宮室洞府,深山窮谷之中荒陋難居,故居恐同道妖人尋訪,又約出去生事,意欲在滇、黔諸山中,尋一風景清幽而又隱僻之地建一小寺觀,再收兩個好徒弟,隱居修煉。這日行經哀牢山,正在物色山水勝處,忽遇曉月禪師門下弟子韓彷,再四盤潔,間知前情,拿話一激,說他受了仇人凌辱,殺死許多至友,不為設法報仇,反倒隱避偷生,既無義氣又無志氣。如覺法力不濟,盡可明言,只要立志,願代引進到乃師門下。

    公孫武無什城府,與韓彷交深,真情已吐,沒法掩飾,本覺偷生愧對死友,再吃對方問住,回憶前情,不由激動悲憤,勾起復仇之念。又以曉月禪師前與峨眉首要諸敵人本是同行同輩,自從長眉真人仙去,遺命妙一真人掌教,承繼道統,覺著後來居上,負氣脫離,拜在南疆哈哈老祖門下。後因慈雲寺、大雪山兩次受挫,復仇念切,苦煉法寶,法力越高。照說仍非峨眉之敵,但是近年哈哈老祖劫後之身已然修復,此老雖是旁門,法力高強,不可思議。昔年遭受那麼厲害的道家四九天劫,也只最後疏忽,走火入魔,不曾喪了形神。這多年來苦修,神通更大,聞說已成不死之身,委實是各正派最厲害強敵,與軒轅老祖、廾(音姬)南公鼎足而三,同為仇敵剋星。曉月禪師是他越眾特為拔擺的大弟於、衣缽傳人,如能拜在他的門下,不特復仇有幾分指望,於本身修煉更有益處。先前因聽人說,曉月自鹿清、朱洪二徒為敵人所殺,自知美質難得,是好的人俱被仇敵物色收羅了去,人數又多,決打不過,有了徒弟,出去遇上,自受挫辱,反多好些牽累。除了前收弟子外,在大仇未報以前不再收徒,所以自己雖和韓枋交厚,不曾托他引進。這時忽然聽說曉月奉了師命,又在廣收門人,遇此良機,怎肯錯過?心中大喜,聞言便改初念,立即隨往南疆,果然一請即允,便拜在曉月門下修煉道法,才一兩年,便值三次峨眉鬥劍,曉月師徒慘敗遇劫。公孫武僥倖得免,逃往深山之中隱名潛伏,久已不敢出頭。過了數年,因喜江南山水之勝,並避峨眉、青城兩派敵人耳目,去往閩、浙交界深山之中建一紅雲寺,自號紅雲羅漢大顯,始而只是建立廟字,開種地畝,收些徒弟,厚自奉食。年時一久,漸漸出來走動,又遇見舊日一些峨眉漏網的同黨,互相往來,雖然故態復萌,想起昔年幾次死裡逃生,性命呼吸,也還常存戒心。這次被花四姑所約各妖人輾轉請了前來。

    公孫武見過大陣仗,以為區區武家對敵,近年各正派長老多已道成仙去,一干後輩因奉師命,道家千三百年劫運與四九重劫已然過去,一干異派也殺戮殆盡,門下弟於自師去後,只許各自在山修煉,除十年一次出山,專尋水旱瘟疫之區修積那救人多的大善功外,無有要事輕易不許下山,近年已難得聽說有仇敵蹤跡。就說諸幫中約有兩三個精通飛劍的異人,俱非以前那些仇人之比,決不在自己心上。特意問明日期,在頭一晚同了凶僧雷珠飛來。一到略間對方能手,均是未見過的人物,益發認為無足重輕,大模大樣,力任全局,吩咐撤去守望,無須設備,一切由他。在座諳好人連同崑崙派三劍仙,雖覺敵人未可輕視,因知大顯曾拜曉月為師,行輩較高,既出大言,當有實學,未交過手,不知深淺。呂憲明。郭雲璞等和二凶僧相識的幾個妖邪稍微示意相勸,餘人均未開口。哪知吹得越大越是稀鬆,上來和敵人一面未交,先吃台下一個不相干的人鎮住,當時羞了個面紅頸漲,呆在座上答不出話來。

    呂、郭二妖道雖看出當時情勢不是佳兆,二妖僧尚且不行,自己也必難取勝,一則當著許多人,面子上太下不來;二則諸平和樊、簡二人俱只聞名多年,不曾交過手,不似大顯創巨痛深;驟出不意,遇到生平唯一剋星,聞聲膽怯,望影心寒。見二妖僧吃敵人數罵了幾句,立即收勢斂氣,噤若寒蟬;先前搶著出場的幾個同黨,本來氣勢洶洶往對面擂台上飛撲,自從簡潔突由斜刺裡飛來,凌空一撞,將洛陽三傑一齊擊落在地,這等從來未見的驚人本領,誰還敢輕於嘗試?不由全住了步,跟著敵人又將飛刀禁住,並把花、蔡兩黨恃若靠山的為首二妖僧用幾句話鎮伏,益發膽怯不前;恰好擂台上黑摩勒、祖存周、江明、童興、蒲青、蒲紅等六個敵人,已被敵黨首要馬玄子等人喚回西台,自知上去叫陣也是白送,只得就此收勢抽身,各自訕訕的退了回來。台上死人已被搭下,打得那麼烏煙瘴氣的一座大擂台,變得空無人影。再看西台敵人,正與新上台的三四人互相引見,笑語寒暄隱約可聞,言動安詳,直似沒有這場兇殺光景。主人花四姑同了幾個心腹花黨面容慘變,正在彼此對看,說不出一句話來。蔡烏龜似也知道厲害,適才冷笑不忿之狀已然斂去,正和新到兩同黨交頭耳語,一面拿眼瞟著正面台上。經此一來竟變成了僵局。越想越難堪。自己受人之托,滿擬對方就約了幾個武家也決非對手,哪知到後情勢日非,對方能手越來越多。先聽說有丐仙呂-、司空曉星、馬玄子等會劍術之人在內,還不十分在意,今日一見,竟還約有不少異人。現在雙方優劣已分,來時所練陣法就不被人盜毀,也難取勝。唯一指望,只有夏雲翔所約那位前輩高人到此,或能轉敗為勝,偏又遲不見來。看敵人從容自得之狀,直把自己這面視若無物,照此受制僵逼下去也不像話。莫如與敵人先鬥一場,就便不敵,也可遁走,終比乾坐著受氣受辱強些。

    念頭一轉,方要起身出鬥。

    崑崙派秦瑛、夏雲翔、仇去惡三人終是年少氣壯,明知強敵當前,無如這等受制的僵局丟人太甚。先還想眾妖邪上來說得嘴響,二妖僧雖被鎮住,總不至無人接場。及見全部面面相覷,一人不動,覺著挨時越久恥辱越重,不由氣往上撞,也和呂、。郭二妖道存著差不多的心理,打算先鬥一場,勝固難能,只要挨到救星到來,倘然真要不敵,便同遁走,去催那前昨兩晚所約幫手速來,省得難受。心忿諸妖邪膽小無恥,互相看了一眼,朝眾微笑一聲便自起立,恰與呂、郭二妖道同時飛向台口。呂、郭二妖道自是好猾,故意謙讓,秦。夏、仇三人上前,自身也不回座,觀看動靜,相機行事。

    三人中秦瑛火性較大,心想反正是這回事,也不答理呂、郭二妖道,正指西台,想要發話。花四姑明知危機隱伏,事已危急,終以身家在此,數十年辛苦敗於一旦,不捨離去,正在示意苗氏兄弟合打主意避開,心中盤算事敗抽身之策,見秦。夏、仇、呂、郭五人同時挺身上前,對方有好幾位飛仙劍俠一流人物,如若隔台飛劍對敵,一敗便不可收拾,萬分逼迫之中,仍欲苦心保全,留一餘地,忙喝道:「此是主台,諸位真人如欲出場,仍請按規前往擂台之上互見高下好了!」

    秦瑛知她心理,暗笑:老花婆到此地步,還在私心自用,欲圖保全。對面這夥人遲不發難,明是想等你人到齊一網打盡。不敗則已,一敗,任你怎說也難逃死。用這心機,徒自怯敵丟人,有何用處?心中有氣,不便發作,接口應得一個「好」字,當先縱遁光往擂台上飛去。夏雲翔、仇去惡朝呂、郭二妖道看了一眼,也自跟蹤飛往。呂、郭二妖道知被三人輕視,覺出不是意思,暗罵:崑崙小輩!你們出世才只幾年,向沒見過大陣,怎知敵人厲害!稍有幾分勝望,我們早出去了,哪會由你逞能,此是出於意外的強仇大敵,比你還強得多的,身後不知多少。有一吃虧,全都引來,便你本門長老游龍子韋少少、小髯客向善之流也惹他不起,何況於你!慢說決不能取勝,就能僥倖一時略佔上風,結局只有更糟,也是不了。這原是因後援未來,局面太僵,出場敷衍待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你犯怎的,我倒看看你有什法力本領能佔上風?便不往擂台上去,只站台口冷眼旁觀不提。

    這裡秦瑛、夏雲翔、仇去惡三人縱遁光飛到擂台之上,本是秦瑛在前。夏雲翔因對方首要俱是各正派中有名人物,像司空曉星、馬玄子、李鎮川、寇公邏諸人俱還與自己師長相識,雖然雙方交誼不深,總算是師執老輩。這些人,除司空曉星昔年因犯教規,未得峨眉上乘心法,後又失去飛劍,只憑自身所練劍氣,還能與之一拼外,餘人俱系能手,新來的兩三人更是出了名的難惹,憑自己的飛劍法力,均非其敵。這次被逼出場原非得已,只是緩兵之計,挨得一時是一時,免除僵局難堪。話如得體,諒想對方多少總留一點香火之情,不致被其斬盡殺絕,否則敵人見自己是崑崙門下,雖不致下毒手殺害,保不住被他制住盡情侮弄,叫你死活都難,眾目之下,其何以堪!一見秦瑛氣勢激昂,恐他忿極任性,說出不好聽的話來激怒對方,鬧得少時無法落場,徒自口頭快意一兩句,幹事無補,結局只多吃虧,豈不冤枉?一落地,不等秦瑛開口,先搶向前,用手微擺,朝秦、仇二人略微示意,不令發話,然後轉面,向著西台把手一拱,說道:「朋友聽者,這次比擂,雖然雙方言明一對一比鬥,互相量力,出場交手。但前兩場俱廣幫人先上場,貴幫料敵派人,自然佔了先機,比到未場,又有劍術能手突出作梗,以致武功沒法再比。

    如今比武一層廣幫甘拜下風,改由雙方各請朋友登場,仍是一對一,另比飛劍法力。因貴幫久不命人出場,仍是量敵而動,似此相持,有勞各方友好前輩在此久候,也不是事。

    為此我師弟兄三人不自量力,冒昧登場,向諸位領教。不過話須言明,貴幫所約朋友中,有幾位老前輩與愚兄弟師長有交。雖然為友助拳當仁不讓,但是尊卑之禮不可以廢。好在貴幫所請道術之士甚多,當不只此數位,但是愚兄弟未學新進,功力有限,貴幫也不致無人可派,非驚動諸老前輩不可。愚兄弟也並非怕事,諸老前輩必欲不吝賜教,愚兄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知尊卑懸殊,法力淺薄,既已臨場,那也無法,說不得只好將來拼受師責,冒犯威嚴,勉力奉陪,以盡朋友之義,勝敗榮辱皆非所計了。」

    秦瑛先因座席與西台相近,不便老向對方注目,後來諸敵人有好幾個俱未看見,只覺崖上飛落那老者好似面熟,只想不起哪裡見過,及至負氣貿然出場,由主台飛往擂台,空中斜視,瞥見老者身後侍坐著四個少年,兩個是適才上場的蒲青、蒲紅,另兩少年一名蒲江。一名蒲藝,俱都見過,一個並還與本門諸師長有過往還,又是一位師執。晃眼飛落台上,猛想起那老者正是這散仙蒲艾的族長兄,不禁大吃一驚,不願發話。再偷眼一看,蒲藝正朝自己搖手示意,更知要糟,來時勇氣便挫去了一半。夏雲翔和他一樣,先不曾看見蒲藝、蒲紅,那老者更是聞名未見,還在防他性暴把話說錯,哪知秦瑛早已色厲內在,不知如何說法是好了。

    夏雲翔說時,見浙幫丐首邢飛鼠本欲起立,吃身側一個道裝瘦子止住,邢飛鼠便未再起,直到把話說完,對方等了一會,仍無應聲。夏雲翔無奈,又說二次,要浙幫派人上場比劍鬥法。那黑瘦道人突地在座上把眼一瞪,罵道:「你這娃,怎的不要臉!又要想代人撐場面,又怕吃虧。這(音至)搭是精劍術的,都是你的伯叔老輩,你先前又打了招呼,誰還與你這三個蠢娃一般見識!你們想等老禿驢,我們也是想等老禿驢他們來齊了再燴雜碎,難得心思一樣。你三個呆在這裡,看老潑賤和那些妖孽等報應,彼此安靜一會多好,偏不安分,非給你師父丟人不可。怎啦?能走則走,不要不到黃河心不甘,非給這伙驢日的狗男女送終,那就乖乖的滾回去等著!」

