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會意,驚喜交集。余式連忙扶起,同到魏家一看,國梁似早知道,備有盛筵相待,也未明言,只問余式:「如願成婚再走,當為籌備。」二人均想尋到鐵扇老人奉命而行。燕玉更背人對余式說:「我孑然一身,已然歸你,此後路上便作新婚夫婦,一同起臥也不妨事。但是長途萬里,前路艱危,更須由四川繞行,不能照你預計。事尚難料,必須留此完壁,以待學成劍術,再行婚禮。你太愛我,實不放心,還望彼此自重,明日就走,你意如何?」余式力言:「我對燕妹決非禽處獸愛;否則,主人方才一說,我也就不推辭了。」燕玉笑道:「自來女子多是禍水,就許因我累你都不一定。你既把握得住就太好了。」國梁原因有人事前趕來暗告,說二人最好婚後再走;又見二人情深愛重,以為一說即允,不料同聲堅拒,心甚讚許,也未強勸,只堅留多住了一日。燕玉傷也全好,先騎主人的馬,由當地直赴湖北,到了宜昌,再改水路人川,余式因在事前聽說師父游完嵩洛改道人川,鐵鷹寨之事也全知道,就許能來都不一定。本想向諸老俠打聽,不料為救二女,一個也未遇見。上路時,想往汗封孝義一帶尋訪,燕玉執意不肯,也不說什原故,只得罷了。等由陸而水,入峽以後,知道船行決遇不上,忍不住重又詢問。
燕玉也只說:「嵩山路上對頭甚多,如去難免相遇,一敵不過,全要受害,水行較穩。
師父選勝登臨必多留連,我們只須去往峨眉、青城兩山尋訪,此是必由之地,定能遇上。
如已回甘,我們再順秦嶺追去,多半可以相遇。至多趕到地頭等他老人家也是一樣。」
二人一路同行,均以夫婦相稱,日子一多,分外恩愛。所乘是一小紅船,余式前得師父那柄鐵折扇珍若懷寶,前經魏國梁指教,說此扇珍貴異常,不可離身,現代收起,最好走時再拿,上路時方始交還。余式將它藏向包中,一直不曾取看。燕玉先未留意。
這日秋陽甚烈,余式覺著舟中奇熱,意欲取扇。燕玉見扇,大驚喜道:「這是你師父的寒鐵扇,乃千萬年寒鐵精金千錘百煉而成,共是二十七根鋼骨。師父昔年飛劍未成時仗以成名,遇見敵人,把扇葉一去,便成了一個扇形兵器,拿在手裡揮動如風。看似一件短兵器,專點敵人要穴,扇風所及之處,敵人不死必傷,數十年來威名遠震。又是他老人家的信符,拿在手內,走遍天下均有照應,怎會不聽你說起。早知有此一扇,我也不會攔你先去嵩洛尋師了。你放在魏家多日,就許主人業已借用都不一定。我們雖未由對頭所居經過,這幾天老是心神不定,恐其得信跟蹤追來,有此至寶在身,也許不怕他了。」余式見燕玉初上路時還好,船入巫峽以後便面帶愁容,時憂時喜,屢次盤問均不肯說。再間便瑩然欲泣,目有淚光,心中憐愛,不捨追問,一直是個疑團。見她忽然轉憂為喜,重又問故。燕玉歎道:「此是我的冤孽,說來話長。」隨說經過。
原來燕玉自遭家難,被半殘大師救去以後,起初並不在當地隱居。大師俗家姓蕭,世代單傳,到大師這一輩只有一遺腹幼弟。本是武功世家,從小又拜一異人為師,學成劍術,大師早要出家,為了幼弟蕭岳尚在懷抱,自家只此=條根,又在家中苦守二十年,直把兄弟撫養成人、完婚之後方始入山。姊弟二人最是友愛,弟媳姚翠萍又是自己代為選中的佳偶,夫妻二人把自己敬若慈母,情義越來越厚。大師在外修道,始而每隔一年半載必回嵩山故居探望。後來蕭岳夫妻再三求告,說:「老姊對我夫妻恩深二天,仗你數十年撫養扶持,我們家成業就,卻令你一人在外飄流,萬分難安。接來家中居住,定必不願受俗人供養。嵩山盡多名勝清幽之境,你我姊弟三人已將年老,弟妹又無生育,反正山居修行,何必非到遠處不可?莫如就在本山擇一勝境,建所小庵,使你不礙清修,老年姊弟也可常時相見,仗你聲威福庇,免得受入侵擾,使你擔心,豈非兩全其美?」
