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時海面上煙霞盡消,天空無雲,晴波浩蕩,清風陣陣,與昨日雙方戰鬥時烏煙瘴氣之景大不相同。眾人為了談話方便,仍把個人遁光聯合一起,向前飛駛。途中互詢此次何往,石玉珠道:「我本還有事,急於回山,只因靈妹五丁神斧尚在我手,她初出行道,法力尚差,此寶關係她的安危,實少不得,必須送往。我到玄龜殿交還此寶,便回武當,參見家師去了。」南綺笑道:「展、王二位道友一向隱居仙島,此行本屬巧遇,決不會再和我們同往中土行道。石姊姊必須回山,陳、冷、桑三位道友必須另覓仙山修煉,只剩我們三人在一起了。難得萍水相逢,便成莫逆,才共完了患難,忽然之間風流雲散,從此天涯海角,不知何時可得再見,以後難免想念。陳、冷、桑三位道友尚無一定處所,更連尋訪都難。還是請石姊姊出個主意,約個時間、地點,能夠聚首才好。」
石玉珠笑道:「南妹情長,喜聚惡散。我們患難相交,各有前緣,也非容易,自然能得常聚為快。不過陳道友劫後修煉元神,正是要緊關頭,難於分身。冷、桑二位也有尋求正果之意,又和陳道友在一起。此去捨劫故居,另覓仙山,必以白雲封洞,暫時不與外人交往。我們無事,再不能阻他三位清修。展、王二位,輕易足跡不履中土,此次又與赤臂真人連登結下仇怨,必須時常戒備。只我一人常在各地雲遊,南妹等又當著修外功之際,容易相遇。我想再見之事,暫時實難說定。明年青城教祖朱真人滅了竹山教妖人以後,門下弟子每年都有三四個月留山修煉。算起來,還須等將來南妹等青城諸道友留山煉法之時,大家前往青城相見,比較好些。如今因陳、冷、桑三位道友要閉門修煉,無法晤對。等到在青城見上一次,以後便有一定居處,常晤不難了。」
南綺道:「好倒是好,只是日期太長,令人難耐。還有紫雲宮那好地方和宮中請位先進師姊,都是令人難捨。只恨功力大淺,海宮仙府不易擅入,空自望洋興歎,沒法親近罷了。」陳嫣笑道:「紫雲三位道友也由修煉而來,何況峨眉、青城誼如一家,都是玄門正宗,上來根基先就扎得堅固。不比我們開基已舛,根骨緣福又差,累劫之餘,始得悟徹玄機,仍要費上許多心力,也只地仙有望,難期天仙位業。兩兩相較,何可以道里計?只要努力前修,終有成就之日,何必妄自菲薄呢?」南綺笑道:「道友說得倒容易。休說根骨不如遠甚,昔年聽家父說,峨眉門下那十幾位最負盛名的後輩,福緣遇合之奇,真是從來未有,我們怎能與他們比呢?」石玉珠道:「南妹此話誠然,目前各正派中後起人物,實比峨眉相差遠甚。他們累生積修,才有今日。尤其那十幾位傑出之士,哪怕別人與他們一樣修煉,一樣成就,論起法力、法寶,仍有相形見絀之感,如何能與相較?不過以南妹與裘道友的根骨,修到他們那等地步,並非無望罷了。」
裘元聽眾人一路說笑,忽想起未上青城時所交好友方氏弟兄和火仙猿司明、雷迅等人,分別已久,不知此時光景如何?竹山教鬥法業已改期明年,反正隨緣行道,並無一定去處。到了玄龜殿,見著靈姑以後,如仍願一路,便約了她,和南綺同去尋訪二方、司、雷諸人,謀一良晤,以踐別時異日各人學道,如有成就,互相告慰,以便日後設法長聚,彼此扶助之言。裘元想到這裡,脫口問道:「南妹,陳、冷、桑、石、展、王六位道友各有打算,少時到了玄龜殿,大家便須分手。我們和呂師妹俱無什事,往何處去呢?」南綺笑道:「你倒說得好。我們名為下山行道,積善修功,試問修積了些什麼?