    夏雲翔只知秦嶺三公與師父相識,他僅認得寇公遐一人,婁公明從未見過,雖然明知不好惹,一聽對方的話如此難聽,道出自己心病。眾目之下,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怎不羞惱成怒?又是一個外和內剛的性情,不發急時比較秦、仇二人慎重,表面看似沉穩,一經激怒便無顧忌。暗忖:這是何人,如此可惡?勢成騎虎,便為此送命,也不能被人幾句話便唬回去!不禁大怒,喝道:「瘦鬼欺人太甚!我不過因你們有人與家師相識,不得不在事前打個招呼,略盡禮數。先已說過,真要有人見教,我也不惜周旋,誰還怕事不成!有本領只管上台,倚老賣老,出口傷人,有什用處!」秦瑛卻見過婁公明,一則當面受人欺辱,惡氣難受,並且話已發出,只得聽之。夏、秦、仇三人俱當對方必要出手,各自戒備。秦瑛不便當人警告夏雲翔,那是秦嶺三公中最難惹的一個,正在悄囑仇去惡小心。哪知雲翔把話說完,瘦子仍若無事,只回顧擂台笑道:「秦瑛,不必囑咐你那同伴小心。他一人發歪,與你兩個無干。我此時和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重逢,還沒工夫理這類松娃呢。」說罷便回身過去,不再答理。

    這時,中、東兩台一千妖人盜黨全被西台上人鎮住,只管憤極,進退兩難,個個面上掛不住,一齊拿眼望著擂台上三人,俱盼出手,哪怕打不過,好歹也解了僵局,免去幾分恥辱。那西台為首諸人依然言笑自如,無人理睬。夏雲翔見狀,益發怒火上升,忿不可遏,怒喝:「瘦鬼只說便宜話,不敢上場,算什人物!再不出鬥,我要撇開這場面,單獨等你見個高下了。」連問兩次,對方只和新來那老者絮絮不休,竟連頭也不回。恨到極處,把心一橫,厲聲大喝:「我並不知你這瘦鬼是何許人物,既然口出狂言,必有本領,再不出鬥,我飛劍來了!」口說著話,見對方仍是未答,實忍不住,把手一揚,一道青光疾如電掣,隔台飛去。兩台相去只十丈左右,劍光如虹,眨眼即到。眾人俱以為對方如是道術之士,必定起身飛劍迎敵,否則旁人也必出手。誰知對方仍如未覺,眼看飛劍已到瘦子身前,對方尚無準備。按說對方便是會家也難抵當,猛瞥見一道紅亮的光華由對方身側飛起,忽聽瘦子大喝:「徒兒停手!你那劍,他這樣鐵片吃不住,快收回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兩道光華微一接觸之際,只聽地的一聲響,瘦子早伸手一把將那青光搶了過去。另一道光華,原發出的,也被主人收回。眾人一看,那人正是黑摩勒,手持一口奇怪寶劍,與真劍無異,只是精光燦爛,隨著揮動之勢,帶起丈許長的光華伸縮不定,正在人鞘。再看夏雲翔的飛劍,吃婁公明抓在手上,先和靈蛇也似兩頭不住顫動。婁公明罵道:「不要臉的東西!到我手上,還敢強麼!惹我性起,立時教你還成一根破;日鐵條,以後叫花子沒了蛇耍,看你怎辦?」

    夏雲翔早年因得師父崑崙名宿小髯客的期愛,入門不久,便將隨身多年的飛劍賜與。

    初傳授時曾說,此劍乃戰國時,古冶子採取五金之精煉來鑄劍的原質,當時沒有用完,將此百煉精金埋藏在北嶽恆山與終南山兩處。恆山所藏,金質最純,已被人得去。終南山所藏,共只不到百斤,經本派諸長老合力尋取,費了不少心力才發掘出來,又同下了十多年苦功,共煉成七粒劍丸。不用時只是青瑩瑩一個寸許大小晶丸,發出手去便是一道青虹,按用劍人的功力深淺發揮威力,隨意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為本門獨有的飛劍。

    因喜自己根骨頗佳,向道精誠,現在奉命下山行道,尚無利器防身,為此不到年限,破例贈與,並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之言。近年已練到身劍合一地步。這類飛劍神妙非常,就說對方是些有名人物,劍術較高,自己功力不到家,至多相形見絀,絕無毀損被奪之理,萬想不到會被敵人空手捉去。這一驚非同小可!劍乃本門七劍之一,關係師門榮辱,死活尚在其次,如何可以失去!急得忙運玄功回收時,誰知劍光被敵人握住,直似生了根一般,只是兩頭亂顫,掣動不休,在用全力,竟收不回來。再繼對方又在發話,此時已知敵人法力不比尋常,說得出定做得到,又說不出軟話,眼睜睜望著敵人,急得通體汗流,頭上青筋亂迸。

    正在憂急,無計可施,婁公明知他情急心慌,回臉笑道:「莫著急。你這娃沒品行,好好人不做,與賊花婆妖邪同流合污,目無尊長,不聽好話。本想將這根破舊鐵條還原,量你也沒法回去。現既知道害怕,看在你師父向鬍子分上,還給了你,但我不叫你看點顏色,還當我嚇你玩呢。還是可還,這三天之內是不能由心使用的了。這次不過略加做戒,再蹈前非,老漢就不講情面了。那兩個娃要不服氣,不妨出手試試,如肯聽話,乖乖走開。呂憲明、郭玉璞兩個驢日的妖道,不和你們搶著出場,還在中台口等著麼?我沒工夫,自有別人會收拾他。劍丸接著,快讓妖道上來,省得他表面裝腔,暗中取巧,看你們現眼得意。叫我看著生氣,索性把賊花婆這些靠頭都給收拾了,再等老禿驢來送死,倒消停,」隨說,雙手抓住劍光,合攏搓了兩搓,劍光立即縮小,晃眼化作一粒青光四射的晶丸。在座諸人正暗讚神物利器果自不凡,婁公明用手一揚,已隔台擲去。

    夏雲翔早聽秦瑛說了對方是誰,哪裡還敢還言!一見青丸飛起,驚喜交集,忙運玄功一收,那劍丸到了空中仍是舒展,化成三四尺長一道青光往手中飛落,只是光華減短了不少,料知受創不深,對方三日之言不假,心才放定。收劍以後,情知自己這面三人無力相抗,念頭一轉,立即說道:「後輩等不知你老人家便是秦嶺婁老前輩,適才多有冒犯,尚乞鑒諒,甘拜下風,謹遵台命便了。」說罷,回向中、東兩台,舉手說道:

    「愚弟兄此來本想略效綿力,無如道淺力弱,浙幫約有不少師執老前輩。適才已拜下風,難再腆顏久停,只好知難而退。好在鐵帚禪師先聞有馬老前輩與呂丐仙在此,便要前來,不全由於愚兄弟的情面,大約少時即至。現婁長老指名要呂、郭二位道友出場,請各量力赴約。愚兄弟諸多愧對,實非得已,暫且告辭了。」說罷,朝秦、仇二人使一眼色,首先離台飛走。

    仇去惡與主人並無淵源,原被秦、夏二人約來,到後看見一班妖邪,心早不以為然,只是主人禮待優隆,又有秦、夏二人同門至誼,不便舍下而去。這一上台,看出情勢不妙,越發後悔,夏雲翔一走,立即相隨飛起。只秦瑛一人黨著去留雖都是面上無光,這等走法未免愧對主人,好歹也等所約的救兵到來,雙方見過勝負再走。本想示意攔阻,無奈夏、仇二人走得太快,及聽花、蔡兩黨中人多在冷笑,再留也是難堪,略一遲疑,也就跟蹤破空飛去。

    花四姑是一心慮禍,見狀只是憂急,還不怎樣。蔡烏龜卻在東台上氣急得手足冰涼,雖然心橫膽大,身旁頗有幾個共患難不惜性命的死黨,但是飛劍厲害,不是只憑膽大和一點血氣之勇所能濟事。就強行出場,也不過拿些好朋友的性命,去換人說一句「光棍」,別無用處,太已不值。心中悲憤急怒,還得強勸那些死黨,不令出頭,口正說著,「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只要姓邢的敢出場,與蔡某見個高下也行。既是雙方都靠朋友,事情沒有完呢!暫時勝敗有什相干?不過雙方交手各憑本領,打不過那是自己功夫不濟,為朋友的義氣總算盡到。現在敵人不用真實本領,這賣弄障眼法兒的事,我們多不會,無法和人交手。諸位既看得起姓蔡的是個朋友,勝敗無關,在下俱都感激。自問法力能行的,便請出去接一兩場,省得僵著難受。反正這也不是憑說大話、裝腔擺架子能了的事。自知不行,那就聽對頭的,各請回座,等我們人來再分死活。蔡某一生不曾跌倒,似今日這等對頭,跌上一跤也值。只請幫場到底,休似先前那幾個人,就足感盛情了。」

    這套話一說,最難是呂、郭二妖道,先因秦、夏、仇三人門戶不同,對己意存輕視,適才出場,辭色又帶譏嘲,自己被他僵住,不便即時歸座。本心想看三人笑話,一面等主人來請再行歸座。哪知花四姑看出危機隱伏,形勢不佳,心驚肉跳,只顧盤算如何可以安全保住一家生命財產,神志已亂,見呂、郭二妖道站台口,竟忘了客套,請其歸座。

    又見秦、夏、仇三人上台發話,對方視如兒戲,不理睬。在座一干妖僧妖道,來時那麼做然自大,適才簡潔和台下奇丐、崖上老者相繼一現身,全被鎮住,一個個面帶愧容,噤若寒蟬。情知敵人舉重若輕,目中無人,決非易與。夏雲翔才一開口,便自氣餒謙恭,必也自知不行。人當老來名成業就之際,患失之心最重,何況當日有好些說不出的凶兆,一直胡思亂想,心中愁慮,把生平所行惡事、所結深仇大怨一一想起,勾動許多心事,見此情景,不禁又是心寒又是鄙薄,哪有心情再似初上場時對人周到。

    呂、郭二人干在台口無人答理,先還以為,秦、夏、仇三人也是崑崙派名宿弟子,連受敵人輕侮嘲罵,定必惱羞成怒,拼一死活,卻不料下得這快。又聽說那矮瘦子是婁公明,此人在秦嶺三老中最為厲害,以前只是聞他難惹,因自三次峨眉鬥劍漏網以後,韜晦多年,南北遠隔,從未見過,不想在此相遇。此老難斗尚在其次,照此情形,峨眉、青城兩派必還有人在此。昔年三次峨眉鬥劍時,因知峨眉派勢盛,一干後起人物得天獨厚,法力高強,各持有前古異寶奇珍,多厲害的異派中人,遇上便無幸理。雖有曉月禪師、烈火祖師、萬妙仙姑許飛娘三人主持,所約幫手多是海內外法力極高而皆忌恨峨眉的高明之士,終鑒於已死諸同道的前轍,預存戒心,表面隨眾參與,心中早存退志。到時與敵人還未交手,因見曉月禪師那高法力,第一天與敵人答話,因忿對方小輩出語譏侮,發怒擒人,才一出手,便被長眉真人玉連仙劍所斬,當時兵解。如非對方諸長老尚念以前同門之誼,連神魂都保不住,為此膽寒。到日,借在姑婆嶺上守壇為由,暗中觀望,遙見情勢不佳,立即藉故溜走,因此才得活命。後來聽說凡是當時出場的人,幾乎全數遭劫,並還是形神俱滅的佔了多數,不曾與敵對面。除在戴家場和九華山兩次相遇有限十餘人外,那些後起的有名人物俱不認得,知有什能手在內!峨眉對於五台勢同水火,見必不容,此去如不能勝,休想活命。想到師門瓦解,同類凋零,多年修煉煞非容易,幸仗見機逃脫前番兩次大劫。這性命關頭,不是尚氣的事,與其強顧一時顏面,冒失上去,結果依然不免屈辱喪命,不如見機先退為是。心正愧急愁慮,夏雲翔把話說完走後,蔡烏龜又在面向東台帶忿發話。猛想起以前蔡烏龜並不相識,輾轉托人卑詞厚禮請己出山,一直優禮尊崇,奉如神明。自己此時萬不料浙幫的人如此厲害,縱有兩三會劍術的能手也不在己心上,曾對他誇了海口。到後旗門失盜已自丟人,如今一場未上便自溜走,情理上實說不下去。二人互相對看了一眼,俱都內愧異常。

    呂憲明火氣較旺,心想從此走去實難為情,莫如同了郭雲璞姑且上去,也不求勝,斗上片刻,能挨到救兵到來更好,否則稍見不妙,不等真敗,立步夏雲翔的後塵,就此一同逃走。這等行徑雖仍沒臉,到底還了主人的情,敵人法力高強出於意表,那有何法?

