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俠 正文 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
    話說元兒的父親友仁,自從營救甄濟的父母,田產耗去大半,仗著妻子甄氏持家勤儉,依然不失素封之家。讀書課子,倒也安閒。友仁想起元兒自從打發他出走,只有銅冠叟來過一次信,說人已到達金鞭崖,寄寓方氏兄弟家中,不久便要上崖去拜仙師,以後便斷了音信。還有內侄甄濟,也是避禍出走,一去不歸。甄氏每日想道:「此子有一身本領,雖不致死於虎狼之口,但是他父母事已平息,全家均往雲南,投庇在舊上司字下,以免再有牽連。甄濟在外,不會不知道一點信息,怎地也沒有回來探聽?」友仁更大是不解。又想他和方氏兄弟原有同盟之誼,許和元兒都在一處學習武功,也說不定。

    友仁幾次想打發人去至金鞭崖探望元兒與甄濟下落,又因銅冠叟來時,談起那裡山高路險,猛獸毒蛇甚多,常人不能到達,去了休想生還,也就止了念頭。

    這日友仁夫妻對坐談話,又提起元兒無音信之事,正在思子情殷,忽然老長年裘老二飛跑進來報道:「元少爺回來了,還同了一個體面小姑娘。」言還未了,友仁已聽得門外喊:「爹爹!」果是元兒同了一個容顏極美,平常人家裝束的少女。元兒進來,放下手中包裹,先向友仁夫妻跪下行禮。喜得甄氏心花怒放,忙將二人攙起。也不暇細問經過,先喊長年:「快些打水與少爺小姐們洗面,叫伙房安排吃的,晚飯煮臘肉豆花。

    並派人到學裡去把小少爺們接來,說他哥哥回來了。」一面又把南綺拉到懷中,看了又看,向元兒道:「你這姊妹也是方家的麼?怎會一個人同你來此?」元兒見旁邊丫頭傭婦咸集,不便明言,便支吾道:「兒子和南姊走了許多路,緩緩氣,少時人靜再說吧。」

    友仁見他紅著一張臉,吞吞吐吐,便把丫鬟僕婦們支了出去。

    元兒見房中無有外人,重又跪下,請了罪。然後起立,從入山遭險、為山虎所困絕糧說起,直說到萬花山訂婚,奉命下山。因見南綺雲裳仙據,恐驚外人耳目,下山時,特地飛向城市中將自己那粒寶珠當了數十兩銀子,買了一身常人衣服,與南姊更換。又一同飛向近縣,雇了轎子回來,向父母請安稟告,與南綺正了名分,然後一同出外行道。

    只瞞起甄濟為好人引誘,入了邪道一層,以免甄氏聞之傷心。

    友仁雖是禮法舊家,知道元兒身具仙根,與常人兩樣;又是仙人主持婚事;再加南綺端莊淑雅,美如天仙,知非塵世中人。佳兒得此佳媳,喜歡都喜歡不過,哪有絲毫責怪之理。當下便由友仁傳語全家,說南綺是個詩書世家的孤女,幼失父母,寄養方家,由方母與老師為媒,因方母有病,山中不便置辦,元兒又未告父母,特命隨了元兒回來,稟命完婚等語。友仁鄉居多年,與戚友素少往還,又是存心不事鋪張,故喜訊傳出去,只有一些左近的鄉族鄰里來賀,人並不多,除驚新娘大美外,俱都不疑有他。當下便由友仁夫婦為他二人擇吉合巹。

    元兒原打算回家稟明父母,正了名分,少住即去,偏有這許多俗禮糾纏,少不得還要耽擱些時日。後來一想,自己久違定省,此去一別,至少又須一年半載才得歸省,正好借此承歡幾日,也就不再置念。

    轉是南綺雖然生自仙家,紅塵尚是初到,見了人世上許多物事,俱覺新奇。又加甄氏愛憐體貼,勝逾親生。兩個兄弟天資也都不惡,因聽母親說新嫂嫂是仙人下凡,南綺又天真爛漫,常用法術變幻,逗引小兄弟們取樂,因此一下學便糾纏不清,甚顯親熱。

    雖循俗禮,在未拜堂以前,不與元兒相見,倒也不覺難耐。

    依了甄氏,愛子初歸,又有這麼天仙一般的美媳,恨不能把吉期拖得遠些,多留些日子,才稱心如意。還是友仁知道玄門教規素嚴,恐耽延日久,誤了師命,強主持著將吉期提早,擇定月中。等二人完婚,過了滿月,再借元兒送媳婦歸寧為名,出外行道。

    元兒在鄰縣當去的一粒寶珠,也著人去贖了回來。元兒結婚那日,自有一番應有文章,全家只說是一雙兩好,誰也料不到二人仍是名色夫妻,始終同床異夢。

    光陰易逝,轉眼滿月。友仁因元兒此次出外積修外功,少不得要力行善事;還有路上用的盤川,也須帶富足些。便和甄氏商量,將家中積年存備的一些余金,命人換了金條,與元兒帶在身旁備用。甄氏心疼愛子,還要和上次出門一般,要他帶些路菜起身。

    友仁笑道:「他們已能和羅妹夫一樣上下青天,飛行絕跡的了。此去山行野宿,隨處皆可安身。那金銀如非帶去做好事,都無用處。元兒背人和我說,離家百里,行囊便須丟卻,要帶好些東西去,不過形式而已。還帶這些累贅東西則甚?你沒見元兒還不怎顯,新媳婦吃我家的酒飯,只沾一沾唇應景麼?」

    說時,元兒見南綺站在甄氏身側,抿著嘴直笑,猛想起父母雖因那年服了羅姑丈所贈靈丹,從無病痛,畢竟漸入暮年。也朝峨眉默祝,取了幾粒靈丹,與友仁夫婦服了。

    又因回來那日,南綺曾將帶來的萬花涼露取了幾滴,和了山泉,遍飲父母弟兄。個個讚不絕口,說是服後口中甘芳,心清神爽,要將那一葫蘆萬花涼露全都留給父母。甄氏知是元兒夫婦長途中的飲料,執意不肯,小夫妻再三勸說,才勉強留了半葫蘆。這臨歧話別,老少個個依戀,又耽誤了大半天,才行分手。

    元兒、南綺拜別出門,先坐家中備的小轎走向鄰縣後,便藉詞改坐船走,打發掉轎夫。走向無人之處,將行李拋棄。仍帶了來時包裹和應用的東西,同駕劍光,先往貴州省城飛去。照朱梅飛劍傳諭,二人到了滇黔交界,便須降下,和尋常客旅一般,往省城走去,時時考查民間不平之事,無故不再御劍飛行。二人在家中已將道路方向間好,飛行了一陣,快達貴州省境。只見下面山嶺雄秀,綿亙不斷,除有時發現一些深山裡的山人外,往往數百里不見人煙。元兒恐趕過了路,打算擇一個靠近城鎮的隱僻之所降下,再行問路前進。且行且想,一眼看到前面長嶺前橫,甚是險峻。嶺這面童山光禿,尺樹不生。嶺脊那面似有一縷縷炊煙復起,由似斷還連的嶺脊凹處裊裊上升,搖曳天空,隨著微風飄蕩。忙招呼南綺,逕往嶺脊凹處降下。

    落地一看,荒山寂寂,四無人蹤,兩頭俱是峭壁,排天直起。偶一說話,回音反應,半晌不絕,真是幽靜已極。二人便往前面有炊煙的所在走去。誰知那嶺凹在天空看去不大,下來前行卻是很遠,走了十餘里路,才得越過。剛剛走到嶺那一面,忽見叢莽茂密,山花怒放,迥與來路不同,宛然另一世界。加上時當春暮。到處都是稱李夭桃,競艷爭妍;古木森森,碧蔭如幕;巖高山轉,逕險峰回。越顯雄奇清麗,風景非常。

    二人見林莽郁蔥,花蔭匝地,除了有時遇上一些天生的石路外,連個樵徑都無,不似有甚人家居住神氣,再望前途,炊煙已沓,更無尋處。元兒奇怪道,「適才明見炊煙上升晴空,就在近處,怎地到此,人家不見,連炊煙都沒有了?」南綺道:「你看錯了,莫是雲吧?」元兒道:「我自服靈藥以後,目力比先前要好得多。何況自幼生長鄉間,見慣了的,怎連炊煙和雲都分不出來?」南綺道:「萬花山有時也煮熟東西,只是用那地火,炊煙原不曾見過。還是那日在你家,同了二弟在後園坡上看花,見伙房中的煙囪有白煙裊裊升起,才得親見」,也不過高出房頂丈許,隨風散去。適才我們在空中,離地差不多有好幾百丈。就這山凹低處,也有數十丈高下。看那煙就在我們前面足下飄揚,聚而不散,一點點熱氣,怎會飛得那般高呢?後來落下,走入山凹,被高崖一擋,就看不見了。聽姊姊常說,深山大澤,實有龍蛇,山行如有異狀,必有怪物潛伏。看那煙來得奇特,我們莫要大意呢。」

    無兒聞言,忽然醒悟。細揣那煙,果與尋常炊煙不同;而且已是過午,不是山民做飯時候。只因忘了自己身在高處,也把那煙當作平處看,所以認錯。便答道:「這次我們奉命下山,原是為世除害,如遇見有甚妖物異類,正可拿它試劍除害,怕它何來?」

    南綺道:「上次紫玲姊姊囑咐我說,我二人異日下山,險難正多,逐處都要留神。你本領能有多大?不過練了兩口好劍罷了。驟遇厲害妖物,如事先沒有防備,不等你下手,先吃了大虧,誰來解救?若和你上次遇見妖人一樣,那才糟呢。」

    元兒聞言,臉上一紅。因為發覺前面有了妖跡,便停了尋覓人家之想。一路端詳適才所見白煙升處,留心往前找去。南綺又斷定那白煙升處離此不遠,如再駕劍光升空觀察,恐將妖物驚覺,仍主張步行探尋。走約里許,終無動靜。細查左近草木,也無異狀。

    剛想走向高處一看,忽聞流水之聲。行處是個斜坡,並無溪澗,照水響處找去,才知發自路側叢莽之中。甫綺拔出劍來,撥開灌木一看,原來是一條極窄的水溝,寬才尺許。

    但泉水滾滾,其流甚疾,飛珠濺沫,觸石有聲。用劍一探甚深,又折下一根丈許長的樹枝往下一試,仍不到底。正在試水深淺,忽然手中一鬆,那樹枝竟齊水淹處斷去,沉底不起,以為偶然如此,再拔了兩根長竹一探,不特其深莫測,仍是一入水,轉眼便斷。