大師原因蕭岳少年時任俠喜事,結有不少仇家,近年風聞要來報仇,為俱自己威名,尚在待機,伺隙而動,時不放心;又以兄弟已過中年,膝下猶虛,也甚懸念。心想:「本山清修,隨時出外修積也是一樣。」便即應諾。為了天性孤僻,除有限朋好同道和兄弟外不喜與人來往,便在剪刀坪左近青龍背上結了一所茅庵,在內清修,操行甚苦。
老姊弟骨肉情厚,隔些日相見一次,起初倒也相安。後因蕭岳無子,經大師和翠萍力勸,納了一妾,本是一個有名大盜之女,名叫李五姑,與蕭岳在友人家中相遇,貌並不美,因纏得一雙小腳,人又陰險狡詐,善於逢迎,久慕蕭氏姊弟威名,雙方一拍即合。
蕭岳收房以後,不知怎的愛之如命,第二年便生了一子,名叫蕭寶,這一來越發得寵,連大師也對她十分看重。五姑原具深心,知道正室得有大師傳授,本領比她高得多,雙方感情又好,開頭數年一點也不恃寵驕狂,對於大師先意承志,格外逢迎,哄得大師對她憐愛,然後相機請其傳授。大師性情古怪,劍術之外,所煉內家罡氣和七禽掌法與鐵扇老人齊名,向例不許轉傳別人,便蕭氏夫妻也按各人天賦傳授不同,本無傳她之意,禁不住五姑處心積慮用水磨功夫日常求告,大師又鍾愛蕭寶,由三歲起便習幼功,扎好根基,心想:「這幾年來上門的仇敵雖被除去,尚有兩個能手懷仇多年,隱伏未動。這兩人不來則已,來必不善,雙方仇怨大深,無法化解。身是出家人,對方已經洗手歸農,不問是否作偽,在惡跡未露、上門尋仇以前外表終是善良,其勢不能先找人家,違背師門信條。自己所許善功未完,每年總要出山一次。兄弟本領雖高,多一個好幫手,到底要好得多;何況侄兒學武由她代教,以母傳子也較省事,免得妨礙自己功課。」心念一活,竟為所動。五姑深心巧計,居然成功,限於天賦,又是一雙小腳,除大師劍術和一套龍女三十八式無法學習外,所有大師的上乘內家武功全被學會,漸漸現出狐狸尾巴,只對大師還有三分敬畏外,休說正室不在眼裡,連對丈夫也是頤指氣使,既驕且狂。
蕭岳本極愛她,始而容忍,終至由愛生畏,不敢絲毫拂意。翠萍賢德,氣在心裡,看在丈夫兒子分上,自己年老,不再與爭;憤而學佛,索性不令丈夫進房。蕭岳寵妾滅妻已成習慣,把昔年恩愛付之九霄雲外。翠萍雖然退居別院,長齋奉佛,五姑意猶未足,仍在無故生事,不時挾制丈夫去與翠萍為難,恨不能置之死地才稱心意。翠萍忠厚溫婉,自怨命苦,一味隱忍,也不向大師訴苦。五姑所生蕭寶雖然陰毒險狠,大有母風,幼時卻極知道用功,人又聰明,全家又都對他鍾愛,這一來,成了母悍子驕,氣焰日盛。後被大師發現,將她母子喊去數說了一頓。惡婦母子陽奉陰違,反而變本加厲。不久,翠萍便被氣出了家,孤身雲遊,留書與丈夫作別,說自己看破世情,已然削髮入山,五姑有子,蕭氏香煙不斷,於願已足,可將其扶正。自己此行也不再歸來,望你夫婦善教寶兒,勿令放縱。一面留書大師,說彼此親逾骨肉,本想從老姊同修佛法,為了同在一處,夫家甚近,惟恐世緣難斷,只得飄然遠引,辜恩負德,伏乞原恕等語。