    郭雲璞見呂憲明滿面愧容,以目示意,知他心思。蔡烏龜一發話,三台上人俱目注自己,實是難堪,又窘又愧,無計可施,只得冒險試探著敷衍一場,再作下台之計。想到這裡,朝呂憲明把頭微點。二人故作忿怒,冷笑一聲,同縱遁光,剛往對台飛去。身子飛起,猛聽破空之聲甚是銳厲,一道青光宛如長虹經天,由東方遙空電馳飛來,晃眼臨近,天紳倒瀉,直射下來。隨聽一聲怪笑,光華到處,人已落到擂台上面。呂、郭二人恰也飛到,先疑是救兵到來,再定睛一看,益發喜出望外,方欲舉手為禮,又聽破空之聲,緊跟著又是一青一黃兩道長虹自天飛墜,先後現出兩僧一道,落地也不朝主人答話。

    為首一個豹頭銀髯、身材高大的黃衣老僧,先向呂、郭二人道:「我前晚聞說有舊相識在此與人助拳,本欲相訪。又聽師侄夏雲翔說起秦嶺婁長老也在此湊熱鬧,均是老僧別了多年渴欲領教的人物。為恐錯過這番幸會,恰值鐵帚禪師與牛道友,與呂、馬二位居士昔年也有一點過節,相約同來。因這裡俗家爭鬥,不是方外人久留之地。主人素昧平生,雙方俱無德無怨,未便參與何方。廣、浙兩幫勝敗榮辱與老僧等無干,不過藉著機會,了卻十二年前一段公案。未便先來,欲俟雙方見了分曉,那幾位;日相識未走以前,再行趕到。適才路遇秦、夏、仇三人,言說浙幫因有婁。呂、簡、樊諸位相助,已佔上風,這才趕來。請告主人,雙方比擂的事與老僧無關。我三人此來,對於廣、浙兩幫無所偏視。現當太平之世,這裡雖在山中,俱是金華通都大邑。此山近接城市,與偏僻荒山不同,白日兇殺,聚眾群毆,休說我等方外人,便是俗家也非所宜。聞說早來雙方便已交手,不少殺場。老僧此來,只是尋幾位舊相識,另尋隱僻無人之處請教,並非相助主人,管人閒事。現在雙方如願就此善罷,再好沒有,否則,俗家的事自有俗家料理,雙方仍各憑武功見個高下。凡是道術之士,俱隨老僧同去黃山始信峰前看個熱鬧,以免少時引起群毆,武功多好,不是飛劍之敵,雙方雖各有能手相助,也難同時照顧,哪一面也保不住無辜送命,橫遭在死。再如不聽老僧忠言,那也不便相強。黃山已有幾位道友先往相候,不能不往。我等三人只好候在一旁,暫借主人數尺之地,候到雙方有了結局,再陪婁、呂、簡、樊和西台諸位道友同去黃山,也是一樣,不知主人心意如何?

    請說出來,以定行止。」說時,聲如洪鐘,遠近皆聞。

    花四姑先前渴望那老和尚到來轉敗為勝,見呂、郭二人勉強負愧登場,心正愁急,忽見救星天降,聲勢異常驚人,更有一僧一道相繼同降,個個威風,方自喜出望外,不料說出這等話來,雖然有些失望,繼一想,今日之事實因對方所約劍俠道術之士大多,依言伏低雖然丟臉,仍可強顏解說,自己辛苦數十年,好容易建下這片家業者來享福,就此葬送大已可惜,還是拼受一點屈辱,保住身家合算。何況今日來人俱出意外,好些警兆多犯著當年的心病,如不見機,就許連條老命都保不住。心中極願善罷,無如身是主人,眾目之下,勢成騎虎,除了蔡烏龜自己認輸,這話實難出口,眼望東台,方一遲疑。

    蔡烏龜因受屈辱太甚,犯了凶性,心已早橫,恨不能與敵拚命。無如先後到的一些能手俱不會飛劍法術,呂、郭二人又是不行,干看著急怒生氣,無計可施。本在咬牙切齒,自悔失策,應憑真功夫與浙幫仇人見個高下,不應約請這些妖僧妖道,平日狂吹自負,毫無義氣,稍見不敵便縮了頭,一任仇敵欺凌笑罵,連根骨頭都沒有。及聽老和尚一說,不特沒有失望,轉覺著自己這面甘受人欺負,只為的是血肉之軀難當飛劍,朋友多義氣,不能看人白白送死。這些會飛劍法術的人一走,立可各憑真實本領交手,好歹落個痛快,就是死敗傷亡也值。何況新又到了幾個能手,求勝復仇,並非無望。

    想到這裡,勇氣一壯,連正眼也未朝中台諸人看,突然走至台口,面向擂台上兩僧一道拱手答道:「三位禪師法師說得有理。當初蔡某為了浙幫欺人太甚,本欲尋上門去理論,後蒙主人花四姑婆出頭下帖,約請廣、浙兩幫來此評理。按著我們祖師行規,本沒外人的事。雖蒙各省水旱兩路前輩英雄、至好弟兄抱著不平,仗義助拳,本意也是各憑真實本領,勝者為高。只為自錯主意,聞說浙幫有一呂暄,倚仗妖法強行出頭,因此蔡某也輾轉約請了幾位禪師法師到場。哪知浙幫會障眼法的人甚多,比蔡某約請的人強些。適才武功還沒比完,雙方便有人搶著出場。蔡某約請的偏又不濟,於是僵在這裡。

    好些幾千里遠來的好朋友、老前輩,幾次仗義想要出場,因是道路不對,俱被蔡某攔阻,被屈在這裡。現在老禪師如此說法,蔡某與浙幫諸人誓不兩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就此罷手,休說蔡某不服,也辜負了數千里外遠來諸位好朋友的義氣。老禪師話說得好,出家人不應與俗家摻和一起。既然諸位禪師、法師另有過節,就請另找地方交代。這裡由我們俗家各憑本身本領、好朋友的義氣,真刀真槍,真手真腳,分個高下存亡,死而無怨。至於諸位禪師、法師的盛情,蔡某心領,萬一蔡某不死,異日再當登門叩謝。主人原是憑著輩份聲望出頭作主,了息此事,現既成了雙方對面交代,如不以蔡某為然,盡可置身事外。暫借地方一用,想必無甚話說。蔡某粗人心直,在江湖上跑了數十年,說實話辦實事,不會花言巧語,有什不周到之處,還望諸位禪師、法師多多原諒。」說時鬚眉怒張,聲色俱厲。

    如在平日,花四姑見他如此狂做譏嘲,早已發怒,翻臉成仇。無如自己首先不夠過節,如再反唇相譏,對方正在情急心橫之際,答語必更難堪,不得不自裝聾忍受。可是東西兩台的人把話聽完,都拿眼瞟著自己,眾目之下,決不能沒個交代,老臉羞得通紅,越想越無地自容,愧忿至極,不禁犯了昔年凶性。暗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蔡烏龜已然心橫準備拚命,事情決無善罷之理。在座這些僧道定必一怒而去,雙方二次交手,稍見勝敗,立即激起群鬥混戰。本來仇恨越深,按著對方情勢,分明早有深機成算。

    蔡烏龜先不這等說,自己雖有彎轉,也自艱難。現在滿弓發箭,事已至此,再不出頭交代幾句過場話,徒自丟人,把一世英名喪盡,依然不能置身事外。自己多年威望,平日服用享受過於王侯,現已將近七十的人了,就死也值。譬如沒活這大年紀,又當如何?

    本身又沒一個親生子孫,年輕時沒丟過人、說過一句軟話,老來成了名反倒貪生怕死,落下後人笑罵,實是太冤。死活有什相干?家財產業,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早晚便宜幾個娘家侄兒。依了當初本心,洗手之後,原想隱姓埋名安居養老。如若不為鍾愛繼子苗秀,心貪太甚,多了還要多,永不知足,名為洗手,每遇年節喜壽,出了額外費用,仍要故伎復萌,出外打搶,始終與江湖上人未斷來往,也不致有今日。便是這次廣、浙兩幫尋仇,也是由於幾個侄子慫恿,貪圖廣幫重禮,並想乘自己在日給苗秀在大江以南創出一個好名位,才把事情鬧大,引得強敵上門。看今日形勢,生平幾個大仇家似都暗中到來,藏在一旁靜等發難。這幾人都是多年隱伏,屢訪無跡,平日認為死灰不可復燃的不世之仇,對於自己的威勢辣手俱所深悉,如無必勝之望決不會來。廣幫如佔上風,使浙幫敗走,還可暫且苟安,力謀善策對付;廣幫如敗,自身決無幸理。一干妖僧妖道已不可恃,反正要與敵人拚個死活,不能並立。老命送了無妨,好歹落個光棍。

    想到這裡,迴光返照,昔年兇惡強悍之性突然暴發,陰惻側冷笑了一聲,緩緩起立,走至台前,高聲喝道:「在場諸位高朋貴友聽者:我老婆子雖是女流,一生行事敢作敢當,只有向前決無退後,但是近來年紀老了,不似年輕時暴躁罷了。這次廣、浙兩幫弟兄鬧意氣,老婆子因知雙方素無仇怨,雖然浙幫弟兄恃強,不聽中人勸解,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見得勝敗便罷,因此定下單打獨鬥,各自選人去往擂台,一對一分個高下,到無人上台、自甘伏輸為止。因雙方各有飛劍法術之士,為恐群毆混殺,每過一場便起壓制,不令雙方壞了成約。哪知頭場比武沒完,洛陽三傑剛一上台,便有人出頭作梗,接著鬥法。廣幫約人不是浙幫對手,呂、郭二位真人剛上場,三位禪師、真人忽從天降,所說的話極合情理。老婆子先不出頭,因比蔡老弟癡長幾歲,多見過幾次場面。

    這是各憑道理和各人本領分別曲直,按著江湖規矩而行,不是生氣發急的事。老婆子生平出死人生多少次,沒歎過一口氣,像今天這場面更是小事一段。既敢驚動各路英雄人物幾千里遠來觀場,哪能沒個交代?事才起頭,主人是中間人,雙方曾無仇怨,不到發話時候罷了。我也不是偏向蔡老弟,此是不是講情理的時候?老婆子是中間人,只知打抱不平,也無理可說。不過雙方比武鬥法俱未完場,老禪師如此說法,彼此省事,免得各方高朋貴友多挨時候,倒也爽快。好在雙方的人都在,哪位不服或是有什過節,請隨老禪師同去黃山,另外覓地分個高下。這裡的事,讓我們俗家自了,等雙方有法力的人仙駕去後,重新登場,死活存亡也得個心服口服。如若敗了,蔡老弟認罪服輸,便老婆於,也任憑邢老弟亂刀分屍,決不皺眉!浙幫如若自問真實本領不是對手,必要仰仗法術飛劍欺人,不肯離開,老禪師又不願參與俗家爭鬥,我和蔡老弟不精此道,自然不敵,那也無須動手,請各方高朋貴友各自上路,我和蔡老弟任憑宰割,也無話說。」

    台上一於妖僧妖道本是愧忿交集,去留兩難,聞言立時互看一眼,相繼起立。未及開口,西台上婁公明已先走向台口,面向擂台發話道:「老禿驢莫裝腔作態!老花婆這一干鼠竊狗偷,近十多年來作惡大多,這次又約有一群妖僧狗道,聽說連你也在其內。

    平日沒處找尋你們,正好就此一網打盡,省得留在世上害人,我們這才來的。本心便為等你們這幾個自來送死,才沒下手,否則一夥毛賊早沒命了。老花婆和蔡烏龜今日惡貫滿盈,少時自有他們的報應,也不值污我們的手。你嫌這裡死得不乾淨,想到黃山陳屍首去,那也容易。不過黃山陶道友卻不似我老頭子口噁心軟、多少通點商量,他那裡向例不許妖人撒野。你事前又沒打個招呼,你要送死,便帶了這伙小妖孽快些趕去。如去遲了,先去那些同黨;沒等和我們見面便送了命,豈不冤枉?按說我們無須都去,隨便去兩人就可了事。因為那麼一來,我們門下這班後生,覺著殺幾十個鼠賊狗偷,一點不相干的事,當老輩雖不伸手,卻在旁看著,好似輕看他們似的,口裡不說,心裡必不高興,還當我們老悻。我們幾個參與今日之事,為的就是你們這伙妖孽。你剛說完話,便有人去黃山通知陶道友,請他暫時手下留情,等我們到了再說,省得你到那裡,先去黨羽已自死絕,又有別的借口。照陶道友為人,你們無故上門惹厭,雖未必勸得住,多少總可留兩個與我們試劍。你如快去,許能趕上,不致全數伏誅。我們隨後就至!你們自走吧!」

    話未說完,為首老僧聞言冷笑,答道:「婁矮子,老僧昔年並非敗在你的手下,發此狂言有什用處?老僧近三年來也曾兩次前往秦嶺相訪,均值你他出,未遇而歸。久意尋你,非止一日,今日不期而會,可見有緣。如約你們往別處相見,你和呂花子素來貧口薄舌,必道老僧有所假借,恰值谷道友與陶元曜也有一面之緣,為此假地黃山,完卻當年公案,以了老僧心願。空言何益?反正這裡的事不與老僧相干。主人既允老僧之請,老僧等去也。」說罷,不俟答言,手揮處,和同來一僧一道,首先同縱遁光,化為二道長虹破空而去。呂憲明、郭雲璞二妖道早有準備,也跟蹤飛起。主台上一干妖憎妖道,見為首三個能手已然起身,仇敵一個未行,不敢延遲,連話都不及多說,異口同聲,各向主人舉手,道聲:「再見。」紛紛飛起。滿空光華電閃,一晃無蹤。

    花、蔡兩黨先前滿心渴望視為後援的二僧一道走後,呂憲明、郭雲璞和主台上眾妖人再負愧膽怯,紛紛飛去。蔡烏龜天性凶野,本定拚命,還不怎樣。花四姑只管一時被擠,略微橫心,強說完了大話,暗中仍是膽寒,又見自己這面會飛劍法術的人走了一個乾淨,西台敵黨中劍仙俠士卻一個未動,依舊談笑自如,若無其事。知道這伙強敵疾惡如仇,拿定主意尋找晦氣,並不以己為對手、按照江湖上規則行事。適才聽婁公明的語氣,直欲一網打盡,不用說都起發難,只有一兩人出手,便非其敵,方自心頭打鼓,不知如何是好。忽見適從崖上飛落的白鬚老者由座中起立,向西台諸老說了兩句,把手一舉,滿台銀光一閃,人便不知去向。緊跟著老少年馬玄子同了丐仙呂-走至台口,面向中、東兩台喝道:「花、蔡二賊作惡多端,少時惡報便到。爾等雖然多非善良,但是內中不乏自愛的人,為友而來,情有可原。可自稱量平日行為如何,只要惡行無多,稍下得去,盡可見機先退,免致殃遭池魚。我二人和諸位老友,本為誅戮一干妖孽而來,現在諸妖邪多去黃山等死,我們現便前往誅戮。休看道術之士已去,就有留的,無故也不會出手,下余諸後輩,爾等仍非其敵。花、蔡二賊今日孽滿伏誅無疑,行止速決,切勿自誤,到時悔無及矣。」

