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古稱汴京,五代、趙宋均曾建都。城北有北宋故宮遺址,居民叫做龍亭,樓閣矗立,下接長堤。堤左右各有一片湖水,俗稱潘、楊二湖,昔年水面甚寬。每值端午,必賽龍舟,到日傾城往觀,車馬雲集,為每年一大盛舉。承頭的人,大都是些喜事土豪富紳以及地方上以豪俠著稱的有名人物。開封地勢低窪,形如鍋底,附近黃河只一決口,便被淹沒。近河人民本極迷信龍神,稍微見到異樣一點的小蛇,如額有朱點字紋之類,便疑龍神化身,寧受毒噬,不敢傷害,還須花紅香燭,盛儀恭送入河。吃河飯的忌諱尤多,簡直無可理喻。
這年與賽人中有一名叫何明遠的,乃是當地天勝鏢局的副總鏢頭,為人豪俠好義,本領也高,正應了一趟鏢,準備過了節,冒暑起身往山西去。大家因他為人公正,水旱皆精,強舉他做了會首,並因友情所迫,兼了一舟的龍頭。
龍舟雖多,每年慣例得錦標的只有兩條,船主俱是當地出名豪霸,一名霸王胡三旺,一名分水神蛟孟海泉,俱都廣有家財,武藝高強,結客揮金,倚勢橫行,又最愛面子,兩家龍舟製作既極精巧,人手又強,所用龍頭鼓手都是千中選一的良材。雙方先因奪標,每起械鬥,互相尋事,殺傷多人,官府也不敢管,後經多人說和,化敵為友。上來仍是爭先,等觀眾采聲喝罷,快到終點,才變互讓,由此起,多半同時到達,平分春色,兩個都是第一,或是一家一年,互相禮讓,交情越深,倒也相安。只是這班人全都倚勢凶橫,動輒傷人,誰也不敢招惹,別的龍舟只是許了心願祭神助興,實也比他不過,只管力爭上游,從無一人敢作頭標之想。
當年因為一個姓袁的紳士,頭年看賽受了這班人的氣,越想越恨,暗中定制一條極靈巧的龍舟,用重金由兩湖招來水手,想出不意,去丟兩家的人。只是自家所用武師不是對手,惟恐到時反目相鬥,求榮反辱,知道天勝鏢局威名武勇,手眼又寬,百計千方托出入來,把何明遠聘去。
何明遠初次承辦,人才來三四年,龍舟也只看過一次,哪知就裡?少年好勝吃捧,只向人學了幾天旗花,覺能勝任,治裝事忙,毫未放在心上。事既隱秘,胡、盂二人昔年又與總鏢頭有點小過節,兩下向無來往,一點也不知道,事先亮甲演習預賽時,雖覺袁家龍舟精巧靈變,一色鮮明,有點動心,一則新出無名,對方又曾密囑水手事前不要賣弄,明遠本未在意,更是不曾露面,看去鼓旗手法全都零亂,以為財主炫富,忽略過去。
初三這日,明遠獨往龍亭看了一會,因見別舟都在賣弄,惟有袁家龍舟水手都沒幾個。知主人正在龍神殿內,往尋未見,一時無聊,繞向亭後。忽聽眾聲喧嘩,圍聚喝打,鑽進人叢一看,乃是一個花子,手裡握著一條頭有朱斑、胸腹鼓起三塊的烏鱗怪蛇。向人一問,才知那花子適在龍神殿後石階下擒到這條怪蛇,吃人發現,龍神殿捉蛇已犯大忌,那蛇頭上又有些紅斑紋,可以附會成一個「王」字。先與理論,命放原洞。花子先說:「此蛇奇毒,實放不得。」後又說:「蛇是毒物,捉它並不犯法。我三天未吃,你們有錢上供,卻不可憐窮人。我這花子不討不要,到口之物正可飽餐,無故與人,卻是不幹。你們既當它神待,給我五兩銀子買價,還須由我把毒去掉,才肯放呢。」百說不行。眾人當他訛人,紛紛怒罵,不放便要打他,有兩個性急的便下了手。花子也不躲,只喊:「這東西太毒,你們打我無妨,近身中毒,我卻不管。」果然前面的人都聞到一股奇腥,頭昏欲倒,同時那蛇聽眾一吵,似有靈性,身微一掙,那凸起的三塊倏地開張,現出六隻形如龍爪的短足,一面眼中流淚,將頭向眾連點,大有求救之意。眾人越發疑神疑怪,執意非放不可,只無人出錢,因立近一點和打人的都喊頭暈難受,誰也不敢走近。相隔丈許,將花子圍定,連勸帶罵,後面的依然喝打不休。
