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一個因處積威暴虐之下,還有一些顧慮,忙搶先答道:"你說的話,我們未始不信。只是島王近年手下招了許多能人,如你沒有三位公主幫忙,想到他宮中行刺,憑你一個年輕女子,定遭毒手。那時問起根由,定然連累我們父子。除去俞狗崽本來是全島的公意,只是他防備得嚴,無人敢去下手。你如使我父子見上三位公主一面,休說指路,叫我父子死都去。"冬秀聞言道:"足見你們還有人心。"一面便朝門外低喚道:"三位仙姊,請進吧。"說罷,便聽叩門之聲。島民忙將門一開,將三鳳姊妹放了進來。老島民原見過三女小孩時模樣,又有兩次先人之言,一見便即斷定不差。首先奔了過去,跪了下去,叩頭不已,口裡直喊:"公主救救我們!"那年輕的一個見老的認出,也慌不迭地隨著跪倒。冬秀笑道:
"你們無須如此,起來講話。天已不早,我們還辦正事呢。"島民父子這才恭敬起立,讓三女榻上坐定。老者重又跪稟道:"我名藍老鐵,他是我兒子藍佬石,俱受過方老爹仙爺大恩。三位公主如有用我父子之處,萬死不辭!"初鳳便照預定,朝冬秀指了指。冬秀答道:"三位公主別無用你父子之處,只要即刻告知我們俞利的住處。如膽大時,便領了我們前去。
也無須你父子相助動手,自有除他之法。"
島民父子聞言,心中大喜。老的一個忙跪答道:"那俞利狗崽,自從方老爹成了仙後,無人再能制他,勾了手下一干黨羽,胡作非為。先還只役使島民給他建造宮殿,選那長得好的島中姊妹去做他的甚麼妃子,強派眾人給他納糧。後來越鬧越不像話,竟違了方老爹在時所定不與中國胡兒相通的規章,擅自逼人造了海船,飄洋前往閩粵等地,採辦金珠、歌妓和好吃好玩的東西,拿全島人民的血汗供他糟踐享樂。意還不足,近年又招納了一干海盜,專在海上劫掠商船,害死的人不知多少。大家都皆恨到極處,沒奈他何。誰稍有一點抗拒,不是無緣無故不知下落,便被他逼著同去作海盜。到了洋裡,將人拋下水去餵魚,回來只說遇見官兵戰死,還假裝慈悲,發下些撫恤的錢。他也知全島人民十有八九恨他入骨,除挑選心腹作護衛,以防不測外,又將所居宮殿建造得十分高固。我兒子便因小的年老性直,受不得他手下爪牙的氣,假意對他忠心,費了不少做作,才補了一名近身的護衛。因為他對方老爹全是一番假恭敬,神廟中並無僧道,人民再一求說,才派了小的三人在廟外林中居住。明著每日管理廟中燈油香火,暗中卻要為他打聽人民求告時的言語有無怨望。小的因為不肯作孽,連月沒有給他告密,聽說還要換人呢。適才聽小的兒子說,他今晚正和一個姓牛的妖婦住在海濱別殿上。如要下手,最好再候一會,趕天快明以前去。"
那島民的兒子便接續道:"那妖婦原有丈夫。島上自這兩個狗男女來,方才壞得不可收拾。那男妖道叫秦禮,慣會邪法,呼風喚雨,遣將驅神。出海打劫的船,便是此人率領。連藍二龍那般得勢,只能做個副手。女妖道更是又淫賤,又狠毒,島中少男長女也不知被她糟掉多少。聽說新近在海中三門島得了一部天書,要和俞賊、妖道一同修煉。今早三位公主搶去藍二龍,救走這位大姑時,正趕妖道海上有事未回,妖婦又去甚麼仙山采那血靈芝來與俞賊上壽,俱都不在島上。妖道回來,聽說尚有幾日。妖婦已在午後回轉,得知海邊出了海怪,可笑她哪知三位公主的仙法,還說是甚麼魚精,在海邊鬧神鬧鬼地行了好半天法,說是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不論甚麼妖怪,都要送死。如今三位公主不是好好上來?可見她也沒有真實本領,不過哄哄俞利這狗賊罷了。這妖道夫婦原與狗崽不分彼此,同在一處淫樂。狗崽原配的妻子也因不甘被妖道污辱,尋了自盡。此時前去,正是他們淫樂高會之際。平日就護衛森嚴,何況今日又是狗崽的生日。照例每晚淫樂到天快明以前,服了妖道的藥入睡。那時他幾十個親近的護衛跟著累了一天,縱不全睡,也都疲乏已極。除了兩個率領上值的死黨外,餘下便是與小人一般的外侍衛,雖未必全叛狗崽,只要經小人一說明三位公主奉了方老爹之命前來除害,也決不會反抗的。"
冬秀搶答道:"三位公主的意思是不願驚動眾人耳目。既然俞賊在天明前就寢,那你就算準時刻,領了我們前去,說明俞賊睡處的方向路徑,我們自會行事。事前不可妄告一人,等到除了俞賊之後,我們已走,宣示與否,任憑於你便了。"島民父子又跪求方老爹以後降福大家,時常顯靈,最好能留一位公主在島上主持,使大家重過安樂日子。冬秀招呼他父子起立,用話誑道:"這事我們不敢擅自作主,須等除了俞賊覆命之後,才能稟明方老爹定奪呢。"正說之間,藍佬石猛想起三位公主進屋這些時,連茶水也未孝敬一杯。父子二人忙將桌上殘看撤去,從新擺上杯著,說道:"小的只顧稟話,也忘了整備酒食。如今離天明還有一會,家中沒甚可敬。昨日打得鮮魚,做了魚凍,還有些燒肉和隔年陳酒,待小的父子整理出來,與公主、大姑權當接風。吃完就該是時候了,便起身。"冬秀因想三女嘗點人間之物,也不客套,便代三女允了。