    蔡烏龜聞言氣往上衝,方自厲聲怒喝:「爾等不必說口!只憑真實本領同決勝負,死而無怨,無須花言巧語蠱惑人心。今日到場的俱是有骨氣的英勇漢子,不似你們這些會障眼法兒的和尚道士,可以用大話嚇得退的!」話未說完,西台諸老已隨了馬、呂二人,各駕遁光,相繼破空飛去。

    花、蔡兩黨一看老輩中只留下司空曉星、祝三立等三四人,精通飛劍法術的人似已俱去。邢黨這面除卻先上台的祖存周、黑摩勒、江明、童興、蒲青、蒲紅等十餘人和丐仙呂暄門下十多個丐徒外,連同邢飛鼠所約諸人,另外三個戴著人皮鬼臉的,一共還不到七十人,年紀輕的佔十之八九。自己這面男女老少合在一起,佃工傭人在外,不下四五百人之多,大半俱是各省有名人物、水旱兩路英雄。先見對方上台的人皆是能手,被他唬住。這時一點人數,想不到多寡如此相差,只要敵人如約算數,不出別的岔子,沒有飛劍法術出場,多一半可以佔得上風,不禁精神為之大振,俱想對方就算個個高強,自己這面也非弱者,憑你多大本領,好漢打不過人多,好便罷,不好立與混戰,至少惡氣也能出上幾口。花四姑雖然始終心神未定,見此情勢也頗寬懷,以為不論勝敗,亂子不在小處,但這樣拼法,還有個來回注,事要不行,暫時還可脫身遠遁,至不濟,命和田產總可保住,也不致把多少年的威名掃地。

    蔡烏龜根基遠在兩廣,借地行兇,更無掛慮,心中暗喜,想先著人登場一試,如若再敗,立即一擁齊上。忽見西台上飛落三人,正是後來那三個戴人皮鬼臉的。一個背插長劍,兩個各插一支鐵拐,均未取在手內,由台上飄然縱落,宛如風葉墜地,點塵不起,更無半點聲息,到了台下,便往谷口一面從容步去,看神氣似欲離此他往。眾人黨對方正在用人之際,這三人本領甚高,又非劍仙一流人物,怎會離去?一轉念間,三蒙面人已到谷口,忽然同時立定,才知對方是防自己這面有人逃走,故遣三人把住要口,先斷自己出路。勝敗尚還未見分毫,便欲一網打盡,使出這等行徑,分明藐視欺人大甚,由不得起了公憤,紛紛喧囂喝罵,方自不忿。

    那初和浙幫對面隨了邢飛鼠一同上場的金線阿泉,依然飛起縱落,直奔中央,到了主台正面,朝台前跌坐觀戰的幾個怪叫花,也跑下問答了幾句,眾人正在嘩噪,要三蒙面人登台見一高下,也未聽清。只見左右兩老丐各自點頭,取了一塊五寸來長寸許寬、油光烏滑的木塊交與阿泉。金線阿泉由二老丐手中將牌接過,兩手各持一面,高高舉起,繞開台前眾奇丐環坐之處,走向中台側面,輕輕一躍便到台上。花四姑主席在中台的裡面,台前眾異丐來時,雖料知必有來歷,一則當日事情鬧得太大,許多強敵環伺在前,加以好些警兆俱觸昔年心病;又見眾異丐到後,主客兩面俱不參與,自向台前跌地而坐,意似旁觀,無所偏袒。中間妖僧放出飛劍,中坐一丐忽然出手,才知有點不妙,但也只似看出妖僧放飛劍暗算敵人,認為不公,將空中飛劍定住,未了飛劍仍就放回,並未十分為難。和敵黨諸老似有交情,卻未過去。當時雖然吃驚,覺出眾異丐厲害,後即重又靜觀,未見言動。跟著夏雲翔等崑崙派三人出場,受了譏辱遁走,情勢越發可慮。直到呂、郭二人勉強出場,兩僧一道飛降,沒有相助,卻將敵我兩方精通飛劍法術之人引走。

    波瀾起伏,慮患憂危,心亂如麻。台高人矮,非到台口下視,看不見眾異丐坐處,始終無暇及此,漸漸放開。

    為人最怕心虛,花四姑雖是久經大敵的能手,一樣也犯此病。當和邢飛鼠初對面時,一見阿泉貌相極熟,心頭便似著了一棒,追憶前事,時刻都在心寒。這時又見阿泉突自西台縱落,直往正面奔來,心又一跳,晴忖:台上道術之士已走,莫非此人要獨自縱上台來尋己拚命,適見此人武功實是家傳,憑自己本領雖似能敵,但是這類孤臣孽子最是可怕。況且隱匿名跡已二十多年,以前用盡心力搜尋這些孤兒蹤跡,俱無下落。這多年來不知如何臥薪嘗膽,誓圖報仇,此時突在敵黨之中出現,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必還另有殺手,實實大意不得。因此一來,連話都未顧及發。

    正在尋思,暗中戒備,等候敵人縱上台來,相機應付。不料敵人到了台前忽然停住,似和人在問答,眾喧嘩聲,一句也聽不出。方想起台前還有幾個異人不曾隨眾飛走,照適才制止凶僧飛劍行徑,就不一定公然出手明助仇敵,到了緊要關頭,也必偏袒對方無疑。剛一發慌,阿泉已縱上台來,剛喝得一聲:「賊婆娘!」底下話未出口,花四姑已一眼瞥見阿泉手上所持黑牌,不禁心寒膽裂,「噯呀」一聲喊道:「罷了!」雙腳一墊勁,由座上倒縱出去,到了台後,急慌慌撥頭轉身,再一躍便往中台後面縱落,往花家大門中如飛竄去,身法絕快,晃眼無蹤。

    金線阿泉也未追趕,仍如無事人一般,轉向台口,將兩面黑牌朝外三面一照,喊道:

    「老賊婆已自迴避,請祖爺和諸老前人升座!」說時,東西兩台的人,只是花於出身的,十九知道此牌來歷,早已紛紛拜伏在地;聞言一齊飛身縱落,從中台奔來。台下跌坐的諸異丐也相機從容起立,各幫花子二次重又拜倒牌前。左右兩老丐將手一擺,聲色不動,返身向裡。為首三人也未見怎身手動彈,各自平地直身拔起,齊落台口,緩步走向主位。

    西台上的丐仙呂暄門下斷臂丐等七八人,早爭先搶了地上麻袋,相繼縱上,將麻袋向座前地上,各分層次鋪好。花四姑一逃,同台還有四五十個有本領的外約同黨,見狀大驚。

    有的知道厲害,已自起立避開。雖不知這兩面黑牌來歷,多是久在江湖的人物,料知必有非常之變,因都是成名人物,不肯張皇,正在驚顧觀望。西台上來的神乞車衛早搶向前去,戟指眾人,厲聲喝道:「老賊婆犯了規戒,作惡無數。現將歸隱在天都峰多年的王、葉二位老祖師仙駕和門下諸老前人連同客仙諸真人一齊驚動,到此清理門戶,整頓家規。聽我車衛好言相勸,即速避開,再不識相,真要應馬老前輩的話,一齊送死了!」

    眾人聞言,便不知底的,也想起平日所聞丐幫傳說和諸前輩異人姓名。這已隱跡失蹤將近百年、實年已逾三百歲的兩位丐幫中異人老前輩,竟會同時到來。花四姑那大本領的人,見了黑牌便似老鼠遇見饑貓,亡魂膽落,狼狽逃走。再見東台上的蔡烏龜和廣幫中一干惡丐,自從西台諸劍仙異人一走,個個氣壯;蔡烏龜正在台口耀武揚威,準備口出惡言發威叫陣,不知怎的也變了相,雖不似花四姑那等狼狽,也是神情沮喪。只見回身向同黨低聲說了幾句,眾聲仍在囂亂,也未聽出是什麼言語,當時便有人舉手作別,帶著慘容,輕悄悄溜下台去,餘人也都驚訝失色,齊向中台觀望,囂聲頓止。蔡烏龜匆匆說完便往中台走來,情知大勢已去。頭一個這神乞車衛先不好惹,看他對這伙老花子如此恭敬,其來歷輩分不說,本領已可想見。聞言一個也未回答,故作不解,逕自走開。

    上首一個面容清秀、三絡長鬚的矮瘦老丐舉手笑道:「車賢侄何必如此,諸位為友而來,原不相干。不過此是本幫家事,不得不請暫讓。老朽與葉神翁已有一甲子不在此塵世走動了,今日相見,也算有緣。並且適才馬道友行時曾有安排,谷口現有天山諸俠在彼,此時出去,雙方難免爭執。不如姑且少留旁觀,等老朽等處分完了家務再走不遲。」說罷,隨喚:「車賢侄,東台現有人走,恐到谷口又起爭殺,速代傳語,告知谷口諸位道友,不必攔阻,外客去留聽便,本家不肖兒孫,自有老朽師徒等處置,不會逃走。」車衛恭應:「遵命!」退行三步,就台上只一縱便是二三十丈,飛落場心,身形一閃,箭一般馳向谷口而去。為首三丐也自中坐,余丐旁立。蔡烏龜也由側面循階而上,到了座前麻袋上跪下。浙幫丐首邢飛鼠己先跪倒。兩邊各跪一個,俱是一言不發。

    眾蔡黨聽老丐辭色溫和,似欲息事寧人,又聽說把守谷口的那三蒙面人乃是天山諸俠,暗忖:事已至此,雙方勢力懸殊,主人自己先是一個逃走,一個屈伏,不能再怨外人不盡朋友之道。本就強弱相差,好容易雙方道術之士盡去,成了平勢,可以一拼,不料還有本命剋星潛伏,突然出現。這為首三異丐,竟是前明天啟時的叫花老祖師、丐中仙俠葉神翁與外號王三手的王鹿子,有此兩人出頭已是不了,況又加上一個滇西派的劍仙諸平,便適才一幹道術之士不走,也非其敵,何況對方只一舉手,立成菌粉,負氣無用。這類奇事,百年難遇。此時出走,邢黨中人多抱一網打盡之念,定必攔阻交手,看情勢決無勝理。對方話雖謙和,隱有骨刺,留下令行,必有深意,表面既未難堪,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樂得就坡順下,見識一番再走。

    眾人多是一般心理,內有幾個覺出自己多年威名,今日已栽觔斗,再留無顏,意欲設詞先行。經同伴中深知厲害的暗中示意,力加警告,只得強忍氣性,在旁靜候,略一遲延,已有數人先向諸異丐拱手說道:「我等與浙幫本無宿怨,俱為朋友之義而來。現在既有諸位祖師老前人出頭公斷,主人尚且聽從,我等焉敢違命?進退行止,悉聽吩咐便了。」

    前發話的王鹿子含笑點頭,葉神翁隨請中座諸平發落。諸平笑道:「我已說過,此來只看熱鬧,助二位清理門戶。這類家務事我弄不慣,還是王、葉二兄自己了斷吧。」

    那名叫葉神翁的是個瘦長老人,聞言,手向王鹿於一舉,王鹿子也舉手向裡。眾人見眾異丐中只葉神翁一人衣服雖然破舊,卻是洗補得十分清潔整齊,貌相也極清灌古秀,初來時混在眾異丐一起,始終不曾言動,多未在意,這時處近,又聽說是鼎鼎大名的丐中仙俠老前輩,俱都留心注視。見他松鶴之姿,舉止靜雅,宛如畫上仙人形態,看去神情沖淡已極,只覺清高可敬,並不見有一毫火氣。再想今日之事十九於花、蔡兩人不利。

    但看這幾位祖師前人,辭色舉動俱極和平,與馬玄子。呂暄等人立意相差頗遠,大約只對肇首諸人略加責罰,不知主人花四姑何以如此害怕?方自尋思。葉神翁已不再讓,目視下面,從容問道:「你們有什話說麼?」邢、蔡二人同聲應道:「孫兒知罪,聽憑祖師爺發落。」二人都是一樣答話,只蔡烏龜語氣略帶悲憤。

    葉神翁先向邢飛鼠道:「你先後行事俱是迫於無奈,素行又頗自愛,雖然情有可原,犯過也輕,終是出於常軌。你本世家子弟,但是既入我門,便守我法,不加處責,恐日後兒孫輩傚尤。現有兩條路走:一是不許動用你家中私財,三年以內,在江南諸省親自沿門乞討,積聚一千銀子以充善舉,同時還須救活十二條人命,逾期加倍處罰;另一條是自往上天竺公堂拘禁三年,每日只有半碗薄粥充飢,今日當眾另打荊條八十一下。以上兩條,任你自擇。」邢飛鼠答道:「孫兒願領第一條恩諭,不敢違命。」葉神翁道:

