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李善同了新收盜僕辛良趕往黃葉渡口,女俠浦文珠船已渡至中流,攬轡船頭,臨風獨立,那匹白馬依在身旁,良馬美人互相陪襯,越顯得英姿颯爽,丰神絕世。兩馬相差共總不多一會,河寬水急,渡船往來遲緩,等船回來恐趕不上,正待另雇漁船追去,猛覺右臂被人抓住,力氣甚大,倉促之間誤會惡意,暗用真力一掙,手雖掙脫,覺著那手堅如鋼鐵,力氣甚大,心驚回顧,正是酒店幼童,好生驚奇,未容發間,幼童已先開口道:「二位客人這等心忙做什?此船大小,如何能載兩馬。對岸一面好些淺灘,那渡船回去還要費事,不是當時可以泊岸。如真急於趕路,請先吃點熱的東西,等把馬備好,哦領你們騎了此馬趕往上游,那裡水淺,索性騎馬過去,由我領路,比另僱船要快得多。
並且這條路我全認得,如是追人,無論何方均可趕上,不是好麼?」說罷,李善才想起匆忙之中忘了馬匹行囊尚在店內,漁舟長只丈許,人馬也不能全渡,心中好笑。事已至此,急也無用,好在文珠去路已明,遲早總能追上,便隨幼童同去林內,由辛良將馬備好。
幼童先往房後去了一會,回來又向老店主耳語了幾句。店主先是不允,將頭連搖,後經幼童拉著手不住央告,方始點頭,朝二人笑看了一眼。幼童即向屋內跑去。一會辛良來說馬已備好,李善便把幼童先抓自己臂膀,彷彿武功頗好之事悄悄告知。辛良悄答:
「我早看出這家祖孫不是常人,與童老前輩必有淵源,我們照他所說行事便了。」邊說邊收拾東西。幼童也換了一身短衣褲,拿著一個小包趕回。二人見他包中只一身乾淨衣褲,另外包著一件形似三節軟鞭的兵器,滿面均是喜容,竟比二人還要著急,一到就催起身。
李善要付酒賬,幼童笑答:「今天由我請客,不必算了。」李善自不肯白食,剛把銀子取出,幼童攔道:「你們真要客氣,暫且代我收存,過河再給。我到對岸要買東西,此時身邊不好帶,還不快走。」李善見他說完已然先走,因其年幼,便取了二兩銀子放在桌上,隨後跟去。幼童回顧,意似不快,繃著一張臉說道:「你們怎看不起人,當我請不起客麼?」李善還未開口,辛良先說道:「老弟不要多心,你我相交日長。」話未說完,忽聽身後喊道:「孫兒拿去。」幼童答得一句「爺爺給我」,同時日光之下兩團白光已斜射過來,幼童伸手接住,正是那兩塊散碎銀子,回顧酒店老翁已然回身入內。
三人邊說邊走,相隔已在六七丈外,又是一大一小流星趕月同時飛到,幼童單手接住,不聽絲毫響聲,到了手內,便遞與李善說道:「還你。」李善還想推謝,吃辛良暗中止住,笑問:「老弟姓名可能見告?」幼童悄答:「你們口頭上老弟老弟的,連一頓酒飯都不容我當主人,虛情假意的,我不喜歡。只我說話算數,領你過河了事。如不嫌我是小孩,看得起我,交個朋友,就對你說實話,還許幫個小忙,你看如何?」二人聞言,料有原因,同聲答道:「你我萍水相交,一見如故,老弟又是我輩中人,哪有不願交友之理?」幼童不答,轉問二人姓名,二人照實說了。幼童立時喜道:「二位大哥果然人好,我祖父在此隱姓埋名已十餘年,外人只知姓王,實在姓柳名漁。我叫柳青,你們的事我全知道。所追那人因受高人指教,過河便要改路。如不是我同行,決迫不上。李大哥不要心忙,跟著我走,不特把人尋到,還可助她脫險呢。」