島民父子益發大喜,老少同奔隔室,先端了兩大盤魚凍和燒肉及一葫蘆酒出來,請四女飲用。另外泡了兩大碗冷飯,又去開了一個大西瓜,用木盤盛好捧上。東西不多,已是將一個小方桌堆滿。還在東尋西找,恨不能把家中所有全拿出來獻上,才稱心意。三女見其意甚誠,甚是感動。冬秀便叫他父子一處同吃,再三不敢,也就罷了。三女原惟冬秀之言是從,不懂客套,再加初食人間有調和的東西,比起適才鹽水白煮鮮魚又強得多,三鳳更是連誇味美不置。不一會,先將酒飯魚肉吃盡,又將西瓜吃了,吃得甚是高興。藍佬石因家中剩飯不多,煮又不及,每人只吃得半碗,甚是歉然,再三說三位公主和大姑以後如想吃人間之物,只管前來,千萬賞光,不要客氣。初鳳、二鳳還不怎樣,三鳳口饞,當時未說,卻記在心裡。
冬秀命藍佬石出去看星光,歸報已離天明不遠。重又問了一回路徑形勢,便由島民父子在前引路,往海濱別殿的後牆外進發。出了小山口不遠,繞著坡道,彎彎曲曲,走有五六里路,折向海邊,便是俞利避暑的別殿。相去還有半里,望見那別殿建置在海濱山坡上面,周圍大有百畝,四面都是花園,只當中一叢高大宮室,巍然獨峙,除朝海一面的涼殿突出宮外,四圍都有宮牆圍起。宮牆裡靠牆一面,點著許多鯨油明燈,大如栲栳,用兩三丈長的木桿掛著,每隔幾步便有一個,燈罩上繪滿花彩,遠望高低錯落,燦如錦星。圍著宮牆外面,到處都豎立著大有數丈的木傘,傘下面都有人在那裡坐臥。那所宮殿卻是黑沉沉蹲踞在月光燈影之下,通沒一絲光影透出,好似殿中人俱已睡熟神氣,卻不時聽得一種細吹細唱的樂歌之聲,隨風吹送。冬秀與三女隨了藍氏父子正行之間,眼看離那宮牆後身只有十丈遠近,忽見藍老鐵把手向後連擺,停了下來。冬秀便照預定暗號,忙拉三女躲向一邊,俯伏在地。這時藍佬石已快步奔向前去,一會回頭招手。藍老鐵引了四女重新前進。原來眾人因正路上防衛太多,改從山坡上爬行下來。誰知這隱僻處的防衛也不在少,沿途儘是一些小木傘低藏凹處。每傘下面俱有四人,拿著兵器在那裡防守。所幸島民良懦,素來無警,除內宮一些死黨為討好俞利,故示忠誠,有許多做作外,宮外這些防守的人,日子一長,見無甚事,人多是奉行故事。一過午夜,有的倚背假眠,有的席地而臥,俱已沉沉睡去。
藍氏父子猶恐驚醒防守的人不便,仗著佬石有腰牌口號,總是由他在前探路,看出無警,再回首招呼眾人過去。不多一會,一同走到牆後,先擇了一處隱僻樹林藏好,重商下手之策。藍佬石悄聲說道:"我在宮中當護衛只有半年多,先只說各路口上俱都有人防守,卻未料到這種隱僻難走的宮牆後面也設有埋伏。且喜人都睡熟,沒被他們看見。現在宮殿裡面奏細樂,這些狗男女定然還多沒睡熟。小的看還是稍等一等,等他們睡了,再同進去下手,要省事得多。"冬秀知他膽怯,悄問殿上怎無亮光?藍佬石道:"狗崽又貪涼爽,又怕風寒,除日裡會人時是在殿上外,夜間淫樂卻在地底下一層。殿上所有隔扇,都有布幔遮蔽,以防外人窺探。地室裡卻是燈光如晝,外邊哪裡看得見?小的因為日前雖補上了他的近身護衛,每晚只在上層宮殿隨班上值,地室卻未去過。日前聽得人說,下通地室共是三條道路,除正殿寶座後面台階是條正路外,只知有一條直通海口。那裡還備得有船,另有鐵閘開閉出入,不知甚麼用處,地方在三位公主日裡上來的礁石的後面暗礁上面。近來狗崽因海水日漲,說那洞已經無甚用處,正和藍二龍密計,另開一條道路呢。但另外一條,不知在甚麼所在。通海這條,須要繞向前面,一則繞走不便,二則有那鐵閘關閉,也無法進入。我們只能從正殿進去。殿上共有狗崽手下二十四名護衛,殿外更不知有多少。他每晚臨與妖婦同睡以前,必令許多赤身美女奏這細樂,直到他二人睡熟方才退去。如照往日,此時早已睡熟,今日想是因狗崽生日,妖婦又不知給他甚麼爛藥吃,這般精神。"
正說之間,樂聲忽止,東方已依稀有了明意。冬秀見再不下手,少時天明人起,更費手腳,便對藍氏父子道:"你二人身家性命都在島上,事情如有失手,豈不連累了你們?好在我們虛實盡得,無須你們指引。天已不早,我等自會越牆行事,你二人不必跟去了。"藍氏父子堅持不肯。本想再待一會進去,因見冬秀和三女心切,又看出有點疑他膽怯,便不再說。探頭往牆內看了看,並無動靜,回身一打手勢,一同越牆入內。宮中防守之人雖多,一則藍氏父子也是島中有名的好身手;二則俞利壽辰,人們累了一天,都以為不會有甚事故,放心假寐的居多;更因藍氏父子熟悉內情,善於趨避,不多一會,便到殿上。