    「以你微名,必有人暗助,千金不難。救人不論事之大小、題之難易,遇上便不容規避,只許多救,不許少救,卻非容易呢。可起一旁,看你將來機緣如何吧。」邢飛鼠謝恩起立。

    葉神翁又朝蔡烏龜冷笑道:「你平日那等行為,現心中還不服麼?」蔡烏龜平日為惡已慣,未以為非,當日只認這些太歲凶星俱是對方仇敵請來,只管屈於威嚴,乃是本門法度如此,向例只有後輩認罪,不得不學樣,本非心悅誠服。及見王鹿子令神乞車衛去止住谷口三俠,不令攔阻同黨出去;葉神翁開口先將邢飛鼠處罰,便料這些老輩前人並非人請,多半為了今日之事自行趕到。人如處在敵我相持之下,為了意氣顏面,往往死活均非所計,就是明知不敵,也欲一拼,可是一到遇見本身剋星,這等只有在上而無在下,宰割惟命決無倖免,稍有違忤,災禍便是奇慘,連氣也沒法喘的場面,除非真有血性的忠臣孝子、義夫烈婦,那還是處於敵對方面,才有勇毅浩然之氣與之相抗,否則平日任怎強橫人物,到此光景也由不得氣餒心寒了。何況蔡烏龜稱雄南服,本身師長已死多年,在上的祖師前人久未聽說蹤跡,淫凶狠惡無所不為成了慣習。一旦這些聞名喪膽的祖師前人突有多人,連那幼時投師僅偷看過一次、今已數十年未聽說起的家法牌一齊當場出現,心雖不忿,實已氣沮。再聽葉神翁這等一問話,再想起平日所行所為,又回憶到幼年拜那丐師習武,有一次帶了自己去往廣西白象山之地,看請法牌處置叛徒惡丐的慘酷之狀,益發心寒膽落。知道辭色稍有不遜,犯了蔑祖大條,身遭慘殺自不必說,連家中妻妾子女和所有田產家業均難保住。同是一死,何苦不給全家長幼留條生路?再者,上面三人所說無異金口玉律,死活全在他手,一怒便糟,曾玄之輩,向本門祖師前人討饒求恩,多軟也不能算是丟人。葉、王二祖上來辭色平和安詳,也許受點重罰能免一死。但是那兩面法牌乃是有名的追命凶符大歲,專為清理門戶處置叛逆兇惡而用。由洪武五年起,只一出場,無不死人。在數十年前,自己初出道時,已傳到第六代的前人手內,分南北兩幫執掌,輕易不曾出現,怎會又回到第三代王、葉二祖手內?只恐凶多吉少。

    念頭一轉,心又怦怦跳動。待了一會,戰戰兢兢伏地答道:「孫兒怎敢不服?只求祖爺看在孫兒恩師胡老前人份上,格外恩憐,保全家口。孫兒情願把家財一半捐入公地贖罪。」

    話未說完,葉神翁微笑道:「你自覺平生所行所為,今日才受家法處置,情真罪當,沒有不服麼?」蔡烏龜此時想起自己妻子家業與平日享受,全難割捨,一意求生,凶焰盡退,哪裡還敢再說半個「不」字?立答:「孫兒委實情真罪當,怎敢有違家法?只求祖爺格外開恩。」

    葉神翁道:「自你孽師死後,這二十年間,罪惡早已罄竹難書。最可惡是假名為丐,陰行盜賊之實。近年橫行兩廣,人若對你稍有違忤,便要殺害人的全家。平日享用逾於王侯,心仍不足,縱容門下徒子徒孫在外窮凶極惡,無所不為。昔年家法嚴正,本門子弟最是乾淨自在,其中忠孝仙俠人才輩出,致身富貴者也甚多,極少有忘本。自我和王祖師歸隱,傳到這一代上,一班長老前人皆因我二人學道修真小有成就,心中嚮慕,志在煙霞,少理家事,隨便將兩面法牌傳與徒弟,自身卻效我二人,人山採藥,學道修正,不再聞問家務,以致南北兩支付託非人,中間復經明末之亂,本門子孫多混身盜籍,因而起家。流風所播,群起傚尤,日益橫行不法。近二十年來,南支僅江、浙兩省屢有異人正士清理門戶,防患鋤凶,人性又多和善,地方也極繁富,雖有少數凶頑,大體仍能保存舊日家規。餘下東南西南諸省,無一處不有似你這等敗類。南支家主吳莊,因循怠忽,見爾等鬧得無法無天,才在白象山公地召集南支各省團頭清理門戶。偏以心慈面軟,只將三兩凶孽正了家法,不特行法大寬,處置尤為失當。此時花四賤婦漸有聲名,聞風隱竄,先期逃避;不必再論余惡,即此已犯大禁,竟未搜戮,聽其漏網。事後更不該見本門凶孽大多,無力處置,以為諸老前人久無音跡,認作仙去,不會有人督責,只圖獨善其身,假托『兩宗歸一』美名,將所掌南支法牌交託北支主者一體執掌;對於南支各省首要諸人,不論善惡,均未召集曉諭,只以竹筒傳書略微敷衍了事,不等北支回家承受與否,便即入山隱退,去之惟恐不速。北支主者又為叛徒所拭,此牌叛徒拿去不敢出現,不久伏誅,被一和尚拾去。雖然北方民性直率,守法者多,無什神好大惡,南支卻自吳莊畏難規避。你那孽師見無人管束,雖稍無行,尚知顧忌。等你繼承師業,盤踞兩廣,與花四賤婦遙遙相對,不知造下多少罪孽!

    「我和王祖師隱居深山,地隔人境,爾等多少年來並未想到,如此來在金華北山,借講理為由,意欲行兇,大啟殺孽。風聲浩大,傳到越城嶺隱居的吳莊耳中,知道孽由他造,恰好近年聞知我二人與諸前人蹤跡,連夜尋往請罪,將我二人請了出來。本意爾等惡跡彰聞,無須再行考查,一到便正家法。嗣值諸真人來訪,因聞爾等約有幾個峨眉漏網的餘孽在此,並還約有崑崙。崆峒兩派門下。王祖師也不願把事鬧大,以致傷人大多,再為本門生出許多枝節,再三勸阻,所以到此先作旁觀,欲待雙方所約外人分了勝負,再行清理門戶,明正爾等之罪。嗣見爾等把昔年西崆峒的為首三人引來此地,料知要起兇殺。諸真人方欲出面制止,不料來人近年也改了行徑,只圖報復當年之辱,不肯多殺無辜,更不屑與爾等同流一氣,上來便約西台諸道友去往黃山鬥法,於是雙方道術之士俱都離去。爾等以為強敵已被引走,凶焰復又高張。花四賤婦多行昧良之事,自從上場發覺強仇子孫忽然出現,立即心虛氣餒,固然難免報應,猶有自知之明。你卻一味凶橫,始終冥頑,竟和同黨密計,意欲倚眾混戰,肆殺行兇。本來罪不勝誅,似此存心險惡,焉能逃死!至於你說欲以家財贖罪,更是狂吃!也不想你出身只海南漁村中一個乞兒,千百萬傢俬、十餘房妻妾由何得來?共有多少冤魂血汗在內?本是強取於人,哪一件能算是你的,本門清理門戶,行使家法,令出惟行,向無多言,罪人亦不得有所於讀陳求,因你和花四賤婦以及一班徒眾罪惡滔天,又當著許多外人,如不稍微宣示爾等罪惡,還當我和諸、王二位道兄有所偏袒,或是受人請托而來。如今你的家業已另命人前往料理;本來你作惡大多,孽種難留,因念你雖殺孽眾多,性尚粗直,一面為惡,一面尚能濟貧好施作些義舉,晚年大惡纍纍,多由門下兇徒而起,故此罪較花四賤婦稍從未減,法只及身,不致滅爾全家,並酌留你妻妾子女衣食之資。現按本門第二法條處置,速去西天目公地自行引決便了!」

    蔡烏龜聞言,忽然面色一轉,一言不發,叩了五個頭,說聲:「謝謝祖爺成全大恩。」慷慨起立。葉神翁手朝左側一指,同來一個鬚髮如猖的跛腳老丐朝上俯身一拜,轉頭往外,到了台口,飛身縱落。蔡烏龜緊隨在後,直和沒事人一般,前後肩隨,從容往谷外走去。

    天台惡丐楊開泰因自知是首惡之一,平日所行所為絕難逃眼前這些祖師前人洞鑒,並且此次北山講理全是自己私心慫恿所致,如不把事鬧太大,怎會把二位祖師驚動出來?

    就當時得兔刑誅,蔡烏龜手下徒黨平日本就嫉妒自己得寵,心懷不忿,總頭子如因己而死,大勢瓦解,必銜恨刺骨,非要己命不可,也許死還更慘都不一定;戰戰兢兢隨了右幫群丐朝上行完了禮,守侍台下待命,一心只盼廣幫惡丐總首金毛龜蔡海金能夠兔死,自己也可保得一條性命。及見蔡烏龜隨了破丐一走,情知大勢已去,照此情景,就不死也脫一層皮。無如本門法令素所深悉,只有一位前人宗主出面,便死活惟意。如若逃走,捉回死狀更慘,並且也逃不脫,無論深山窮谷、天涯海角,只在天之下地之上,任逃何處也被捉回,加倍處那毒刑,端的比官法還要嚴厲,何況前朝兩位祖師和相繼隱退的好幾位前人突然同時出現,蔡烏龜那等凶橫,尚且垂手聽命,去往公地領受家法,自己如何能行?還倔強負氣不得。念頭一轉,心膽皆寒,偷覷身側,廣幫中幾個最凶橫的惡丐目射凶光,正朝自己微微獰笑。心想:你們這群豬狗,一樣也是難逃公道,發狠作什?

    正在尋思。

    這時台上除諸異丐外,兩側分立的俱是旁觀的外人。邢飛鼠和丐仙門下一班丐徒,全侍立在諸、王、葉三丐的身後,余丐不夠輩份或自知有罪的,俱在台下,行完了禮,分班鵠立待命。只神乞車衛一人,覆命之後,獨立台口左側,忽然飛下,戟指著楊開泰,口中喝道:「該萬死的豬狗!還裝傻麼?如今該是你了。」邊說邊把那瘦如鳥爪的怪手伸將出來,待要抓去。楊開泰深知此老的厲害,慌不迭答道:「孫兒知罪,在此聽點,爺爺莫要生氣。」說時,車衛手已抓向楊開泰的肩背之上。當時覺著中了一把鋼爪,連肉帶骨全被嵌進,痛徹心肺,又不敢喊,心膽方自一寒,忽聽台上王鹿子道:「車賢侄,今日人多,聽點好了。」車衛才把手放下,身子未動,腳底微點,便凌空倒縱,飛回台上,仍立原處,不差分毫。

    旁觀諸人均聞神乞之名,多半不曾見過,俱覺此老果然話不虛傳,這大本領享有威名的老輩,見了這些異丐,竟持後輩之禮,唯唯聽命,恭敬非常,厲害可想而知;俱生敬畏,自然謹肅。全場立即靜寂,台上下一點浮聲俱無。車衛這手一鬆,天台惡丐楊開泰宛如脫了夾棍,身子雖松,猶有餘痛,以前威風到此齊化烏有,正在下面戰戰兢兢鵠立待命,忽聽上面葉神翁呼喚,不由心魂皆顫。沒奈何,只得強提著氣應了一聲,硬著頭皮,循著旁階跪行上去,繞到台的正面,朝著上面三人,俯伏在地不敢仰視。

    葉神翁冷笑道:「如此膿包,也配橫行?你在天台,不特殺、盜、淫、偷四大罪齊犯重法,並還紊亂家規,意欲另立宗派,真個膽大妄為已極!這次出山講理,也由你乘機圖謀,暗中弄巧,想要憑個蔡海金義子的凶焰惡勢橫霸江南。現值承平之世,豈容爾等橫行!我們如不自來,不知仇怨循環,要殺死多少人命,惹出多大亂子!固然爾等凶謀毒計決不會遂,如照爾等預計成功,異日凶焰日張,何所不為?就許明末流寇之禍重現今日。別的不說,江南諸省地方,人民必遭塗炭。追原禍始,罪較蔡海金實不相下。

    你那惡跡連同手下徒黨所為已早查知,可照此名單,自行率領同來徒黨,去往西天目公地,分別輕重領受家法。未來兇徒已另有處置,不在此單以內,無庸過問。去罷!」

    楊開泰以前見過識面,聞言自知無幸,不敢作求恩之憐,嚇得顫聲諾諾。正待退下,猛聽颼颼連聲,接連一二十點寒星,銀雨一般,由台沿下照準上面諸、王、葉三人面上直射過來。變生倉猝,來勢特疾,旁觀諸人方自失驚,同時台下一片暴噪,為首五六人已各持兵刃,凶神附體縱將上來。就在這事機瞬息之際,說時遲,那時快!中座三人,兩人聲色未動,只葉神翁眉頭微皺之間,伸手向外微微一揮,口中說得一聲:「孽障!」

    那二三十點寒光,眼看中在三人面上,霎眼不到的光景,好似中間有什極大彈力,反震出去,筆也似直,朝下面蔡、楊兩黨徒中射落,當時射中了十好幾個。那上台行兇的幾個刺客,有的腳才沾著台口,口喝:「老賊,我與你拼了!」有的才縱起半截身子,吃葉神翁手微一揮,相隔還有兩三丈外,只覺疾風颯然而過,上台諸刺客只微微哼了兩三聲,便似突然閉過氣去,連「暖呀」兩字均未出口,一齊翻身仰跌,噗通連聲,倒落台下。同時左首隨來一個身材矮小、始終靜坐在旁一言未發的異丐,把兩道又濃又細的眉毛往上一飛,突然起立,剛往前走。王鹿子忽在座上喝道:「鼠子無知,不必如此!」