五姑無形中早已喧賓奪主,眼中釘一去,當時扶正。蕭岳在悍妻積威之下,也未尋訪結髮人的下落。五姑多年心願,志得意滿,自不必說;知道別人不怕,只有大師恨她陰謀,一面刻意交歡,一面挾制丈夫代為分說。大師雖料翠萍被惡婦逼走,一則愛護老年兄弟和侄兒,五姑再一格外巴結,心想翠萍年來勤修佛法,頗有悟道之意,此行也許藉以解脫,只還放心不下,連出山訪了兩次,均未尋到。最後得知人隱衡山,已拜青蓮神尼為師,正坐禪關,去了也見不到。神尼佛法行輩均高,難得收徒,既容入門,料有成就,頗代喜慰,便未再尋。不久便將燕玉和霜娥姊弟救往嵩山。
這時蕭寶年已十餘歲,從大師學會一身驚人武功。過了數年,燕玉也漸長大,朝夕從師習武,頗得師門心法。大師對他姊弟三人均極期愛,因看出不是佛門中人,侄兒蕭寶對於燕玉越來越愛,雖覺品貌稍差,自家侄兒,終有偏心。蕭氏夫妻一再代子求親,想作成這段姻緣。無奈燕玉身具至性,志切親仇,又見蕭寶刁詐陰險,品性惡劣,表面哄著師父,假裝正人,目不邪視,卻在暗中調戲,並加威嚇,不令向師告發。身受師門厚恩,無家可歸,加以武功未成,只好忍辱負重,暗自傷心,一面加意防閒,畏若蛇蠍,輕不離開大師一步。蕭寶自不死心,一則大師人甚方正,雖愛侄兒,對於燕玉志行堅苦,守身如玉,也甚嘉許,向蕭寶嚴詞告誡,說此女孝烈,屢次向我哭訴,婚事須待報仇之後,此時寧死不從,其志可嘉,我將來必為你作主;但如欺逼一個孤女,卻是不許,再如背人調戲,重責不饒。蕭寶恐大師翻臉,又愛又恨,無計可施。五姑心深,看出燕玉不喜乃子,所說一半托詞,意欲將事說定,便令丈夫向大師苦求。大師明知愛徒與蕭寶無緣,無如姊弟情長,便把燕玉喚來,勸令應允。燕玉滿腹冤苦,氣在心裡,說不出來,偷覷師父已有不快之容,暗付:「全家血海冤仇在我一人身上,如不允婚,師父脾氣,縱不因此將我逐出,報仇之事決難如願。」想了又想,慨然答道:「弟子命如紙薄,全家受害,孤苦零丁,蒙恩師撫養教訓,得以成人,怎敢違命?只是大仇未報,何心及此,如蒙恩憐,等弟子學成之後手刃親仇,只師父作主,無不惟命。」
大師本覺身是佛門中人,強迫一個孤女嫁她不願之人,心生內愧;又見她滿臉淚痕,辭色悲壯,好生憐愛,拉近身旁,溫言撫慰道:「徒兒莫傷心,師父必為你作主,並令寶兒助你報仇,事成之後再定婚嫁。為防寶兒年輕情熱,向你糾纏,我近在南陽遇一姓魏施主,為我建了一所小庵,本備你將來報仇時隱伏待機之用,好在雙方年紀尚小,寶兒用功頭上,也不應早婚,明日便帶你三人移往南陽白雲庵我的下院便了。」蕭氏夫妻溺愛狗子,本想婚事一經說定,便用陰謀使狗子先稱心願,此時木已成舟,至多被大師埋怨一頓,決不會由此翻臉,燕玉也不致中變,不料大師師徒會移往南陽,性又剛愎,苦勸不聽。這時燕玉更出落得玉人也似,容光比前越發美艷。狗子原因近日夢魂顛倒,幾於相思成疾,時向父母老臉苦求,誰知弄巧成拙,反倒延誤,在她報仇以前連人都難見到,連氣帶借,向母撤嬌哭訴埋怨不已。
惡婦心疼狗子,但知大師言出必踐,無可挽回,一面撫慰狗子,力允為之設法,此時欲擒先縱,姑寬一步,以免激變,反而不美,好容易才把狗子勸住,越想越有氣,頓犯惡性,在她師徒走前,把燕玉喊往一旁,說道:「我兒哪些配你不上,如此推三阻四?