藍佬石知道殿門此時緊閉,推不進去。一路鷺伏鶴行,挨著殿上隔扇輕推,偏巧殿上留值的幾位侍衛因為天氣大熱,嫌閉在殿中氣悶,背了人偷偷虛開了一扇漏風,後來忘了關上。藍佬石正愁無法入內,無心中推到這一扇,見是虛掩,心中大喜。知道裡面還隔有一層布幔,先探頭進去,隱在幔下,偷眼往前一看,見殿中燈燭尚未全滅,除通俞利行樂的地室入口處,有兩人在那裡帶著倦意持戟倚壁防守外,餘下一二十個護衛俱都抱著兵刃蜷臥在地,有的尚似在聚頭低語。知道這般進去,只被一二人發現,便將全數驚醒。正想不出好主意,猛覺身後有人拉了一下衣袖。回頭一看,見是冬秀等四人。剛要悄問何故,又見冬秀朝外連指。轉身回頭一看,前殿側木傘下面的人,不知何時俱都起身,往殿階上奔走。剛暗道得一聲:"不好!"忽見那些外侍衛走近殿階,便即止步,坐了下來,紛紛交頭接耳,似在議論甚麼。知道蹤跡未被看破,心中略定。猛地又聽殿中當當兩聲。再一回首,冬秀和三女俱都不在。忙探頭二次往中殿一看,殿上睡熟的人仍然未醒,只那把守地室門戶的兩個持戟武士業已雙雙跌倒,冬秀和三女正相率往地穴中走去。再一看自己的父親,已經不知去向。暗想:"老父年邁,痛恨俞賊入骨,今晚本不願他同來冒險。一則仗著仙女壯膽;二則知道老人家脾氣,不敢攔他高興,一時疏忽,帶了同來。適才回首時節,只見仙女她們四人。如非在自己未見時隨了三位公主入內,便是遭了毒手。"想到這裡,情急關心,便也撩開圍幔,往殿中縱去。
卻沒料到隔扇底下,正睡著兩個內殿護衛,佬石下地時,恰好一隻腳踹在一人的腿上,立時驚醒,叫喚起來。佬石方要動手將那人打倒,不想那人一嚷,所有殿中已睡和半睡的二十多個護衛大半驚覺。所幸俞利平日雖無惡不作,島中卻從沒出過一回事,故眾人平順日子過得慣了,俱都不以為意,反問那人亂些甚麼?佬石看見人多,不敢下手,猛地心生一計,便哄那首先警覺的二人道:"我因貪立一些功勞,適才下值,沒有回家,逕往海邊,守候日裡搶去島主美人的海怪動靜。等了一夜,適才竟看見她在海岸近處探身出遊。我想入宮與島王送信,因殿門推不開,才越窗而入。不想誤踹在你的腳上,將諸位驚醒。讓我到地殿中去報信吧。"其實這班俞利的內殿侍衛,共是四十八人,輪班上值,晝夜不定。因俱認為是精通武藝的心腹,當值時,只要湊足二十四人之數,除另外四個頭子外,餘下並不限定誰是誰替,私下盡可通融。佬石如不說出由外入內,眾人睡夢昏昏之際,大家都是晝夜常見熟人,殿上燈火明亮,最先驚醒的二人已認明是自己人。那兩名把守地穴的執戟武士,因為四女入殿時,初鳳姊妹三人在前,身手異常剽疾,一到穴口,便一人一個將他弄死,倒臥在寶座後面,有屏風擋住,人一時看不見,或者不致引人疑慮。候到他們二次就睡,再入地穴接應四女,業已成功歸去,也不會發生異日一段美中不足之事。自以為想法甚妙,卻不料反因此露了馬腳。
先聽話的二人倒未怎樣在意,偏偏旁邊不遠的地上,還驚醒了一個頭目,這人便是俞利的死黨。先見是藍佬石誤踹人腳,將人吵醒,也未在意。及聽他說了那一番話,猛想起今夜當值時,他曾說老父有病,不能當值,告退回去,怎地又往海邊去守候海怪?再說牛仙姑曾再三囑咐,那裡環海一帶設了天羅地網,不准人近前,近前便難脫身,他怎能前去?越想疑竇越多。見他說完,便要往寶座後地穴那一面跑,忙喝道:"佬石過來,我問你話。大家也都過來。"說罷,暗將左側睡的兩人踢了一腳。佬石回身一看,是俞利的死黨起身相喚,知他難惹多詐,未免有點情虛。又見眾人大半注視自己,齊往那人身側走近。知道不去,其勢不行,只得強作鎮靜,走了過去。方想仍用那一套假言敷衍,身才近前,那頭目便喝道:"你們急速分出一半人來,將沒醒的喚起,連島工地宮和各窗戶口一齊把住,我要盤問這廝。
"藍佬石心知不妙,正待解說,那頭目已冷笑道:"我把你這該死的狗崽!你憑甚麼敢私往島王地宮回事?島王雖補你做近身侍衛,你有入宮的號牌麼?"佬石以為他見自己越級巴結差使,有了醋意,心才略定。便強辯打脫身主意道:"我因無心中看見海怪出現,一時喜極忘形,忘了規矩。請你不要見怪,現在由你去報信領賞何如?我回家去就是了。"說罷,便想往適才進來的隔扇下面奔去。還沒有走出幾步,身後左右諸人早得了那頭目暗示,一擁齊上。
佬石回頭見眾人追來,正要加緊逃出殿左去,忽見一人從屏風後奔出,高叫道:"快莫放他逃走,把守地宮口的兩位武士被人害死了,殿裡恐怕還有別的刺客,快快鳴鐘報警呀!