李善先見幼童和辛良牽著兩馬沿河而行,且說且走,腳底甚快,己然走出好長一段,尚無過河之意,惟恐錯過,兩次想要詢問,均被辛良暗中止住;聞言驚問:「老弟怎知愚兄此行來意?」柳青笑答:「本來只知一半,方才童家三弟來說,才知大概,暫時無暇細說。我知你們心急,但是對岸地勢彎斜,又有兩條岔道,夜明珠走的是條小路。聽童家姊姊說,這女人不知好歹是非,剛愎自恃,你們和她並無深交,就是追上也無法和她說話;她又不認好人,一個不巧,反遭輕視。轉不如上來分路,不和她一起,過了張店,她必被人困住,我們也恰趕到,正好救她出險,豈不是好?據我所聞,二位哥哥此行不易,越往前敵人越多,真個大意不得呢。」辛良接口道:「賢弟便是昔年名震北五省、鐵臂蒼龍柳八太爺的令孫麼?此老昔年威名遠震,交遊遍天下,無人不知。柳賢弟是他令孫,方才行時曾往屋後會人,必是先前所見楊、童二位小俠無疑,後來又和八大公稟明才走,可知前途之事童、柳二位老俠定必知底,公子照他所說決無差錯。」
李善聽要分路,惟恐錯過,還自遲疑,及聽這等說法,辛良又在連使眼色示意,兩次欲言又止。後見路走更遠,還未過河,聞言忍不住說道:「此行實是受人之托,暗中相助。浦俠女是否看得起我並不相干,如迫不上卻是誤事。」柳青笑答:「李大哥你哄我呢。聽昨日二姊他們說,李大哥愛那夜明珠,命都不要,是個癡子。你這樣熱心,人家偏不領情,事前追上,萬一人家不理睬你,莫非也不難過?」李善聞言,想起心上人只見過兩三次,並未交談,昨夜她被凶僧所困,自己為她解圍,將凶僧引開,她卻不顧而去。這等急追,即便追上,也實難於措辭。再想柳青語意,分明自己心事行跡已被這些不知姓名的男女少年英俠看破,由不得臉上一紅。方想詢問所說二姊是誰,柳青忽然笑說:「前面就是過河之處,二位哥哥代我把衣包拿好,由我開路,牽馬過去。」說完到一大樹之下,柳青將小包交與辛良,請二人上馬,自把上衣鞋襪脫掉,只穿一條破舊短褲,往下面河灘上走去。
二人見那河岸比方才過渡之處還寬得多,水面卻淺,兩旁大片蘆灘,水深只三數尺,寬僅三丈,果然容易渡過。李善見柳青到了下面,便似蜻蜓點水,只兩三縱到了水邊,快要上去,忙喊:「賢弟快回,一同騎馬渡過,免得受涼!」跟著人也趕到。柳青回首笑答:「你不知道下面還有沙窩,恐馬失足,水流又急,你看這一帶有船麼?」辛良也說:「昔年河水甚大,近來逐漸乾涸,船已難通,漁村衰落便由於此。往來舟船隻到黃葉渡前便轉支流,不往這一帶來,再往前面便有深有淺,河底竟是淤泥沙窩,非有人領路不可。柳賢弟必是家傳水性,不如由他去罷。」話未說完,柳青已令二人暫停,自往水中躥去。那水看去最深之處不過四五尺,柳青到了水裡直似一條大魚,動作極快,只見水面上激溜亂轉,陽光之下照見一條白影往來遊行,無什響聲,不似尋常游水的人手足亂動,打得水面上泡沫橫飛。人在水裡,身子微一屈伸,雙足一蹬,便是一兩丈遠近,水面上立時起了一條白線,姿態靈活,十分好看。
李善初次見到這好水性,正在連聲讚好,柳青已在上下游十餘丈方圓一片往來遊行了兩遍,忽由水中冒起,笑道:「這裡本來水淺,只為前兩日一場大雨,水漲起了一倍多。且喜找到一處石樑,甚是平整,雖有浮沙,並不甚厚,只有二三尺深,二位哥哥盤坐馬上,便不致打濕衣裳了。」說罷,拉了李善的馬沿著河灘走了幾步,笑說:「這條石樑今日才得發現,有寬有厭,非走直線不可。辛兄最好後走,以免馬蹄濺水,濕了衣服。」說罷,拉馬入水,果然只齊馬腹以上。李善恐濕衣履,便立在鞍上,回顧辛良也縱馬入水,隨後跟來,行囊已繫在身後,雙手握著馬鞍,頭下腳上,口銜馬韁,倒立馬背,隨後跟來。當地水流更急,柳青連喊留意,見二馬雖受狂流沖激,毫不偏側,到了岸上,把濕褲擰乾,擦去水漬,更換乾衣,把褲棄去,笑道:「我本意渡完一個再渡一個,想不到這兩匹馬如此好法。」辛良道:「好在老弟不是外人,此馬乃是關中第一位大俠段漪的兩匹雙龍駒,不然哪有如此馴良呢?」柳青聞言,拍手笑道:「昨日我聽人說,李大哥主僕騎有兩匹名馬,沒有在意,想不到會是段大叔的雙龍駒。早知如此,方才也不擔心了。」
