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次霞兒走的是由山陰到山陽的直徑,雖經枯竹老人指示,又由空中飛行,不照下面山徑行走,比較要近上好幾十倍。但是大荒山為東方天柱的主峰,地域廣大,方圓三萬餘裡。無終嶺和南星原兩地還是相隔最近的,但即使照直前飛,無須繞越,也有四千餘里之遙。並且近無終嶺一帶,山高谷深,儘是螺旋曲徑,上有枯竹老人所設天羅,不能沖空飛越。三四百里的途程,往復迴環,竟要加出好幾倍。須把這一帶禁地走完,始能升空直飛。迂迴曲折,歧路尤多。適見圖影稍微記憶不真,略一走岔,入了歧途,便須費上許多心力,還要格外留神,始能尋到正路,真比前面十之八九的途程,要難得多。霞兒看出不是容易,欲速返緩。越過峰前危崖以後,特地將遁光放慢,收了靈符,謹照適見瀑布上面途徑緩緩前飛。瞬息便可飛越的路程,竟飛行半個時辰方始飛完。往前數十里,便到那極高峻的橫嶺,知道沒有走錯,大功告成了一半,不由心神為之一振。
飛越過嶺,山陰這一面雖仍冰雪縱橫,暗霧昏茫,但是人已升空,可以自在飛行。前途己似康莊,毫無阻滯,便把遁光加急,電射星流,往前駛去。不消多時,山勢越往前越高,漸近兩半交界的大荒全山最高之處,越過山脊,就是山陽,離南星原只千餘里了。
霞兒遁光隨著山勢上升,見沿途光景越發慘淡,草木生物早已絕跡,地上不見一點石土,到處都是萬千年前凝積的玄冰陳雪,氣候奇寒,微風不揚。遁光由寒氛冷霧中急穿而過,發出颼颼尖聲。仰望山谷,雄奇偉大莊嚴,靜蕩蕩地矗立在高空之中。下視來路,凍雪沉昏,冷霧瀰漫,只身後雲煙波卷中,露出丈許大小一條縫隙,知是遁光衝過之處。霞兒暗忖:"這裡寒氣融積數千丈,連點微風都無,冰雪萬仞,亙古不消,真比滇西大雪山頂還冷得多。休說常人不能攀援,便是尋常修煉多年的人,也禁不住這酷寒奇冷。自來真仙也未必能有人經此,我僅憑本身法力,竟能從容飛渡,也頗可自豪呢。"
正尋思間,忽見對面天上隱現微光,有似曙色。晃眼便已飛近山脊之上,離絕頂分界處只有里許。霞兒剛把遁光暫停,待取囊中竹葉書柬觀看,猛想起弟子米明娘在神獺島失陷,只推算出先憂後吉,底細難知。枯竹老人還曾詢問有無話說,心急入谷借寶,忘了詢問。也不知她倒底有無機緣遇合,應了偈語,來此把寶借去?平日何等心細,怎這次略微貪功心急,便多疏忽?幸與盧嫗尚有淵源,妖物受她驅策,不致危害。否則同門三人,只自己剛收一個門人,便保全不住,豈非笑話?可見謀走後動,欲速不達,遇事仍是心急不得。"隨想,隨探手法寶囊內,將那兩片竹葉取出,分展開來一看,上有不少字跡。
原來盧嫗十年前破例收一徒弟。近來也時往人間行道,因仗煉有靈丹,只以元神幻化,入世濟人。不似老人苦行,直去投身轉世,內外功行同修並重,所以將來成就以及抵禦最後末劫,比較俱要差些。但她法寶神奇,又有兩種靈丹,所收門人頗好,將來可為之助,彷彿有恃無恐,行事極為任性,更與老人夙仇不解。此次霞兒如獨自先見老人,彼必不快,向其借寶,難免推拒。所幸明娘中途失陷,那用法寶擒她的,便是盧嫗新收弟子白癩。此女相貌奇醜,性情古怪,也似乃師。入門不久,功力雖差,卻有兩件厲害法寶。日前恰值神獺島魚仁來參謁盧嫗,白癩忽然靜極思動,欲乘乃師入定神遊之便,隨魚仁回島小住,就便抽空私往中土,報復昔年殺母之仇。魚仁本和她交好,又知乃師溺愛,向不嗔怪,日後又有好多相需之處,逆她不得,便同了去。
白癩本是中土人家女兒,年才九歲,母親受了側室好謀讒害,備受夫妾二人虐待自盡。她又生具怪相,不得父愛,乃母一死,益受酷毒,實在受罪不過,半夜裡由後門逃出,乞討為生,自覺無拘無束,快活非常。夙根本厚,人又機智,心志尤堅。這日正往東行,忽發奇想,打算順著日色照直前行,逢山過山,遇水渡水,看走到天地盡頭之處,是甚情景。仗著生來力大身輕,能耐勞苦,每日認準方向奔馳。先還乞討為生,嗣走完中土,漸人邊野無人之境,漸覺山中食糧甚多,野獸、果實以及嫩草俱可充飢,便不再伸手向人乞討。無心中又吃了兩次靈藥,不特身輕如燕,竟能凌波飛行。這一來,減去水路艱難,遇到風浪水寬之處,便把身帶的一塊木板放向水上,行遠氣疲,便站在上面歇息,少時重又提氣,踏水而渡。水陸奔馳,五六年無日休歇,歷程數萬里。也不知被她經過多少省地國都,蠻夷部落,最終來到東海,轉入大荒的邊角上,用前法備了食物,在海面上行走。不料海洋遼闊,連行七日,糧已吃完,仍尋不到可以備辦乾糧的島嶼與陸地。海行已非一次,這類事常遇到,真個無法,便在海中撈些海藻小魚,也可充飢。
加上自服靈藥以後,能耐飢渴,膽子更大,絕糧並不心慌,仍往前行。
白癩絕食已有二日,連海藻、小魚也沒處尋,看天色要起大風,進退兩難,心正愁思,海上忽起颶風。她那木板比人還大,繫在背上可供坐臥。另又帶有魚叉、小刀,風浪、巨魚皆所不畏。誰知年紀太小,這次風力忒猛,忽然一山浪打來,將她拋起半空,人雖由浪花中飛起,背上木板連同包裹卻被打了一個粉碎四散。萬里海洋如何提氣飛渡?