"說時,左右前後的人全都驚起,向佬石包圍迎截上來。佬石知道蹤跡敗露,除了盼望三女成功,出來解圍,更無活路。又惦記著老父不知去向。立時把心一橫,一不作,二不休。來時因腰間只帶了二尺多長的一把短刀,殿上諸侍衛各持長槍大刀,知難抵敵。就在這一轉瞬間,一眼瞥見殿角大鐘架前面用來撞鐘的八尺來長杵形的一根鑌鐵鐘錘,正有兩名護衛想要奔近前去打鐘。這鍾一鳴,立時殿外各處的島兵便會全部聞聲齊集,勢更不得了。猛地靈機一動,並不思索,腳底下一墊勁,便往鍾架前飛縱過去。
這殿本為數畝地面寬廣,那鍾架立在殿的西角,兩面靠著石牆,並無出路。一則佬石身輕力健,本領在眾護衛中也算數一數二;二則都只防他逃走,萬沒想到他存下拚死之心,會往鍾架前縱來。偏偏事有湊巧,那鐘錘懸掛在鍾架前不遠的一根樑上。佬石情急力猛,縱得太高,剛縱到鐘錘跟前,用刀使足平生之力,往那系錘的兩根索上砍去。足還沒有落地,那準備奔過來打鐘的兩名護衛已經趕到,見佬石在頭上飛起,以為有了便宜。當先的一個舉起手中槍往上便刺,當時只顧刺人,沒防備到鐘錘近鐘的一頭被佬石用刀砍斷,掉了下來,勢疾錘沉,正打在那人的前心上面,噹的一聲,立時口吐鮮血,直往後倒跌開去。另一個護衛使的也是長槍,正站在死的一個身後,原本跟著想舉槍上刺,被先一個的屍體往懷中一撞,恰巧槍正端起,想讓不及,撲哧一聲,紮了個對穿而過。後來這人一見誤傷了同伴,未免吃了一驚。再加槍尖陷入死人骨縫以內,不易拔出,略一遲頓。佬石眼明手快,業已飄然落地,早認出這兩人具是俞利手下的貼身死黨,平時魚肉同類,無惡不作,便乘他驚慌失措之際,迎面一刀砍去。也是這人惡貫滿盈,正用力一拔槍,槍未拔出,一見佬石刀到,竟會忘了撒手丟槍,先行讓過,反舉左手往上抵擋。等到刀臨臂上,轉念明白,已是不及。熱天俱著的是單衣,如何能擋得住利刃,被佬石一刀正砍在手腕上面,連筋砍斷,僅剩下一些殘皮和下半截衣袖連住,沒有整個落掉,這才撒手丟槍。想逃時,佬石更不怠慢,底下一腿,就勢一橫刀背,朝這人腹間扎去,撲哧叭咻連聲,兩具死屍連這人手中兵刃,全都掉落地上。
佬石復一縱身,又是一刀,將另一頭系鐘錘的索一齊砍落。便將鐘錘持在手中,雖覺稍微重些,也還將就使用。這原是轉眼間事,未容佬石邁步上前,適才那個頭目也率了眾人趕到。佬石估量單手持錘太重,便趁那頭目冷不防,將手中那把短刀迎面飛去。島中諸人自幼就從方良學習暗器,個個能發能避,偏偏又吃了人多的虧。那頭目帶了眾人一窩蜂上來,原以為可將佬石堵在殿角,便於擒拿。不防一刀飛來,頭目在前,一見刀到,忙將頭一低,雖然讓了過去,後面的人卻未看見,內中一個死黨又被那刀斜砍在臉上,翻身栽倒。這時殿上一片喊殺之聲。佬石也掄開那柄杵形鐘錘,似瘋狂了一般,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眾人平時雖然俱會武藝,無奈多半是俞利近身死黨,不作海上生涯。一則沒有經過正仗;二則一經入選之後,大都養尊處優,作威作福,武功多半荒廢,哪經得起。佬石平日既受老父之誡,朝夕苦練,又在情急拚命之際,錘沉力猛,縱然眾寡懸殊,殿門已閉,不易衝出,也不能持久,可是眾護衛已帶傷有好幾個。
那頭目原因斷定刺客只佬石一人,此時便入宮報警,或邀人集眾,既沒有面子,又不好捏詞報功。及見佬石似凶神附體一般,眾人越鬥越畏怯不前,連自己也幾乎挨了一下重的,而鐘錘已失,無法集眾。正在怒罵督傷眾人上前之際,猛聽殿門外有多人連聲撞擊,暗罵自己:"外面現在有許多幫手,怎地這般糊塗?"便任眾人和佬石相持,自己縱上前去,將殿門鋼閂一拔。立時鐵槓落地,一聲鼓噪,殿外面二百多名島兵似已知有警,各持器械齊擁進來。佬石一見敵人勢盛,三女還未出穴,吉凶不定。心中一慌,招式便亂,看看有些支持不住。忽見敵人方面一陣大亂,有人高喊自己名字,好似父親老鐵的聲音。抽空偷眼一看,果然不差,老鐵手執雙刀,正率來的島兵,在追殺殿上原來的護衛呢。這一來,立時精神大振,喜出望外。轉眼間,島兵擁到面前,幫著自己與敵人爭鬥起來。