辛良問故,柳青答說:「李大哥追人心急,上路再說。有了此馬,又快又好,我們還可搶往前面,早到一步。張店前面白沙溝有一土山,夜明珠無論如何走法,均可望見。
她雖先走一步,還未打尖。聽說她最愛此馬,另外還有一匹好騾子,走得也是極快,平日十分珍貴愛惜,決不捨得馬不停蹄一味亂跑,中途非歇馬打尖不可,我們卻都吃飽。
方纔我祖父命人給此馬餵了許多豆子、兩斤好酒,說是此馬貴重,不可亂吃野草,走了長路,要先溜一陣,等汗干後再喂,看得甚重。走時又對我說,過河再騎,馬剛餵飽,此時不可上去,有這一頓飽餐,明早再喂都不妨事,原來知道此馬來歷,我還不曉得呢。
反正不忙,索性再走一段上騎如何?」李善想想三人並著兩馬,就此上騎,聞言才想起日前此馬不分日夜一路飛馳,果大勞苦,幸而泰山遇雨,養息了數日,由昨日起又是一夜整的,方才歇了不多一會,剛剛餵飽,不宜快走。心上人昨夜在蔡家看完信就起身,也許飯都未吃,看她半夜途中尚且停歇,過河之後必往鎮店打尖餵馬,柳青所說甚是有理,心中一寬,又恐把馬跑壞,隨口應諾,便同起身。
李善因見當地陂陀起伏,山嶺雜沓,四無人煙,秋深木落,到處黃葉飄蕭,甚是荒涼,好在腳上都快,先由辛良牽馬隨在後面,朝前飛馳。後來看出那馬竟通人性,靈慧異常,自信腳程可能追上,試將內中一匹馬韁鬆開,繫在判官頭上,果然追隨人後,不肯離去。柳青回顧笑道:「聽說此馬一名大龍,一名二龍,只要經過主人吩咐,命隨何人,除非主人有話,便不會中途離去。到了地頭,不用再繫馬韁,無論何時何地,相隔多遠,聞呼即至。待我試它一下。」說罷飛馳向前,連縱帶跳趕出十餘丈,偏向一旁岔道之上,連呼「大龍、二龍!」那馬只把頭略抬,望了一望,仍隨辛良之後,並不過來。
李善也自趕往前面,所行卻是正路,一時好奇,試喊了一聲「大龍!」內中一馬立由辛良身旁繞過,四蹄翻飛,歡躍而來,其行如飛,晃眼趕到身旁,昂首驕嘶,頭朝李善胸前不住挨擠,馬尾連搖,神駿非常。李善見它竟知人性,好生喜愛。柳青也自趕回,急喊「辛兄停步,再試一下!」喊了兩聲「二龍!」後面那馬仍不理睬。李善覺著好玩,把手一揮道:「大龍你先回去,叫二龍來。」隨又喊了一聲「二龍」。大龍立朝辛良馳去,辛良已依言立定,先喊了兩聲「大龍」未應,及至李善發令,前馬方始馳回,後馬也一路驕嘶,奔騰而來,兩馬對面交錯,晃眼全到。後馬也和前馬一樣,朝著李善不住挨擠親熱,十分依戀。辛良也帶前馬趕到,三人重又上路。柳青童心好玩,又同試了兩次,均是如此,試出兩馬只聽李善一人指揮,辛良只能帶馬,卻不聽話,正說起好笑,同誇馬好,兩馬由此均緊隨李、辛二人身後,不時昂首驕嘶,朝著二人身旁亂拱。那叫二龍的一匹更是神駿。到了後來,竟將李善衣角咬住,輕輕扯動。三人原因那條路不大好走,打算到了前面野地再騎,見狀才知那馬催騎上背,笑問柳青,答說:「我和辛兄人均瘦小,同騎一馬比較省力。」李善一心趕路,隨口應了。辛良料知柳青必有話說,上馬之後,柳青笑道:「這類好馬我還是初次騎到,你抱著我,由我拉韁,我還有話說呢。」說時,李善因見前途乃是一條山溝,恐路不熟,便由辛、柳二人在前。