明遠問完,見那花子身材長瘦,坐在一塊大石條上,像個落魄文人,面前橫著一根五尺來長的木杖,色黑如漆,又光又亮,看去頗重。蛇長只六七尺,兩腮奇大,目射凶光,只口角未張,花子抓處並非蛇的七寸要害,蛇身下垂,也未蟠向身上,那麼猛毒之物,除流淚點頭向眾乞哀外,明有小半截蛇身在前,並不敢絲毫抗拒,心中奇怪,便把手一拱道:「朋友,這兩日本地人不喜傷生,我送你五兩銀子,請把此蛇放掉如何?」
連說了兩三遍。
花子先是視地不語,忽然抬頭冷笑道:「你倒好心,銀子呢?」明遠久跑江湖,眼力本好,先還未怎覺察,這一抬頭,立看出花子雙目隱蘊精光,語聲清朗,心中一動,立時賠笑,取銀要遞。花子道:「你休走近,丟與我吧。你把這些無知人喊開,我自放走如何?」眾人見他得了銀子還不當眾放蛇,口又傷人,立時大嘩。明遠正在勸止,恰有幾個熟人走來,聞知前事,幫同勸說。眾人俱知鏢局名望,見來人俱都當地人物,又聽說明遠隨往無人之處同放,才忍氣讓路。花子也不再理人,竟自持棍從容走去。
明遠因不跟去眾人決不罷休,又想察看花子真相,便請眾各散,尾隨下去。由龍亭後繞向城牆腳下,花子始終頭也未回,明遠忍不住喚道:「朋友,請留貴步,我有話說。」花子回答道:「你花了五兩三錢四分銀子,不放心麼?」明遠因銀子正是所說之數,心又一動,忙賠笑道:「朋友太多心了,何某不才,何至如此小氣?跟來實為遮掩俗人耳目。這樣毒蛇,除去最好。朋友大名,可能見示麼?」話未說完,那蛇本來奄奄待斃神氣,聞言彷彿憤極,前半倏地閃電也似躥起,毒吻開處,火一般的長信便要朝明遠射去。
花子似早防到,微微張口一噴,喝聲:「孽畜敢爾!」那蛇立即閉口收勢,全身顫抖起來。花子隨手一甩,蛇便繞成一團,張口落向地上,似已死去。跟著掏出一瓶粉末,先用木棍向橫蛇之地一杵一掘,立有兩尺方圓、四五尺高一塊泥土隨手而起,指爪彈了少許粉未在蛇口內,笑向明遠道:「此是最厲害的六足惡蛟,如被端午日衝出,立發洪水,不特全城遭殃,它長年蟠踞黃河,興風作浪,上下游永無寧日了。我盡了好些心力才得擒住,但是此物毒重,也頗有它的用處,本想它好容易才成氣候,打算取了丹黃,去毒之後放向深山饒它一命,不合情急,意欲噴毒傷人。這東西恩怨分明,先只知你出銀放生,甚是感激,你一跟來,被它聽出真意,仇恨已成,雖然元丹奇毒皆失,不能發水毒人,靈性猶在,又具神力利爪,發威時原形長達三丈,刀斧不入,如何能敵?所以將它消化成水,埋人地內,就不會貽患了。你如不信,身帶鋼鏢,趁藥性尚未化到後半截,何妨試試?」
明遠本覺所說過於神奇,依言取鏢,照準蛇的扁尾猛力打去。錚的一聲,蛇皮未碎分毫,鏢卻反振起兩丈許高。落地一看,因用力太猛,蛇身反振之力更強,前鋒已折,不禁駭然。待有半盞茶時,便見蛇皮內陷,跟著成了一灘綠水。花子笑道:「如非此藥有消毒之功,就能化去,這腥毒之氣隨風遠揚,也害人不淺呢。」明遠自是敬服,重又恭禮,請問姓名。