那頭目開門時節,本想回身率了外來援兵殺上前去。仍盼仗著聲勢,由自己手內將佬石擒到,挽救面子。一聽身後大亂,一回頭便看出眾心離叛,大吃一驚。知道亂子不小,不敢戀戰,逕自溜入地穴。先將通俞利寢宮的道路開了機關,把一座鋼牆封閉,以防變兵侵入。
再由另一通道走向宮牆外面主營之中,喚醒主將報警。一面命人傳信島中各死黨前來平亂。
他哪知俞利惡貫滿盈,轉眼伏誅遭報,還以為自己機智神奇,運籌若定,一些也不驚醒俞利,就可將大亂削平。少時升殿,報了奇功,怕不平步登天,立時便補了藍二龍的缺。島中規矩:那護衛頭目雖只二三等的小將,因是俞利最親信的死黨,緊急之時,可以便宜行事。等他二次由地道回殿,那些島將一聽別殿有警,一面全島傳警,一面各自帶了現有兵將殺入官來,人數也不下數百。
藍老鐵父子正率領了平日與老輩結納的二百餘名把守宮垣的一干兵將,將殿上侍衛擒殺殆盡,忽然在外露營的幾名島將又帶了島兵殺入。雙方正待交手,藍老鐵便率眾衝至殿階,高叫道:"諸位子侄們,還不快把三位公主顯靈之事說出?我們殺的是狗崽和他手下的幾十個賊黨,盡傷自己人則甚?"一言甫畢,眾人本俱同居一島,無不相熟,非親即友。藍氏父子這一面的人,便各自喚了對面自己親近人的名字高叫道:"日裡捉去藍二龍的不是海怪,乃是方老爹所生的三位仙女。因見俞利狗崽同他手下這群賊黨無法無天,害得我們大家吃苦受罪,卻便宜他幾十個狗崽快活,方老爹特命三位公主下凡來救我們。先將二龍捉去審問明白,殺了除害。又命三位公主今晨到來,說與藍老鐵叔叔,命他父子引路,現在已到地宮,去捉俞狗崽和妖婦去了,少時便要出來。你們還不快把你們的賊官捉了,叫三位公主少時升殿發落麼?"這一番話一說,人人果然停步不前,互相交頭接耳起來。
那後面統兵諸死黨,一見這般光景,不禁大怒,喝道:"這老狗崽反叛胡噴!這方老爹父女成仙業已十多年,哪有下凡的道理?你們單聽他的妖言惑眾,再不上前動手,少時驚動島王,請牛仙姑施展仙法,還不將這群狗崽捉住,千刀萬剮!那時大家都是死罪。"喊了幾聲,見眾人仍是逗留不進,惱得一個為首死黨性起,近身的,被他接連用刀砍翻了好幾個。
一面口中喝道:"他說仙女顯靈,你們親眼看見麼?再不隨我殺上前去,我們幾個人便先將你們這些不聽號令的人殺死,看你們值也不值?"
眾人雖然心思方良,久已想叛俞利。一則外營人多,事先未經老鐵說好;二則日裡雖有種種傳說附會,到底還沒有人親眼目睹藍二龍被海裡躥上來的三個赤身美女捉去。此時聽對面叛兵吶喊了一陣,細看三位仙女總是不見出來,後面俞利死黨卻又逼得太緊,送命就在目前。積威之下,此時誰也沒想到對這幾個統兵死黨倒戈相向。心裡一顧慮,都打了暫時還是上前動手,等到親眼看見了三位公主,再作計較的主意。當下便吼了一聲,衝上前去。這工夫一耽擱,四外俞利的死黨俱都得了傳報,紛紛帶了島兵前來應援。老鐵父子先看幾句話就亂了敵人軍心,甚是高興。及至停了一會,眾人受了幾個主將威逼,就要殺上前來。知道眾人為勢所迫,並無鬥志,只要殺了那幾個為首主將,立時瓦解,先還不甚著慌。不曾想四外島兵殺聲動地,也如潮水一般湧到。明知此時三女一現身,便即無事,偏偏三女和冬秀一個不見。後來眼看敵人與先來的會合,相次殺到階前,連自己這一面的島兵也在那裡交頭接耳,面帶憂疑。這才著起急來。勢已至此,只得身先士卒,硬著頭皮迎上前去。雙方正待接觸,老鐵畢竟老謀深算,猛地心生急智,大罵藍佬石道:"小畜生!只管呆在這裡則甚?還不快到地宮內去將三位公主請了出來,把抗命的人殺他一個不留!"這幾句話一出口,前面眾人又顯出欲前又卻的神氣。那幾個俞利手下死黨,見前面的人又在觀望,後面援兵被前面人阻住不得上前,不由暴跳如雷,各舉兵刃,一邊喝罵眾人,一邊便越眾搶上前去,準備廝殺。
老鐵知道緩兵之計決難持久,這幾個為首敵人個個俱是島中能手,如等他們殺到面前,稍一抵敵不住,眾心便即潰散。正在焦急,忽見最前面敵人紛擾處,一個身材高大的首將手持一柄三環鏈子烈焰叉,飛步從人叢裡搶到階前,大喝一聲:"膽大狗崽,竟敢反叛島王!