只好相度浪頭,避開來勢,不令打中,隨波駛去。也不知流出了多遠,與狂風苦鬥又是二日一夜,白癩縱能耐餓,也是不濟,已然手足麻木,再也支持不住。匆迫中猛又一個掀天巨浪打來,那水力何等巨大,總算人還機智,識得水性,一見浪來,知道此時入水必被水力壓成肉餅,四肢碎裂,再如被它當頭壓下,更無生路。求生情急,咬牙切齒,運足全身之力,雙足踏波,箭一般拚命朝前穿去,欲使浪頭打向空處。乘它二次浪起,人只落到浪頭之上,便可相隨起伏,暫保殘生。哪知力已用盡,雖穿出了險地,仍被掃著了些,當時閉氣昏死。幸浮在浪頭之上,那地方恰離神獺島近,一浪打向島邊沙灘,昏死三日。魚仁正在修煉,還未發現。盧嫗卻自心動警覺,一算來因,知有大用,親自趕來救醒,度往大荒為徒。一去十餘年,始得重來,想起母仇,身世冤苦,立即趕往中土復仇。
霞兒師徒到日,她正殺了那妾回來。初生犢兒不知利害,以為師父向來不與人交往,既來島上,便是敵人,竟用寶網將明娘擒去。不料空中又有敵人現身,太乙神雷連珠般打下,依了她,還想將霞兒一齊擒去。魚仁看出來人不但法力高強,手中並持有禹鼎,怎敢再動,忙即勸阻。一面避入盧嫗所設臨危藏伏的山腹中去,外觀一色渾成,復有法術掩護,幻人目光,極難看出。霞兒又算出卦象頗吉,也未細搜。剛一飛走,魚仁便認出明娘是己故交,忙和白癩說明,此人為訪自己而來。立即放起,互相引見,盤問來意。
明娘自是老練機智,只說此行是為專誠拜謁仙婆,以償夙願,恐海上阻滯,煩一老前輩護送至此,先來向魚道友請問仙婆賜見與否。魚仁心善,又料定盧嫗與她有緣,立即應諾。本意為之先容,未敢作主引去。事有湊巧,明娘靈慧,說話動人,白癩與她一見投緣,仗得師寵,一口應允,並還當日起身。
剛到南星原谷外,正值盧嫗神遊歸來。白癩入內一請,盧嫗先聽引來外人,頗為憤怒;要將明娘重責逐回。及至暗中查看來人,竟是以前願見之人。便走往谷外對明娘道:
"齊道友是我故人,既派他女兒來此借我鎮山之寶,又不是不知枯竹老怪是我對頭,為何先去尋他,使其日後說嘴?如非念你以前拜山時至誠,又曾對你心許,休看將來我有借重齊道友之處,也決不允。你借此寶回去,功勞不小。你一末學後進,我給你這大人情,將來有事相尋,不可延誤。"明娘聞言,喜出望外,忙說:"家師奉祖師之命,本欲先來此地,因無終嶺相隔太遠,枯竹老人與家師祖素無淵源,萬一不允借寶,還須另外設法。時日已迫,又知仙婆與家師祖為舊友,必可賜借。弟子又自告奮勇,力說昔年仙婆憐鑒,被弟子體會出來,如來拜見,必蒙俯允。為想雙方同時並進,歸途來此,也能夠方便一些,才與弟子分途行事,並非敢於輕慢。還望仙婆鑒諒。"盧嫗冷笑道:
"你休為她掩飾。就照你所說,你已在神獺島失陷,雖知我不會傷你,又時機緊急,捨你不顧,獨自前行,但那兩封書柬均在她的身上,如看得我重,便應就近先來見我。就是老怪物和我暗鬥已數百年,見她先來我這裡,他必不喜。我見她因我誤事,也必設法補救。她偏過門不入,不是輕我,還有何說?法寶可借,但無如此容易。她既是峨眉教祖愛女,遠涉遼海,途中又連破我的禁制埋伏,適用慧光查看,她又將行跡隱去,防我看出,可見法力必甚高強。照我前例,有人尋我,除非來人至誠感動,還須與我有緣,我才撤禁,令入而外,便須將我谷口內所設迷陣破去,方許到我南星原內。你且候在谷外,等她回來,破法入見。能進南星原,自無話說;不能,寶也必借,只是必須自己突圍而出,或是自等難滿,我卻不能撤禁放她呢。"
明娘知她性情古怪,從來好勝,說到必做,求說無用。法力又極高強。聽此口吻,已然立意為難,比起尋常要勝十倍。師父恐難從容進退,好生愁急。因霞兒飛遁神速得多,米、白二女不如遠甚,又在神獺島上耽延了多半日才起身;到後,又隔了些時,盧嫗神遊才歸,好些耽延。這時,霞兒與枯竹老人相見,兩下裡雖是勢均力敵,但吃老人佔了先機,早用慧光查出南星原動靜,暗代霞兒隱去行藏,所以盧嫗查看不出就裡,又是一氣。她這裡情形,卻被對方看去。霞兒不知那竹葉另具隱跡之用,見上面大意略說前事外,並說:盧嫗和老人一樣,末劫將臨。只因天生剛愎之性,寧折不彎,明知妙一真人將來是個福星,因忿霞兒先見老人,犯了小性;又因老人有心氣她,預先行法把霞兒行藏隱蔽,看不出身帶靈符,到時必以迷陣作難題。可是此嫗比老人還要好勝,她那迷陣,從未有人破過,如被破去,必以為生平之恥,另以法力為敵。教霞兒先把法寶要過,令明娘帶了先行。破陣入見之時,如見她面上皺紋忽隱,便是忿急,百無顧忌,不可與敵,速用靈符護身,由她頭上急衝過去。盧嫗身後懸有一個法台,上有她近年防禦末劫做替身的法物,平日人看不見。她見這等情景,當霞兒道法高強,知她底細,不顧困人,必以全力回救。乘此時機,速往東南方遁走,離卻南星原,再轉入回路。以霞光飛遁之速,驟出不意,必可脫身。萬一再被追來,不必回鬥,只把太乙神雷往後打去,一面加急飛行,便無事了。