花子道:「我姓木,沒有名字。你好好鏢局生理,替人做什龍頭?後日便有大禍臨身,不早準備,纏我作什?你在在江湖上跑,胡、孟兩家惡霸好惹的嗎?」明遠近日本已看出袁家好些做作掩藏,有些起疑,來時又聽一老友說起胡、孟二人黨羽眾多,俱是能手,每年錦標只他兩家,不容外人奪去等語,這時想起,分明意在點醒自己不要造次,再一想到老友所說,那幾個能手實是厲害,自己丟人不說,還要給鏢局中人惹事,豈不大糟?為期已迫,欲罷不能,至多埋怨袁家兩句,徒顯小氣,有何用處?當時想不起江湖上有這一個姓木的,估量決非常人,便即求教。
花子道:「你雖少年喜事,這兩家惡霸橫行多年,常在黃河上下游劫殺行舟,借此懲處也好,不過人多熱鬧,恐有傷害。你仍裝不知,照舊行事。到時他如動武,自有人出頭,將這些水寇毛賊引往別處除去便了。」明遠因敵勢太強,拿不準有無把握,想請花子同往鏢局一敘,就便下榻。花子笑道:「你不信麼?到日還你明白。我山野之性,一向獨行,不喜與人交往,念你人還不差,這幾兩銀子恰有用處,我雖暫借,終承你情,後再相見,各自走吧。」
明遠方說:「銀子現成,要用多少,定必奉上。」眼前人影一晃,耳聽疾風颯然,花子已不知去向,竟未看出怎麼走的。知是異人,料定必勝,只不知樹此強敵,日後有無隱患,心終愁急。無奈說不上不算來,只得回去,到日再說。剛剛回抵鏢局,總鏢頭梁成棟正由外省回來,聞說賽船之事,知道胡、孟二惡難惹,未免埋怨兩句。明遠少年氣盛,便說如有什事,便辭去鏢局,獨自擔當。二人交厚,成棟轉而勸慰,與同進退。
明遠一想,事已至此,再又探明對方惡跡,激動義俠天性,尋到袁家說明,不再隱諱,準備打起精神應付,憑著自己本領見個高下。
到了正日早上,胡、盂二人忽然發現袁家龍舟金鼓旗幟一色鮮明,軍容甚盛,與前日大不相同,情知有異。再一打聽,才知事因觀賽生嫌,不特水手聘自三湘,龍頭掌大旗的更是三勝鏢局有名人物,明是想掃自己的臉。不禁大怒,立即召集徒黨打手,並對兩船水手出了重賞,對方不勝,樂得取笑,如有敗意,自己也不公然出面,卻令一班心腹好友另駕游舟埋伏在盡頭左近,上前生事。
明遠既恐連累鏢局,執意不要人助,心想勝則揚眉,敗則從此隱退,不到有找回場面的本領決不再出走動,儘管勢孤,心卻泰然。等到領了主人三杯紅酒,昂然上船,水手多是生臉,互一舉手,便各就位。到了旗下,正在暗中窺伺敵方有無舉動,猛瞥見一隻小船,上坐七八個彪形大漢和一僧一道,由舟側駛過,過時多朝自己這面冷笑,大有鄙夷之色,划行如飛,箭一般在水面上往前面終點駛去。觀眾難得一見這等快船,紛紛喝起采來。
小舟才過,跟著飄來一個破舊的大木盆。一人坐在盆內,面前酒菜俱全,用一根黑棍拖向盆後,似搖不搖的往前蕩去。其行雖緩,明遠因正觀察前面小舟,沒有留意,飄過以後才得發現。盆中人衣服破舊,背影看去眼熟,但一頭披散著的短髮並未見過。心想木盆無槳無舵,水勢不急,只憑一根棍,怎會走成直線,一點不歪?忽聽岸上樂聲吹動,忙即握旗戒備。
水上下千百串龍鞭已一齊點燃,密如貫珠,連響起來,一直放到正午將近,爆竹還未停止。各船金鼓齊鳴,每船各有二十四片長槳,一齊作勢揮動。船頭上掌大龍旗的頭戴英雄中,穿著一身密扣緊身衣褲,手握大旗,威風凜凜,挺立船頭,靜等令下。所有各船水手都是一色綾羅製成的短袖上衣,短褲麻鞋,有的與船一色,有的用兩三色配搭,五花十色,鮮明奪目。胡、孟兩家為示交情,都是一條紅龍,只衣服旗幟稍有分別。明遠所駕是條青龍,人卻穿著紅白二色的服裝。一班主持賽會的紳商也有一點風聞,惟恐出事,特意把青龍排在近岸最末的一個,中間隔上七八條船。因為近岸水淺,青龍自然吃虧,免得萬一奪了頭標,惹出亂子。哪知青龍早經高人監製指點,毫無用處。