"言還未了,嘩啦一聲,手中鏈子一抖,早一叉朝階上老鐵當胸打到。老鐵知道這人是俞利手下數一數二的心腹勇將,名喚郎飛,武藝精通,力猛如虎,所使一柄三環鏈子又又長又重,單憑手中兵刃,休說抵敵,連近身都不得能夠。連忙將身往後一縱,退避回去。郎飛就勢往階上縱來。老鐵這一面的島兵,起初敵人聲勢雖大,還不怎樣畏懼,一見他也得信趕來,知道此人性如烈火,殘忍凶暴,哪裡還敢迎敵,嚇得紛紛往殿上倒退。前面島兵雖一再被老鐵拿話唬住,一則始終沒有三女出來,漸漸由信生疑;二則後面幾個主將連殺帶打,催逼得緊。一見郎飛一到,只一照面,便將變兵嚇退,立刻換了一番心理,齊聲吶喊,也跟著殺上前去。
這面老鐵剛將敵人的叉避過,猛聽對陣中喊殺聲起。自己這面不俟與敵人交手,已露出潰敗形勢,知道自己若再稍微怯戰,立時瓦解。當下把心一橫,大喝一聲:"方老爹有靈有應,快顯神通呀!"一面喊,腳一點地,用足平生之力,連人帶槍縱起空中,直朝殿階中腰的郎飛分心刺去。也是真巧。那殿階由上到下,高有一丈七八。郎飛素來得理不讓人,身剛奔到階前,頭一叉抖出手,見老鐵不敢迎敵,緊跟著就勢一變招式,由飛龍探爪化成長虹吸水,仗著力猛叉沉,向殿上島兵橫掃過去。島兵又都嚇得紛紛倒退,不由起了輕敵之心,哪把這二三百個變兵放在心上。滿打算憑自己一人,就可斬盡殺絕,少時去向俞利請功。當下一縱身,就上有丈許多高,腳未立定,三次叉又出手。因為出手太疾,殿上島兵不及避讓,早有兩個被他掃倒。那叉尖橫掃在第二人身上,勢子未免略緩了緩。內中有一個島兵人極愚蠢,武藝雖然平常,卻有一把子好氣力。原與那打倒的兩個同夥並排站在一處,郎飛叉到,一害怕,想往後退,沒想到身後人多擁擠,退不下去。略一延緩之間,郎飛的叉頭業已掃到面前。猛地急中生智,就勢往橫裡一縱,順手抄住叉頭,死命往上便拉,再也不肯撤手。身後兩個島兵也看出便宜,搶上前來相助。郎飛叉柄原有護手套在手腕上面,見叉頭被人接住,用力往懷裡一抖,三個島兵紛紛跌倒在地。郎飛原是一勇之夫,心神一分,沒有貫注全局。冷不防老鐵在他叉頭剛要被島兵接去時,憑空飛起,沒有容他二次用力回拽,一桿精鐵鑄就的長槍,業已由上而下刺到胸前。郎飛一手被叉的護手套住,抽不開來,叉在人手,脫身不得。猛見老鐵的槍刺到胸前,心裡一慌,不由自主,舉右手叉柄便想隔架。不曾想對面三個島兵俱都死命緊持叉頭,和他對扯,被他一抖跌趴地上,並未鬆手。他這裡用叉柄去擋老鐵的槍尖,被那持叉頭的三個島兵死命用力往懷裡一扯,郎飛匆忙慌亂中,顧此失彼。就在敵人槍尖寒光耀眼之際,覺著手上猛地一動,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朝前一撲。口裡剛喊得一聲:"不好!"老鐵一柄尺許長的槍尖業已到了胸前。兩個都是急勁,無法躲閃,等到郎飛想用左手去攔搶敵人槍頭時,已是不及,撲哧一聲,槍尖透胸而入。雙方全是迎撞之勢,力猛勢疾,老鐵槍尖竟是透穿郎飛背脊,連槍身都隨尖沒入尺許。郎飛哪裡經受得住,負痛一著急,暴雷也似大喝一聲,一隻左手便朝槍桿上打去。老鐵情急拚命,無心刺中敵人要害,腳落階沿。剛得站穩,正要將槍拔出,被郎飛這一掌力量何止千斤,槍桿立時打折。老鐵虎口都被震開,再也把握不住,連忙撒手將槍丟去。知郎飛力猛如虎,手腳厲害,恐他還有絕招,連忙縱過一旁時,耳聽郎飛狂吼一聲,已被上面三個島兵拉倒,斜躺在階沿上面,帶著胸前半段長槍,死於非命。
下面為首幾個膿包主將先見郎飛得勝,一面打罵手下,早已越眾向前,各率一些心腹島兵蜂擁而至。剛趕上了台階,郎飛已經身死倒地,各自心裡一驚,腳下雖然停住,還在催促別人上前。當時便是一陣大亂。老鐵見郎飛身死,心中大喜。殿上那些島兵見敵人中最厲害的已被老鐵刺死,不由軍心大振,退後的也都折轉身來,朝前喊殺。老鐵仍因寡不敵眾,一面約住眾人,對方如不殺上殿來,不可動手,仍照先前一樣,齊聲吶喊說:"三位公主已到,正在地宮擒住俞利這狗崽和妖婦審問。如念方老爹在時的恩德和現在成仙後的法力,可急速投降,以免同受誅戮,玉石俱焚!"下面幾個為首主將見郎飛身死,雖然心中膽寒,聲勢少挫,及見老鐵並未追殺下來,勢子一緩,畢竟還欺敵人勢孤力薄,不住口地喝罵,催眾上前。這幾人手下也各有一些有本領的死黨,這時也都相繼趕到階前,彼此略一觀望,一聲吶喊,便往殿階上殺來。老鐵業已另外取了一件兵刃,挺身立在階前,約束進退。見這番敵人勢眾,來的又都是島中精銳,知道無可避免,只得嚴陣以待,眼看接觸。
老鐵方在驚慌,忽聽身後一陣大亂,似有人喊道:"大家閃開,公主來了!"剛一回身,便見數十條明光耀眼的東西從頭上越過,朝下面敵人打去,敵人方面挨著的,便紛紛受傷倒地。定睛一看,身後島兵紛紛往兩邊閃退,佬石脅下夾著適才去與俞利同黨報信的幾個護衛頭目,已捆得像餛飩一般,獨自當先在前領路,身後緊跟著冬秀和三鳳姊妹。不由大喜,朝下高聲大喝道:"三位公主已經出來,你們還不快些丟了手中兵器,跪下投降,要等死麼?"言還未了,佬石、冬秀已引了三女來到殿階前面。老鐵這才看清初鳳一手還夾著俞利,業已半死;二鳳手上卻提著那妖婦的首級。知道大功告成,越發喜出望外。見三女還待往殿階下面走去,恐怕多傷無辜,忙朝佬石使了個眼色,再向三女跪稟道:"狗崽已誅,除了幾十個他的狗黨外,餘者俱是為他勢力所迫,只要他們悔悟投降,請三位公主饒恕他們吧!"