    知是毒水,心中一動。

    南綺便叫元兒也將劍拔出,削去兩旁叢莽一看,那水源竟發自右側面高崖之上,順著崖坡下流,一條水溝也不知多長,筆也似直。仗著寶劍鋒利非常,挨著那多年野生的灌木密菁,如摧枯拉朽一般,不消多時,便將那條水溝兩面的草木削去,開出一條二尺多寬的夾水小道。下流落底之處,二人並未查看,只管循著水源往上開闢。由下往上約有里許之遙,路也越發險峨。又走了半箭多地,才到了盡頭之處。前面的危崖忽然凹了進去,其深約有十丈。怪石底處,搖搖欲墜,隱隱聞得地底怪嘯之聲。到此已是寸草不生。走將進去一看,那條又深又窄的水溝,直達崖凹深處。靠壁中間現出一個深穴,那水便從穴中箭射一般衝出,仍是一條溝道,凹中景像甚是陰森。

    二人看了一陣,看不出所以然來。元兒見那水穴甚大,偶想起身帶寶珠,可以燭幽照暗。試取出來,側身探頭進去,用珠往裡一照,只見那洞穴外觀險惡,裡面卻是寬大平坦。光影中那股奇水,竟和一根銀箭相似,在地面上閃動。別的也無異狀。元兒一時動了好奇之想,打算進洞看看那水源究從何處發出,怎會有腐木消石之力,便和南綺商量。南綺也和元兒同樣心理。為防萬一有甚變故,各將應用法寶、飛劍準備停當,仍用珠光照路,從側面飛身而入。誰知那洞竟深得異常,連元兒那般好的目力,都看不到底。

    冷氣侵入,勝於寒釗。

    正行之間,元兒見前面毛茸茸一團。再往前看,便不見那條水影。猜是水源快盡,心裡一急,便加緊往前飛走,眼看達到,猛又見那水溝盡處的黑影中有水霧騰起。方在辨視,忽聽身後「咦」了一聲,一道光華,直朝那黑影飛去。元兒見南綺忽然越過自己,運用玄功,飛劍上前,料知出了事故,忙即催動劍光,隨後趕去。這時黑影中的白霧越發濃厚,珠光照處,元兒也同時看出有異,不由大吃一驚。二人因那黑影中的怪物生相奇惡,又大又長,不敢稍為怠慢,俱都不問青紅皂白,兩道劍光,一先一後,相次發出手去。那怪物想已睡熟半日,為二人聲息驚醒。剛得睜眼,兩道劍光接著飛來,攔身一繞,不但沒有等它張口噴毒,連吼都未吼出聲來,只鼻子裡嗡了一下,當時了賬。

    原來南綺經歷雖少,畢竟要細心些。她緊隨元兒身後,正行之間,忽然一眼望到前面那團黑影中所發出來的白氣,竟和適才洞外所見的炊煙一樣,情知有異。再定睛一看,煙氣籠繞中,還隱隱有兩三點碗大的綠光閃動。那溝中毒水,也是這怪物在那裡作祟。

    因元兒在前還未發覺,恐有失誤,決計先下手為強。身臨已近,也顧不得招呼元兒,脫口「咦」了一聲,飛身過去,就是一劍。

    那怪物原名九眼神蟒,大約長有十圍,形象極怪:有頭無頸,沒有五官,只在前胸上生著九個碗大的眼睛,卻兼備耳目之用。食物之時,全憑九眼吸力。無論什麼野獸蟲豸,多惡毒的東西,只要它目光能及,便被它吸住,沾在眼上,不消多時,便化成濃血,全都到了它的肚內。這怪物又沒後竅,吃東西有進無出。除九眼外,還有一個肚臍,長而不圓,約有尺許,終年長開,流出毒水。這水所經之處的草木皆有了毒,人服必死,沒有救法。所幸這怪物雖然貪狠惡毒,卻是上下左右一團。只在肚腹以下生著十八個小足,托著這麼一個龐大的身體,臃腫非常,行動卻極遲緩。其性又愛貪睡,除當正子午時外出吞吸日精月華外,永遠伏在陰暗之地,眠而不醒。目光所見又短,不比別的怪物靈敏。醒時非九眼齊開,不能行動。哪還經得起元兒、南綺二人的雙劍同發,所以死得那般容易。

    不過這九眼神蟒乃是兩個,一雌一雄。二人所斬是個雄蟒。還有一個雌蟒,在這洞底地穴之內。適才二人人洞時,所聞地底嘯聲,便是此物。因為正產生小蟒,沒有外出。

    二人只搜完了後洞,以為怪物只有一個,業已殺死。一時疏忽,未曾想到入洞時所聞地底怪嘯,以致留下異日禍根。雖然是個大錯,可是雌蟒如也同在地上,照怪物素習,雌雄同居,必定相隔數丈,互相噴毒為樂,一個被殺,另一個必然警覺,二人能否平安脫險,不為所傷,尚屬難定呢。這且不言。

    元兒、南綺劍斬妖物之後,聞見奇腥刺腦,頭目昏眩,知道其毒非凡,不敢近前。

    又恐洞裡面還有餘怪,便繞著飛越過去。前進不遠,四壁鐘乳漸多,映著手上珠光,宛如珠纓錦屏,甚是美觀,卻不再見妖蹤。越走洞道越窄,連前計算,已行有三四十里。

    忽見前面隱隱有光,飛近前去一看,業已到了出口之所。洞口約可通人,奇石掩覆,蛛網塵封。洞外也是危崖高聳,草木密茂。遙望左近,一片參天古樹,林蔭中隱隱見有紅牆掩映,彷彿廟宇。

    依了元兒,因為洞中怪物奇毒無比,雖已身死,倘有人誤入洞內,為餘毒所中,豈不送命?還有那條水溝,既能腐石消木,其毒可知。那水到怪物身前便止,想是怪物所噴,也不能留著害人。想回轉前洞,將洞口用石堵死,再將那條水溝一齊填沒。南綺一則不願再聞嗅怪物那股子奇腥之味;二則因那水溝又長又深,一時半時怎填得滿?估量這裡數百里不見人煙,因為隱僻,路又奇危絕險,決不會有人由此經過,再加水溝深藏叢草灌木之中,現時雖被二人開出一條小徑,不是預知尋覓,日久草長,又復遮蔽,更難發現。何況怪物已死,毒源已絕,行即乾涸,怎會害人,何必多費這一番冤枉氣力?

    元兒聞了,只得作罷。因後洞這一方面地勢比較平坦,元兒仍恐有人誤人洞內,中了妖毒,見洞頂上突出一塊很大的危石,正好用來封洞。便將劍光飛起,繞著那石只一轉,一塊重有萬斤,大約數丈的危石便倒塌下來,恰巧落在洞門凹處,嵌得緊緊的,將洞口封住。這一來,又在無心中將那條雌蟒的出口斷去一面。

    元兒仔細看了看,見人獸都難走近,才放了心。前望那片樹林,甚是郁蔥,既已發現廟牆,想來左近必有人家。便和南綺略為整頓衣履,彈了彈身上塵土,便往樹林中有廟牆那一面走去。入林一看,樹上落葉淤積尺許,看神氣縱有廟宇,也是荒山坍廢的古剎,未必有人。正覺有些失望,忽聽南綺嬌喚:「元弟慢走,這不是有人打此經過,留下的腳印麼?」元兒側臉往地下一看,果然積葉上有一行很深的足印,其長約有二尺,寬約五寸,比起常人足跡大過一倍還多。這時經行之處,乃是一片梧桐樹下,碧干亭亭,參天直立數十丈。每樹相隔較稀,又無繁枝密椏。那積年落下的桐葉,飽受雨淋日曬,都已污蝕成泥,勻鋪地面。見那些腳印個個足趾分明,二人心中詫異:「明明是人的足印,怎會大得出奇?」

    循著足印走了一段,不但樹的距離越稀,更發現路旁有好些廣約畝許的深穴。地上時見殘須斷梗,穴旁浮土環拱,起成了一圈浮堆,附近林木也都歪向四面。二人看出穴中原有樹木,被人連根拔起。普通樹木只上下同時生長,上面樹幹枝葉有多大,下面的根須也一樣有多長多大。而這些樹木之根俱在地底,盤行糾結,一旦拔斷,挨近的林木俱受了影響。二人見那些樹木最小的也有合抱,如被風吹折,不會連根拔起,也不會只斷一株。如是人物所為,神力還不必說,單那身量就大得出奇了。

    二人驚訝了一陣,元兒猛想起前在青城學劍,無事時常強著陶鈞敘說峨眉山一輩劍仙的軼聞奇跡。有一天曾談及三英中的李英瓊初得紫郢劍,在莽芬山遇見兩個巨人,如非當時機警,險些為妖吞吃之事。這麼大足印,說不定也是山魈、夜叉一類。便和南綺說了。二人知雖又蹈危境,畢竟因那足印入土那般深法,可見這東西縱使力大無窮,也只能在地上行走。李英瓊遇見巨人時,尚未人門,只憑身輕靈巧,尚能連斬雙魈;自己已將飛劍練成,除它豈非更易,便放了心。一路留神觀察,循著足印前進。

    又走約有三數里,忽見大澗前橫,寬有十餘丈,那足印並未過澗。於是低著頭行走。

    及至走下半里路去,又見一根天生的大石樑橫跨兩岸,足印也到此為止。越過石樑一看,仍是無有。試沿澗往回路一尋,見這面林木稀疏,積葉極少,看不甚清。走了幾步,遇見一小段泥潦,足印又才出現。知道這東西過澗,須要繞道由那石樑行走,連這十餘丈的澗面都不能飛渡,其蠢笨可知。

    這面沒有密林,目光易察,二人便沿澗飛行。轉眼工夫,繞過一座低崖,忽見前面現出一片廣坪,坪上現出適才所見的那座廟宇。該廟雖然僻處荒山,年代久遠,牆粉殿瓦大半調殘剝落,廟牆殿字卻是好好的,一些也沒有坍塌。廟前還森列著兩行一般大小粗細的桐樹,土石平潔,綠蔭如幕,並無殘枝腐葉,彷彿常有人在這裡打掃一般。最奇怪的是廣坪下面,順著山坡開有許多田畝,其形如八卦,高高下下,大大小小,層次分明,錯落有致。田里除了麥、豆之類外,還種著水稻和數十畝山麻。元兒心想:「看這神氣,廟中既住有人,鄰近兩處妖穴,怎地不怕侵害?那大人足印到了坪上,便即不見,分明這裡又是妖怪常來之所。」越想越覺奇怪,便和南綺信步往廟前走去。