有你師父和寶兒相助,鐵鷹寨老賊父子的人頭遲早是你囊中之物,便先答應,免使寶兒傷心,你都不肯,看你報仇之後,還有何說?到時,乖乖的做我媳婦,我必把你愛若親生。你若改嫁他人,固是必死;便你永遠不嫁,也休怪我無情。如在走前向寶兒吐點口風,使其安心,我便重重謝你,你意如何?」燕玉早知惡婦母子行為陰險,再見她說時面帶獰笑,隱蘊凶機,越發害怕,想了想,把心一橫,慨然答道:「弟子心意已早言明,親仇未報以前萬事無心,一切已由恩師作主。雖然誓欲手刃親仇,但是仇敵人多勢盛,也非弟子一人所能成功,只要小莊主能如恩師之言,代我掃蕩賊黨,我違了約,殺剮任便如何?」說完施了一禮,便往大師禪堂走去。惡婦越發恨在心裡,本想進讒,偏生大師剛直,見事已說定,惡婦行時又拉燕玉背人密談,隨聽霜娥暗告,說惡婦示威凌逼,又見燕玉回時滿臉悲苦,清淚欲瑩,心憐愛徒,老大不快,未等開口,先把臉色一沉,立命起身。惡婦不敢再說,強作歡送,心恨燕玉人骨,暗罵:「不識抬舉的賤婢,將來只敢毀約改嫁,拼著和老東西反臉,你也休想活命。」大師遷居南陽以後,狗子藉著訪看為由,連去數次。燕玉先恐苦纏,避而不見,最後無法,便向狗子出下難題,請大師轉告,說賊黨勢盛,自己專殺仇人小賊侯鼎,為首兩老賊和一干餘黨要狗子代為除去。
狗子知道事難責重,又見燕玉冷若冰霜,對他全不理睬,大師不為作主,反說借此激勵志氣,兩老賊交遊甚廣,黨羽眾多,想要全勝並非容易,如知向上,到時我必助你成功;否則,休說燕玉,我也不願使她嫁你。禪門清靜之地,如何屢來纏繞?可速回山,時機一至,自會尋你。狗於無法,只得懷恨回去。
燕玉原想身世淒涼,孤苦無依,師父又強迫嫁與狗子,連削髮出家均所不許,每日想起心事,以淚洗面。先頗傷心,後見狗子一味苦纏,惡婦也時來向師父絮聒,知道早晚必落人手,母子二人無一善良,如何能與白首,嫁後光陰必更痛苦,轉不如報仇之後自殺,索性從父母於地下,倒也清淨。主意打定,便不再愁苦,一味用功,等待時機。
哪知良緣夭定,巧遇余式,見對方世家子弟,文武雙全,少年英俊,又是那麼和厚大方,對於自己隱蘊情愫,但是氣度雍容,廝抬廝敬,言笑不苟,不似狗子,人既卑鄙,言動輕浮,處處使人厭惡,芳心早已感動,生出情苗。只想起處境艱危,師父素愛自己,或者還有商量,惡婦母子一聽嫁與別人,必不免於殺身之禍,自怨薄命,只得斷念。無如雙方一見傾心,情根日固,不知不覺自然流露,再經過那場患難,對方深情密愛本就不忍堅拒,神乞車衛再出頭一作主,心想,惡婦母子雖凶,但有車衛暗助,余式又是鐵扇老人門下,當可無事。最怕的還是師父這一關,後雖度過,因在諸葛家中聽劉明背了余式談起,說狗子蕭寶本定第二日趕來相助,並還約有好些同黨,哪知關中諸俠先到了兩日,認為這類賊黨何堪一擊,到即下手,與他定什約會?冉腸谷答說想借此多除點害,特意放寬時日,強請關中九俠中的李氏夫妻三人多留一日,一面命人轉告盧、左二老俠和燕玉姊弟提前下手,蕭寶到時已成尾聲。