    隨由座上站起,探頭朝台下略一觀望,怒喝:「鼠輩何得犯上!」手隨朝下一揮,先倒那六人因未扒起,餘下又倒了一大片,立時鴉雀無聲,重又靜寂。

    原來蔡、楊二人平日雖是強橫兇惡,幼年時均參與兩次行法大典,又聽師長常說本門家法之嚴,深知厲害,只為上一兩輩的長老宗主逐漸死亡隱退,成了惟我獨尊之勢,以致日益橫惡,夜郎自大已慣,認作無人能制。忿惱頭上,明明看見眾異丐所挾麻袋行輩極高,卻誤認作是隱跡多年或自北宗一支來的老前輩,又恃有好些有力妖人,並未在意。及至發現法牌以後,才知不特有好幾位退隱失蹤的前人宗主在內,並連昔年二次開山分創南北兩宗的王、葉二祖師也都到場,自然魄悸魂驚,不得不俯伏聽命。可是手下這些徒黨個個凶狠,平日雖極畏服蔡、楊二人,死活聽命,不敢稍強,至於這些位祖師前人行徑,多半僅聽幾句傳說,並未目睹,心中本無其人。蔡、楊二人雖然急發密令,傳知二祖師爺駕到,是本門子孫,俱按等第,肅候台下聽命,匆促之間,並未詳說厲害。

    先見台上人勢派,未始不心生畏懼,覺出師父況且如此敬畏,何況自己。正在搗鬼,忽見蔡烏龜被人押往公地。蔡、楊二家徒黨,平日把乃師尊如天神,又是靠山、衣食父母,已自激怒欲發。再見神乞車衛發威飛下,把楊開泰似鷹拿小雞一般抓起,擲向地上;王、葉二人口氣,好似誰也不能免於刑誅,益發又恨又怕,暗中切齒。跟著又聽楊開泰也宣了死刑。內有幾個最得蔡、楊二人寵信的死黨,見對方看事如見,一面回思以往惡跡,自知不能免死,又想為乃師復仇,不禁把心一橫,暗乘車衛目注台上,無人注及下面,互相暗打手勢,各取暗器鏢弩之類,冷不防飛身上台,意欲拼了性命不要,復仇行刺。

    為首六人一發難,下余這許多亡命之徒,也想反正不免,也各乘機暴噪而起。只言眾心如一,人人拚死,無如本領相差太甚,刺客的連珠鏢弩還未打中在對頭身上,自身還未立穩,對頭手略一揮,暗器全部撞回。同時,猛覺一股極強烈的剛勁之氣迎面撲來,立即閉過氣去。有的還吃倒撞回來的暗器打中,一齊翻身仰跌台下,暈死過去。當前的人又被退回來的暗器打倒了一片。眾兇徒見狀大震,方自一亂,又吃矮丐手揮處,全吃猛力撞倒。有的並和刺客一樣,閉氣身死。內中也有幾個知道厲害,膽又較小,未敢隨眾妄動的,卻多半無事。對頭直似神目如電,一擊之下,竟能分別從違,有所取捨。這一來全都大震失魂,扒在地上,誰也不敢妄動了。

    楊開泰本剛退向側面,待要下去,見此情形,暗中正叫苦不迭。葉神翁卻若無其事一般,手朝矮丐一指,說道:「領去。」矮丐躬身領命,縱身下台。楊開泰知道事鬧越大,再不見機,所受更要酷烈,只得跪退,到了台口翻身下去,先朝矮丐恭恭敬敬叩了幾個頭起立,手持名單,挨次點名呼喚。矮丐見所喚兇徒,有的忍忿強應,多半躺臥地上做聲不得,所穿長衣早脫,明是本行富貴衣、百家襖,俱是極上等的綾羅綢緞,故意剪成各式條片,鑲配而成,好些還組成各式花樣,有的更連形式都無,衣飾奢華,富貴已極,直無一人像真叫花打扮,神情貌相尤為兇惡狠厲,雖然受傷倒地,十九豎目橫眉,多一半是敢怒而不敢言之狀。不禁長笑道:「你們自看自身是怎樣子?乖乖起來,走吧。」

    只見那矮丐說罷,走近前去,伸手一拉或是用指一點,倒地的十九多是極惡窮凶之徒,起立還待倔強。楊開泰又恐生事,瞪目低聲用隱語連聲怒喝,才行勉強壓止,一面躬身對矮丐,正要話說請行。矮丐連理也未理,逕自朝前走去。楊開泰只得令眾各將長衣穿著齊整,自己斷後,一同往谷外走去。眾人見先走的矮丐已先走出,沒了蹤影,谷口三蒙面人也不知何時離開。見諸、王、葉三人威力法令竟有如此嚴厲,俱都駭然,連先前心存別念的幾個也都懾服,不敢妄動。花家一於佃工下人,只在村中居住的,儘是昔年徒黨,知道利害輕重,休說張狂呼噪,竟無一人敢於逃走,均在原處靜立觀望。楊開泰領了手下兇徒一走,台上下復歸靜寂。剩下還有好些蔡黨也全被鎮住。中有十幾個附和行刺暴動因而受傷的,也吃矮丐救轉,見此情形,凶焰盡斂,狀如未決之囚,守候台下。

    葉神翁等邢黨群丐走後,忽向王鹿子道:「道兄,你看今日這些孽畜竟敢犯上行兇,皆是承受非人之故。此時再不清理門戶,以後更不知要造多大的孽!本意一律嚴處,姑念無知,又是為師復仇,罪雖不加,罰仍難免。我意欲除惡跡未著數人外,各一體令其自伏家法。道兄以為如何?」王鹿子道:「這等處置雖是情真罪當,但是人數大多,輕重之間尚須斟酌。除首惡數人和行刺諸凶頑不容輕恕外,餘者不妨恩施格外,予以自新之路。姑緩三年之罰,令往海南無人諸島開墾田土,以便招養本門子孫。另訂出規條法令,日後只是本門子孫,得有南北兩宗支的信名引進,便可往投,分給田土農具,力耕而食,仍以每年所得十之一二交公存儲,備供接濟新來之用。這樣使本門子孫多一投奔立足之所,豈不可以免去許多事端?如若此輩凶野難馴,不肯操作,不等三年期滿,便正家法好了。」葉神翁道:「好在海南諸島已先有人在彼,今年聽說土地肥沃,一年三熟,物產眾多,根基日固,所訂法條也頗嚴整。我意下必去往無人諸島,這班凶孽稍不馴善,立可由島主處死,無足為慮。倒是適才道兄未提此事,天台諸孽障已往西天目公地伏法,雖然不是全死,手足終須殘廢,還須著人前往宣示罷了。」說罷,隨喚車衛即趕往西天目訓示監刑:「除楊開泰和惡跡最著的六人仍按原令施行,下餘數十人一律加恩,寬免三年,即日由監刑押往雷州會堂投到,分送海南諸島開墾三年,無罪始免刑誅,否則即由諸島主照原刑加倍處死。」神乞車衛領命拜別下台,如飛走去。

    葉神翁隨喚蔡烏龜外約的廣西、福建、兩湖諸丐黨上台,訓誡了一番,分別輕重,各令就近馳往西天目公地,自供罪狀,從寬領罰。最後才把蔡黨一干兇徒中兩個年長曉事的喚了上去,從容問道:「爾等平日所行所為,諒已自知。如照家規,一人也難活命。

    現因北宗王祖師說情,姑從未減。可於三日內去往西天目,向監刑前人顏佩魯,按照此上條款分別服罪之後,再去雷州會堂投到,自有人領爾等去往海南諸島開墾。三年無過,歸接妻、子同往過度,始除罪名,永安生業。稍有違逆,或是到了島上不服島主之命,犯了條規,二罪並發。那時不只本身必受嚴誅,妻、子也是難保,休怪我不慈悲。此次留在廣東未隨爾師同來的一干孽障,已另有人前往處置。內中只有一人不能赦免,餘者各領家法,彩俸三百,會同蔡海金全家婦孺,也一律發往海南諸島妥置。蔡、楊兩家和爾等自置私財,一半捐人廣、浙兩省公地,救助貧苦和本門殘廢老弱,一半購買農具以及開墾人必需物件,分賜諸島公用。我意已定,爾等沒有說話嗎?」

    眾兇徒盛氣早餒,情知大勢已去,稍微反抗,受禍愈發慘酷,俱都魄悸魂驚,心寒膽落。再聽先走那監刑矮丐,竟是明末蘇州五俠丐中顏佩韋之兄矮韋護鐵鬼影顏佩魯,乃昔年威震江南的丐中劍俠。那麼高的輩份威名,比王、葉二人還要矮上兩輩,如何不怕?本來只盼能和楊黨一樣,發往海外開墾,保得一命已足,聞言正合心意,如何還敢不服?紛紛朝上叩頭,謝祖爺大恩不迭。

    葉神翁隨將手持名單罪狀擲向地上,為首兩蔡黨立即捧起,膝行倒退了幾步,翻身下去,率領眾同黨,重向各位祖師前人謝恩拜別,起身魚貫而出。旁觀諸人見那多本領高強的兇惡徒眾,先後吃葉神翁從容說了幾句話,便盡斂凶鋒,分別領罪,低首下心,相繼退去。中間雖有幾人拚命行兇,晃眼也自寧息,便是神仙降世,也無此尊嚴。只花四姑見機先逃,也未見有人往追擒。此是大惡元兇,不知如何處置?方自驚奇尋思,葉神翁忽喚身後侍立的丐仙門下諸弟子近前說道:「呂道友雖然隱身乞丐,遊戲江湖,當初原賣卜賣藥為名,形跡本有異處。爾等雖是本門裝束,有時故作乞討,也與各地因窮與丐者相似,並無本門前人引進,不能算是真正門裡出身。近以南宗主者歸隱,繼起非人。呂道友見本門形勢日非,敗類紛出,不屑同流,方始另創一家宗派。其實不是本支,本不應以本門戒條處理,但雙方異派同源,俱是道家支流。我三人與呂道友又有同道之契,誼屬一家。因爾等同門人多,俱有本領,品類不齊,他已兩次清理門戶,不知戒慎、恃強橫行的仍有人在,只不似花、蔡、楊諸孽障為惡之甚而已。現在本門子孫凶頑日眾,造孽甚多,皆由於近兩代宗主軟弱無能,不能執法之故。為此我和王道兄二次出山,並拉諸道弟相助。此間事完之後,便準備在西崆峒開山,肅清丑類,重整家規。在未開山以前,除極惡窮凶、專命處罰者外,只能悔過自新,重則從輕發落,輕則寬其既往。爾等雖非本宗,照著雙方崇善除惡之條,也是一體行誅,決不詢情寬縱。而本門子孫有罪惡者,呂道友也是一樣加戮。務望轉告諸同門,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並煩轉告令師,崆峒之會務望到場便了。」

    丐仙門下諸弟子,均知上坐三人與師父交厚,王、葉二老又是三光教創始之人,行輩極尊,法力劍術無不高強,如何敢有違言?俱都拜謝領命。葉神翁說完,又單向幾個品端行正、素無過惡的分別獎勉了幾句,才命退下。眾人見他對於各人善惡行徑宛如親見,不知丐仙借葉神翁立法警誡,暗中囑咐,不禁駭然。連素日驕橫的三四人也都心中畏服,互相警惕起來。旁觀諸人見事已完,女鐵丐花四姑業已先逃,葉神翁一字未提,諸異丐和浙幫諸人似都在場,司空曉星等一干長老均早就客位,正和王鹿子隔座微語,俱是略談近況,不及當日之事,始終不曾命人跟蹤追擒。暗中細一查看,只金線阿泉一人,自取黑牌宣示眾異丐入座,行完了禮,將牌呈還以後,便由神乞車衛代他站在台口,車衛走後,改由邢飛鼠在台口侍立,這時不見他人影。阿泉曾經上台對敵,本領雖還不弱,與花四姑較量,尚未必能是對手,何況單人前往,想要生擒回來伏誅,逃又多時,如已暗中派有能手,照對方的威勢本領,去的人必能手到成功,理應早回。估量花四姑詭詐機智,本領又高,地理更熟,暫時還難擒到。可是中坐三老並無行意,若有所待,方各尋思。

    忽聽破空之聲,一道銀光急如流星,自雲層中向中坐三老直射下來。旁觀諸人見那飛劍來得突兀,劍光不長,卻極強烈,寒輝耀目,冷氣逼人,疑是敵人行刺三老。正驚顧問,王鹿子伸手一撮,那尺許長的劍光,已似銀蛇一般撮向手內,晃眼變成明若霜雪的一口小劍,上面附有一個字條。王鹿子取下來看了看,側顧諸平道:「想不到老禿驢竟把昔年漏網諸孽一齊約去。陶道友看出敵勢猖獗,如今雙方鬥法,勝敗未分,知秦嶺三老與蒲老均都好勝,恐又不能如意,暗中飛劍傳書,請道兄和我二人先去呢。」諸平笑道:「我聞老禿驢近來頗有一點門道,婁、蒲諸道友也實輕敵一些。現在陶道友既以飛書相召,好似事非容易,但適去諸位道友皆非弱者,如難成功,恐我三人前往,也未必盡如人意呢。」

    王鹿子道:「本來諸位道友也稍過一些,固然邪正不能並立,罪惡卻有深有淺,哪能一時便想去盡?即以老禿驢而論,以前所行固多不義,近二三十年來已然大改前非。

    此次只是他生平好勝,恩怨過於分明,為了報復前仇,興師動眾,如何便不放他一條自新之路,必欲斬盡殺絕呢,陶道友老謀深算,機智絕倫,人又寬厚,此次飛書相召,決非勢弱,也許別有用意,知道你我和老禿驢以前相識,想借道兄作調和人呢。」葉神翁作色道:「自來除惡務盡!就算老禿驢稍知悔悟,門下弟子無一不是兇惡之輩,以他那麼好勝護短,復仇之心又最切,平日眶毗必報,如不就此一網打盡,異日死灰復燃,什事都做得出,造孽就無窮了。」