二人邊跑邊說,辛良才知黑天雁對於文珠志在必得,除多約能手遍佈埋伏而外,並令兩名死黨帶了幾個得力的心腹分頭查探,隨時調度,滿擬未過黃河以前必將文珠擒住,好在請出的人多是硬漢,事前又經老賊拿話一激,料定無論如何決不吐露真情,不怕洩露。誰知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這頭一關設在泰山,因知文珠山中有一好友,只一經過必往訪看。對方師長是個隱居多年的前輩異人,最不好惹,雖然避免犯他規例,終恐弄巧成拙,惹出事來。故此所約的人均是能手,並有三個擅長毒藥暗器的賊黨,滿擬手到成功。即便有人出頭,好漢也打不過人多。做夢也沒想到,先是宮氏兄妹和李善一見投緣,又在事前聽一好友之勸,那人和關中華山諸俠原有深交,惟恐雙方引出誤會,兩頭解勸,再和李善一見如故,交了朋友,想起連日所聞老賊卑鄙無恥的行為和所用陰謀毒計,不由有氣,本人退出,不再參與,並將老賊所請一個姓田的能手拉在一起,借了幾句閒話抓住過節,不再伸手。
下剩還有一個名叫余仁,原是陝甘路上一位怪俠,外號丑華佗。此人內外功均臻絕頂,又打得一手好暗器,精通醫理,手到回春。老賊去年才與他無心相遇,看出對方是個異人,用盡心力,百計結納。余仁近十年來只在北天山一帶走動,每隔一兩年才回長安掃墓,來去匆匆,停留日少。偶往山東、河南一帶閒遊,無心巧遇,一則不知底細,又見老賊神情謙和,滿臉春風,乍見之時氣味甚好,文武兩途俱都來得,相待又極優厚,於是投機,結為朋友。這次老賊求他相助,頗費苦心。余仁見老賊對他雖極尊崇,待若上賓,但他寨中往來朋友甚多,從不為之引見。偶然說起,必說余兄世外高人,今之大俠,這班江湖中人實在不配與你相交,你又獨往獨來,性喜清靜,故此不為引見。人都喜歡恭維,余仁起初也未能免俗。這日看出老賊對那班人一樣禮重,想起可疑,假意辭去。老賊先是挽留甚苦,後才露出不久有事相求。
余仁早就料到禮下於人,必有所為,心想:「萍水相逢,受他如此厚待,理應遇事出力,對方平日談吐、氣度無一不好。」以為江湖上有什仇家,並沒想到為色而起,乘著酒興,滿口答應。老賊跟著便請余仁再過半月光臨,當面奉托。余仁見他說話吞吐,便留了心,假意泰山訪友,暗中查探。見自己走後,老賊立發傳牌和親筆書信,召集徒黨和江湖能手、有名人物,藉著生日大開群雄會,向眾聲言,人已中年,前妻早死,膝下無兒,苦愛文珠已有多年,望諸位高親貴友成全此事。等眾答應,然後分別重托,暗中密計下手之法。男女相愛原無足奇,何以如此勞師動眾?心中奇怪。平時往來江湖,都是孤身,無什同道,山東、河南道上這班人物只幾個彼此聞名,都未見過,當時不知何意。及至回去,聽老賊當面一托,才看出對方好些口甜心苦、不實不盡之處,由不得心生鄙視,暗忖:「我已答應在先,如何不算?好在對方只要我在暗中監防所請同黨,隨時助他成就,並無傷天害理之事,此人居心雖然不善,相交日淺,等到事情過去,再與疏遠也是一樣。」便不動聲色,慨然應諾。
及至到了日期,照著老賊所說,先期趕往泰山。因和文珠不曾見過,心想:「雙方世交兄妹,平日情分既好,盡可明白求婚,何必用什陰謀詭計,驚動多人?」又聽說起文珠文武全才,美如天仙,意欲迎上前去,看看到底如何好法,特意藉故提前起身。文珠不曾遇上,李善主僕沿途打聽卻被問出,心疑李善是文珠情侶,老賊為想把此女佔為己有,才有這等做法,立即回身追來,竟比李善先到半日。日前往游泰山,那客店曾經住過,因受老賊之托,知道香客遊人大多,便包下來。店伙見他形貌雖然醜怪,人卻和氣大方,也未留意。當夜大雨,發現李善主僕前往投店,便去後院窺探。本心是想此人少年英俊,武功似有根底,如與文珠愛好在先,議定婚約,便不助老賊做那瞞心昧己之事。及至冒雨去往後院暗中窺聽,正趕宮氏兄妹與李善談投了機,為老賊洩底,覺著二人既受老賊之托,至多不以為然,中途袖手,不應又幫外人,反覆無常,便冷笑了一聲,隨手打進獨門煉就的三稜劍,隨即回房。