半殘大師也由別處趕到,聽說事完,便即回庵。和蕭寶同來的兩人原是大師代約,令助狗子成功,與李氏夫妻和盧、莊二老相識,偶聽談起燕玉受傷、被人救走之事,被蕭寶聽去;又聽說有一少年帶了燕玉逃走,當時妒火中燒,立即趕往,途遇車衛,將其攔住,逼了回來,又受一場惡氣,歸尋大師代約的兩個幫手商計時,那兩人已被盧隱警告,不令多事,各自走去。知道車衛和盧、左二老無一好惹,因還不知情敵姓名來歷。燕玉本領並非尋常,竟會受此重傷。情敵能夠深入虎穴,救她出險,必是能手無疑,素性好猾,欺軟怕硬,恐再追逐,人單勢孤,自招沒趣。又見大師不曾出頭阻止,未見自己便即回庵,可見以前不是誠心;否則以她之力,迫令燕玉早嫁,必不敢抗,何致被人奪去?心中懷恨,意欲回山哭訴,迫令父母出頭向大師理論,一面約人搜尋情敵,殺他夫妻洩憤,憤極之下連大師也未見便趕回山去。
燕玉聞言越發害怕,知道蕭氏夫妻和狗子本領甚高,蕭岳更有不少黨羽,個個厲害,如照余式所說同往嵩洛,無異自投虎口,因恐丈夫聽了愁急,又自害羞,始而不肯明言。
同舟以後,見余式對她敬愛萬分,溫存體貼,無微不至,想起前路多艱,危機隱伏,日常愁慮。昨日川峽泊舟,又覺出一點警兆,見有一人岸上尾隨了半日,停船時又朝船老大設詞探詢了幾句,由此不見,心疑行蹤已被仇敵警覺,暗忖:「上路以來終日裝倦,老是睡在艙中,與丈夫對談,非到船行江中,四望無人,不肯去往船頭涼爽,或向船窗外望,輕不露面,丈夫是個生臉,怎會被人知道跟蹤?如真是蕭家派來的黨羽,決非好鬥。」正在心中憂疑,越想越煩,無意中看到那柄鐵扇,無異有了一道護身符,當時驚喜交集。
說完經過,余式問明以後才放了心,笑說:「自經盧老前輩指教傳授,生出真力,又將《三元圖解》學會,因和尹商、二猿一同練習,自己還不知道有什功力。後在獸阱石井之內連殺猛虎,才知氣力大增,近在途中和你相對勤習,雖然無法施展,有時乘著泊舟之際偶然上岸,藉著山路縱躍,又試出輕功勁力比前加了十倍不止。敵人不來便罷,如有人作對,便不打恩師旗號,料也無奈我何。你一身武功,並非尋常女子,怕他作什?」船行之處正是葉灘過去,烏龍呷附近,江面甚窄,兩邊危崖排天直上,船行其內如在一條極長的深巷之中,上面雖是雲白天青,蒼痕如帶,蜿蜒其上,下面卻是斷崖千尺,削壁障空,陰森森的。那船由五六個縴夫背著一條長纖,盤旋轉折於危峰峭壁之間。
雖是順風,為了浪惡湍急,逆流上駛,走得甚慢。夫妻二人都是文武全才,見山水雄奇,江山如畫,幽險之中別饒一種清麗之趣。燕玉又最愛山水,前在白雲庵深居簡出,難得見到這等奇景;此時正斜倚在余式懷中,憑欄並坐,一面說笑問答,一面目注窗外煙嵐雲樹,飛瀑流泉,想到身有護符,隱憂半去,心頭稍放,又見丈夫深情密愛,溫存體貼,無微不至,越發欣慰,聞言笑答:「天下能人甚多,縱有恩師這柄鐵扇,也須小心,不可自恃。」