    剛到廟門,地下忽見一攤鮮血,血跡斑斑,又有大只足印在內。便猜來遲了一步,廟中居人已為山魈所害。不由義憤填胸,一拉南綺,便往廟中飛去,進了廟門一看,門前有兩尊神像,金漆業已剝落。過了頭門,便是一個大天井。當中人行道路用石板砌成,寬約一丈,長有十丈,直通大殿。路形是個十字,通著兩旁的配殿。正路兩旁也種著兩排桐樹,翠蓋森森,濃蔭匝地。殿字雖然古老破舊,卻甚高大莊嚴,地上潔淨得連一片落葉都沒有。再往殿中一看,殿門已不知何在。神案上五供俱無,神像多半殘落,又不似廟中住有僧人模樣。二人見殿字甚多,也不知供何神像。連喊幾聲,無人答應,便往後殿行去。二層殿落內,樹木、天井俱和頭層相差無幾,只是後殿門窗戶牆及神像俱都撤去,只剩一座殿的骨架,與亭子相似。裡面有一個極大石灶,上面放著一口大鍋,見邊沿上還鑄有年代,卻是宋時行軍之物。鍋底中還有一些麥粥,因那鍋周圍大有丈許,就這點附著鍋底的殘粥,猶敷十數人之食。用手一探,灶火仍溫,彷彿此中人進食未久。

    灶旁還有一條丈許長的青石案,陳設著許多廚中應用之物,柱上干獸肉纍纍下垂。這些東西,無一樣不比常人所用大出好幾倍。除此之外,一邊橫著一個神案,鋪著一床麻制的被和一個竹枕;另一邊橫著一塊長及三丈、寬有八尺的青石,甚是平滑。石上空無所有,只靠裡一頭,有一塊二尺多寬、四尺多長的玉石。餘者還有一些農具。形式古拙,大小不一。再穿出後殿,便是廟牆,卻始終未見人元兒詫異道:「這口鍋,比起長春宮道士用來煮飯的那口,還大出幾倍。如果盛滿,少說也夠百十人吃的。就以鍋中殘粥而論,廟中的人也不在少,難道都給山魈吃盡了麼?」南綺笑道:「這些用具,都比你家所用要大得多,莫便是那大人所用吧?」元兒道:「我先也想到,但聽陶師兄說,山魈鬼怪專一殺生血食。就說荒山尋不著人吃,山裡有的是野獸,它也不會有這種閒心種地煮飯吃,和人一樣呀,這事奇怪,總該查看個水落石出才走。適才前面兩配殿沒進去看,只在院中喊了幾聲。也許殿中人正在午睡,懶得答理我們,且去看來。」說罷便起步回走。

    南綺見那大石上面橫著一塊玉,濕潤瑩滑,白膩如脂,走過時無意中用手一托,覺著甚輕。因為元兒心急催走,當時也未在意,匆匆放下,便隨了出來。走到前殿外十字路口,正要側向兩旁配殿,猛一眼看見廟門外廣坪之下有一團綠影起落了兩下,便即隱去。元兒目光敏稅,看出綠影中似藏著一個人面,但因坪下儘是山田,地勢較低,沒有看真。忙用手一拉南綺,同往廟外廣坪上飛去。等到臨近,先將飛劍收起,以免將怪物驚走。

    元兒正待掩將過去,忽聞坪下有人曼聲呼喚,喊的是「阿莽」兩字,音聲嬌婉,頗似女子。先還以為這般荒山,哪有女子,疑是妖物幻象。見坪盡頭恰巧生著幾株古松,便同走過去,隱身松後,往下一看,果然是一個女子,身材比常人高出一半。頭上頂著一個桐樹織成的斗笠,大如車輪。赤著上身,胸前雙乳鼓蓬蓬的。下身穿著一條用麻製成的似裙非裙的短圓筒子,腳也赤著。田壟上放著兩副一大一小的石桶,小的面圓也有三尺,各有一根比碗還粗的樹幹擱著。那女子正在田里插秧。體格雖大,卻是面目美秀,週身玉也似白。行動更是矯健非常。不時翹首向前,曼呼「阿莽」。

    這山田種水稻,除非高處有水可以汲引。這裡雖有水源,卻在懸崖深澗之中。元兒見那些稻田中的水多半滿滿的,正在猜想這水的來頭,南綺道:「這女子一點妖氣都沒有,明明是山中山人。我們下去,朝她打聽怪物的蹤跡吧,只管在這裡窺探則甚?」元兒猛一抬頭,忽然驚道:「南姊快看,那不是大人來了?」南綺順元兒手指處一看,果然從山坡下面轉過一人,下半身被坡腳擋住,單那上身,自腰以上已長有兩丈開外。一手提著一個黃牛般大小業已洗剝乾淨的野獸,一手抱了一大捆枯枝,晃悠悠的,似要擇路往坡上走來。元兒因為怪物走得不快,把他看輕,等他快上坡,才想起那女子尚在田中,莫為怪物所害。待要飛身下去救護時,那女子業已從田中站起身來,口裡喊著「阿莽」,迎上前去。那大人應道:「你叫我去洗野牛,又沒到山外去玩耍,緊喊我做啥子?」一口蜀中土音,聲如洪鐘,震得四山都起了回聲。

    二人見大人已上坡與那女子站在一起,其長足有三丈四五,兩人一比,愈顯大得駭人。方要說話,南綺忙攔道:「呆子,這兩個決不是什麼妖怪,你莫忙去,且看他們做些什麼。」言還未了,又聽那女子答道:「我這兩天心裡老動,怕和去年一樣,又遇禍事,你一離開我,便害怕蛇來咬我。都是今年多種了十幾方田,做不完,人便累了。」

    大人答道:「我每次出去,只在你的近處,一喊就回來。適才你喊我時,我正在洗虎肉,見你一個人在這裡,旁邊又沒什麼,才來得慢了些。哪能老像上回一樣害你吃苦,你怕什麼?當初種這幾畝稻田,我就說多啦,我們有蛇肉獸肉添補著吃,用不著種這麼多。

    你偏不信,說是今年要給我討婆娘,怕人家來了,吃不慣野東西。我再三攔你,說我這個樣兒,誰能嫁我?你偏說地麻雀有餓老鶴,難道世上人材高大的只我們兩個?再三不聽。你一天到黑,做這樣,弄那樣,有的是獸皮不穿,又還要抽那爛麻絲,已夠忙啦,又添種了這麼些田,果然累了不是?你且躲開,待我來替你做了吧?」那女子笑說道:

    「你種什麼?旱田都種不了,還種這水田,怕不把秧都踏扁了。我因你去了好一會,一個人有些心慌,哪個怕累呀?倒是那邊田里的水不夠,你挑水去把它灌滿了吧。放水時,手腳輕些,慢慢地倒,看又把那些秧給衝倒了。做水桶時,我說我力氣比你差大多,我的一副給我做小些,你還是做那麼大。不裝水時,挑著都把肩頭壓得生疼。看你給我挑一輩子水,也不再想別的了。」

    大人也不答話,逕往那旁田壟上,把那一副重逾千斤的大石桶,用樹幹一頭一個輕輕佻起,放在肩上,往坡下走去。走沒多遠,那女子又喚道:「阿莽回來,你看你做事,總是沒得後手。那虎肉洗得乾乾淨淨的,就擱在田坎上麼?春天來了,蛇蟲又多,弄髒了,看你少時怎吃?」大人似乎不耐,回頭答道:「你總是這麼囉嗦,一會要做這樣,一會又要做那樣。挑了水回來再拿怕什麼?把我吼冒了火,看我打你。」那女子聞言並無懼色,反怒道:「阿莽,你要打哪個?我給你打。」說罷,從田中縱起,拔步追去。

    那大人哈哈一笑,挑了水桶,邁開大步便逃,一晃眼下了坡,轉過崖腳,沒了影子。那女子也斂了假怒,仍舊轉回田中去了。

    元兒、南綺俱看出這二人乃是天生異質,並非怪物。先以為是一雙夫婦,後來一聽說話神氣,卻又不像。越看越有趣,不由動了好奇之心,便不下去,仍在樹後潛伏,等他挑水回來。那女子做完田里的事,少不得走回廟中,再迎上前與他們相見,問個明白。

    一會工夫,那大人挑著兩個大石桶,盛著滿滿的水,從坡下飛跑而回。走到那需水的田岸上,放了下來,一手抓著一個桶沿,順著田邊輕輕側倒,將水放入田中。隨又回身,往山下跑去。不消半個時辰,已接連十幾個來回,將那七八畝先時還差著尺許的水稻田灌得滿噹噹的。

    二人算計那桶連水挑起,少說也有二千餘斤,那大人卻是行若無事,運步如飛。算他挑來挑去,總計所挑的重量,已達數萬斤之多,卻一毫沒有吃力之色。這種天生神力,著實驚人,那大人每挑回來一次,必與那女子說上幾句,詞色之間甚是親愛和睦,也不再提起要打之言。

    未一次放完了水,往坡下走時,那女子又喚道:「阿莽,今天的水果然放得好,沒有沖傷我的秧子。都這樣心放細些,我便歡喜了。田中水已足用,不用再倒。只再挑一次,用一桶給瓜田喂喂,剩一桶挑回家去,今日便夠用了。回來時候,可繞到澗那邊採些野筍來,晚上我做鍋魁,煮臘雞,取出桂花酒,與你打牙祭消夜。」那大人聽有酒吃,連聲喊好,如飛而去。大人走後,女子一陣高興,便曼聲高唱起山歌來。

    這一男一女,都是生具異稟。女的尋常說話,還不似那男的說話那般洪亮。及至情發乎中,脫口一唱,那歌聲真如鳳鳴高岡,龍嘯碧海一般,餘韻悠長,襯著空山迴響,半晌不絕。二人只覺歌聲震耳,恍然黃鐘大呂之聲,只是好聽,也沒聽出是什麼詞句。

    二人聽了一會,大人仍未回來。忽見一團團一片片的白雲,從女子存身的稻田側面一座峰角卷將過來。南綺剛道得一聲:「哪裡來的這陣旋風?」那女子身穿的一件麻布統筒已被風吹的鼓蓬蓬的,頭上長髮也都吹亂。但仍是一面分秧,迎風浩歌,且作且歌,通未覺察。轉眼工夫。忽又從峰腳下跑過一群群的猴子,忘命一般順著田岸四散奔逃,彷彿後面有人追趕模樣。有一個跑得大急,往前竄過了頭,正掉在那女子附近的水田里面。女子邁步上前,一把撈起,丟向岸上,罵了聲:「該死的猴兒,今兒前山又不放糧,亂跑些什麼?連我唱兩句,都來討厭。」