霞兒剛剛看完,青光一閃,竹葉忽然化去。暗忖:"盧嫗和父親相識,法力又高,如何可以冒昧?枯竹老人雖是好意,但是雙方夙仇,焉知不是利用?好在寶物已允借用,我既是後輩,稍屈何妨?對方原是不知身有破陣靈符,自恃太甚,等陣被人破去,面子難堪,勢成騎虎,欲罷不能,豈不兩敗?何不將計就計,能使知難而退,免生嫌怨,不更好嗎?"霞兒主意打定,又往上飛,晃眼越過嶺脊,眼前一亮,便入了光明世界。山陽景物,比起山陰,簡直大不相同。霞兒順嶺下降,只見遠峰凝翠,近嶺搖青,到處嘉木成林,碧草如茵,繁花似錦。那些林木多是七八抱以上。時見幽鹿銜芝,靈猿摘果,花開十丈,葉大如船。沿途珍禽奇獸,時有發現,好些俱非《山海經》上所有。端的景物靈奇,令人應接不暇,心急前途,也無心觀覽,千餘里路,一晃便已飛到。那南星原也在一個山谷以內,谷口外,一片危崖當中,現一圓月形的大洞,高大幾及十丈。壁上滿是千年老籐,苔蘚肥潤,厚達三尺,一片濃綠,更無雜色。遙望內裡景物,更較谷外清淑美妙。那迷陣卻沒在谷內。枯竹老人那裡還有三百六十五峰可以辨認,這裡只是琪花如笑,瑤草含煙,看不出一點形跡,天氣又很清明,決不似伏有殺機。
白癩剛由谷外走進谷去,只米明娘一人在外守候,遙聞破空之聲,挾著一道金光,電馳飛來,恐師父逕自入谷,誤蹈危機,忙要迎上,霞兒已早看見,降下地來。明娘方欲先說前事,霞兒早知就裡,自然會意。故意說道:"時機已迫,無暇多言,且等見過仙婆,回去再說吧。"隨即恭恭敬敬走上前去,面向谷口禮拜道:"弟子齊霞兒,奉家父妙一真人之命,趕來大荒,向仙婆和枯竹老人各借一件法寶。本應先來參謁,因過神獺島,小徒為島主擒去,知道仙婆寬宏,島主不奉命不敢加害,又以時機緊迫,只得先行。為求迅速,欲和小徒分道行事。這一來,剩下弟子一人,分身無計。枯竹老人與家父又僅神交,不知允否。只好變計,專誠拜謁仙婆,並請指示玄機,使弟子到山陰,不致虛行。因沿途所經各島頗多梗阻,心想家父屬在故交,借寶一用,斷無不允。而仙婆道法高深,玄機微妙,無遠弗矚。小徒神獺島失陷,尚可說是仙婆清修千年,事出無意,或者一時念不及此,嗣後當無不知之理。何以每過一關,仍多阻難?心中驚疑。路過南星原以前,默運玄機,虔加估算,才知仙婆神遊在外,尚未回山,如若來此守候,雖然日內必歸,不致誤事,但無終嶺之行,卻恐延誤;又推算出山陰無甚阻滯,去了回來,正好趕上。只得遙拜仙居而去,未曾登岸。到時,蒙枯竹老人傳聲接談,令破三百六十五峰迷陣入內。弟子法力淺薄,本非所及,幸來時,家父深知兩地舊例,帶有家師祖長眉真人所遺靈符,僥倖通行,將寶物借到,趕緊來此拜求。尚望仙婆俯允,暫借吸星神簪一用,俾弟子師徒完成大命,感恩弗淺。"
話剛說完,忽見谷中奇光明滅,煙嵐雜沓,雷霆大震。約有半盞茶時,忽如破鑼的老婦口音說道:"令尊是我故人,你奉命借寶,過門不入,跡近輕侮。本來應稍懲戒,幸我適以慧光查照,得知借寶因由。那駝子也與我有一面之緣,他那好友赤杖仙童更是我的至交。你又說得這般至誠,不問是否全真,我總神遊未在,你恐誤事,情有可原。
雖不再與你為難,但你自老怪物那裡走來,我終不願見你。你那徒弟倒是與我有緣,人更至誠,我谷中設有迷陣和兩種禁制,你如進來,以為所阻,我又不肯為不願見的人撤去。可命你弟子米明娘入內,作為你師徒分途行事,各完使命便了。"霞兒暗笑:"你分明是見我靈符藏在胸前,神光外映,恐令入谷墮了聲威,自家量淺,借我幾句話,自行收風。只要能把法寶借到,交誰不是一樣?"隨口恭答:"弟子愚昧無知,恐誤時機,遂致失禮。多蒙仙婆大度包容,謹當遵命。"話剛脫口,忽聽厲聲喝道:"誰不知我剛愎量小,你卻說大度包容,譏嘲我嗎?"霞兒忙道:"弟子怎敢放肆?仙婆鑒宥。"又聽老婦獰笑一聲:"我昔年寧失天仙位業,致令千年以來多生煩惱,便為本性難移,不肯改卻。米明娘可即進來,見我取寶,另外還有別物相贈。谷中迷陣,重要之處適已撤去,一入谷口,可捨明就暗,自有明燈引路。我這迷陣,與老怪物大不相同,中有無窮奧妙,出入皆難。如見奇物美景,不可涉足,只作不見,自可無害。我再命癩女接引好了。"明娘聞言,忙下拜稱謝,起身走進。霞兒知不投機,視若路人,不願多言,靜立在外相候。
約有半個時辰,才見一個頭大身扁,巨目翻睛,塌鼻高顴,滿頭黃髮,頭與項一般粗細,上身甚短,下身頗長,手長過膝,掌大如箕,腿細腳大,穿著一身黑錦短衣褲,臂腿全裸,露出一身緊繃繃的白肉,東一塊紅,西一塊紫,通體斑斕,似人非人,似怪非怪,奇醜無比的少女,引了明娘,一起說笑走出。明娘進內,一瞥即隱。出時也一瞥即現。谷中早復原狀。以霞兒的道力法眼,竟未看出一點跡象,心中也頗佩服。當下由明娘向雙方引見。霞兒實嫌白癩醜惡,略一致謝。問知明娘寶借到手,還得了十五粒九轉百煉靈丹。說是仙婆以天癡門下有多人重傷殘廢,非此不治,全贈妙一真人應用,下余的留備未來之需。霞兒喜出望外,忙率明娘拜謝。盧嫗也未還言。隨向白癩作別起身,白癩似頗依依,霞兒裝著心急歸程,也未怎理。