說罷,就初鳳手中接過俞利,又命佬石也向二鳳手裡要過妖婦的首級,一同舉起。正要朝下宣示德威,猛見敵人叢中一陣嘈雜喧嘩,亂做一團。
原來三女在地宮中殺了妖婦,捉了俞利,看見宮中許多兵器件件精奇,寒光耀眼,不由愛不忍釋,各人夾了一抱準備帶回海底玩弄。及至佬石擒了頭目,入宮報警,出來接應老鐵時,三鳳單手夾著十來件長槍刀矛之類,與冬秀二人緊隨佬石身後。一出殿門,便見下面敵人喊殺連天,聲勢浩大。三鳳一著急,首先放下所夾兵刃,取了兩桿長槍朝下擲去,便有兩個敵人應聲而倒。初鳳、二鳳也跟著學樣。這一來,殿下面的島兵連死帶傷,便倒了一大片。先聲奪人,本已有些膽寒,又聽老鐵在那裡高聲呼喊三位公主出來了。為首幾個主將先還以為老鐵又使故智,只管督促手下往上衝鋒,沒有在意。誰知老鐵喊聲未了,轉眼工夫,三女果然出現,俞利和妖婦一個就擒,一個授首。蠢的幾個還在暈頭轉向,高聲喊殺;稍微聰明一點的,早已腳底明白,回身便想往人叢裡逃走。
這些島兵,平日心目中早深印下方良的影子;有那見過三女幼年時相貌的,將耳聞目睹,湊和在一起;又聽了老鐵父子的先後宣示,存下先人之見:深信是仙女臨凡,自不消說。
就是那些沒見過的幼年島兵,因為日裡三女擒走藍二龍,搶去美女,種種傳說,又加三女出現時的威勢,早已人心不搖自動。再加上有好些人家感戴方家恩德和平日所聞方良仙去的奇跡,處於俞利和他一干爪牙淫威挾持之下的島民,一旦見三女真個現身,俞利、妖婦被擒伏誅,立刻轉變過來。早不等上面吩咐,先已不約而同地高喊道:"三位公主真個奉了方老爹之命,來捉島王,搭救我們。怪罪的只是幾個為首的狗黨,與我們無干,還不跪下求恩麼?
"這幾個一領頭,餘人也都相繼隨聲附和,紛紛丟了兵刃,跪倒乞恩,叩頭不止。那幾個先開步逃走的主將,在人叢裡走沒幾步,早被一些眼明手快,貪功取巧的島民一擁齊上,分別按倒,擒至階前獻上。同時那不知死活,還在喊殺的幾個死黨,也吃身旁的島兵打倒。除了一些其惡未彰,自知或能倖免,轉變得快,先行跪降的外,凡是想逃走的,一個也不曾漏網。
冬秀見事已大定,當時因海底波濤險惡,三女僅止生具異稟神力,善於水居,並非甚麼神仙之類,未免存了一點自顧的私心。略一尋思,便向三女道:"三位恩姊如今大仇已報,照來時所說,原應歸去才對。只是元惡雖去,餘孽尚未伏辜。島中人民俱是老伯的舊日袍澤,聽老鐵父子所說,雖然為俞賊淫威挾制,一心仍是懷念故主。所以三位恩姊一出,立即倒戈歸順。此時一走,島中群龍無首,必定紛亂。倘又為俞賊奸黨所挾,豈非又入水火,違了老伯在時愛護人民厚意?三位恩姊能在此更好,否則亦請暫為島民之主,先將俞賊與他手下黨羽宣示罪狀,明正典刑,等到選出公正島王,再行歸去,也還不遲。"
初鳳一心記著老蚌別時之言:報仇之後,便即回宮,紅塵不可久居,自誤仙緣。方在搖頭不允,三鳳初經繁華,見了塵世上許多飲食服用,無不新奇,首先就活了心。二鳳也在躊躇不決。姊妹三人只管爭論不休,難決去留。冬秀乘機朝老鐵父子使了個眼色。老鐵父子正想挽留三女,正合心意,先高聲說了一遍,便率領眾人跪下,哭求起來。這時全島人民俱都得了三個公主降凡信息,個個喜出望外,扶老攜幼,全數齊集宮牆內外。聽老鐵父子在殿上說了挽留三女做島主的話,連殿階下許多投降的島兵都一齊跪倒,哭喊之聲,震動天地。三女原本絕頂聰明,這一日夜工夫,對於人事語言,已經明白大半。見殿前左右同宮牆內外的人民全都跪滿,號哭挽留,有的竟以死相挾,如不應允,便全數蹈海尋死,不由也有些感動。初鳳先還不允,架不住二鳳、三鳳、冬秀三人再三勸說,知道此時不便強違眾意,暗想:
"俞利被擒尚未伏辜,母墓未掃,反正得把這些事辦完再走,何不暫時假意應允?等俞利正法,祭完母墓,再逼著我兩個妹子偷偷回轉海底,豈非兩全?"當下便朝冬秀連說帶比,表示暫留之意。冬秀大喜,對眾人大聲說道:"公主已有允意,爾等暫止悲號,聽我代為宣示。"一經傳佈三女有了允意,立時宮殿內外歡聲雷動。