跟著李善生病,張福冒雨延醫,因覺此人少年英俊,文武雙全,也頗難得,照他所為,必死群賊之手,何不藉著醫病對面查探?如是一個只會武功的紈褲子弟、浮浪少年,便由他去;否則,將人醫好,加以警戒,免其送命。剛一進門,便見到生平惟一好友的信旗,已料李善不是庸流。再見阿靈為主忠義,再三哭求之狀,人又靈慧,細一察看,竟是極好資質,越看越對心思,便起收徒之想。後又發現李善是個童男,武功頗好,身有隱疾,看在信旗主人面上,也無坐視之理,無如生平言行如一,已然答應人家,這頭一關必須出手,幸與老賊約定,自己身有要約,必須前往,由當日起至多候滿三日,到期無事便須離去,除非這場想不到的大雨連下三天,萬無袖手之理,借開藥方為由,留下一紙警告,說對頭厲害,日前當眾聲言,把文珠視為禁臠,無論何人,休說娶之為妻,只要轉什念頭,決不放過。此女美貌,回南日久,乃師遺命嫁人,已過年限,萬一此行同有伴侶,只要是個男的同路,便請諸位下手殺死等語,似你主僕這等窮追,被賊黨看出;休想活命。天下多少美人,何苦如此?最好候到第三日午後起身,即便不肯中止前念,也可免去好些危害。
本意還想設法阻止,或把信旗傳揚出去,回房又遇見一位前輩異人和一位姓孫俠女向其力勸,不等天明便自冒雨走去。雨住之後,宮氏兄妹和那姓田的拿了那枝小劍和第一夜余仁所約地點趕往後山,打算與之決一勝負。正要交手,異人師徒同姓孫俠女忽來解圍,雙方化敵為友,互相約定,不管閒事,只作旁觀。余仁所約時限已過,更有說辭。
李善這面原有幾個能手暗助,均是有名英俠之士,本來早已大勝,誰知老賊心多計巧,既恐所約的人不為盡心,又恐後山兩師徒恰巧趕回,不是敵手,另外又派有好些盜黨,分成幾路,同時下手,豁出同黨傷亡,好歹將文珠生擒了去。內有幾個並還是慣用迷藥的黑門中人。幸而另有幾個少年英俠往游泰山,無意中探出此事,同行還有一位老前輩與宮氏兄妹多半相識,立時仗義出手。內有兩人發現阿靈為毒蛇咬傷,中毒甚重,再聽宮、余三人說阿靈如何忠義,便分出兩人將他救往黃葉渡。前和辛良動手的二童也曾同往,均知此事。
那姓孫的俠女和童家一位女俠原是師姊妹,也趕了來,談起老賊約人大多,步步為營,偵騎四伏,文珠一舉一動全都得知,雖然馬快,文珠愛馬太甚,跑上半日必要歇息,本就容易追上,何況由泰山去往德州好幾條路,都有賊黨埋伏。由此渡河起身雖然較好,過去張店八里坡有一大廟,斜對面還有一個大寨,內中主人均是老賊約出來的有名盜黨,人多勢眾,厲害非常。此是必由之路,文珠年輕美貌,到處荊棘,她那一身裝束和坐下白馬更是標記,賊黨一望而知。一經發現,一面軟硬兼施,或明或暗將其困住,一面急發傳牌火箭,通知各路賊黨層層阻隔,插翅難飛。柳青因聽楊、童兩小弟兄說起此事,正趕日內要往張店附近訪探親友,便向乃祖力請,意欲借此歷練。始而不允,後經苦求,忽然笑諾,只說:「你去也好,休看人家前途多事,但決無害,跟去原可,只不許任性,隨便和人爭鬥。你想交的兩人,一是剛歸正的綠林中人,一是富貴人家公子,如其輕視,至多送他過河,必須回來,不許勉強巴結,只顧貪玩好事,叫人家看你不起。」
柳青說:「我知爺爺素來好勝,方才李大哥不肯收回酒錢,我真著急,再要一推,我幾乎去不成了。我看大哥對你甚好,你年紀比他大,一口一句公子,多麼刺耳難聽!