師徒二人避開谷口,便駕遁光同飛。且喜歸途平順無阻。飛到東海岸停下,互相略談經過。打開錦囊一看,那巽靈珠不特附有用法,並附小柬,說是暫不必還,不久尚有他用,到時老人當自收回。霞兒笑對明娘道:"此行大出意料,枯竹老人真講情面。盧嫗得道多年,怎的這等怪性,喜怒無常?"明娘道:"白癩平日聽魚仁說,二老人一般古怪。師父如先往南星原,老人相待,恐還要厲害呢。二老不知是甚深仇,對別人都不如此,只彼此一有沾連,無論哪一位全是如此。弟子見她時,口吻神情也極賣好,她對師父所說,直是故意,不知何故?"霞兒也竟難測,一算時機未誤,終以早日趕到為是,隨又飛起,趕到銅椰島,果在限定日內。
眾仙問完前事,對霞兒師徒自是獎許有加。妙一真人對霞兒道:"地底毒火,尚須三日夜始能噴完。眾弟子已各有使命,事畢便由此起身,多半不回仙府。我兒已入佛門,不是本門弟子,只是汝師好意,知你孝心,特意捨卻數十年功課,回山效力。你比靈雲及眾弟子法力較高,又有禹鼎至寶,尋常妖邪多非汝敵。此後修積功行,自會見景生情,隨緣行事,無須再為叮囑。汝弟子米明娘雖出旁門,性情根骨俱是上乘。她和盧嫗還有一段因果,此次所得靈丹大是重要,適才還剩六粒在此,不久便有大用。我和汝母及各位伯叔尊長回山,便須遵照先師仙諭,同修大法,以完未來仙業,不到三次峨眉鬥劍以前,極少出山。現時群邪披猖,不特原有一些妖邪,如妖鬼、屍魔,以及華山、五台等遺孽,尚在橫行。開府前後,又樹下不少強敵,多半極惡窮凶,邪法神妙。軒轅老怪、司空妖道尤為此中巨擘。危機隱伏,尚未發現的尚不在內。而邊山紅髮老祖、天殘和地缺門下孽徒,以及幻波池艷屍崔盈、小南極群凶、四十六島妖人,也均要相繼與之惡鬥。
眾弟子等雖然受命自天,終屬末學新進,法力不濟。只因緣福深厚,多有奇遇,所用法寶、飛劍,不是前古奇珍,便是仙傳至寶,又得各位前輩仙人嘉許期愛,百計維護,本人也各能知自愛,修為勤奮,始能勉力應付。以我靜中推算,除卻三五人屢世修積,天生福厚者外,未來險難尚多。運數所限,只有幾人能以己力人定勝天,其餘終須應劫。
師長同門只能事後補救,難以先為解免。此丹乃盧嫗以數百年苦功,共用七百餘種靈藥百煉而成。所煉無多,專為她本人應付末劫之用。煉成之後,萬分寶貴,這多年來,只贈了一粒與一同道,一半還是藉以試驗此丹靈效如何,否則也還未必。此回竟以十五粒相贈,固然是想結交我與天癡道友師徒,別有深心;但她竟不惜耗神,默參未來,為我師徒預防,盛意也極可感。異日如須明娘往助,務要立刻起身,並將你那禹鼎帶去,不可貽誤。此丹靈效無比,不特起死回生,無論為多厲害的邪法、飛刀、飛劍所傷,只要肢體尚在,有此一粒,便可接續還原,與陷空島萬年續斷、靈玉膏各有勝場,非同小可。
你等眾弟子有難時,前往救治之後,便追隨乙、凌、白、朱等各位尊長,隨時為眾弟子策應好了。"
霞兒此次回山,一半幫助本門修積,完父母當年對師祖所發宏願;一半仍是因為孺慕殷切,意欲借此多承色笑。聞言便說:"女兒既無專任,何妨仍許女兒居住仙府,俾遂女兒孺慕之私?遇到各位世兄弟妹有事,再行出去,不是一樣嗎?"妙一真人笑道:
"女兒已將成道,如何還是這等癡法?我和汝母回山以後,便須虔修大道,輕易不能相見,你便居仙府,也見不著。而眾弟子因是修為日淺,成就太易,注定該有磨折,吉凶全由自招,承受消弭,各憑緣福,事情仍須經歷。他們又均奉命各有去處,往往同時遇險,休說你一人,便諸位前輩仙人,也未必全能為之解免。適才命你接應,不過姑盡人事,聊作後援而已。如在仙府居住,以我兒的法力和仙府新得異寶,眾弟子有難,極易查知,先為防範,豈非仍是逆數而行嗎?這等行徑,於眾弟子只暫免目前,得於此者,必失於彼,反而加重。只可隨機補救,若先為解免,大非所宜。至於你雖無有專司,反倒成了多多益善。你此次回山,所為何來?當時均應在外修積,始能符你初願,如何可以隨侍不出呢?"又命善遇明娘,不妨多加傳授。霞兒一一敬諾。
妙一真人知道妖屍敗逃,更無妖邪敢再犯險。毒火噴完,劫灰便須下降,海中數千里方圓地域,尚有無量生物,欲早日行法,移向遠海,免致臨時遷移,不免小有傷害。