前在湖心洲消滅惡蠱,助大家出了點力,那還是搖旗吶喊,因人成事,此外更無微勞。
天下不平的事盡多,受苦受難人尤為不少。我們既要修積,還怕找不出事來做麼?」
裘元道:「不是這等說法。因大家分手之後,我們三人沒有一定去處。前在長春仙府和你所說,我未上青城拜師以前那幾個患難至交,久未相見,彼此互無音信。除方二哥家居事母外,餘人當已各有遇合,不知修為如何,心中甚是想念。還有我那表兄甄濟,本非惡人,只為妖邪勾引,誤入歧途,屢次為惡。上次我由長春仙府回轉青城,中途與之相遇,他還與妖人合謀害我。他雖不仁,到底骨肉至親,須看在姑母面上救他。久想和諸位師兄商量,稟明師父,誅戮妖師,哪怕學道無緣,好歹也送他回去,免得歲日一久,上膺天譴,難以挽救。恰好阿莽、勝男尚未參見師父,陳、冷、桑三位道友覓仙山修煉,舊居必定要封閉,他姊弟再住下去也不是個事。現在妖童已伏誅,玉花姊妹已然重興彼教,無庸我們相助。竹山之約又已改期,莫如我們從玄龜殿出來後,隨陳道友等前往含青閣,帶了勝男姊弟,先去尋訪二方、司、雷諸道友下落,並訪查甄表兄與妖鬼蹤跡,就便送勝男姊弟回山拜師。師父如在,便去稟告,與諸位師兄姊領了機宜,誅戮妖邪,不就有事做了麼?」南綺正要答話,石玉珠道:「我早聽家師說,鬼老師徒惡貫滿盈,數限將終。若能將其除掉,倒是一件莫大功德,又可順便送勝男姊弟回山,果然是一舉兩得。」南綺道:「我也知此舉甚好,不過下山以來,並未積什功德,就此回山,師父縱不責怪,自己也覺汗顏,多少有點善功回去,也好看些。我想到哪裡行道都是一樣,前半就依元弟,先去含青閣,帶了勝男姊弟往訪二方、司、雷諸友下落,然後看機行事。好在那些地方都是離青城山不遠,你這些朋友家住深山,安置勝男姊弟也有地方。
我們回山與否,均是兩可。」
諸人一路談笑飛馳,次日一早,便飛到了玄龜殿。韋青青和展、王、冷、呂四人早得易周預示,已在殿前平台之上迎候。大家見禮,一同人內,先往參見易周、楊姑婆。
眾人知二老夫妻與少陽神君至交,蒼虛老人也是相識,並未談起前事。只說路過,前來參謁,請其教訓。二老夫妻也未詢問由何處來,只對裘元一人獎勉有加,期許甚厚,餘人也約略指點。臨辭出時,楊姑婆又賜了裘元三個連成一副的玉連環,傳了用法。笑道:
「難得你小小年紀,人門不久,便有如此功力,根器尤厚,好生努力,必可大成。不久恐有小凶險,此寶乃是我當年常用之物,名為三才環,專御陰煞之氣。遇到妖氣分割,只要把自己人聚在一起,取環如法施為,立有三道光華將人環繞,便可仗以防身,衝出險地。對方妖氣任多厲害,也不致受傷了。」裘元大喜,連忙跪謝領教,隨著眾人一同拜辭出去。先後去往韋青青和林明淑、林芳淑三人所居亭樓之中,談宴歡聚了一日。石玉珠還了靈姑神斧,急於回山,首先告辭,林、韋三主人挽留不住。只得送她上路,石玉珠獨自回轉武當不提。
眾人本來多要起身,因主人再三苦留,情意殷殷,只得應允再留三日。南綺掛念姊姊,間知秦紫玲留她在紫雲宮小住,欲待面上晦紋退去,或是應了災劫再走。與紫玲同居,料無他慮,也就丟開。王嫻、呂靈姑自經寧一子靈丹治癒,送了回來,靜養了兩天;韋青青又向二老討了瓊漿靈液與二人服用。眾人到時,已經復原如初。
光陰易過,轉眼又過三日。除了展舒、王嫻因為主人苦勸,恐赤臂真人連登尋他報復,留著暫避之外,餘人都辭別起身,一同前往陳、冷、桑三人舊居含青閣飛去。到後一看,勝男姊弟用功甚勤,自從走後,也無什事發生,眾頗喜慰。把來意和二人說了,又同盤桓了數日。依了冷青虹,只用五行禁制將舊居一帶封了便罷。陳嫣笑道:「照此次磨球島之行看來,我們法力實是有限。這裡景物多出人工,過於富麗,如是真正修道之士來居,送他也罷,但又不會看中。旁門中人只一發覺,必要心生竊據,多神奇的禁法也有破法。只要來一個法力較高的強人破法佔去,便要多種不少孽因了。留下此閣,終是後患。現在狄家姊妹已隨三位道友同返青城,我三人已下決心捨舊謀新,別找靈山虔修正果,要它無用,留此反倒惹人依戀。還是將它沉埋地底,改換林谷,使一班左道旁門無法看出,比較穩妥得多。」
議定之後,到了行前之日,先將寶庫撤去,可以應用的法寶則一同帶走。余如閣中的陳設,金珠珍貴物品,只要能在人間變錢而不過於炫人耳目、易起爭殺之機的,也全取出來,找一洞穴埋藏,以便將來行善濟人之用。好些價值連城,只能供富貴人家玩弄的奇珍異寶,另聚一起,同置閣中,一同埋藏。