號炮一響,各船開動。青龍存心要兩條紅龍好看,上來輕敲慢打,龍船勝敗繫於一旗一鼓,水手隨鼓聲節奏以為遲速,頗有秘奧,人力只佔一半,故意晚發落後。眼看放出四五丈,倏地鼓聲一緊,二十四片長槳一齊翻飛,立似箭一般朝前射去,晃眼追上紅龍,又改作肩隨同進。終點在望,鼓聲再振,這次來得更快,長槳在水面上只兩起兩落,便超出前面,紅龍自然也是力爭上游。兩下這一競爭,把下余龍舟全落後老遠,看得兩岸觀眾采聲如雷,吶喊不已。
這時青龍已獨自當先,超出三丈以上。明遠臨風把旗,正覺對方在自虛聲,轉眼到達,並無異狀,忽聽鼓師喊道:「木尊者麼?多謝你老人家!改日再叩謝吧。」眾聲嘈雜,聽不甚清,知道鼓師此時正用全力爭勝,不能開口。回頭一看,先見木盆忽在舟側出現,緊附龍舟之側,其快如一,盆裡那人正是那姓木的花子。忽然想起老輩說,此人早在數十年前,便早負盛名,如何看去不過三四十歲?鼓師沙二禿有名老江湖,當無虛語,真是此人,照前日所說,必無善罷。心念才動,未及向花子點首招呼,猛瞥見斜刺裡飛駛來一條小舟,對準龍頭撞來。看出真是先前所見,心中急怒,剛把手一緊,待用全力舉旗朝來舟點去,眼看兩下就要撞上。來舟直似遠方來了一枝冷箭,快射中時,吃什東西將箭頭一擋,立時不由自主往橫裡歪射出去。船上立著幾個橫眉豎目、作勢待發的壯漢,雖是會家,驟出不意,各把身子一歪,跌倒了兩三個,船也幾乎翻轉,幸而一僧一道俱是能手,身形微動,舟便穩住,青龍已就勢趕向前去,隨見一道青光由腦後電馳飛來。
明遠方驚不妙,又見白光一閃,同時無蹤,偏頭回顧,木盆已擋向後面,正和船上人問答,自家水手一個未傷,百忙中耳聽有人喝道:「你休欺人大甚!明年今日,嵩山再見,決不與這班財奴鼠輩計較好了。」說完,小舟往側岸駛去,木盆也沿湖邊漂走。
喝采聲中,青龍已達終點,奪了錦標。
吹打掛紅之後,明遠勉強挨到事完,拖了鼓師一問,也是久別初遇,木尊者閒雲野鶴,實難尋跡。自己從小愛武,連妻室都不肯娶,奔走江湖將近十年,到處尋訪異人,均未得遇。想不到世上果有飛仙劍俠一流人物,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大已可惜,斷定明年嵩山之約,木尊者定必到場。便向鏢局辭事,意欲回到安徽故鄉略微歇息,安排好了家務,先尋兩個老前輩打聽木尊者下落,將人尋到,相機行事。
總鏢頭梁成棟知道事因明遠而起,照理原應前往到場,只是木尊者劍俠奇人,數十年前已經名震江湖,當時雖僅見青白光一閃,雙方動手情景不曾看清,對頭既敢與之訂約,必非弱者,至少也必請有功力相等的能手前往,明遠武功雖高,不會劍術,如何能敵?好在敵黨僅與木尊者約鬥,並未來訂過節,此非人力所敵,賽船時又佔了上風,便算有心規避,也無人譏笑。便向明遠再三勸阻,真要交代過節,到時連自己也同前往,向木尊者道謝,略微交代,或是隨著旁觀,量力行事,終場仍同回轉,也是一樣,何苦老早將事辭去,好好弟兄就此分手?