便請乙、朱、天癡三人相助,以銅椰島為中心,各向一方,分四面行法移運。天癡上人歎道:"道兄端的顧慮周詳,此舉真乃亙古以來未有的大功德,即此已完昔年宏願而有餘了。"妙一真人道:"此乃眾志成城,上格天心,方得消弭巨災浩劫,感召祥和。功德固是不小,全仗天心仁愛及眾位道友鼎力相助,小弟因人成事,如何敢貪天功,以為己有?"朱由穆笑道:"齊道友也不必太謙,固然眾人出力,連我也不無微勞,決不妄自菲薄。但是天機微妙,何人得知?就算長眉師伯預示先機,試問此時同門諸位道友,何人有此毅力膽識,敢以已成仙業,甘冒古今未有奇險,稍一應付失宜,便墮泥犁,與萬劫不復之害相拼?道友這多年來,如履如臨,日常籌計,百甚種因,預為佈置,還在其次。我等出力雖多,首倡者誰?長眉師祖仙示,也只指明時地,略示機宜,一切仍由道兄主持全局,相機應付,我等不過依令奉行。道兄功勞最大,何必謙虛乃爾?"妙一真人還未答言,乙休已接口笑道:"小和尚,你忒認真。雖然出家人不講世故,到底神仙也應謙和有禮,才好相與。他是主體,邀了你們同來成此盛業,難道請人相助,事成之後,卻把別人一概抹煞,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只說是他一人之功不成?事實俱在,功之大小,早眷天心,何庸多說?根本癡老兒就不該那麼說,你一恭維,他當然不能實受,總須謙讓兩句,才合情理不是,他如答說:'不錯,此事只我一人之功,非我不可。連你們來都是多餘,不過湊湊熱鬧,搖旗吶喊,壯點聲威。'你就是沒有火性的佛門弟子,聽了這些話,不動嗔惡二念才怪。自己欠通,還說人家不應謙虛。他不這麼說,又怎說呢?"朱由穆道:"駝子這張利口貧舌,實實惹厭,我豈是這種心意嗎?"乙休笑道:
"你們這些假道學,我最不信服。你語氣明說他不應謙虛,卻說心意不是。佛家戒打誑語,口是心非,犯戒一也;聽我一說,你便紅臉,已動嗔惡之念,犯戒二也;佛法禁譭謗人,你卻罵我貧舌利口,犯戒三也。霎時之間,連犯三戒,還說甚麼四大皆空,一塵不染呢。"朱由穆笑道:"駝子專喜顛倒是非,捏造黑白,並還恩將仇報。看你下次遭劫,誰再相援?我自落言詮,已居下乘,似你這等妄人,何值一辯?我不理你了。"乙休笑道:"小和尚,多年不見,仍然一逗便急。我駝子向不說裝門面的話,銅椰島是我生平第二次丟人的事。我大約還有一次劫難,我已早想好幫忙的人,不勞費心了。"乙、朱二人本是兩世患難良友,說笑已慣,妙一真人、天癡也都知道,俱被引得笑了起來。
朱由穆轉向妙一真人道:"莫為駝子打岔,誤了海底生靈,我們一同動手吧。"
四仙隨議定方略,各擇一面,開始運用仙、釋兩家道法,由本島起始,將方圓四五千里以內大小生物,一齊移向遠海中去。天癡上人本來好勝自負,又以素擅五行禁制,以為此舉擅場,必比三人先完,哪知大謬不然。四人各向一方,同時動手,仍是妙一真人與朱由穆二人最早畢事,也最完善無遺。天癡上人空自大顯神通,運用五行挪移大搬運法,費了許多精神,結果勉強步武神駝乙休。但是禁法稍猛,不能皆順物之性,一半行法,一半誘引,竟有好些年久通靈的水族受了傷害。經此一來,才知功力仍是不濟,棋輸一著,處處相形見絀,不是可以勉強。心中好生愧服,把平日驕矜之念,為之一祛。
這次行法,因是量多物雜,一意保全,也費了一日夜工夫。一晃三天,火穴中煙勢日衰,已成強弩之末。
妙一真人見大功即將告成,到了明早日出以前,劫灰便須下降。笑對天癡上人道:
"前次小徒易鼎、易震無知冒犯,尚有法寶遺留磁峰之上,不知可能推情擲還嗎?"天癡上人忙道:"前日相見,便欲奉還,只為連日追隨諸道友行法,移散生靈,未暇及此。
適才已命小徒樓滄洲去取了。"妙一真人又道:"此役本系天劫所使,遂致諸位道友各有誤會。鼎、震二小徒因隨眾弟子奉有職司,致遲請罪。乃祖易周先生與道友本系知交,事已過去,貧道已與通函,說明此劫經過。所望看在薄面,互釋前嫌,勿再介意,如何?"天癡上人已知自己無力與這些仙人為敵,加以劫後之身,心存謹慎,巴不得有人出頭言和;何況妙一真人處處公直,毫無軒輊,所施於己甚厚。日前已然說過,今又重提,焉能不允。接口答道:"前本無知,事由誤會,道兄一言,無不應命。"妙一真人隨喚易靜和鼎、震兄弟一同降落,向主人請罪賠禮。天癡上人連忙喚起,極口慰勉,說:
"易氏兄弟雖是疏忽,因有妖黨中人追來,情有可原,當時已然處罰。現在雙方親如一家,以後同輩相遇,互相扶助。舊事過去,無須再提。齊道兄太甚謙虛。"樓滄洲恰自寶藏中將易氏弟兄所失之寶取來,隨即交還。易氏弟兄正為和金、石、二甄六人約定一同行道,這幾位師兄弟各有至寶隨身,自己法寶多在銅椰島失去,相形見絀,好生愁悶,最可惜的是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一見發還無損,好不歡喜,忙各拜謝領去不提。