都是一樣朋友,什麼公子母子的。因你這樣,只好叫你二哥,心中卻是不喜。難怪他們常說官場中人許多討厭。大哥那樣好人也有習氣,別人就不必說了。」辛良忙把昨日李善為他講情經過說了出來,力言:「李善上來便以朋友相待,實是自己感恩心甚,又與蒙面人有約在先,即此已覺未能踐言,只管李善客氣,多少也該有點表示,為此各盡各心,稱呼不同,不能怪人。」柳青笑答:「這就莫怪了。這等稱謂終是刺耳,大哥不是那樣人。那黑衣蒙面人照你所說不是華山弟兄,便是龍山四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就我之見,既然大哥有話,其意甚誠,你也不必過於卑下,把公子二字去掉如何?」辛良原因黑衣人似想借此試他,為踐前言,一任李善勸說,始終不肯改口;聞言細一盤算,也覺無聊。好在李善十分投緣,人又極好,隨口應了。二人並騎了一陣,又問出好些事來。
李善雖聽辛良談起柳漁威名和柳青那等說法,不見到人,心終不放,一上馬背,便朝前面加急飛馳。正行之間,馬的肚帶忽然跑斷,只得下馬收拾。因見前面二人剛順小路轉折過去。心想相隔不遠,也未呼喊。等到收拾好了肚帶,二次上馬飛馳,不料馬行太快,這一停頓,兩下相差已有里許來路,那轉角之處有一岔道,兩崖對峙,中藏山溝,沿途均是高樹垂楊,人口一帶又多野麻,因這條路比較難行,尋常無人經過,前面一條卻是平整寬大。辛、柳二人在前,談得正在高興頭上,沒想到李善中途下馬,以為尚在身後,而那條路又是去往張店賊廟的秘徑,好些地方均可掩藏,不致被人看見,信馬急馳,且談且行,忘了回身招呼。李善過時,又因心急前行,遙望前面有塵頭飛起,路又正對,不曾發現右側樹蔭下還有一條小路,只當二人在前,連忙飛馬疾馳,朝前趕去。
一口氣趕出七八里,覺出途徑彎環,由西北偏向東北,與柳青途中所說好些不符,前面二人也未追上,方才塵土飛動之處已早趕過,沿途岡嶺起伏,景物荒涼,到處衰草凌亂,好似難得有人由此經過神氣,心中奇怪。暗忖:「前段只是一條野路,地勢平坦,草也不多。這一帶地面崎嶇,到處都是野生樹林,岡巒起伏,高高下下,共只見到兩處荒村,人家房舍十九坍倒,有的還有火燒痕跡,始終不曾見到人影。先前下馬忘了招呼,就算前面二人馬行太快,中途回顧,見我落後,也必回馬相待,如何不見?莫要把路走迷不成?」心中一急,見附近有一土坡,便縱馬往上馳去,打算登高四望,查看前馬蹤跡。到頂一看,當地除了幾處小山,便是澗谷林野。山雖不高,路卻難行,又有林木斷崖掩蔽,哪看得見人馬影跡?心正愁急,那馬似知主人迷路,忽然昂首驕嘶了兩聲,待往坡下走去:猛想起此馬性靈,也許知道途徑,正想對馬訴說,試令其往尋同伴,猛瞥見相隔半里樹林之中有人走動,覺著馬多聰明也是畜生,既有土人,正好向其詢問,便朝側面馳去。那馬連嘶了幾聲,幾次偏頭作勢,似欲退回原路,均因那人相隔甚近,以為只要問出柳青途中所說的兩條路,便可趕到;同時,又想起柳青曾說張店側面八里坡有∼小山,可以望遠。兩下分開時久,必要尋來,已快到達,還是向那人間明途向再走為是。那片樹林偏在西北,轉眼便到,中途遙聞空中似有異聲飛過,沿途多是高林,回顧不見,急於問路,也未在意。