次日早起,一同走出閣外。陳嫣笑對眾人道:「今日說不得,只好用以前旁門未技了。」說罷,披髮仗劍,踏罡步鬥,施展禁法,先將那座金碧輝煌的神仙樓重重封閉。
跟著飛入湖心深處,撤那金水禁制。一會水光瀲灩,急漩釗轉中,陳嫣飛身而起,將手朝冷台虹一招。冷青虹會意,忙即上前,雙雙繞往閣後飛去。陳、冷二人都是玉骨仙姿,美艷絕倫。那一片汪洋的湖面上,添了兩個像天仙般的人物凌波飛渡,再襯上湖心那麼富麗森嚴的一座靈台,以及四外上下的紅樹青山,波光碧影,便是畫圖上也找不到這種景致。呂靈姑正和南綺指說讚美,陳、冷二人仙氣飄飄,已往台後駛去不見。湖中禁制一撤,碧波溶溶,分外瑩活。
南綺笑對桑桓道:「桑道友,哪裡修道不是一樣?又是多年辛苦,現成地方,不用再加修建,境更幽靜,無什人知,何苦別找住處費事?要是我,這麼清麗的景物,才不捨得拋棄它呢。」桑桓笑道:「此事我三人也曾熟計多次,並非故意矯在嗚高,只因這裡過於富麗安閒,好些都似人間的享受,大非修道人所宜。雖然雲樓斜壁,玉柱金庭,仙人所居,大半如是。休說桂殿瑤宮,玉樓十二,便我們所知的凝碧仙府、紫雲宮、幻波池等仙府,哪一處不是瓊樓貝闕,玉字瑤階,甭皇富麗,氣象萬千,一則質判仙凡,尚有清濁之分;二則此間所有,都由聚斂掠奪而來,殺機隱伏,冤孽循環。本來道淺魔高,而福澤又不足以當之。此後既尋正果,內外功行俱須努力修積,一意檢束身心,同下苦功,但得一遠隔人境的幽靜洞府,得供入定之用已足。這些身外之物用它不著,也就不留戀了。」
話未說完,陳,冷二女忽架度厄舟由後台飛駛而來,近前便喚:「諸位道友請來舟中,此台不久便沉沒了。」靈姑等六人應聲飛落。冷青虹將手一指,度厄舟便往對岸飛去。陳嫣隨著眾人登岸,先作別道:「我因此舟將來不免有用,我們又帶有不少東西,用它搬運,頗為方便。少時台閣沉沒,此湖也將變為陸地,我們三人便起身了。且等他年小有成就,再相見吧。」說完,彼此都各依依不捨,又說了幾句別詞,陳、冷、桑三人一同登舟。
眾人都登岸觀望,只見陳嫣等三人舟到湖心,手掐靈訣往下一指,度厄舟下面湖水立即上騰,化作一根與舟大小相似的水柱,托舟而起,亮晶晶的,甚覺好看。升約數丈高下停住,陳嫣隨將兩枚黃色晶丸連同兩面小幡,分與冷、桑二人,獨自站向舟間,手掐靈訣,朝那湖中玉石平台與崇樓閣一指,同時左手往下一揚。忽有一團黃光環繞在全台的四面,宛如一個極大的光城,緊緊將湖的中心和那玉石台柱一同圍上,由上套下,往湖底落去。湖水立時波動,水花激濺,水聲嘩嘩,洪波滾滾,貼那光牆往四外分去,疾如奔馬。轉眼之間,湖水下落,陷成一個大坑,現出下面台柱,有如一根數十丈高的大玉石柱,頂著那面金碧輝煌的樓台,矗立在四面光城水壁之中,越顯雄奇偉麗。跟著陳嫣又將手遙向前面一按,將台址玉柱連同四外光城,便向湖心地底緩緩沉陷下去,漸下漸低,一會全部陷沒。陳嫣將手一揮,閣頂黃光往內一合,隨著台上飛樓齊入地底,更無蹤跡。陷處土坑相繼平滿,四外湖水重又合攏,復了原狀,只剩托舟水柱仍峙半天。
陳嫣一聲清叱,二次手掐靈訣,往外一揚,身後兩旁侍立的冷青虹、桑桓也各相隨施為。
三人作三角形,面向北方,相背而立,手上各發出一片黃光,轉眼由外而內,快要佈滿湖面。陳嫣手指處,那托水舟柱便自離湖上升,似如春雲舒捲,化作一片水雲,改直為橫,仍將度厄舟托住,停在半空。下面黃光也將全湖一齊籠罩。只聽黃光之下,聲如殷雷,轟隆不絕,四山震動,似欲崩塌,加以水聲如潮,勢甚駭人。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猛見黃光閃動了幾十下,一聲震天價的巨響過去,黃光化為三道,向三人手上飛去。再看底下,變成了一大沙土平原,原有大湖已不知去向。裘元等三人俱未見過這等妙法,方各驚贊,忽聽空中陳、冷、桑三人齊聲高喊:「諸位道友前途珍重,行再相見,恕我三人先走一步了。」眾人聞聲仰望時,只見陳、冷、桑三人都在舟中,向下面揮手作別,度厄舟已然掉轉,忙揮手搖應,舟上便發出黃、青、白三色光華,由下面水雲托住,其疾如箭,直往西面雲層之中射去,瞬息已沓。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