時已深夜,天到子正,穴中毒火便已噴完,只剩絲絲殘煙,搖曳上升。一會,殘煙也已噴盡。妙一真人便照預計發令,將手一揮,穴上深井一般的大光筒便即撤去。眾弟子立駕遁光,散出陣外,分佈空中九官方位上。十餘位仙人也各降下,與乙休、天癡上人相見,說笑一陣。眾仙遙看殘月西斜,海中魚介生物全部遷徙,海面上靜蕩蕩的,只剩波濤向海岸衝擊,吞吐嗚咽。仰望空中,玄真子與妙一夫人同在八九千尋以上,不見一點形影。那毒煙烈火破空直上,所發風雷之聲也早靜止,顯得夜景分外幽寂,與日前猛惡之勢迥乎天淵之別。眾仙俱都紛紛祝賀,共慶功成,只等東方微明,便起施為。
一會工夫,啟明星耀,東方漸有曙色。妙一真人剛喝得一聲:"起!"便聽高天空裡異聲大作,宛如無數天鼓當空齊鳴,更有千萬神兵,鐵甲天馬,萬蹄雜沓,自天殺來。
便是雷霆暴震,聲勢也無如此猛烈。說時遲,那時快,眾仙已爭先飛起,晃眼數十百道金光霞彩,滿空交織,大地立現光明,映得上下四外俱成金色。那匹練般的金霞,閃電也似在空中略一掣動,便即互相聯合。只是改直為橫,又分作了上下三層,每層相隔約數百丈,其長何止千丈,宛如三道經天長虹,交叉橫亙空中。一面眾弟子也把各人飛劍,聯合成了四道較短的光虹,分四面圍列在末層金虹之外。妙一真人、朱由穆與神駝乙休三人,早飛出最高一層金虹之上相待。同時空中異聲也越來越近,隱見無數火星,明滅亂迸,聚在一起,大如山嶽,瀑布也似往海面上倒瀉下來,眼看越來越近。妙一真人為首,喝一聲:"疾!"一道極大的金光,離手飛上前去。那火星便是空中太火毒焰,被罡風消滅以後所剩劫灰,吃玄真子行法禁制,合成一股其大無比的灰瀑,自萬丈高空倒瀉下來,灰沙互相摩擦激盪,發出無量火星,由上向下,如火山飛墮一般,加上異聲怒吼,驚天動地。妙一真人一道金光,迎頭一裹,擠得那灰瀑勢益猛惡,由金光環繞中直瀉下來。
眾仙所結三道經天長虹,早已列陣相待。最高一道金虹首先迎住,兩邊金光往上一翹,成了一道長河,將劫灰盛住。左邊一頭,便漸漸往前伸去,劫灰齊往金河中注入。
只聽轟轟發發之聲,金光閃耀,霞彩橫空,上接一根通天火柱,頓成亙古不見之奇。約有盞茶光景,金河的一頭未動,一頭已伸長了二三百里,漸漸低垂,斜注海中。劫灰由金河中順流而下,海水立即怒沸,駭浪如山,直上遙空。數千丈大小的劫灰,互相擊撞,聲如暴雷。那金河隨在海面上由近而遠,縱橫移動,約有刻許工夫,便離去本位。由妙一真人手指一道金光,緊束後尾,往東方移去。空中劫灰仍然往下怒瀉,那第二道金虹便迎上去,接個正著。仍是如法炮製,化成金河,一頭向西方伸長,漸注入海。所到之處,海水盡沸,東西兩應,勢更強烈。這時紅日正由天邊升起,朝雲曉霞,一層層齊幻金光,上有金虹斜掛,下有駭浪飛騰,端的氣象萬千,奇麗無恃。
第二道金虹伸得漸遠,神駝乙休便放出一道紅光,束住光尾,向遠方海中移去。第三道金虹又復接上,前兩道金虹,本離島伸長二百里以外,方始下注,近海邊百餘里內,尚無劫灰注入。所以這次金虹不是一頭下垂,待了一會,忽在空中閃了幾閃。朱由穆手揚處,飛起一團佛光,將灰瀑圍住,口喝:"諸位道友,我等各顯神通,點綴一個奇景如何?"這第三道金虹,本是法力最高的幾位仙人主持,聞言會意,立將金河展開,化成一張華蓋,越展越寬,外邊俱都向下,將全島罩住,離海面不過兩三丈。那灰柱由佛光中直瀉下來,分向四邊流墜,瀉入海中,散佈得均勻已極,由下往上,宛如一頂碩大無朋的金幕。四邊火珠如潮,滾滾飛落,由上往下,又似一朵萬丈金蓮,挾著無量星沙,自天倒掛,煞是奇觀。因是離開海面,做一大圓圈,同時下注,朱由穆又頻使神通,使那無量星沙遠近飛布,激得掀天巨浪,潮湧而起,令人心驚目眩,又是一番奇景。個把時辰過去,第一、第二兩道金河放完了劫灰,先後飛回,改為一南一北,接向上面。相繼接夠了數,仍和先前一樣,向南北兩頭伸長出去,注入海中。近島的一圈,因是地方不大,頭一次劫灰便將海底布夠了數。
朱由穆二次待要如法施為,被妙一真人由北飛來止住,並說:"百丈毒火所遭灰沙不過石許,倒傾之勢,比較上升還快速得多。因要使海底沉沙一律平勻,如若行法散佈,勢必鬧得滿空俱被灰塵佈滿,連月不消,既費時候,使上空兩個主持人也更多費心力。
所以才請諸位道友各運玄功,將各人飛劍、法寶連成天河,使其分注海中。但是劫灰餘毒未盡,份量極重,並為迅速廣佈,又將空中天河分成三道,以便相互接替,分向四方八面傾注。現在近島一帶,已經鋪有三丈來深,不宜再增;空中劫灰,也十去六七,再倒換一兩回,便可畢事。大師兄和山荊在靈空交界處滅火消沙,自從那日到山,不曾稍息。朱道友如是有興,何妨上去助他們一臂?"說時,神駝乙休也由南方飛回,說:
"這二次布散劫灰,諸位道友已然放心,足可勝任,無須另行戒備。大師兄和齊仙嫂正在賢勞,我和小和尚同去略效微勞吧。"朱由穆早答要去,聞言,說一聲:"好。"兩道金光比電還疾,只一閃,便雙雙射入高空雲層之中不見。
妙一真人看二人去後,微笑道:"朱道友轉劫歸來,仍是這等天真,我如晚到一步,這銅椰島上許多琪花瑤草,日久豈不被灰毒燒死,那被乙道友所斷銅椰靈木,如何重生?