    諸平笑道:「這且不論,反正得去一趟。葉道兄事尚未完,且待後去,我二人先走吧。」葉神翁道:「花四賤婆已然擒到,因還有一個附逆犯上的元惡,不是本門子孫,見機先逃,路上遇一左道餘孽與之會合,一娘、自泉等五人幾乎吃虧,被二逆漏網。適才接到密報,已命人前往擒拿。事出意外,去的五人又要親身擒捉,手刃親仇,故此耽延了些時候。此時必已事畢,一會便來覆命。陶道友雖來書相促,只是看出艱難,並非真個不敵,晚去片時無妨,我三人仍就同行好了。」

    正談說間,忽見谷口湧進男女八人,當頭一個正是金線阿泉,後面跟著女鐵丐花四姑,一腳已斷,手持鐵拐拄地,代替一足,顛著走來。一娘、阿婷母女,另外兩個少女、一個少年男子,挾著一個貌相兇惡的瘦長老頭,一同走來。到了台前,阿泉押著花四姑,由台側扶梯走上。

    花四姑剛顛上了台口,便把手中鐵拐放落,跪伏地上待命。雖受重傷,行動狼狽,似知無可挽回,已然心橫,神色頗為從容,絲毫不現痛苦難禁之狀。眾人俱覺薑是老的辣,已在暗中讚許。金線阿泉已先走到中坐三老面前,躬身稟道:「罪人花四姑因仗一妖道相助,竟敢抗命圖逃。後值吳老前人趕去,除了妖道,將她追上,自知難逃,方始俯首就擒。現在左腿已折,跪伏左側台口待命。請祖爺示下。」葉神翁聞言,兩道疏長秀眉倏地往上一豎,怒喝道:「這孽障腿被打折方始受擒,莫非抗命時還敢動手麼!」

    說時,二目便往花四姑身上掃去,神目如電,精瞳炯炯,光射數尺以外。花四姑正在用目向上偷覷中坐三老神色,目光一接,面上立現驚懼之容,顫聲低語道:「白老弟,你報仇原該,卻不要說冤枉話呀。」

    同時,阿泉聞言,也躬身答道:「罪人倒還未敢如此忤逆,只是乘著妖道與一娘母女諸人抵敵時,乘機欲逃。一娘恐她漏網,不顧身後飛刀厲害,捨命追去,打了她一明月珠,將腿打折,就這樣,仍然被她遁走。妖法猖獗,無力再追,一娘母女為飛刀所困,已在危急,幸得吳老前人飛降,才免於難。後來將她由一石崖縫中搜出,始終卻未見她還手。」葉神翁冷笑道:「我先聞報,還當她真有如此大膽呢,喚她過來!」當下一娘母女、另二女少年押護一老人,尚在台下守候。花四姑聞喚,立即拖著一條斷腿,由地上膝行過去,往上叩了九個頭,俯伏在地。葉神翁道:「你本碭山一個貧女,瞎婆見你幼時長得靈秀,收為徒弟,歸人本門。只為近年南北兩支主持無人,瞎婆又被仇人所殺,以為無人再能制你,自恃師傳本領,江湖行輩比你高者極少,於是夜郎自大,日益驕狂,凶貪任性,為所欲為。老來已然號稱洗手,依然不捨舊日生涯,時出殺搶,橫行至今。

    受你害的人不知多少!按你所行所為,本來百死不足蔽辜。現又有人告你忘恩背義,叛主犯上,用陰謀毒計殘殺恩主、至交兩家老幼四十三口,想將你要去,為父兄師長報仇雪恨,你可有什話說?」

    花四姑雖然內外功俱到了上乘火候,一身驚人本領。無奈仇人臥薪嘗膽,立誓復仇,隱居她近側許多年,又有高人暗助指點,備知她的虛實底細,身上氣穴要害、內功不能練到之處早已探悉,專為復仇,用十餘年苦功練成暗器,一擊之下,將腿打折。氣功已破,流血過多,苦痛由於強忍,久便難支,加上一路顛頓,拖著斷腿,膝行跪地,如何能以禁受?雖未出聲,頭上汗珠已似成串黃豆,滿臉亂滾,聞言強掙扎著答道:「孫兒自知罪重如山,不敢求祖爺開恩。仇人報復原是應該,也由他去。不過當初殺害恩主和白老英雄一層,雖是孫兒下手,一則恩主心生疑忌,因孫兒與對頭交往,已然生疑,兩次要將孫兒處死:不先下手,定難活命,事由受逼。事前三日,白老前輩又聽信讒言,肆口辱罵,兩下爭執,因而動手。白老前輩年老力衰,一時不留神受了內傷;禍已闖大,不得不與外人勾結,連次發難。至於殺害兩家老幼四十三口,均是對頭意欲斬草除根,乘機下手,等到鑄成大錯,悔已無及。所以事完之後,從未再與對頭來往,也從未再往川、贛兩省去過。初意兩家人俱死絕,事又作得隱秘好巧,不久老王又為對頭所殺,連手下人等一個未留,即使有人得知,也莫可如何。只是負心之事,每一想到心跳難安,一直多年。也曾訪查當時漏脫的兩家後人,終無下落,只說孤兒孤女俱在懷抱之中。

    「白老前輩雖有一於,比較兩家孤兒年長,因是晚年所生,也只九歲,又是從小多病,誰見了都說不能長大,到六歲上被野雲長老要去撫養,能未遭難,也由於此。可是野雲長老帶走時,曾說此子是否能夠撫養成人尚是難說,非到他滿了十歲以後才能保得活命。偏巧白老前輩全家遭難那年,此於才得九歲,長老也在同年坐化,先後不滿一月。

    對頭得信,立命人往探查孤兒下落,意欲斬草除根。哪知此子已在長老坐化前二日身死,彼時因恐自老前輩傷心,故未通知。越認為後患已去,所可慮者,只有恩主朱曉亭之女,系被其姨娘湘江女俠柴素秋救走。此女非只一身好武功,人更機警深沉,練有獨門暗器,事初起時並未在場,忽然趕到,乘亂中將孤女救走,必不能就此甘休。一混多年,始終是塊心病。

    「今日也是孫兒該遭報應,才一上場,便見隨邢飛鼠入席答話的金線阿泉,與白老前輩當年貌相一般無二,只是身材稍微矮小。想起虧心的事,立時心驚肉跳。按說當時就該打主意,想是罪大孽重,冤鬼附身,一心以為請有不少精通飛劍法術的能人,就是仇人尋來也不足慮,多半還可就勢去此多年心病,只管心動,還只往好處亂想。最該死是,諸位祖爺前人駕到,雖然多未拜見過,吳老宗主的異相,江湖上是有點年紀見識的人,差不多俱都知道,孫兒年輕時,並還隨先恩師見過一面,竟未認出,就說台上客多,忙於接待和應付敵人,一時粗心大意,那麼各位祖爺前人俱有品級袋隨身,明是本門中最高輩份的老前人駕到,也會誤認作是北宗支行輩高的老人才得信來作旁觀,就此忽略過去。如非冤鬼附身,惡貫滿盈,怎會如此糊塗?後來廣幫的人上一場敗一場,紅雲和尚放出飛劍,被中坐祖爺制住,停在空中,又與西台諸位老前輩答話,方始警覺害怕。

    偏是騎虎難下,只知凶多吉少,心亂如麻,暗中密令過繼孽子苗秀,準備事敗時打算,直到見了傳道神牌,才自省悟。

    「這時仍未想到會將各位祖爺、宗主前人驚動來了,悔恨自己無及當時逃走,並非貪生抗命求活。只為過繼孽子苗氏弟兄三人,照著孫兒所犯的罪,原應一齊處死。但他弟兄三人雖是孫兒外甥,實是先恩師瞎紅線的骨血,而收容他們時,孫兒已將年老,因開讀先恩師的遺書,才知此事。自知以前所行所為,罪大惡極,為恐老死以後給他三人留禍,先恩師遺書上也有『嚴加管束,不許在江湖上走動,務為良善』的話,因此管束甚嚴,每犯;日惡,從不令其隨行。雖以三子苗秀年幼,稍微袒護,未犯大惡。孽子三人,務望各位祖爺前人看在先恩師的情面,免其一死,感恩不盡。至於這裡下人佃工,多是孫兒舊時徒眾,自隨孫兒洗手歸隱以來,各分了些田產度日。只孫兒該死,每隔一半年仍出外一兩次,他們從未再作;日日營生。適才逃時,自知無幸,已在後面密令苗成,暗中傳知眾人不許喧嘩妄動,靜聽祖爺吩咐了。」

    葉神翁道:「你平日慣做獨腳強盜,殺人劫財,心狠手辣,無所不至,犯我家規,不必說了。最可恨是你手拭恩主,殺害朱、白兩家眷口之事,直是天人共憤!朱、白二人當時如不遇害,小王何致遽遭仇人暗算、業敗人亡?推原禍始,你也是個罪魁元惡之一。本應將你以前施之於人者還施於你,無如你雖萬惡至死,不足蔽辜,孤身一人,並無丈夫子女,雖有承繼孽子,一則不是親生,即以姑侄而論,也只遠房堂侄,不是親支,在本門法條,只本身無大罪惡,原不同科;二則你那亡師瞎婆子,雖以不納忠言,收下你這孽徒,遺留下後來大患,造孽無窮,但她生平除剛愎自用是其所短外,頗多善行,又是本門有功之人。苗氏三子既是她的私生遺孽,又是經她遺命你始物色收養,也應推情予以未減。此事你便不陳情求告,也有安排。只他三人以後能自安分,勉為安善良民,即可不致陷於刑誅。你這巨萬家財,十九由於搶劫而來,現以十分之一留與苗氏三子,餘數一齊充歸公地會堂,以供海外之用。你那手下徒黨,既已洗手歸農,不咎既往,准其仍舊,只不許向外洩露今日之事便了。至於你本身處置,照理本門子孫犯罪,向由南北兩支宗主施罰,不容外人參與。但你所犯罪惡太大,死者又與本門淵源甚深,事由招納本門子孫而起,如不令其子孫手刃親仇,死者九泉之下未必瞑目。為此破例,將你交付朱、白兩家子女設靈報仇,仍在西天目公地行刑,以資炯戒!話已說完,可代曉諭你那些徒黨人眾,依言行事去吧。」

    花四姑叩完九個頭,膝行往側面倒退才十來步,人已不支。王鹿子見她勢將暈倒哭道:「人生數十寒暑,何苦作孽,鬧得這等結果?」隨向葉神翁道:「我就要往黃山,老婢雖然罪重,但是這次清理門戶受刑人多,現離她的刑期還有二日。一則身受重傷,恐未必能推到日期;二則她已自知孽重難逃,不自先死,甘以一身還報,為死者洩冤。

    何妨法外施仁,准她這兩日在家中居住,就便隨同監刑人交代田產,安排後事,到日再令自往伏誅便了。」

    葉神翁笑答道:「道兄終是心慈,便宜她許多活罪留到那日一齊受用。也好,解鈴仍是繫鈴人,待我問過苦主了來。」隨喚道:「柴賢侄女請上來答話。」一娘母女本與同伴押著所擒髯賊立候台下,聞喚立由前面飛身而上,近前含淚跪倒,說道:「多謝諸真人和二位師伯為死者洩冤。」葉神翁喚起說道:「昔年我二人二次下山,與令師在部陽湖相遇時,便知令姊夫雖然志大心高,但憤氣量稍狹,恐難成事。並且先朝歷數已終,決非人力所能挽回。當時不便阻他忠義之心,偏生令師又向喜以人勝天,只以微言勸勉,未怎深說。我二人事完便即回山,塵世上未甚勾留,心中只盼他到時見不可為,急流勇退,免致由他和小王身上又引起一場大劫。即或未發難而事已先敗,落個殺身成仁,英名千古,也是佳事。想不到羽翼將成,毫未發動,便無端敗於婢妾之手,真個不值。事已過去,運數使然,不必說了。現在賤婢孽滿伏誅,並特破例交賢侄女與阿泉行刑祭靈。

    但她為你所傷甚重,王師伯意欲法外施仁,寬其二日苦孽,使其到日一同身受。阿泉已是本門子孫,無須問得。賢侄女終算外人,已允將犯人交你,自須問過,你意如何?還有賤婢已得瞎婆真傳,決非暗器所能傷害,就算你識得她氣功不到之處,練就專為對她的東西,也不致將腿打折,如此重法,莫非是令師遺留的異寶麼?」

    一娘隨由身畔取出一物呈上,說道:「師伯之言,如何敢違?先姊夫妻遭難時,先師已然圓寂,隨身法寶俱被大師兄得去。此寶乃十年前夜間背人練習暗器時,遇一瘦長神僧所傳,名稱用法,俱和;日用暗器明月珠大略相似,只打中敵人時另有妙用,發的人並可使其由心輕重。師伯=看就知道了。」

    葉神翁接過,便微訝道:「此必是木尊者所傳,你以後可曾再見到他麼?」一娘答道:「初傳授時,每隔十日必來指點,並示未來機宜。半年後忽然他去,僅前年見了一次。前夜忽又降臨,言說惡人孽滿,不日可以報仇,並說現住西湖靈隱等語。」

    諸、王、葉三人聞言,面上俱有驚喜之色。當二人問答之時,王鹿子早取了一丸丹藥擲向花四姑面前,並朝身後侍立諸丐說了兩句。立有一人上前取水,將丹藥與花四姑服了,仍令伏地待命。一娘等葉、王、諸三人傳觀完了暗器,又遞與近側的司空曉星看過發還,接到手裡,正要開口,葉神翁已先說道:「靈丹只能保命,木尊者的暗器,非本主人不能解呢。」一娘道:「侄女遵命,只等師伯吩咐完畢,便去收回呢。」說罷,從容走向花四姑面前,將手中明月殃,對準傷口略微搖晃,立有好些細如牛毛的銀絲飛將出來,朝缺口處飛迸,一閃不見。