冬秀又命眾島民起立,推舉幾十個長老和島兵,拿了島中平素所用的刑具上殿來,幫同審判俞利。不一會,由全島人民中選了二十餘個年高有德的長老,先上殿階,去見三女。冬秀知道這些人俱與方良同時共過患難,未來前,早悄聲囑咐三女,見時以禮相待。三女知旨,等這些老人上來,便盈盈拜了下去。老人們自是謙謝不逞。冬秀又吩咐將俞利平素所用的寶座抬至階前,請三女居中坐定。另給這些長老也看了座位。一面命佬石去準備香案和方良夫妻的靈位。眾島民認為三女已是仙人,還這般知禮敬老,益發心喜愛戴,感激涕零。一會,老鐵將執刑服役的武士選好,拿了刑具上階,分侍兩旁。老石也將香案、靈位設好。冬秀請三女上香叩祝,全島人民自是相隨跪叩不迭。冬秀為使島民親眼目睹三女手刃大仇,行禮之後,便命人在海岸邊豎立一長一短兩個高竿,將香案靈位抬去放在高竿下面。人多手快,真是令出風行,立時辦妥。這才命老鐵父子先將妖婦首級掛在短的一根高竿上示眾。然後再率兩名島兵押過俞利。
那俞利在地穴中業已身受重傷,先只認作逃走的美女勾了黨羽前來報仇,乘他熟睡不備,殺了妖婦,將他擒住。一心還在癡想,以為全島爪牙密佈,能手眾多,只要當時不被敵人刺死,一出地穴,便不愁沒人搭救。及至被三女夾著出了地穴,漸漸聽出三女來頭甚大,是仙人降凡,已覺不妙。後來便聽出敵人正是方良之女,全島人民業已倒戈相向,手下黨羽大半被擒,知道決無活理。暗罵自己當年那些黨羽誤事,沒有將三女也和方良一樣殺死之後,再行拋入海內,以致留下禍根。正在悔恨,胡思亂想,一聽冬秀傳話,吩咐帶他,已是膽寒。再一眼看到所取來的刑具,俱是自己平時用來處治異己的非刑,狠毒異常。知道漫說求生絕望,連想求個速死也未必能夠,越發嚇了個膽落魂飛。驚急中,想起敵人性暴,適才地穴中被擒時,略微掙拒,便吃她一刀,幾乎連肩砍落。事已至此,只好還是用言語激怒敵人,求個速死,以免多受荼毒。主意打定,剛一張口想罵,誰知冬秀恨他入骨,已防到這一著,手裡解下一把槍纓在旁相候,等他罵還沒有兩句,早縱到他的身旁,將那一把槍纓整個合他嘴裡填塞進去。俞利口張不開,瞪著兩隻怪眼,一句也喊不出,只有任人宰割。
那冬秀更是毒辣,且先不收拾俞利。又命老鐵父子將台階下一干餘黨押了上來,共是二十七個。冬秀先問明老鐵這些人的惡行罪狀,分別首從,挑出了六個為惡最甚的人,朝著下面全島人民宣佈了罪狀,眾無異詞。再把二十一名從惡定了監禁,暫行押在牢內,聽候次日發落。然後把這六個首惡押跪在俞利身旁,指著在地宮中取來的那一堆刑具,問道:"我隨我父母自幼生長江湖,後來長大才洗手,為人保鏢。雖然闖蕩江湖已有多年,像這般奇怪的刑具,也還有好些個我沒有見過。你們既是俞賊手下爪牙,想必知道用處。如今三位公主命我代她們審判,也不殺你們,只先將你六人試一試你們平時用的新鮮玩意,一人一件,熬得過,我便放你們。死活各憑天命,如何?"這六人到了此時,平日威風早已化為烏有,知道倔強更難活命。偏偏冬秀挑出來的那六樣刑具,俱是當時俞利與手下死黨處治異己,費盡心思想出來的非刑。雖不見得件件要命,無不狠惡非常,任是鐵打銅鑄,也難禁受。這種零碎地受宰割,還不如速死痛快。一聽報應臨頭,昔日施之於人者,今日便要輪到自己身受,怎不魂驚膽落。六人中有兩個膿包的,早已哀聲求饒。稍微剛強一點的幾個,也是不住哀求,賜一速死。冬秀笑罵道:"我已問明藍二龍,三位公主的幾個仇人,枉為俞賊害人,臨了還是被俞賊殺了滅口。只剩下他一人,已為三位公主昨日擒往海底仙府之內正法。你們這伙餘孽,雖然作惡多端,並非三位公主的仇人,我只是代全島人民除害。少時試完了刑,便用一條小船將你們送往海內,死活看你們各人的造化。只可惜害我全家的那一些餘黨,尚在海上打劫未歸。少不得事完之後,我仍要請三位公主大顯神通,將他們一網打盡。你們想想,平時害過多少人?作過多少惡?不要你們狗命,還不便宜?前昨兩日我落在你們手中,也曾苦求過,你們理麼?"說罷,便命老鐵父子率了島兵,將那六件刑具拿起,每人一件,試用起來。那刑法原分刺、癢、酸、麻、痛、脹六種,一經試用,由不得他們不啼笑雜呈,神號鬼哭,如那待死的豬羊一般,發出一片極難聽的哀聲。不消半個時辰,那六人禁受不住,全都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