沉沙不可復起,地底靈泉恐受流毒,趁此片刻余閒,且為此島添一新景吧。"隨縱遁光飛起,手掐靈訣,指著海中,立有一道金光飛出,電轉星馳,環島飛行三匝,回到原處,一閃即隱。隨又用手朝外一指,一聲霹靂過去,環著銅椰島四圍,忽起海潮,由島邊沙灘起,宛如擊石投水,化成一個水圈,由小而大,往外推展開去。最前浪頭,約有三四十丈高下,里許來寬。全圈一般平,無甚高低,直推出百里以外,忽然停止,直似環島添了一圈浪城。浪花儘管翻流不休,卻是通體高低如一,不消不退。天癡上人因眾仙行法早有成竹,妙一真人又未招呼,未便插手,正率門人在島上旁觀讚佩,一見妙一真人為本島添此奇景,好生欣慰,趕忙過去稱謝。
妙一真人笑道:"我知此島多產嘉木靈藥,雖仗元磁精氣種育,也還靠了此島有靈泉滋潤之故。初意留這環島四邊百餘里,不使劫灰下注,不料一時疏忽,未曾先說。朱道友見金虹分載灰沙,一東一西,有似天河倒瀉,他不知那劫灰重逾山嶽,又是熱毒異常,若有少許觸及地面,生物沾上,立被灼死。何況又自八九千丈高空傾天下注,頭兩道天河已然移開,須另有承受。那第三道天河,原備更番接替之用。見獵心喜,不假思索,見島一帶劫灰尚未注入,只圖奇景壯觀娛目,卻未防到靈泉真脈正藏海底,近島一帶劫灰下壓日久,必被侵蝕脈絡,滲入其內。此灰奇毒,須受多年海水沖刷,始能消受,全島草木豈不遭殃?我在遠處看見,又不便攔他高興,只得等大家飽了眼福,再行趕來阻止。我想本島本產不少巨鯨,現均行法徙去,即使近島百餘里未布劫灰,魚類無知,稍微游遠,便中灰毒。如將此灰行法禁制,在海底逼起一圈長堤,再將鯨群移回,有此一圈阻隔,不致游向圈外中毒,豈非絕妙?不過毒灰雖被推向外圈,因受禁制,不能再受潮汐沖刷,歲月一久,便要繼長增高。三百六十年後,必成一圈五色河堤,高出水面。
同時,它那餘毒,也逐漸由河孔中,往外圈發洩出去,與受海中沖刷,並差不許多。彼時圈中之水,使其化鹹為淡,成一環湖,或在堤上另開門戶,與海相通,便悉隨尊便了。"
天癡上人連聲稱謝,笑問道:"小弟前次愚昧,不知天數,幾肇殺身滅形之禍。多蒙道兄鼎力解免,感謝之情,不消說了。但是小弟自來疏狂,不曾輕受人惠,又以昔年走火身僵,山居清修,杜門多年,同道中往還極少。乃日前白犀潭赴約,來去途中,俱中埋伏。小弟或尚無妨,隨去弟子卻多不免傷陷。不意暗中竟有佛法解救,並還屢現金字告警,預示趨避,人卻不肯相見。自思平生友好,佛門中人極少,即有也道成證果,是何因緣如此為力?也曾再三留意,查看蹤跡,終如神龍見首,不見端倪。最後,歸途又有人解圍,方有一小沙彌影子,略閃即逝,相貌既未看清,而照所駕遁光,雖是上乘傳授,以他破乙道友仙法,功力似還未到,好生不解。適才想起,道兄對此一劫早識先機,一切預有安排,而那沿途相助之人,行徑又似與乙道友相識,不是道兄所托,也心知底細。先見朱道友所放佛光,頗與日前所見相似,當著乙道友不便明問。適又見他飛身上空,所運金光更為相似。受人暗助,連個名姓來歷俱未知悉,豈非笑話?道友當必有以告我。"真人便把白眉和尚命朱、李二人暗助之事說了。並說:"那小沙彌便是阿童,現在第二道天河上相助行法。"上人聞言,方始明白,連道慚愧不迭。
真人仰望高空,光華閃動,知將告成,便與上人道聲:"少時再談。"縱遁光迎上前去。多半日光陰過去,空中灰沙雖仍下降,勢已大減。數千里方圓海底,按預定尺寸快佈滿了,所差無幾。妙一真人身剛飛起,那空中四五道金光,也已隨了余灰一同下降。
這時三道天河,只有一道載了灰沙遠去,兩道作十字形,高低橫亙。妙一真人仰望灰柱,尾梢散漫,攪成了一團濃霧。本似一根撐天灰柱往下飛墮,因為尾梢降勢稍緩,頗有中斷之處,事出意外。幸是道妙通玄,法力無邊,一見有異,不等向高空傳聲遙問,手向下方一指,口中傳聲發令,命將兩道大河連合為一,化成一面天幕,將全島罩住,迎接來勢。並命分宮守候的眾弟子,小心戒備,各將劍光寶光八面圍住,以防灰沙散漫。
說時遲,那時快,就十幾句話的工夫,空中余灰帶著後尾一團濃霧,自天飛墮。玄真子、妙一夫人、乙休、朱由穆四人,各指一道金光,緊隨沙霧之後,也一同飛落。眼看相隔那面金光天幕不遠,中間一段,忽似花炮迸雪,當空爆炸,灰沙中無量數的火星,宛如箭雨飛蝗,隨著萬千道濃煙滿空飛射。仗著眾仙應變神速,上下四方均有戒備。妙一真人更是成竹在胸,早見及此,一見毒灰爆烈,雙手一揚,立有十道金光匹練般飛出,當空伸長,分十面遠遠斜橫空中,擋住斜飛之勢。同時,下面光幕往上飛去,分列空中。
眾弟子各用劍光法寶,齊往中間逼去。上空,玄真子等四仙,也將金光化成一面華蓋,緩緩壓來。有那眾弟子阻擋不及、橫送出去的,被那橫空十道金虹阻住去路,平兜過來。
不消半盞茶時,上下四外齊向中間緊攏,成了合缽之勢,直似數千丈大的圓盒,將那無量劫餘灰沙包藏在內,通體渾成,毫無一絲縫隙。只有金光萬丈,映徹海面,燭照雲霄。
眾仙隨施法力,將眾弟子的劍光逐漸撤出。光球逐漸縮小,約減到百十丈光景,妙一真人才指明地點,令其就此飛入海底,再行如法散佈。眾仙應諾,共指金球,朝遠方海面上飛去。頭一道天河,乃是本門師兄弟主持,早將灰沙放完歸來,收了劍光,落下相待。