    元兒、南綺二人見那些猴子見樹都不往上攀援,只管沿著田岸飛跑,不禁奇怪。順著來處一看,峰腳山麓是被鄰近的一座危崖擋住,只見樹幹搖動,枝葉飛舞,如狂潮起伏,卻未看到什麼東西。從峰腳起,直達坡下田問,這一條路上看去風勢那般大法。二人存身的石坪上面,一樣也有草木,卻僅微微搖動,風力甚小。南綺越看越疑,方在尋思,那田岸間的女子扔開了那只失足落水的猴子,雖然歌聲停住,並未在意,也似嫌那風大,嘴裡自言自語地嘟噥了幾句。因田里的秧還有一束未分好,伸手略理了理頭上亂髮,正待重返原處,剛一舉步,忽然啞嘶了一聲,撥轉身,慌不擇路,連縱帶跌,亡命一般往坪口跑來。

    這時坪上的南綺目光專注峰腳那一面,見那陣旋風已然吹過峰腳,樹搖漸止,不似先前騷亂,方以為事出偶然,忽聽元兒大喝一聲,飛下坪去,轉臉一看,首先看到那女子已連連縱越了好幾處田岸,渾身上下都被泥水沾滿。一條弓形怪蛇,長約兩丈開外,蛇首蛇尾俱都上翹,尾尖上豎著一個大如拷栳、顏色鮮紅、形如靈芝的肉菌,昂著一顆比碗還大的頭,尖口開張,紅信吞吐,露出上下四根極犀利的白牙,身上烏鱗映日生光,蜿蜒如飛,從那女子身後追來,兩下裡相隔也只兩丈遠近。那女子想是嚇得心慌神亂,竟捨了正路不走,反去縱越田岸。一個用力過猛。又落在稻田之中,雙足陷入泥內,行動益發不便。等到奮力縱起,那條怪蛇就在這瞬息工夫,已輕輕巧巧,疾如電轉風馳,順著田岸游移過來,正迎著那女子的去路。「吱吱」一聲怪叫,身子一弓,便要撲上前去。

    說時遲,那時快,當此危機繫於一髮之際,南綺早已飛身而下,劍光過處,一顆昂起的蛇頭立時揮為兩段。那蛇蓄勢大強,雖然被斬,那蛇頭竟被激起數丈多高,才行落地。那截無頭蛇身,仍帶著餘勢往前竄出,從那女子身上越過約有十多丈遠,尾尖肉菌始終上昂。方一停止,倏地連身疾轉,盤作一堆,恰好將那尾尖上的鮮紅肉菌端端正正擁在中間。遠看宛似一團烏金,上面插著一朵鮮紅靈芝,甚是美觀。南綺見死蛇仍能行動,疑是雙頭,連運飛劍,一陣亂砍,霎時之間,血肉分飛,弄成一堆稀爛。

    那女子正在亡命奔逃之間,忽見怪蛇攔向迎面,以前吃過苦頭,驚弓之鳥,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再想拔步回身逃走,已是四肢無力,動轉不得。一時情急,拚命一掙,方喊出「阿莽」二字,猛見一道光華自天直下,耀眼生花,那蛇頭忽然飛起,從對面撲來。慌忙驚竄中,又被腳底石頭一絆跌倒。剛一臥地,便聞一陣奇腥,那蛇已然竄向身上,立時嚇暈過去。南綺卻看得清楚,見那女子雖未受傷,卻未爬起,一定嚇暈過去。

    當時忙著救人,也沒顧到元兒何往。急忙上前將那女子扶起,喚了兩聲,不見答應,又給她口中塞了一粒丹藥。

    待了不多一會,女子醒轉一看,身旁站定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不由脫口問道:

    「蛇呢?」南綺答道:「你莫害怕,蛇已被我殺了。」女子再往側面一看,那蛇已化成了一堆血肉,不由喜出望外,翻身跪倒。剛要叩謝,猛想起她的同伴,又曼聲喚了聲「阿莽」。正要說話,南綺忽聽元兒在坡下面呼喊之聲,飛劍光華隱隱閃動,才想起元兒適才分明首先看出有了怪物,怎未先救那女子?這會工夫,也沒見他露面?心中一著急,也不再和那女子答話,逕直駕劍光直往坡下飛去。

    到了坡下一看,元幾手指兩道劍光,與一條渾身土色,有水桶粗細,一雙紅眼火光四射,頭生麗角,長約十餘丈的大蟒,正在相持不下。那大蟒口吐一圈碧熒熒的光華,元兒的劍光被它阻住,兀自不得近身。那大人卻站在一塊危石之上,四圈環繞著許多長長短短各式各樣的怪蛇,個個紅信焰焰,身子盤做一堆,昂頭怒視。間或吱的一聲,便有一條朝大人竄去。大人手無寸鐵,臉已急漲通紅,仗著身子還算敏捷,又力大無窮,那蛇縱上去,吃他伸手撈住,一扯便成兩段,隨手扔開,死蛇一段段地散落了一地。四圍群蛇已激怒得個個昂首鳴嘯,似要一擁齊上。

    南綺一見情勢危急,料知元兒雖未得勝,還不要緊,便將劍光一指,直朝大人身前飛去。這時群蛇剛剛同時連聲竄起,那大人一雙手哪裡應付得了那成百以上的毒蛇,剛剛抓著一條最大的,未及扔開,身體己被那蛇疾如雷轉般繞住,施展不開。只一遲頓,其餘群蛇也都紛紛飛上身來。正在危急之際,恰好南綺劍光飛至,光劍飛繞中,腥血四濺,群蛇俱都身首異處,斷落地上。只被大人捉住頸部的那一條,下半身雖被飛劍斬斷,上半身仍緊束大人的臂腰不放,雙目怒視毒吻開張,並未身死,大人一見又來了一個使用光華的女神,將群蛇殺死,心中大喜,奮起神威,猛地一聲狂吼,恰如青天打下一個霹靂,聲震山嶽。吼聲過處,那條粗如菜碗的大蟒竟被他齊頸拉斷,再舉臂連繞,蛇身便已脫落。

    大入解圍之後,見那條怪蟒還在與先來的那個神人拚鬥,就地下拾起兩塊大石,便要奔上前去相助。南綺細尋余蛇業已斬盡,回看元兒,仍未得勝。正暗怪元兒為何不分出劍光斬蛇,剛要回劍相助,忽見大人拾石奔去。知道那條大蟒所吐丹元既能敵住元兒飛劍,必定通靈成精,凡人怎可近身?『忙喊:「此蟒厲害,不可前去。」並飛出劍光時,大人手中大石已然發出,直朝那蟒打去。那蟒雖然厲害,畢竟石大力沉,全神又注著前面的兩道劍光,不及躲閃。及至挨了一下,不禁激怒發威,將身只一屈一伸,忽然暴脹粗大起來,猛地下半身豎起,直朝大人打去。同時南綺的劍光也已飛到,恰好迎個正著,一繞便成兩段。蟒尾一斷,橫飛過去,就這一擊餘威,那挨近的一排大樹,竟被它齊根打斷了七八株,枝葉紛飛如雨,大人差一點沒被打中。

    南綺也不暇再顧大人,見蟒雖只剩上半身,仍然未死,劍斬之處也未流血。想是疼痛已極,口中啞聲怪叫,半截身子不住發顫。轉眼工夫,身於忽又暴縮做一堆,只將頭昂起,怒睜火眼,與人相持。南綺劍光飛近前去,竟被那團碧熒熒的光華吸住,收回尚可,想分開來去傷它,卻是不能。這才知道蟒的丹元厲害,元兒雙劍不能分開之故。適才如非出其不意,那下半截蟒身正伸開時,也未必能夠斬斷。

    南綺正在尋思,忽聽身後有巨物倒地之聲,接著又聽喊了兩聲「阿莽」。回頭一看,大人業已倒臥地上,坡田中所救的那個女子正在扶持呼喚,口中直說:「你的眼睛怎麼了?」一句話把南綺提醒,暗罵了一聲:「該死的孽畜!」隨手從法寶囊內取出七根火龍鬚準備發出去打那大蟒雙眼。後來一想:「這火龍鬚乃母親當年所煉防身至寶,雖然厲害,因那大蟒丹元能吸飛劍,恐難奏功。」便朝元兒使了個眼色道:「這東西有數千年道行,既已斬去半身,我們就饒了它吧。」元兒聞言,不知何意,便答道:「這般毒惡之物,還留它害人則甚?」一言未了,南綺微嗔道:「蠢東西,你不饒它,就這麼和它相持一世麼?你不會把飛劍收回,由我來對付它?」元兒方才醒悟南綺要另用法寶致它死命,恐他飛劍也被丹元吸住,故意退去,以便奏功。

    二人剛將飛劍緩緩往回裡收,誰知那蟒竟是異常通靈,就在二人問答之間,已知敵人有了巧計。一任二人劍光退去,只將那團碧光放出,離身丈許以內,並不追趕,二人見大蟒不來上當,只氣得南綺直罵:「孽畜,我不殺你,誓不為人!」回看大人,已被那女同伴扶了回去。身帶法寶雖多,急切問只想不出使用之策。

    兩下裡又相持了一會,忽聽坡上連哭帶喊,縱下一人。回頭一看,正是適才救的女子,手中拿著一個三叉樹枝,上面繃著一個顏色紅紫,大有丈許,形如魚網的軟兜,一路哭喊著:「你害我兄弟,我和你拼了!」南綺適才見女子初遇一條怪蛇,已嚇得膽落魂飛。這蟒又大過好幾倍,如此厲害,萬沒料到她忽然這般勇猛,敢於上前拚命。就在這一怔神之際。那女子已然掠身飛越而過。南綺喊聲:「不好!」忙也將身縱起,上去救護。見那女子縱臨蟒前。身在空中,還未落地,相隔那蟒約有兩丈高遠,猛將手中樹幹一伸,樹杈上那個兜囊恰好把那團碧熒熒的光華撈個正著。那樹權也吃元兒的飛劍挨著一點,折成粉碎,兜囊斷將下來。同時南綺飛行迅速,也已趕到,看得逼真,見那團綠光竟被那女子兜囊收去,不禁又驚又喜。因那女子相距大蟒不足兩丈,南綺恐防有失,仍和先前一樣救人要緊,當下一運玄功,一把抓著那女子膀臂,橫飛出去。身剛落地,耳聽一聲慘嘯過處,回頭一看,那大蟒已被元兒兩道劍光飛繞過去,斬成數段。