明遠迫於無奈,只得把心事說出。成棟見他去志堅決,心想:「自己如非年長和妻兒之累,遇見這等異人,也是不肯放過,久聞諸老前輩說起木尊者性情古怪,遊戲人間,獨往獨來,如神龍在天,偶露鱗爪,莫可蹤跡,從未有什門人伴侶。明遠便能尋見,也未必肯收為門徒,何況未必尋到。嵩山之約,雙方都是異人,動手時決不久,也未必能有時機求說。」想了想,只得聽之,僅挽留再住兩日。明遠允了。到日成棟備席餞行。
席上成棟力言:「賢弟志堅意決,難再強留,此去如尋不到木尊者,過了明年端午,仍望回來共事,顯我弟兄義氣。」
明遠還未答話,伙友人報,說胡、孟二家派人投帖。二人接過一看,具名的共是四人,除胡、孟二惡外,還有一僧一道。大意是說,端節賽舟,見何鏢頭為人幫場,耀武揚威,方欲領教,不料木叫花逞強出頭。此時因胡、孟二人本鄉本上,雙方均用飛劍,不比尋常武功,看會人眾,恐多誤傷,為此與他訂在明年端午嵩山臥龍峽剪刀坪上相見,務請梁、何二位鏢頭准日駕臨,一同候教。此舉雖因木叫化狂妄逞強,有人不服,想領教他的劍術,一半也是以武會友,備有賓館,如有高親貴友同往賜教,尤為欣盼。好在到場人多,各路英雄都有,或鬥劍術或比武功,由當地主人蔡老前輩夫妻居中評斷,各憑真實本領,自尋對手,一見高下。本來貴鏢局名頭高大,黃河兩岸朋友好些位早想領教,此舉正是適逢其會等語。此外附有一張山西虎白成的柬帖,上寫:「與梁成棟河東一別,今已三年,昨日到此,正想登門領教,偶訪胡、孟二友,得知前事,為湊熱鬧,將約會並在一起,改明年端午嵩山候教,務望准日惠臨,勿卻為幸。」
二人看完,才知葫、孟二惡竟想借此一舉,連和成棟前結小怨一同報復,將鏢局毀去,以圖日後隨意橫行。白成更是山西一個有名大盜,三年前,鏢局所護紅貨吃他單人劫去。成棟往奪,本難取勝,幸而為人機智穩練,好朋友多,白成人雖凶狡陰險,卻極驕狂,自命無敵,每次行劫,必將賊物存留十個月,故意給對方留下尋找幫手機會,非等對方敗到心服口服,自認晦氣,或是滿限無人敢來,方始變賣動用。結仇雖眾,除卻輾轉托出人來向他說情,自身再登門服低求告,只請賞還原物,免致賠累傾家,從此不在江湖走動,或者碰他高興,將原物發還外,從未失過風。性更乖張,喜怒無常,手底又黑,被害的人不知多少。成棟知他厲害,恰巧明遠保鏢未歸,一面裝病拖延時日,暗命心腹好友四出求援,總算運氣,無意之中,經朋友求到一位高人,深知白成所練獨門氣功的弱點和制他之法。成棟本是行家,照那傳授,接連苦練了三個多月,仍不放心,又請那高人暗中跟去,到場七八個照面,便自得手。當時本想就除害,無如白成藏贓多在深山隱秘之地,萬難尋到。並還有兩個厲害黨羽在場,人更機警爽利,一敗便即認輸,定日將贓送還,並禁同黨上前。成棟本就情虛,也未看出他受傷輕重,人已出聲停手,縱出圈外,諸多顧忌,未便趕盡殺絕。次日一早,果將原物送回,一件不少,只附有一封「三年後奉教」的信。事後才知白成那傷實是不輕,真氣已破,只仗武功精純,愛臉提氣,強自支持,人去以後,立吐狂血暈倒。彼時成棟只裝雙方斗急不曾聽清,也不曾當人用什煞手,只跟蹤趕撲過去,引使招架用力,或照脊背摳上一下,便無痊理。知道仇恨結深,早晚生事,雖悔失策,因想對頭好勝,仇必自報,似此重傷,三年能否痊癒尚自難說。再者氣功已破,又有制他之法,自己日常練武並未間斷,怕他何來?過了一年,忽聽白成身死,越發放心,已然忘卻,忽然投帖,先前明是詐死,如無勝望,決不會來,又和胡、孟二惡同黨合謀,自更厲害。另外一僧一道還不知他來歷,這一來,竟關係到鏢局存亡,不是明遠一人的事。一面傳語來人,到時赴約,一面互相商計。
二人均知臥龍峽主人蔡威和乃妻楊七姑,乃嵩、洛路上有名怪傑,因他夫妻雖是綠林出身,人甚豪爽好交,哪路朋友都有,已經洗手好幾年,怎會同胡、孟二惡水寇一起?
既允借地,必有交情,這兩夫妻如要偏向一方,不必再有會飛劍的凶僧惡道,便少勝望。
明遠覺著事由己起,更是愁急。成棟卻說:「白成夙仇,便無賽舟之事,也必尋來報復,發難還早,轉不如多此一年,有個準備。我本定賢弟走後,暫時少接客貨,等我明年四月底趕往嵩山,候到事完接回賢弟再說,既有此事,索性推說我二人保鏢外出,人不敷用,暫難應客。你我分途出外,約訪能手高人,到時前往便了。」議定之後,次早分別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