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須奴原想尋一深山洞壑中修道未成之士,收回宮去,彼此有益。誰知三鳳如此狠毒,阻人升仙,為惡太甚。類此孽因,異日必無善果。大錯已鑄,無法挽救。三鳳走後,坐在路旁樹根上,望空咄咄,好生慨歎。因那峰巒靈秀,景物雄奇,不捨離去,便多盤桓了數日,就便物色所求。
這日黃昏以後,正在閒眺,忽見天空飛過一片寶光,恰似群星飛逝,灑了一天銀雨。看出是隱居深山異人所用的劍光,想會他一會,忙飛身追去。那銀光似有覺察,電閃飆馳一般,直向一座高崖下投去,轉眼不見。到了一看,乃是一座參天石壁,平整整四無空隙,苔痕如繡,籐蔓如盤,哪有跡兆可尋。尋到第二日早晨,正在無聊,忽又聽遙天雲際破空之聲。
舉目一看,一道銀光,直往前面飛落,現出一個俊美道童,一見面便問金須奴在此則甚?金須奴因他所用劍光也是銀色,以為與昨晚所見是一個人,也忘了問這道童來歷,竟先把昨晚發現銀光,追蹤到此不見之事說了,問是否道童本人。道童聞言,呆了一呆,轉問金須奴跟蹤之意。金須奴因見道童一身仙氣,正而不邪,心愛非常,把那日同了三鳳來此尋人,只見一個甫成道的女嬰,現已被三鳳妄用魔砂,收回宮去,自己因使命未完,尚在尋找等語,通盤說出。道童人甚機警,聞言心裡又驚又急,臉上卻未顯出,反笑向金須奴說:"在下正是昨晚駕光出遊之人,所居並不在這崖下,只為尋找一件藥草未得,隨即起身,從崖下深谷中繞飛回去,所以未有相遇。既承青睞,可入選否?"金須奴見這道童看上去年紀雖輕,人甚老練,飛劍已有根底,絕非初學之士,如能網羅回去,豈不比那女嬰又要強些?只為他穿著道童裝束,必有師長,不便出口。難得他一些唇舌不費,自願前往,正合心意。只是事大容易,引了生人入門,不能不加慎重,便盤問道童的來歷和師長的姓名。這道童原有深心,隨機應變,造了一套言語。假說姓韋名容,師父原是一位散仙,自己因犯小過,為師逐出。自念學道未成,稍一不慎,誤入歧途。終年遍游名山大川,一為訪師,二為擇地隱修。難得有這種海闕仙景,曠世奇緣,故此降心相從,敬求引度等語。詞色誠摯,極其自然。金須奴那般精細謹慎的人,竟為所動,信以為真。暗付:"即使萬一有點甚麼,自己也還制伏得他。
"便滿口應允,度他入門。道童大喜,立時拜倒在地。又略問了問宮中應守規則,以及眾人稱謂。便由金須奴率領,回轉紫雲宮去。
那三鳳用強逼迫收去的女嬰,便是當年兔兒崖玄霜洞陸敏之女陸蓉波。自從感石懷孕,陸敏疑她與人有私,險遭慘死。多虧極樂真人預示仙機,賜了一道靈符,叱開石壁,逃了進去。在壁中生下石生。先後辛苦潛修了多少年,好容易才將嬰兒修煉成形,破石飛出,準備上升靈空天界,完成正果。誰知孽因注定,仍難避免,竟會遇上三鳳這個魔頭,破了護身靈光,遲去數十年飛昇。直至日後母子重逢,助石生、金蟬二人脫難,盜去天一貞水,巧破硃砂神路,逃歸峨眉門下,紫雲三女與峨眉結下怨仇,峨眉五府開闢,群仙盛會,兩儀微塵陣放出南海雙童,金蟬、石生、甄艮、甄兌等暗入紫雲宮,雙劍斬雙鳳,奪回蓉波元命牌,石生為母獨煉靈丹,才得完成正果。此是後話不提。
那初鳳見三鳳、金須奴一個收了一個已成道的元嬰,一個引進一個有法力的仙童,先後回來,問起經過。因三鳳這種行為最干天忌,雖然埋怨了幾句,心中未嘗不喜。因這五人都是新收,須要經過教練。尤其是後收這一個女嬰,出自強迫,不是人家心願,又壞了人家道基,不能不加防範。錯已鑄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表面上仍好好的,用言安慰,給她服了固元膠和金庭玉柱中留藏靈藥;暗中卻用魔法立了一面元命牌,把蓉波的真神禁制,如有異圖,無論逃到何方,俱有感應。又將其餘四人一一分別考查,命他們隨眾朝參,傳授道法。
先收三人,乃是二男一女。一名吳藩,乃福州舊家獨生子弟,幼喜方術小筮之學,年才十五,便被異派中惡人引誘,入了魔道,專以採補為事。這年他師父前往雲貴採藥,一去不歸。聞得鼓山來了一個蠻僧,法術高強,便去領教拜門,那蠻僧人卻正直,長於晶球視影,一見吳藩,說他資質本來不差,只緣自幼誤入歧途,淫過太重,恐難得收善果。吳藩心還不服。蠻僧又拿出晶球,行法透視,說吳藩的師父申駕,因在南疆采煉房中淫藥,為峨眉門下醉道人飛劍所斬。他本人因為倚仗邪法行淫,壞了好些小女童貞,也在三年之內必遭雷擊。