話未說完,猛一眼瞥見對面離水十餘丈的崖腰纖路之上有一穿黑衣短衫褲、頭戴寬簷草笠的壯漢,由後面來路急行而來,到了縴夫身側,因那一帶山徑奇險,人不能並肩而行,縴夫例不讓路。壯漢似有急事,先朝縴夫對說了幾句,上下相隔大遠,灘聲浩浩,喧若雷轟,自聽不出所說的話,看神氣想令縴夫讓路。川峽縴夫都有幫口規例,人數又多,偶犯禁忌,定必群起拚命,見他孤客,自更不讓;再者纖路奇狹,那些縴夫身背纖板,一步接一步向前搶上,足尖支地,前半低俯,一張臉已快要貼向地上,一個個累得氣喘汗流,吆喝之聲此應彼和,正以全力爭搶上游,如何會去理他?壯漢已將動武,忽然停手,將身一縱,便到了離地丈許的山籐上面,手援籐樹接連雙手倒換,晃眼便由縴夫頭上懸空攀援而過,落向前面,朝眾縴夫指手劃腳說了幾句,便自轉身前行,身法輕靈,捷如猿鳥,端的快極,余式目注愛妻,正在溫存慰問,並未留意窗外,等燕玉發現,心中一動,忙喊「式哥快看」,壯漢接連兩縱已經到了前面崖口,轉將進去,不見人影。
隱聞山寺鐘聲由對面崖後隱隱傳來,深峽回音,響動雲水。鐘聲已住,餘音猶自晃漾。
余式見愛妻忽似有什警覺,退了回來,面帶驚疑,因未見人,問知前事,笑說:
「燕妹,你也巾幗英雄,連日為何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就算你見那人是仇敵派來,莫非還比鐵鷹寨那伙惡賊猛獸厲害不成?」燕玉強笑道:「式哥,你哪知道對頭的厲害呢?
雖有鐵扇防身,你近日功力越高,遠非昔比,無如人怕情急,小狗對我癡心妄想已有多年,以為師父偏心助他,必能如願;哪知到了最後關頭,我大仇已報,眼看就可強逼成婚,忽然被你得去,又吃了些虧,自必恨入骨髓,非和你拚命不可。他父內懼悍妻、外護孽子,乃母人既陰險狠毒,又得師父真傳,武功甚高,一家三人全不好惹,況還有許多黨羽門人,個個厲害,如何肯容我二人活命?先聽你說,心雖稍寬。此時想起,仍是可慮。這一帶江崖奇險,除縴夫土民而外,尋常商客從無足跡,那壯漢明是遠路來的,又有這好武功,形跡可疑。雖見轉入崖口,未再尾隨,到底事情難料,也許怕被我們看出馬腳,故意閃避,再在暗中跟來。此與前日黃桶灣泊舟所見的人裝束神情明是一路,如我所料不差,日內必有變故,我們留意才好。」余式終是有些自恃,笑答:「燕妹真個膽小多慮,果如所言,我們蹤跡已露,避也無用,反正要拼,轉不如放大方些,聽其自然,怕他作什?」燕玉方答:「話不是如此說,對頭委實厲害,如我看錯,由此警戒,使後來的人不易發現,只一趕到青城山,當地有我師父老友雄貞女郝金姑在彼隱居,這位老前輩雖是師父好友,最疼愛我,為了小狗逼婚,見我悲痛,曾向師父力爭,兩老幾乎失和。此去有事求她,便尋你師父不到,有她相助也可無害。此老任俠尚氣,性如烈火,就許護送我們通行秦嶺,直赴涼州都在意中,但盼日內無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