李善初意方纔所見必是當地土人,及至趕到林中一看,原來那片樹林在一高坡之上,林中一所孤零零的房舍,倚崖而建,崖旁流水潺潺,瀑布下垂。門前空地之上有一大圓石,兩個石墩相對分列,石旁一株老松,夭矯如龍,蔭蔽數丈,宛如一片曲柄華蓋,將那圓石罩住,陽光正照其上。兩旁各坐一人,正在對棄。一個前朝山民打扮,自發紅顏,衣冠高古,身材也頗偉岸。對坐是個瘦矮老頭,打扮得非僧非道,頭上挽著一個髮髻,貌相清秀,拿著一個棋子在石上微微敲打,發出金石之聲,與松風相應,清越娛耳。棋子似是金鐵所製,頗有份量。本意問路,及見二人豐渠沖和,所居房舍不大,但極清潔,旁邊小畦兩方,種有不少菊花,秋光冷艷,五色繽紛,亭午松蔭,悠然對弈,又穿著那種難得見到的服裝,意態蕭閒,在在顯出高人雅致,自己走到石前,竟如未見。料是山中隱居的高士,人家正在構思之際,不便貿然驚動,想等對方開口,再行請問,便立旁邊恭候。以為自己牽馬在側,主人斷無不同之理,誰知二老全不理會,那棋下得又高,頓觸夙嗜,先是無心觀看,只想對方開口,略問幾句就走,沒打算多延時候,及見二老棋藝精妙,從所未見,越看越有意思,不禁看出了神。
剛悟出好些道理,猛覺手中一動,那馬忽然掙脫了韁往林外走去,匆促間不知何意,回身想要趕去,忽聽上首白髮紅顏、胸飄銀髯、山人打扮的一個喚道,「少年人回來,那馬不會遠走,必是跑路大長,有些內急,恐污了我的地方,一會自回,不必多慮。我看你也似會家,何妨多看一會?」李善見那老者鬚髮如銀,慈眉善目,笑語溫和,看年紀當在八九十歲之間,面色偏是那等紅潤,聲如童嬰,又清又脆,心雖奇怪,因忙趕路,好容易看到對方開口,忙即躬身長揖,笑道:「後輩因事去往張店,中途迷路,同伴不知何往,意欲尋人探詢,因見二位老人家在此對弈,不敢驚擾,侍立在此。身有急事,難於久停,還望指示一二,改日再來求教。」下首瘦矮老頭接口答道:「少年人不曉事,這裡近年毛賊甚多,方纔曾放響箭,必又出動。你已把路走錯,如朝原路退回,難免遇上,不如看我二人對弈,等他撲空,回巢再走,就無妨了。」
李善見那老頭形貌清瘦,神情頗做,也未細詳語意,恭答:「後輩還有兩個同伴,中途走岔,必要尋來,如有賊黨,難免相遇。我雖不才,多一個幫手總好一些,何況後輩等三人無什長物,也許不致被人看中。」話未說完,上首老人笑道:「你晚走個把時辰,便少好些麻煩枝節。少年人不免在外走動,何苦來呢?」下首老人看出李善神情愁慮,忙著起身,那馬也自回轉,銜著李善衣角往外連扯,微笑道:「杜兄不必再勸,此馬真個靈巧可愛,由他去罷。好在底下的話還未說完。」上首老人已點頭接口笑道:
「老夫少年時也和你行徑差不許多,這也難怪。你由此往西,直向西南,由一片滿佈松林的高岡穿出,或者不致與賊遇上。你那同伴也必快到,可在林中小候,一同上路。原來小路捷徑卻不可走,你們馬快,趕出一段就兔再多枝節了。萬一你那同伴知道此間地理,已與賊黨交手,到了岡上也可望見,就快走罷。」李善一聽,來時所聞竟是響箭,越發心急,匆匆謝別,也未細想,牽馬出林,便自上路,微聞二老笑語之聲,彷彿說了句「此人大狂,焉能不問」,先疑說的自己,繼一想方才向其請教並未失禮,也許說的旁人。