吳藩聽他說起自己經過,宛如目睹。起初申騖原說過,醉道人是他生死對頭,已經遇險三次。這次出門,過期多久不歸,便已疑遭不測。再聽蠻僧一說,不由不信。他人甚聰明,師父已死,失了靠山,平素積仇又多,縱不遇雷劫,也難自保。見那蠻僧聲如洪鐘,容貌奇古,兩個眸子寒光炯炯,射出二三尺遠,知是異人,再三跪求收錄。那蠻僧卻力說與他無緣,不能收納。因憐念他尚有悔道之念,二次用晶球行法視影,命他冥心靜觀。轉眼工夫,相次不見,只有穿雲裳霞裙的美女御空飛翔,腳底下的海卻變作許多城鎮山林,一幕一幕轉換。後來飛向一座瀕海的山頭,看去甚是眼熟,好似以前常游之所。正待往下看去,球上又是一片白霧過去,人物都沒了影子,依舊還原,空明無物。蠻僧道:"你想避過雷劫,再享數十年仙福,快去尋那女子,求她攜帶,便可如願。"說罷,瞑目入定,再也不見答理。
吳藩無奈,只得拜辭出來。細想那座山頭,分明是二年前和申鴛到台灣去採海獺腎,來煉淫藥的地方,他原也會許多邪術,便借遁法前去,尋到那座山頭,果然與球中景致一般無二。仔細端詳好了女子降落之處,地勢極險秘,人卻不見,只地下有兩個土穴,土中生的草木,彷彿新被人連根拔走。有一穴內,還剩下一些斷根殘須,斷處白漿珠凝,尚未干去。沾了點一聞,清香透鼻,猜是兩株藥草,被那女子新來拔去,剛走不久,可惜來遲一步,錯過機緣。正在悔恨欲絕,忽見草叢裡有一物閃閃放光。撥草一看,乃是一根簪子,非金非玉,寶光燦爛,映日生輝。知是那女子遺物,不禁又生希冀。隱身石後,守候了一陣,忽聽破空之聲由遠而近,一道青光自天直下。光斂處,現出一個女子,正是球中所見之人,手中拿著兩株靈芝,一到便往穴中尋視。吳藩見那女子美如天仙,心更怦怦跳動,誠恐時機稍縱即逝,忙從石後縱將出來,跪在地下,直喊:"仙姑垂憐,援救弟子!"來的女子,正是冬秀。
目前宮中諸人,個個神通廣大,只她一人稍弱。自從奉命出宮,雲遊了數日,俱無所遇。這日行經台灣上空,見下面景物甚美,隨意降落,下來遊覽,無心發現兩株靈芝,因是希見仙草,打算拔了送回去,再出來尋人。采頭一株時,心忙了些,折斷了許多根須。恐洩了靈氣,便將頭上一股碧瑤簪拔下,掘那第二株,連根拔起,完好無缺。心中一喜,匆匆飛行,那股簪兒卻遺落草內。中途想起,返回尋找不見,正在可惜,忽聽身後有人走動,縱出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年,裝束華貴,丰神麗秀,手捧遺簪,跪在地上,苦求收錄。冬秀見這少年根骨彷彿不差,加上拾寶不取,在此守候,更見得是個有心人。益發心喜,把他看中。喚起身來,一問經過,彼此俱符所望,一拍即合。吳藩父母雙亡,親族早已鄙棄,一聽紫雲宮仙景無邊,還有許多仙女,早已神飛,頓萌故念。雖然家中還有姬妾財產甚多,哪裡值得留戀。這等人原無天良,逕直隨了冬秀,往紫雲宮飛去。
另一個男的,是個幼童,不啻西山中山民之子,姓龍名喚力子。生具畸形,頭扁而小,凹鼻上掀,兩眉當中多生著一隻眼睛,兩手六指並生,一般長短。因為相貌古怪,一下地便能言語,父母當他是個妖怪,扔在山溝裡去餵虎狼。那山中的虎見了,不但不傷他,反拿乳去餵。到了五六歲時,忽然在山中路遇他的父母為群獸所圍,這孩子本具靈性,雖只生時一面,卻還記得他父母模樣,當下打散群獸,救了出來。他父母也還記得他的異相,他又身量不高,一見便認出是自己兒子。因為他不為虎狼所傷,那般勇猛,上下樹抄峰巒,疾如飛鳥,又把他當天神降世,便要帶回家去撫養。誰知孩子自幼生長荒山,性子極野,家中居不多日,討厭四外山人禮拜看望的煩囂,仍逃了出來。可是天性極厚,每隔些日,總要采打些山果送回家去,看望父母一回。留卻留他不住,他父母也沒奈他何。到第三年上這日,他又回家省親時,他父母俱都不在。一問鄰人,才知他父母出外販貨,為隔山野猓所殺,屍骨無存。他也不哭,強逼那鄰人領路,到了隔山,仗著身輕力大,連殺了許多野猓。他父母的仇人為他打死,還不肯走,定要把野猓殺完才罷。野猓人多,後來見上去一個死一個,才害怕逃走。一則沒有他跑得快,二則性蠢,逃起來是一窩蜂,不知分散四逃。後來被他追入一個兩面峭壁千丈,只有一條窄溝,越發無法逃躲。他跳入人叢中,小手一抓,就是一個。抓到手內,連身躍起,先用五指,往胸間一戳,弄死之後,再隨手擲向危崖之上,打得鮮血四濺,腦漿迸裂,屍橫地上。又如法炮製,再去抓第二個。這最後一群百十個野猓,被他打得好似落花流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