    元兒起初本就知道那團碧光是件奇寶,卻沒奈它何。誰知竟被那女於用一個兜囊網去,飛劍沒有了阻隔,才得奏功。一時好生奇怪,見那大蟒一死,兜囊扔在地上,隱隱閃放碧光,便跑將過去,拿那半截干權,翻轉過來。見那光華已變成一粒碗大珠子,碧光雖然依舊晶瑩,已不似先前那般芒彩萬道,大有丈許了。再看那兜囊,非絲非麻,觸手粘膩,紋孔又細又亮,只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剛把珠拾起,便聽南綺呼喚。過去一看,那女子正跪在地上哭喊救命。一問原因,才知適才大人手捕群蛇,業已中毒。後來拚命用石擊蟒,吃蟒尾一斷,橫飛過來,躲避不及,微微沾著一點,又受了傷,便再也支持不住,倒於就地。那女子扶持了一會工夫,毒氣發作,渾身烏黑疼痛,兩眼通紅。大人一面掙命,一面掙扎著對那女子說:「今日所來一男一女,手能放光,誅蛇如同割草,定是仙人,千萬前去留住。能救我更好,不能,務必也請二人暫留一時,等我死後,你好跟了同去,以免孤身一人,獨居山中,又為毒蟒所害。」

    那女子原是大人的姊姊,自幼相依為命,聞言心如刀割,連忙跑出求救。因適才扶救大人時,見二人劍光為大蟒碧光所阻,不能近身,猛地靈機一動,想起平日用來網斑鳩和山雞的兜囊,現正放在廟門後面,好久不曾使用。這東西刀都砍不斷,何不拿去試試?出門時順手抄起,一路哭喊,跑下坡去。一見那蟒盤做一堆,正朝那團碧光噴氣,想起殺弟之仇,義憤填胸,也忘了和南綺招呼,奮不顧身,縱上前去,舉兜便網。

    這姊弟二人除了天生異稟,身長力大外,並不會甚法術。那個兜囊原本就在廟內,自從大人姊弟避難來此,無心中在後殿發現,不知是何物所制,甚是堅韌。起初不知有何用處,後來大人的姊姊看見林中斑鳩、野雞甚多,只捉不到手,無心中拿它去一試,卻是一網一個准。無論飛得多快多高的禽鳥,休說還兜住鳥身,只一照著鳥的影於,便即入網。這才時常使用。有一次閒著無事,嫌那繃兜囊的樹幹不直,形式不佳,特地用粗竹和籐子做成網圈和柄,打算將它重新繃過。誰知大人那麼大神力,怎麼撕也撕不下來。大人之姊恐連樹權折斷,又揭它不下,反而沒了用,才行止住。那兜囊又腥又膩,大人網未撕掉,手卻整臭了好幾個月。從此便行擱開,不想今日無心巧用。

    南綺知那兜囊必是一件奇物,能將大蟒元丹克制。便囑咐那女子:「樹幹雖斷,這兜囊切莫棄掉。你兄弟中了蛇毒無妨,我二人俱帶有仙丹,可以救他回生。快些起來,隨我前往。」那女子聞言,好不心喜,連忙爬起,拾了那網兜,飛跑向前引路。元兒、南綺恐去遲了,大人又多受痛苦,便駕遁光趕去。

    飛行迅速,到了後殿落下一看,大人正臥在那條石案上面,已是人事不省。二人忙將丹藥取出,撥開牙關,塞了進去。一會,女子趕到,見大人這般情狀,不由又放聲大哭起來。南綺連說:「你兄弟已服了丹藥,少時便會毒退醒轉。如今還要用藥敷治中毒之處。他心裡明白,你這一哭,反害他難受。」那女子聞言,又朝二人叩頭。元兒連說:

    「你再跪哭時,我們便走了。」那女子只得滿臉淒惶,含淚起立。南綺又研了幾粒丹藥,與大人傷處敷上。吩咐大家走開,莫去擾他。便同了元兒,去向殿外石階之上坐定。那女子便去拿了許多食物果子要二人吃,二人隨意接了些,這才互談經過。

    原來元兒正向田里女子呆看,忽見狂風中靠峰那面坡沿上,出現兩團碗大火光,地皮也似在那裡顫動。定睛一看,竟是一條灰土色大蟒,行得極快,正向那女子立處潛襲過去。這一驚非同小可,也不及招呼南綺,便飛身下去。那蟒原是此山蛇王,其毒無比,竟識得元兒飛劍厲害,不再追人,掉頭往坡下便走。元兒哪裡容得,也跟縱追下。誰知那蟒王原為報那殺子之仇而來,另一條怪蛇在前引路,已從另一條路竄向坡上,直撲那女子。餘下的蛇還有一二百條,見蛇王退走,也都追隨退去。那蛇剛退繞到前坡,元兒已經追到。蛇王知難逃走,這才返身迎敵。元兒先將那聚螢劍放起,被蛇王吐出丹元敵住。再分鑄雪劍去斬時,蛇王只噴了一口氣,碧光忽然脹大,恰好護住全身。這蛇王的丹元,因為常食本山所產一種靈草,與別的怪物所煉不同,竟能將劍吸住。口中吱吱連叫,那些隨從怪蛇俱都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大人回轉。群蛇原找他尋仇,便包圍上去。大人忙跳向一個石樁上,先將一對水桶舞了個風雨不透,本難近身。無奈那桶太重,竹籐麻合制的桶索雖然結實,哪裡禁得起他神力一掄,卡嚓一聲,同時折斷。大人沒了兵器,只得用手來搏。因恐乃姊遇上,始終沒有出聲。雖然弄死了好些條,蛇數大多,兀自不退。後來竟蓄勢發威,一擁齊上。若非南綺趕來將群蛇殺死,早已喪了性命。因為那蟒退得太急,元兒追得也快,南綺剛聽元兒呼喊,便一眼看到那條怪蛇正在追趕那女子。二人俱是各顧一面,直到事後談起,才知究竟。

    正談之間,那女子忽然驚喜交集走來,說他兄弟兩眼業以睜開,雖然還是赤紅如火,身上疼痛漸輕,已能低聲說話。問二人可還要再服甚藥。南綺答道:「無須,你只囑吩他閉目靜養,不要勞神,自會逐漸痊好。你只可安慰他幾句,便到這裡來,一則免擾你兄弟,二則還有話問你。」那女於連忙應了,立刻到大人榻前轉了一轉即來。

    南綺方拉她坐下,元兒便問道:「你生得這麼高大,已經少有。你兄弟更是大得出奇,和古來的方弼、方相一般。莫非生來如此的麼?」那女子未及答言,南綺回眸微嗔道:「人長得大,有什麼稀奇?我們忙了半日,連人家姓名還未得知呢,這也忙不及的問。我還有話要問哩,不要打我的岔。」元兒知他想問那網兜的來歷,便笑了笑,不再說話。

    那女子道:「我姊弟二人姓狄,起初原是貴陽讀書人家子女。只因明亡之後,家道中落,我父親無法,只得販了些貨物,在寨裡販賣。那年我母親忽然有了身孕,可憐懷了兩年零四個月,才一胎生下我姊弟兩個。因為生下來骨格太大,我母親禁受不了痛苦,流血過多,當時死去。由此我姊弟二人一天長似一天、到四五歲上,已長得和尋常大人一般高大。鬧得那些山人都說我姊弟是妖怪投胎,不但不買貨物,還要弄死我們。我父親被迫無法,仗著多年做山人生意有點積蓄,便攜了我姊弟逃出山寨,置辦了些農具、種籽和豬牛之類,逃在這山中居住。彼時我姊弟雖然長大,因為外人不知是只有五六歲,還可到遠方集鎮上置辦些用的東西。誰知上天故意捉弄人,在七歲上,又錯吃了幾個毒果,兩天兩夜工夫,身體暴長起來,不消幾年,直長到現在這般模樣才止。從此一出山去,人見了,具當是山精野怪。不是嚇得紛紛逃散,便是拿著弓弩,準備陷阱埋伏,要將我們置於死地。我父親又再三告誡,不准還手傷人。只好終年藏在山裡,不敢出世。

    一切應用東西,俱由我父親親去置辦。我姊弟恐他為野獸毒蛇所傷,每次去時,總在暗中護送,到將近有人之處,才行止步。等他辦了東西,接了同回。

    「這一年行到中途,偏遇山上發水。我父親雖仗我姊弟身長力大,從逆水中救了回來,當夜就受了寒,一病不起。臨終遺命,如無大力量人援引,無論如何,不准出山,以防受人暗害。我們就在本山葬埋了他老人家後,由此相依為命,益發守著遺言,不敢出去。好在這裡各種米麻菜果,我們都種得有,又有天生岩鹽,連佐料都現成。又因山外人十分可惡,便也息了出山之想。起初原有一對牛,十來對豬,還有七八個牛犢子。

    前年春天忽然牛豬日漸減少。說是虎狼所害,卻又明明關在廟內,好端端地怎會不見?

    可是無論怎麼防備,每隔一夜,定少去一兩個。隔了三四天,最後一次少了兩個還不說,竟是全數死去,一個不留,身上又無傷痕。我兄弟以為是怪物所害,天天守候它的蹤跡,卻又沒有發現。剩下那些死豬死牛,也不見再丟失。我剝了一隻,見渾身黑紫,恐怕有毒,只得扔在山澗之內。

    「我兄弟因牛絕了種,耕田須靠人力。他吃的毒果又比我多,身子比我更大,手腳太重,無法相助,自是又氣又急。偏巧這日他在山窩中捉回來兩隻小虎,大虎已被打死,打算將小虎養馴了,給我解悶。想給小虎弄些肉吃,一轉身,又去擒捉野獸。找了好一會,沒找見。忽從高處遠遠望見前山下有許多山人,趕著一群牛羊在走。忙奔回來和我說,要拿父親餘下的幾十兩銀子,趕向前去,仗著路過山人沒見過他,假裝山神,將山人嚇走,放下銀子,和他換兩條牛回來,助我種田。我恐他為山人毒箭所傷,再三攔阻。

    後來他見我生了氣,才悶悶而止。可是他心並未死,第二日竟偷偷帶了銀子,假說心煩,打獵解悶,留我一人在田里,二次偷往前山,打算遇上那群有牛的山人,趕下去和他相換。

    「我等他半日不回來,正在心焦,那對小虎卻吼個不住。吼了一會,竟引來了兩條大毒蛇,一到便將那兩隻小虎吞去,又來追我,幸而那蛇還不算粗,各吞了一隻小虎,把頸塞住,我也還逃得快,沒有被它咬傷。追來追去,眼看就要被它纏住,正在危急之間,恰值我兄弟所求不遂,無精打彩走了回來。將近坡前,聞得我拚命急喊,連忙趕回。