    一娘憤憤道:「賊婆你也有今m如非二位師伯之命,且教你夠受用呢!實對你說,我和兩家子女為報此仇,臥薪嘗膽一二十年,便在你左近居住,查探虛實也有多年,什事都曾細密想到。本心至少也要教你活受一年半年才行祭靈,事一發動,你那身側便有人監看,此時你連想尋死都不能夠。現在總算便宜你只有半日罪孽,乖乖安分聽命,如若妄想好謀,違背祖師法令,我便可以請求盡情處置。那時多受好些日活罪,還累你孽子親屬徒黨一齊受害,卻休怪我不先明言。」花四姑哭道:「我也不怕你恐嚇要挾。自來一報還一報,我自然遵從祖爺恩命,捨此一身,到日由你擺佈。雖然犯了我門中罪孽,決不會被外人看短,只管放心吧。」

    正說之間,王鹿子朝曉星等舉手說道:「這裡的事已算草草就緒,有些未完的,自有人監同罪人料理,不至於再鬧大驚動官府,傳揚出去駭人聽聞了。適才陶道友飛書相召,不容不往。只是老禿驢多年蓄謀,忽然大舉尋仇,有秦嶺三老與陶、蒲、馬、李諸道友在場,固不會敗於這班妖邪之手,但也未可輕視。留著他們也是後患,能就這次一網打盡才好。不過諸位道友如不能一舉成功,我三人前往也是無什大用。難得木尊者又復出世。此老性情孤高,別人恐請他不動。久聞道兄與他患難深交,如能將他約往黃山一行,豈非絕妙?」

    司空曉星答道:「木尊者行蹤飄倏,自來神龍見首,不可端倪,如非自願的事,誰也強他不得。我和他武當山一別,已十五年不曾再見。這次既然出山,又在暗中照顧這兩家孤臣孽子,此間的事料早深悉始未。我與此老至交多年,性行素所知悉,照他行徑,決非無意、適才便想,日內我不尋他,他也必定尋我。只是黃山事在緊急,天外孤鴻,無地蹤跡,見雖必見,時有早晚,能否當時尋到,卻拿不定呢。」

    這時花四姑自從服了王鹿子所賜靈藥,又由一娘將傷口以內的芒刺吸收回去,痛楚大減,和一娘低聲對答了幾句,重又拖著半條斷腿膝行過來,跪伏在諸、王、葉三老面前叩首謝恩。葉神翁正向她發令,命傳眾人走後,將所約請的外客以禮送行。即日曉諭全體徒黨,分別告誡,以後勉為善良,免遭誅戮,務要以己為鑒,並就這兩日恩假,將後事分別安排就緒。到第三日早起,隨了監刑前人和朱、白兩家後人,去往西天目公地領刑等語。

    一娘也早回到席前,待立在側,聽曉星說起木尊者難於尋到,插口答道:「二位師伯不必多慮。木尊者就住在離此不遠的南峰後面破廟之中,剛回去不久,一找便到。」

    曉星大喜問故,一娘答道:「弟子先只以為是位有道高人劍俠,並不知他便是昔年名震川、湘的前輩劍仙木尊者。屢次叩問他的法號,只答時至即曉,終未明言。今日追截仇人,忽遇妖道作梗,當吳老先生未來以前,情勢甚是危急。弟子因是急於報仇,仗著阿婷兩年前隨弟子偷偷回籍掃墓哭奠,無意中遇見昔年遇難時逃脫的小婢明燕,說家姊被困自刎時,曾將所持寶劍隨手奮力擲向後山。那口寶劍原是神物,光芒甚強,明燕身未受傷,逃遁較快,藏伏之處正在後山對面孤峰之上,看得逼真。曾見劍光如虹,飛得又急又遠,投入後崖絕澗以內,仇敵竟未覺察搜尋。事過之後,每值陰天暗夜,澗中便有光華閃耀。後崖本就幽僻,落劍之處,削壁直拔二三百丈,下臨澗壑,其深無際。

    對面澗岸雖然不高,但是只有臨澗極窄一段,餘者都是亂峰危崖,石筍如林,叢莽怒生,亙古人跡不到,簡直無路可通,只干看著,不能飛越過去。明燕本是近山人家之女,家中尚有親族,一直寄居在母舅家中,不曾離開。思念故主恩深,每年春秋必要燒紙哭奠。

    雖知此劍下落,一則無此本領入澗覓取;二則仇人黨羽甚眾,時至山中訪查有無人來上墳,以前每值清明忌日,均在家設祭,不敢往墳上去。近年膽子漸大,家姊墳側又添了好些外人墳壘,可以推托,她又在當地置田落戶,方始敢往。就這樣,仍不敢明目張膽,每次前往,多是背人,在相隔家姊墳前五六丈處所設土堆面前,望墳遙祭,以防仇敵走來撞上。此劍精光外映,好些靈異,如取到手,容易引人覬覦生事,轉不如聽其沉埋澗底比較穩妥。一晃十多年,居然無人得知。也曾兩次尋訪小主人和弟子存亡下落,終無影跡。忽然巧遇,自是驚喜非常,當時引去,仍費了二日夜心力,才自澗中取出。回來先由弟子教阿婷劍法,未了又經木尊者指點,雖未到出手應敵的功候,似妖道那等飛劍,還能勉強應付。弟子一面命阿婷奮力仗劍,拚命將妖道絆住,自去追趕仇人,已然用木尊者所贈明月-,將她一腿打折:因妖道捨了阿婷,趕來一擋,仍被她負傷遁脫,等吳老先生趕到將妖道殺死,人已無蹤。正在分頭追索,木尊者忽然現身,說仇人已被禁閉在前面崖洞以內,並說他此時便回南峰破廟,到了北山會場,如有人問他住處,不妨告知等語。弟子等如言尋往,果將賊婆由崖洞中擒住。適才覆命匆匆,不及詳說。照此情形,分明木尊者知道師伯在此,聽弟子一說,必要前往尋他,所以那等說法,既然有心相見,必還在彼,等師伯一去,定能見到了。」

    曉星聞言,笑對諸、王、葉三老說道:「此老明知我輩在此,不來相見,卻令我去南高峰後尋他,必有原因。三位道兄不妨先行一步,此老既已出頭,我只見到,必把他約往黃山與諸位道友相見便了。」王鹿子道:「此老脾氣古怪,道兄還以早去為是。」

    曉星道:「我和他一別多年,以前並有後約,尚須料理,屈指約期將近,此來便許尋我踐約,斷不至於又作鴻飛,一面未晤,遽然遠行。道兄只管放心,我和他今晚必同趕到黃山。本來此時便可起身,與三位道兄先後腳到,只為黃成老賊被擒落網,黨羽甚眾,偏巧朱、白兩家子女,又要等候花四賊婆一同祭靈。中隔二三日,在場人多,與老逆賊通慇勤的,料也不在少數。我們行事光明正大,不加掩蔽,日內必被知悉。只管他鞭長莫及,未必敢輕犯三位道兄威嚴,但是老逆狂妄多年,近年無人睬他,益發夜郎自大,又恃著兩個妖僧妖道,無所不為,就許出點花樣,也須稍微佈置呢。」

    旁坐祝三立諸人聞言,方覺花、蔡二人黨羽多半在場,旁觀未去,曉星怎如此說法?

    忽聽王鹿子笑答道:「道兄可知我們大師兄也來了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行專為清理門戶。黃山之行,乃陶道友多年未晤,就便往訪。加以諸道兄與老禿驢尚有一段因果了斷。事情又由今日北山講理而起,老禿驢往黃山叫陣,我三人不能置身事外,故爾必須前往。門外的事我們不問,如有人尋到我們頭上,雖然黃成並非本門子孫,我們為了情法兩盡,並顧家法尊嚴,特許朱、白兩家子女借用公地祭靈,黃成始得苟延三日活命,否則此時早已殺以報仇,何致有什差池?祭靈以前如有人作梗,便是尋我四人為敵,以爾戈來,以我矛往,來者俱以敵人相視,任是何等人物,說不得只好多留塵世些日,與他分個存亡高下,不到河干魚盡不會罷手了。」

    眾人聞言,方始領會曉星取瑟而歌的用意。旁觀花、蔡兩黨中人聞言,俱覺三老已是萬分難惹,何況還有一位極厲害的人物暗中主持,尚未出面。就把多有力的能手約請到此,也無法挽救花四姑的性命,並還與這幾位煞星結下仇怨,救人不成,徒惹殺身之禍,不禁相顧駭然。曉星又道:「既然如此,我略微交派他們,即時往南高峰去便了。」

    諸、王、葉三人隨即起立,向曉星、三立等三四人把手一舉,道聲:「黃山再見。」

    諸平為首,把手一揮,滿台光華亂閃,人便無蹤,微聞破空之聲,瞬息即杏。敵我雙方的丐黨後輩紛紛禮拜,恭送不迭。

    隨三老同來諸異丐,除奉命已去者外,尚剩兩人。花四姑知是留來處分彼事並作監刑的,先向二人叩問了兩句,隨後向兩旁同黨舉手淒然道:「老婦犯了家規大法,理合受死。只是事前無知,有勞南北各省諸位老少英雄來此助我。不料罪深孽重,竟將本門三位祖師與諸老前人驚動到此,以致接待不周,未能終局,皆是老婦昏債糊塗、不明利害善惡之過,諸位現已耳聞目睹。幸蒙祖師恩准,顧全友誼,命按客禮相送,諸位行李俱在舍下,適已命人前往取來,並略備微儀奉贈,請諸位好友、各路英雄笑納,多多原諒老乞婆不得已的苦衷。盛意隆情,來生再為補報,不必說了。只是一節,今日之事,諸位不是本門中人,想多不知道本門法令嚴厲,今當生離死別。我知諸位多是血性男子、俠義英雄,有幾句緊要的話不能不說,以免激於義憤,日內鬧出事來,誤人誤己。老乞婆以前雖有乞丐之名,實是白雲教下嫡系子孫,其只在初拜先師門下時行乞了兩年零三個月,乃是家規如此。休說尋常乞丐,便丐仙呂暄也非本門中人。因本門祖師仙去,傳與適才先走的王、葉二位祖師以後,不久也同入山修道,將南北分成兩個宗支,傳與各代老前人,繼為宗主。數十年前,南支宗主又復人山,繼位前人,御下寬容。同輩中有幾位老前人,如先師和蔡海金的先師諸位,雖然收下傳衣缽的弟子,並未按照家規行事。

    後人於是逐漸放肆,忘了本來。因是年數已久,只管川、湘、廣、浙的大幫首均是嫡系子孫,全都忘本,橫行為惡,以致今日二位祖師和一位同道祖師出山重整家規。別的機密,老乞婆也不敢妄自對人洩露,總之,本門法令如山,二位祖師已是神仙一流,徒子徒孫遍於天下,本門的事更不許外人過問。老乞婆自身惡貫滿盈,該當受罪,百死不怨。

    諸位此去千萬不可顧我,設法營救,也不可向人傳說,或是另約能人解救。諸位須知,今日安然無事,尚是二位祖師格外恩寬,否則也是共難。如不聽話,休說分手以後有什舉動,語言稍微失檢,就許有什不測之憂。只西天目公地行刑時略微生事,不特出手的人決無倖免,連老乞婆和這三個過繼孽子、一些親屬;日人,也必連帶受害無疑。稍可方便。老乞婆明知以前行為過於陰毒,現在落在仇家子孫手內,所受刑辱,不定如何慘痛!就說不能逃免,預先尋死,不過略一舉手便可了賬。誰不願意保全名望求生?如何求生不得,連求速死少受一點罪孽俱所不能?惟有俯首聽命,到日自往公地,聽憑仇人割宰作踐,不敢絲毫違逆。是否厲害,就可想而知了。先走的人尚有不少,也望將此言轉告。前途保重,恕不遠送了。」

    這時,一干有本領而與主人無什深交的,自從把守谷口的三蒙面客一撤,俱覺久留無味,略待了一會,便相繼溜走。東台蔡黨,除洛陽三傑等少數人先走,到了谷口,吃三蒙面客一攔,雙方剛要動手,神乞車衛便奉命趕來,勸阻放行,餘人有的先走,有的混上主台還欲相機行事,繼見情勢愈非,也各暗中悲哭溜去。所留的,只是幾個和主人交親至近和一些本領中常之輩,這類江湖上人多講義氣過節,一見對頭大強,主人身膺慘戮,臨了,本人還說出這一套話來,知道此事已無可挽救,空有血氣之勇,愛莫能助,如何腆顏再取人的程儀?主人又交代在前:台上尚有不少強敵,連句錯話都不能說。有心交代幾句場面話都有顧忌,只得負愧強忍,各自說道:「既是貴教家法,我等外人如何敢於參與?請自放心,一切遵命,程儀厚意卻不便領。愛莫能助。主人想還有事,就此告辭吧。」

    花四姑知眾人決不好意思收禮,也不再勉強,只把手一拱,送客起身。行李俱在台下,各系名牌為記,與程儀放在一起。眾人有的還取了行李才走,有那氣性大、交情深的,連行李都沒有要,下台以後,把牙一咬便自走去。

    另一面,曉星暗中派了數人監防老賊黃成,就在花家囚禁,另外密令祝三立暗中防範。佈置停當,自帶黑摩勒、江明、童興、蒲青、蒲紅五人先走,邢飛鼠也陪了自己人同行回船請宴。極大一場群毆慘鬥,就此結束。

    眾人去後,花四姑先向自己徒黨從容曉諭一番,並把監刑老丐和押送黃成的卞莫邪諸人請入後園,盛筵相款,直如沒事人一般。席散,天已半夜,才自回房,和苗氏弟兄相抱痛哭一場,安排後事,準備到日去往西天目公地領刑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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