妙一真人知已功成無事,也率門人降下。遙望光球沉入海底以後,那一片海面立湧起無數撐天水柱,有無量數山大的水泡冒起,爆聲如雷,震撼海岳。本來環島數千里海底更平添了十來丈厚一層毒沙,到處波翻浪湧,驚濤山立,洶湧奔騰,聲如巨雷,不曾片刻寧靜;再吃這麼大一個光球挾著絕大量的毒沙落往海底,飛舞散佈,聲勢更盛,自不必說。那光球雖然上有極深海水,精光寶氣依然上透層波,掩藏不住。只見一個百丈金輪的影子,光芒萬道,在天邊無數撐空晶柱之中星丸跳擲,出沒升降,翔轉飛馳,映出半天金霞,比起海上日出之景,還要雄偉得多。未去長幼眾仙,俱都讚歎不置。
隔了一會,遙望海上金輪忽散,化作十餘道金光,飛起空中,略一掉轉,相繼飛來。
晃眼近來,光華斂處,玄真子等十來位仙人一齊現身。妙一真人忙率眾迎上前去,分別禮謝,互相又慶賀了一陣。妙一真人便問玄真子等四仙,適才眼見已快收功,如何又生變故?玄真子答道:"我和弟夫人引了烈焰,直上兩天交界之處,如法行事。雖然萬年大火毒焰厲害,我們既要使它布散高天,借乾罡之氣滅火化沙,消滅火毒;又須聚在一起,只在那千百里禁制圈中,不令隨風吹散。乾天罡風又與尋常風力不同,本是極難之事,幸仗天心仁愛,恩師法寶妙用,我和弟夫人又極小心謹慎,不過比預料多費了些心力。一連數日夜,俱都平安過去。哪知到了快要收功時節,忽有警兆。心神一動,我和弟夫人忙運玄機推算,竟是軒轅老怪為與本門尋仇,自知不濟,不敢妄動,自裝好人,暗中示意妖徒,費了許多心機,加上兩件異寶和妖徒最寵愛的妖婦,哀詞厚禮,把昔年被恩師逐出中土,遁往北極附近黑伽山落神嶺潛伏的本門仇敵老妖兀南公,誘激出來。
"這老妖孽本就記著恩師的仇,逃時聲言必報。不過照他心意,還覺不到報仇時機,欲待機會到來,再將本門長幼一網打盡。一則為寶物、美色所動,二則被妖徒一激,意欲一試。便運妖光,查看我們虛實,競被看出此間之事。再一推算,本門氣運正盛,又建立這一場大功德,自然以後上天降福,方興未艾。照此下去,直無報仇之日。一時忿極,仗恃所居高出雲空,只比靈嶠仙府略低百丈的二天交界之處,我們如非專為他留心,虔加推算,決算不出,事隔多年,自不會料到他捲土重來。說也僥倖,他如徑去峨眉,我們縱有人在彼防守,恐也非他敵手,就許被他殘毀一番。他偏自恃,仍是當年好勝心情,以為本門長幼多集幹此,乘虛襲入洞府,勝之不武。但又深知他雖旁門左道,不似妖屍冥頑孤行,八百年苦功,已將修到地仙之位。這場善功如為所敗,引起浩劫,自身必應天誅,萬劫不復,不敢冒失。他用妖光查看時,這裡全功已成七八。意欲候到我們大功告成之前趕到,先乘我和弟夫人行法正急之際,下毒手暗算。然後就勢飛下,與本門長幼和在場諸道友為仇,傷得一個是一個。下余等他妖法煉成,再作打算。哪怕我們得天獨厚,未必如願,好歹總可出點怨氣。未到以前,以為我等驟出不意,必有傷亡。
而天空劫灰已去七八,照此行徑,至多銅椰島和左近海面受災,俱是無人之地,水中生物又經師弟徒走,造孽不大。哪知仍然被我算出。他那來勢特快,我和弟夫人正說抵禦之策,便帶一有力妖黨飛來。一則時機緊迫,未及報警;二則恃有恩師新賜法寶,還有一道靈符,不曾明示用法,分明為他而設。恩師未預示先機,自然認作無足輕重。我們事前大意,不曾防到外敵,也由於此,一時疏忽,以為無害。又知諸位道友在下面各有職司,正在收功吃緊之際,我忽告警,徒亂人意,於事未必有所助益,因此不曾告警。
一面仍自施為,一面各運玄功,分化元神迎敵。
"沒想到老妖孽法力遠非昔比,連那妖黨均非弱者。我和弟夫人空身還能應付,而這時滿空劫灰,正由禁制圈中往下急降,尚未放完,必須敵我兼顧,一心二用,未免吃虧。恩師所賜靈符未注功效,放將出去,只可防身,不能克敵。他那法寶也頗厲害,相持時久,諸多可慮。弟夫人正打算向師弟傳聲密告,請分一二能手升空相助,忽見乙、朱二位道友飛上,四人合力夾攻,他自相形見絀。弟夫人不惜冒險,連施諸般法寶,妖黨首先受傷。朱道友又放佛光,發出舍利。他見勢不佳,方始說了幾句異日尋仇的大話,先令同黨遁去。他臨去時,想是惡氣難消,忘卻來時顧忌,也許他是想使我們多費手腳,竟用玄功變化,乘我們一點破綻,元神闖入圈內,將我們禁法破去,震散灰沙,方縱妖光遁走。余灰少說還有萬丈方圓一團不曾降完,虛而不實,禁制一破,全都爆散,鬧得兩天交界滿是火星灰霧,散亂橫飛。恐隨罡風吹墮人間,貽害生靈,而事前禁制,已不可能,灰中毒氣已見天風,脹力又是絕大。總算我等四人應變尚速,一見不好,也沒顧及追逐妖人,不約而同,各以全力施為,收攝聚集,一面又將罡風擋住。弟夫人出力最多,又縱遁光連揮寶扇,滿天追逐阻擋,相助推攏,一面仍使下注。經此一散一聚,合力防禦,才未生出大枝節來。
"大火初滅,毒氣尚盛,上天下地,過於廣大,若迫束過緊,為害尤烈。早料到毒氣經風,必要自行膨脹,摩擦愈烈,愈生變故。但是收尾一圈,費了許多事強行聚攏,中雜乾天罡煞之氣,一個不好,二次爆裂,發出亙古未有的巨震,我們修道人自是無妨,這千里以內所有大小島嶼全被震裂,海水逆上千百丈更在意中,就說水族已徙,各島生物總還不少,本島就非少數,豈不全數遭殃?對它輕了不好,重又不好,只有在快要降完未爆發前,大家合力將它包沒,送入海內;再開一口,徐徐散佈,方可無事。其勢不能兼顧,仗著諸位道友應變神速,早合成一光幕,向上反兜相待。師弟又率眾門人,分列天空中戒備,才放了心。果然還未降完,便已爆裂。這亙古未有之奇災浩劫,大凶極險,僥倖平安渡過,勉奏全功。只出兩次不妨事的小波折,真可喜可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