    因為手裡沒有傢伙,隨手扳斷兩根石筍,只一下,便將一條蛇頭打得稀爛。另一條饒是逃走得快,也被他趕上前,一石筍打出去,正打在那蛇尾上,蛇尾被他打扁,鮮血飛濺。

    那蛇卻像射箭一般,竄向對岸。等到我兄弟繞路過去一尋,哪裡還有蹤跡,只在一個巖凹中發現許多豬牛皮骨。這才知道以前失去的豬牛,是被蛇吞去,益發恨到極處。我又常聽父親說,打蛇務要打死,否則三年之後,必來尋人報仇。時刻都在提防,不許我兄弟遠離。

    「今日他去挑水,我正在田里唱歌,忽見坡下面竄上一條大蟒,眼裡直冒火光。我一害怕,剛一轉身逃走,忽見一道光華在頭上閃了一下,從側邊又竄上一條大蛇。我一看,正是前年逃走的那條,顏色大小一般無二,只尾巴上被石打爛的地方長起一團鮮紅肉菌。我以前原吃過它的苦頭,何況它今天又帶了一條比它還大幾倍的毒蟒前來報仇呢,一著急,也忘了喊我兄弟。蛇在側面,蟒在後邊,我只得拚命往坡上逃走。不想又被石頭絆了一跤,那蛇業已竄上身來咬我。多虧女仙飛出寶光,從天落下,才得活命。人才稍為清醒,又想起還有那條大蟒,不知盤在什麼地方。見女仙已往坡下飛去,心裡一害怕,跟著趕來。一看,我兄弟早被一群毒蛇所圍。他因恐我知道趕來,同受其害,所以始終沒有出聲。我去時群蛇雖為寶光所殺,又因他膽大心粗,不顧自己受傷,上前用石打蟒,已被蟒尾掃跌在地,不能起立,我見他兩眼其紅如火,渾身抖顫,知道受毒已深。

    只得勉強扶他起立,倚在我的肩上,好容易扶到了家,便即倒在石床之上。我正悲痛心急,沒有主意,幸而他當時人還清醒,掙扎著說話,叫我來求二位仙入,這才把我提醒。

    因恨那大蟒入骨,手邊又沒可用兵器,想起那兜裹平時有些奇怪,隨手抄起趕到坡下。

    見那蟒仍然靠它口吐的光,將二仙寶光敵住,仍未身死,一時情急,縱上去用兜囊一罩,便將那團綠光網住。還沒看清,便被女仙將我救開,那蟒也被二仙所殺了。」

    南綺接口道:「你莫滿口女仙男仙的,我們都不愛聽這稱呼。他姓裘,我姓虞,我們都是道家門下,你只叫我們一聲道友便了。別的事全知道,不用說。我只問你那兜囊,從哪裡得到手的,這般神妙?」那女於便將兜囊原在廟中殿裡,還有一口大鐵鍋,俱不知何人所遺,以及那日拿它網鳥,只照著影子,便一網一個准等語,說了一遍。二人還是沒有問出頭緒。再拿起那網兜仔細一看,始終看沒出是何物所制。用鼻微聞,果然有一般奇腥之味刺鼻。

    那女子見二人不時把玩,知道心愛此物,便說受了大恩,無以為報,如不嫌棄,情願相送。元兒笑對南綺道:「你有那許多法寶,還要這腥臭東西則甚?」南綺道:「你知道些什麼?你那兩口寶劍,乃仙家至寶,劍法又出自師門心法,何等厲害。那蟒雖是長大兇惡,並不是一個變化通靈的怪物,怎麼所吐丹元,能將我兩個的飛劍全都吸住:

    當時它將全身盤作一堆,在它丹元發出來的碧光照護之下,法寶休想近身。我原想故作退去,引它來追,偏你不解我意,被它看破。萬不料這麼一個看去不甚出奇的兜囊,會將它那丹元收去,定是一個專收怪物丹元,具有生剋妙用的異寶。他姊弟二人僻處空山,又和毒蟒惡蛇結下深仇,難保不有餘孽,等我們走後乘隙來犯。有此兜囊,他二人正可藉以防身。我們拿著,自是於理不合。不過這東西如此神奇,僅是一時湊巧用上,始終不知來歷,不明用法,真是憾事呢。」

    那女子見二人看了一陣,仍是不要,心裡著急,正要開口,忽聽大人阿莽在那裡大聲呻吟。連忙跑將進去一看,見他身上腫處越發消退,看去已有了生機,但是復原還早。

    因為朦朧中聽見殿外三人說話,喊乃姊去問二位仙人說些什麼。那女子便把前事一說,阿莽聞言,皺眉蹙額,似在想一件已往之事。

    過有一會,元兒、南綺進來看視。南綺見他病勢仍重,心想:「他人既如此長大,服藥少了,恐難奏效。」便又向元兒要了幾粒丹藥,與他服用。剛走到他頭前,猛一眼看見他所枕的那塊玉石,瑩潔晶明,寶光外映,不禁心裡一動。便問乃姊道:「他睡的這塊玉石,莫非也是廟中原有的麼?」

    一言甫畢,阿莽猛在石條上叫道:「我想起來了。」三人忙問想起什麼,這般著急。

    阿莽道:「適才我聽姊姊說,二位仙人間我兜囊來歷。好似前十幾天,也有人間過,只想不起是在什麼地方。如今又聽女仙間這塊石枕頭,竟與那人所問大致相同,才把我提醒。原來那日追一豹子,追進峰那邊亂山叢裡一條谷中。那地方又窄又險,走我一人,還是勉強。因為谷口外倒了一片崖,才現出來,所以都是這多年沒去過的地方。往日我捉虎豹,只須跑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撈住後腿尾巴,往山石上一甩便死。這只豹子身子不大,跑起來卻比箭還快。我懶得追進,它又回頭追我。惱得我性起,一心非捉回來不可。誰知走到盡頭,忽見右面崖壁已然走完,現出一片平地溪澗,滿山遍野俱是梅花,那豹卻鑽人左側崖洞之中。那洞比這殿略高,彎著腰也走得進。」

    「剛剛趕到,還未進去,忽從洞內出來一個小老頭,穿著半截黃色衣服,腰束籐條,光腳板,穿草鞋。我守著爹爹遺命,怕把他嚇壞:正要回身:誰知他卻不怕我生得長大,反嚇我說:那豹子是他家養的,我如傷它,便要我抵命,神氣惡狠狠的。我因為他生的瘦小,一把就會把它捏死,不願和他一般見識。便對他說道:「豹子是你家養,我先不認得。好在它生得渾身烏黑,遍體黃星,與別的豹子不同、容易認出。既承你招呼,下回相遇,我不弄死它就是。」說完,我又要走。他又把我喊住,忽然改成滿臉笑容,說是想不到我性情這樣好,留我坐一會,與他談談。我想山中素無生人,那老頭雖然神氣可厭,難得他不怕我,日後多一個人解悶也好,便坐下問他有何話說。他才鬼頭鬼腦,笑嘻嘻地對我說:前兩天已看見我,我正在網鳥,他最愛那個兜囊。後來無心中走到廟裡,又看我床上這塊玉石。只要我肯,多少錢或寶貝都和我換。我因姊姊最喜吃鳩和野雞、雪雁,這些東西不比野獸,飛得甚高,我只有網兜才捉得到。這塊玉石,睡起來冬暖夏涼,錢和寶貝有甚用處?所以執意不肯。這才明白,起初他故意用豹逗我生氣,和他打架,打了再裝死來嚇我,好要這兩樣東西。誰知我不和他嘔氣,便改為和氣。他見改為和氣,仍然無用,便留我吃點東西。我知除我姊姊,世上沒有好人,恐他害我;又恐在外時久,姊姊擔心,不肯吃他東西,便走了回來。走出好遠,還聽他在咕噥,說我面帶晦色,此時不肯,日後悔之無及。回來見姊姊正睡晌午醒來,一直忘了說。這玉石原也是廟中之物,二位恩人、仙人如愛,只管拿走便了。」

    南綺聞言,便猜那谷中怪叟定知兜囊來歷,說不定那蟒也是受其驅遣。便間阿莽去時怎樣走法。事隔兼旬,阿莽只去過一次,也說不甚清。南綺一則因那女子乃弟未癒,再三跪求好了再走;二則又想會會那谷中怪叟是人是怪,如是左道旁門,便將他殺了,為世除害。索性好人做到底,便答應留下不走。阿莽姊弟原商量好了一個主意,聞言好不喜出望外。

    南綺已知大人名叫阿莽,便問那女子叫甚名字。女子道:「我叫勝男,我兄弟叫勿暴,阿莽乃是乳名。」說時;見天色傍晚,便把油燈掌起,要給二人安排食宿,便問:

    「喝酒麼?吃葷還是吃素?」元兒道:「葷素倒不拘什麼,都可將就。我這南姊姊帶得有些萬花涼露,我也還有一點於糧,你只給我們取點乾淨山泉來足矣。」南綺道:「人家有病人在床,惡蛇雖誅,難保不會有餘孽,要山泉不會自己去取?這般時候,卻教她出去。」勝男連說:「無妨,這泉水就在這殿側大石上面,又甜又涼,只取不多罷了,要拿來吃,大約還夠。」說著,早從架上取了一個木瓢,往外就跑。

    二人因適才在田時還聽勝男叫阿莽挑兩桶水回家去用,卻不想水源近在咫尺,不知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便跟蹤出去。見側面廟牆空著一個兩三丈寬的缺口,牆外果有一塊挺立的奇石,上豐下銳,高有數丈,圍僅數尺。上面生著許多大小孔竅,因風作響,聲如鳴玉。那泉水便從石頂一個小竅中涓涓流下,宛如一根銀線,隨風搖曳。水落處,有一個盆大水坑,水深只兩三寸。勝男拿著木瓢,接有半盞茶時,還未接滿。元兒見那水自石中流出,量雖不多,長年不歇,覺著新奇。試將瓢接過一嘗,竟是甘芳滿頰,涼滑無比。想叫大家吃些,又接了一會,才接了滿滿一木瓢,仍由勝男要過去,捧著一同回轉。

    元兒在前,剛走入牆缺沒有幾步,忽聽殿內阿莽一聲怪叫,猜是出了變故,腳一頓,便往殿前飛去。就在這轉眼進殿工夫,忽見一條黑影夾著一個東西,迎面飛將出去。元兒目光何等敏銳,早看出是生著一雙火眼的怪物,手中拿的正是阿莽枕的那塊玉石。又聽阿莽急叫,更疑遭了妖物毒手。心裡一著急,大喝一聲,飛劍早隨手而出,光華過處,只聽卡嚓鏗鏘,夾著妖物慘叫之聲,墜落下來。後面勝男,關心乃弟憂危,早把木瓢一丟,跑進殿去。一看阿莽右手緊握著一片黑的毛皮,身子已橫了過來,伏在石榻之上。

    左手指著門外,氣喘吁吁說道:「那石頭被搶走了。」勝男見阿莽無恙,心才放下,匆匆將他扶正。拿了油燈,再出殿去一看,殿台階下寶光閃閃,元兒手捧著一個方匣,正與甫綺同觀。寶光照處,地下躺著一個是人非人的怪物,業已齊腰斬斷,鮮血流了一地。

    原來元兒一劍成功之後,忽見怪物身旁閃閃放光,連忙上前拾起,未及細看,南綺也已趕到,問道:「妖物殺死了麼?」元兒道:「你看這是什麼?」南綺低頭一看,元兒拿的正是阿莽枕的那塊玉石。想是適才劍光發得迅速,妖物不及逃避,便拿盜來玉石去擋,被劍光繞住,連同妖物屍身斷成兩截。二人見玉石齊中心斷處,圍著一個長方細線,玉色有異,霞光閃閃,料是藏有寶物。將斷處朝下,順手一倒,微微絲絲的一聲,一邊一塊長方形的碧玉滑將出來,大有七寸,厚有寸許,通體渾成,一絲也未傷殘。細看正面,隱隱有四個朱文古篆,從五中透映出來,看不甚清。

    二人只知是一件寶物,俱都不知來歷用處。正在參詳,猛想起適才聽見阿莽怪叫,不知受傷沒有,還未走進,勝男已出來說:「阿莽並未受傷。只妖怪來盜那玉石時,被阿莽將妖物身上的皮揪下一片,仍然被它逃脫,故爾狂喊。現在人已漸好。」說時,順手地扯起妖物屍首,想要提開,忽然驚叫道:「怎這妖物是人變的。」元兒、南綺低頭一看,果然是一個赤身男子,上半截屍首上所穿的假皮套,業被勝男揪了下來。細察那人,不過二三十歲。週身虯筋糾結,看去頗似煉過武藝。死後越顯相貌猙獰,決非善良之輩。再一回想他逃出去神氣,還似會一點飛行法術。他既冒險盜這玉石,定然知道用處。只可惜一劍殺死,無從詢問。所披的是一張似猿非猿,黑毛紅睛的野獸皮。人死之後,方纔所見妖物頭上紅光便即不見。二人也末端詳,便由元兒相助勝男,將兩半截屍首連同獸皮,一齊扔入山澗之中。勝男又將兩塊斷玉取來合在一處,與阿莽當枕頭。又匆匆弄了些吃的。

    元兒重到牆缺外面接了一木瓢泉水,由南綺取出玉瓶,滴了些萬花涼露在內,四人各飲了些。阿莽服後,覺著心頭清涼,煩惡更減,便自沉沉睡去。勝男見南綺始終拿著那兩塊碧玉,只管沉吟不語,知她心愛,執意要甫綺收下。南綺知道這類寶物,如在常人手內,不但保存不住,弄巧反招來禍事,便應允,不再謙謝。

    一會夜深,二人原想在兩旁配殿之中安歇,讓勝男好自安睡。勝男一則恐二人走去,二則今晚連出禍變,已成驚弓之鳥;阿莽命雖可保,二目紅如火,並未復原,萬一半夜裡又有變動,雖說二人聞聲即至,終是同在一處好些。再三哀懇,要二人在她自己床上安歇,不要離開。二人情不可卻,只得應允。

    勝男等二人打坐入定以後,又去煮了半鍋粥,準備阿莽餓了好吃。把一切應辦之事全都收拾清楚,然後走向阿莽榻前,尋出幾張獸皮,席地而臥。直到天明,且喜未生變故。一問阿莽,雖覺好些,仍未復原。元兒、南綺暗忖:「所帶靈丹,原有起死回生之功,怎的先後與他服用了十多粒,收效甚緩?這蛇毒竟厲害到如此?」只得又給了兩粒,與他服下。因昨日許過勝男姊弟,阿莽如不復原,決不他去,看神氣得過兩日,便也不作行計。

    這時勝男正理早餐,想弄豐盛一點,只顧忙進忙出。元兒閒著無事,想往附近一帶峰谷中閒遊一番。南綺仍拿著昨晚所得兩塊碧玉,正在仔細觀察那個朱文古篆,看究竟玉裡面還藏有別的寶物沒有。元兒喚了兩聲,又說:「你如不去,我要獨自走了。」南綺看出了神,並未答理。元兒一賭氣,便往廟外走去。南綺與元兒原是鬧嘴慣了的,元兒去時,南綺心中正盤算著那玉中透出來的古篆文;又因昨日連出事變,恐難保沒有餘孽到來尋仇,兩人不便同時離開;便由他自去,沒有答理。直到勝男弄好酒飯,來請進食,元兒去了己有兩上多時辰,尚未回轉。南綺也未在意,隨便用了點酒果。因勝男姊弟昨晚連誇那萬花涼露好得無比,與阿莽病體尤為相宜,又取出玉瓶,命勝男取來山泉,滴了些在內。

    分飲之後不多一會,阿莽忽要行動,勝男要在旁服侍,南綺一個人便走出殿來。平時和元兒在一起跬步不離,一旦分手之大半日工夫,先時一心專注那兩塊碧玉,用志不分,還不覺得,這時未免孤寂。正在無聊,猛然一看日影,已是未申之交,不由心中一動。暗想:「元兒如往遠處,必要回來拖了自己同行。他飛行也頗迅速,怎在近處遊覽,去了這麼久的時候不見回轉?這裡妖物蛇蟒甚多,莫非又出了什麼事故?人孤勢單,那還了得?」

    南綺想到這裡,一著急,便不暇再顧別的,朝著殿內匆匆說了句:「我去尋人,少時就回,決不遠走,你姊弟不要多心。」說罷,飛身而上。到了天空,先不前進,四處仔細一看,空山寂寂,峰巒起伏,毫無異狀。山的周圍又大,一時也觀察不到。算計元兒必不往回路那一面遊玩,便隨意往前面飛去。以為元兒如在下面,看見自己飛行劍光,必要跟蹤追來。誰知飛行了一陣,已經快出山境,仍無元兒蹤跡。益發著了慌,忙從側面繞轉,飛了有百十里路。

    正在著急,下面兩崖濃蔭之中,現出一條形勢極為險惡的谷徑。因為崇岡纍纍,危崖雜沓,那座山谷潛隱其中,如非身臨谷頂,留神下視,決看不出。想起昨日阿莽所談的谷中怪叟形跡詭奇,元兒還許是為了自己心愛那兩塊碧玉,因谷中怪叟也曾垂涎,想不讓自己先曉得,逕去詢問究竟,好教自己喜歡,單憑兩口飛劍,卻又不是人家對手,被陷在彼也說不定。阿莽曾說谷徑盡頭,襟山帶水,景物幽曠,便循著谷徑飛去,南綺越看下面,越像阿莽所說,及至見兩旁危崖忽然合連一起,無路可通,才知百忙中走錯了方向。谷口石封,定是妖人所為。連忙又往回飛,且喜徑還不長,頃刻之間,已然飛回原處。看準方向,前進約有十餘里,漸漸看出前面一邊崖勢忽止,有了空曠所在,知將到達,恐驚敵人耳目,便收了劍光,落向谷中,貼地低飛,悄悄前進。沒有多遠,果然到了阿莽所說之處。

    這地方除來的一面外,一面是危崖刺天,一面是崇岡蔽日。岡上面一條大瀑布,從百十丈高處石蹤裡,白龍也似倒掛下來,落入岡麓無底絕壑之中。那麼粗大的瀑布,只聽得見上半截嘩嘩之聲,落到底下反不聞什麼聲息,離岸千百丈間,只是煙霧騰騰,其深可想。還有一面是一個不大的草坪,雜花生樹,紅紫相間。那大瀑布從中間斜坡上又分了一條小流,到此匯成一條清溪,水碧山青,益發相映成趣。這面景物如此清麗,對面的危崖卻極險峭,阿莽所說那怪叟住的石洞,更深在巖凹數十丈以內,望去陰森幽黑,加上奇石猙獰,欲飛欲舞,危崖壁立,如墜如傾,兩下一對照,簡直無殊鬼域。

    南綺見怪洞深黑,不見一人,到底不能斷定元兒是否來此,不敢冒昧徑入,在洞外徘徊有半盞茶時。暗忖:「自己與元兒奉命行道,凡百苦難,均非所計。那怪叟知道碧玉來歷,人地又那樣詭秘,已入寶山,豈可輕回?反正得查著個下落再說。」南綺剛往巖凹中走不幾步,忽然一眼瞥見一塊怪石後面,像茅草團似地動了一動。定睛一看,那東西並非茅草,乃是一顆人頭,已從怪石後面徐徐拱起,頭上亂髮如蓬,臉上鬍鬚糾結,不見口鼻,只露出兩個烏光四射,亮晶晶的眼睛,漸漸現出全身,正是阿莽所說的怪叟。

    見了人來,理也不理,一晃眼間,便坐向怪石前面。

    南綺情知不是易與,不由吃了一驚。急忙暗中準備,決定和他先禮後兵。便問道:

    「請問道長,可曾見有一個青衣少年到這裡來過麼?」那怪叟先仔細端詳了南綺一陣,然後怪聲怪氣地答道:「你是那胡蠻子的妹子麼?你來得正好。這可惡的東西,我昨日指點了他的明路,又借法寶與他,是他自願效勞,往蛇王寺去盜那大人的一塊玉石和一面萬年金蛛結成的金絲網。我曾和他說,玉中奇書,非我不能取出,叫他得了,務必來此,他卻一去不來。那大人雖有些蠻力,並不會絲毫道法,照情理,決然擒他不住,不過事也難料。他如非被擒遇害,便是賣了我,盜寶之後,昧良逃走。那玉中的奇書,我只想看一看,助我脫難,並不要它。他如不來,休怪我日後無情,心狠手辣。」說罷,不住獰笑,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南綺聞言,知他把自己錯當作了昨晚盜玉妖賊的妹子,正好將機就計,便答道:

    「你說那玉中奇書,可是兩塊寸許厚的碧玉,上有四個朱文古篆的麼?」怪叟聞言,驚訝道:「那藏書玉石,經過仙法封鎖,非仙家干莫至寶,不能開取。他那口劍,無非頑鐵煉成,怎得取出?」南綺心念元兒下落,忙又搶回道:「這且不說。我只問你,昨日他走之後,直到今日,可有別人來過?」怪叟怒道:「我先也未見過他,昨日還是頭一次,因追一野豹到此。我見他還有用,拿話引他,他不服,和我動手,被我用木石禁形法禁住。是他再三哀求,說家有老母妹子,叔父胡高非常凶暴,情願拜我為師,我才饒恕了他。是他自告奮勇前去,幾時再見有人來過?如今玉網既都被他得去,必然欺我暫時不能離開,仍在前山惡鬼峽居住,不曾逃走。你來了正可代他為質,那網還不打緊,那玉中奇書如不送來與我一看,你也休想回去。」說罷,嘴皮亂動,似在行法。

    南綺一想,先下手為強。便大喝道:「不知死活的鬼老頭,哪個是那妖賊妹子?他昨晚盜玉,已為我飛劍所斬。快把那玉中奇書與蛛網的來歷用處說將出來,饒你不死。」

    言還未了,肩搖處,劍光直朝怪叟飛去。那怪叟一見,大吃一驚,忙停了唸咒,手一指,先飛起一團黃光將劍光擋住。口中喝道:「那女子且慢動手,如惹翻了我,休想活命。

    胡蠻子既被你所殺,那兩塊玉石想必也到了你的手中。我實不要,如能與我一看,不但解了我的大難,還助你得一部仙家奇書,豈非兩全其美,彼此有益麼?」

    南綺覺著這怪叟所發黃光頗有力量,便減了一半勇氣。暗想:「這怪叟形跡詭異,莫要鬥他不過,上了他的當。既已知道玉中所藏的是部奇書,至多日後我去求師父,也不愁取它不出,何必忙在一時?」便將那劍光收回,設詞答道:「我同來還有一位道友,投宿在大人廟內。昨晚劍斬妖賊之後,我那同伴的飛劍無心中連妖人所盜玉石一齊斬斷。

    雖見碧玉朱文內映,並不知它的來歷,隨後揣人他法寶囊內。今早他獨自出遊,便沒回轉,此玉並未在我的身上。你既居此多年,想必知道這裡還有什麼旁門左道。你如能告訴我地方,我將同伴尋到以後,與你看看何妨?不過你既不要,又看它則甚?也必對我說明,才能允你。」

    這時怪叟也和南綺同時將黃光收去,聞言答道:「你哪知我的來歷?適才見你頗似旁門中人,又錯把你當作胡蠻的妹子。後來見你放出來的劍光,卻是嵩山二老中朱矮於的傳授。這兩個矮子俱都不收女弟子,想必另有淵源。我看在矮子份上,才不願與你一般見識。我的姓名遭遇,說也慚愧,異日如見朱矮子,你提起此事,他自會對你說。胡蠻有一妹子,名喚三娥,受他惡叔鬼臉子胡高傳授,學了一身旁門法術,還有幾件厲害法寶。胡高此時已然雲遊在外。你那同伴必是誤走惡鬼峽,被此女用迷神法術困住。我今指你明路前去尋找,如遇胡三娥,她飛劍非你敵手,下手越快越妙,可急速將她殺死。

    此女極淫,你那同伴必被她困入千尋峽谷之內。尋到之後,急速來此。將兩塊碧玉交我,我便代你將玉中奇書取出,只看一眼,仍然還你。你勿錯會我意,我實因受了師門法術禁閉,在此受罪多年,急於脫身。急病亂投醫,又不願違了師父戒約,逼迫不會法木的庸人。偏那大人阿莽有寶不知,又和我無緣,不肯聽我的話,我無奈他何。這合沙仙長的兩部奇書,在蛇王廟內大人阿莽手裡,日後必有外人知道奪去,我出困更是無期。我的行動,只能在這塊供我坐臥隱身的石頭數十丈左近,不能他去,無從尋人幫我的忙。

    行法,開了谷徑,幻化虎豹,引那胡蠻到此,勢逼利誘,制服得他為我效力。不想遇見你們,從旁得去。那書上有我解禁之法,你救了同伴,如與我看上一眼,不但你們得了至寶奇書,日後我隨時相助,終不忘報;否則我災厄終有滿時,必不與你甘休。來否在你,快去救人,休被淫魔毀了真光,悔之晚矣。」

    南綺聞言,將信將疑。因為這怪叟說元兒正在危境,不禁心慌,匆匆問明路徑,說了一聲:「果如道長之言,必不違命。」便自起身,照他所說方向往惡鬼峽飛去。劍光迅速,頃刻之間,便即到達。一看,那惡鬼峽藏在兩座崇山之間,四外都是高崖峻壁圍著,又有籐莽封蔽,終年不見天日。地勢卑濕,到處都是毒嵐惡瘴,彩霧蒸郁,映日生輝。崖壁叢草之間,蟲蛇亂竄,見人昂首追噬。果是個極險惡的所在。

    南綺覷定一處空隙,直下千尋。峽底雖然陰晦森森,地面卻大,到處滿長著極鮮艷的花卉。因為到處山崖都由下往上收攏,許多大小瀑布俱是憑空直落,又沒有風吹動,宛如數十根晶柱銀條筆直下垂。南綺一路留神搜索前進,眼看峽徑將完,除形勢險惡陰晦外,並無人跡。正在焦急,忽見盡頭處似有天光斜照。探頭一看,上面好似一個大有畝許的天窗,四周圓壁上滿生著籐蘿異卉,翠葉丹莖,交相盤結,紫花朱實,纍纍下垂。

    那形勢也是越往下越顯寬大,地底比所行峽徑還要深下百餘丈。暗想:「怪叟曾說,人如被困,必被淫女胡三娥深藏在千尋谷底。」細看谷底前左右三面,水石花樹,盡有奇景,人仍未見一個。因腳下一面有籐蔓遮住,看不甚清,對面無可著足,自己業已深入,索性飛身下去,看個仔細。下時因三面景色俱已看過,只剩腳底下這一面,便照這面飛落。

    離底還有一半,剛剛去了籐蔓遮蔽,便看出下面一片燦如雲錦的花樹林中有人影閃動。那地方已離天窗老遠,天光照不下去,也不知哪裡來的光亮,竟比上面光明得多。

    再降下十餘丈,看得越真。那人影竟是個赤身美女,雪膚花貌,掩映生輝,坐在一株繁花盛開的大樹下石榻上面。身側原有兩個赤身壯男正在指著前面,媚聲媚氣說話。再定睛往他所指之處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更不尋思,將劍光往下一沉,急如流星,往下飛去。原來南綺所見之處,乃是一片花林中的空地。一團彩霧,千絲萬線裹住一人,隱隱見有兩道光華閃動,認出是元兒的聚螢、鑄雪兩口仙劍,知定是元兒被困在內。心裡一著急,便直朝那女子飛去。

    那女子困住元兒,用盡方法,元兒只是不肯投降。又喚來兩名面首,做了許多醜態,元兒仍不為動。那女子正是怪叟所說的胡蠻之妹、胡高之侄女胡三娥。見元兒這般倔強,那兩口飛劍又非常厲害,雖然將他困住,卻沒有擒到手內,任性擺佈。三娥本來淫凶狠毒,見勢迫欲誘,敵人全不為動,一時性起,剛要另施邪法取元兒性命,奪那兩口寶劍,正在全神貫注前面,準備下手之際,忽聽頭上破空之聲。三娥也是如臨大敵,知道有人暗算,更不敢怠慢,連頭也未抬,一點步便飛出去數十丈遠近。這才回頭一看,見一個絕色少女,駕著一道青光,有如閃電一般,從空中直朝自己坐處飛來。方想起兩個面首,因為逃避匆忙,忘了攜帶同行時,耳聽一聲慘叫,青光過處,內中一個最心愛的面首業已身首異處。方在悲痛憤恨,那青光更不稍停,只一轉,又朝自己飛來。三娥看出那女子所用劍光與適才被困少男同一家數,而且一見面就動手,知是同黨。又加心愛的人身遭慘死,不由恨怒交集,把牙一錯,先從身繫紫囊內取出一物,直朝對面打去。

    南綺記著怪叟之言,知三娥妖法厲害,本想出其不意將她殺死。不想敵人甚是機警,一聞破空之聲,連頭也未敢抬,逕直縱避開去。只劍光掃處,殺死了一個無用的臭男子。

    擒賊擒王,也懶得再殺那一個。又見三娥有了準備,須留後手,便立定身,一指劍光追將過去。眼看飛到,忽見敵人將手一揚,飛起一團粉紅色的光華,將飛劍敵住。同時敵人又回手身後,去掏取寶物。南綺知她邪法異寶甚多,元兒業已被困,一個閃失兩人便要同歸於盡。因此不敢怠慢,忙把身佩葫蘆取在手裡,揭開頂蓋,施展用法,將葫蘆口朝外一甩,立刻便有青紅紫橙黃綠藍七色混合的數十個透明的彩彈,各帶著許多縷彩絲飛將出來,直朝三娥打去。

    三娥以為南綺也和那先來的童男一般,除飛劍厲害外,別無本領,正在放心施展邪法。不想敵人忽從身後取出一個朱紅葫蘆,只一抖,便有數十道彩煙夾著彩彈,疾如星飛打到,知道厲害。同時自己所用一面寶幡,也從法寶囊中取出,百忙中便舉幡連展,立時黑霧騰湧,滿以為可將敵人法寶污穢,再取敵人性命。誰知南綺葫蘆中彩彈乃聚太陽真火煉成,不怕邪污。自從火燒元兒,幾乎鑄成大錯之後,經紫玲、舜華再三告誡,說南綺不久出山,無暇聚煉,用一次便少一次,須留備緊急,加以用時還有許多顧忌,千萬不可輕用。今日也是元兒被困,一時情急,迫而出此,便不假思索,盡量發將出來,比起上次還要厲害得多,三娥的幡如何抵敵得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數十個彩彈挨著黑煙,立時叭叭連聲,紛紛爆散開來。接著轟的一聲,化成一團畝許大小的火雲,將三娥全身罩住。三娥看出不妙,想要脫身,已是不能。那柄幡早已燒掉,先放出去的一柄飛劍也被甫綺劍光絞斷。本人雖然運用玄功拚命支持,當時沒被火燒死,身上已被火烤傷了許多處,再遲片刻,便要化為灰塵。三娥明知這峽谷底下與別處不同,儘是地火窟穴,因為危機已迫,萬般無奈,只得用旁門地行遁法,往下鑽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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