李善心正尋思,忽聽遠遠喊殺之聲,心方一動,坐下白馬二龍已一聲長嘶,竟不照老人所說途徑,一路躥山過澗,朝側面飛馳下去。隨聽遠遠馬嘶相應,好似大龍所發,二龍所去之處正是人喊馬嘶的一面。馬行極快,鬃毛根根倒豎,性發如狂,與平日迥不相同,料知辛、柳二人業已遇賊,也許文珠在內,念頭一轉,越發惶急。馬也不聽招呼,一味朝前猛躥飛馳,從來無此快法,身子和駕雲一般,只見兩旁山石林木電也似急朝身後倒退下去,沿途地面宛如狂波急流由腳底閃過,料是二龍聞得同伴嘶聲,急於趕往應援,索性鬆了韁繩聽其自去,晃眼之間飛馳了兩三里。眼看前面橫著一片土山,人喊馬嘶隔山傳來,已快臨近,馬嘶忽止。剛把寶劍拔出,摸了摸身旁鋼鏢,正待越山而過,那馬已然跑上山頂。頂高不過數丈,由上到下均是樹木,目光到處,剛發現山坡下面林外空地上有人動手,猛瞥見一條小人影子由斜刺裡躥將過來,一把抓住前面馬韁。那馬跑得正急,又快下坡,驟出不意,一個收不住勢,幾乎人馬一齊歪倒。總算來人早已防到,馬既靈慧,自己騎術又好,才未出事。來人拉著馬韁,不顧說話,馬一橫轉,立時就勢拉了馬韁,往來路山後樹林中跑去。李善早看出來人正是柳青,忙問:「下面可是賊黨,辛良何在,浦俠女可在其內?」柳青略一喘息,笑道:「大哥莫忙說話,且看前面,這位老人家一到,多大亂子也無妨了。」
李善隨手指處,定睛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文珠,辛良也在其內。二人均未騎馬,和一群賊黨正在苦鬥。文珠屢次想逃,均未如願。內中兩矮賊各持一對形似人手的奇怪兵器,縱躍如飛。無論二人逃往何方,凌空一縱,便是好幾丈高遠,落向前面,把路阻住。下餘數賊武功也都不弱,把文珠、辛良圍在中間,同聲笑罵,嘈成一片。看神氣是想將二人困住,使其力竭成擒,未下殺手。辛良緊隨文珠身側,相助迎敵,雖未受傷,無奈為首兩賊武功驚人,捷如猿鳥,想要脫身,直是無望。群賊一片威嚇之聲,文珠好似氣極神氣,不禁怒從心起,一拎轡頭待要趕去,柳青忙攔道:「大哥怎不聽話?此是山東道上兩個著名的匪賊,一向心狠手黑,惟利是圖,不留情面,本領也真不小。除卻左近有一老前輩他還害怕幾分,餘者全不在他眼下。方才相遇,我看出二賊服裝兵器與平日所聞一樣,惟恐提出名字,二賊不理,祖父年邁,久不出世,不願為他生出枝節。
又恐大龍受傷,本意往尋一人再行往援,辛二哥因見浦俠女被困,大哥不知何往,獨自步行上前助戰。我見浦俠女的馬已被賊黨牽去,這伙狗賊最是殘忍、卑鄙,恐馬受傷,正待把馬藏好再行上前,忽聽馬嘶,同時又有一賊追來,想奪那馬,我便下馬對敵,好容易把他誘往無人之處打倒,綁在樹上,將馬藏好。想去尋人,又恐路遠;想往助戰,賊黨人多,內中二賊又極厲害,去也無用。正在盤算,忽聽馬嘶,料知大哥尋來,惟恐冒失上前,遭了二賊毒手,又恐賊黨不問情由,上來就將此馬斫傷,剛把大龍藏好,順路趕來,想要攔阻,商量好了再往助戰,忽然發現一位老前輩由那旁越山而來,心方一定,大哥也自趕到。依我之見,此時最好不要上前,免遭無趣。」
土山側面原是一條橫嶺,中間隔著一道深溝,寬只兩丈,嶺崖壁立,有一二十丈高下,人馬無法飛越,李善便沿著那條山溝繞來。柳青說時,發現嶺上走下一個穿白衣的瘦矮老頭,頭挽抓髻,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下首對弈的瘦矮老人,不禁心動,暗忖:
「坐下馬方才飛馳何等神速,此老怎會趕在前面?越嶺而過固較抄近,但是此嶺也有二三十丈高下,來路嶺後更是陡峭,中間還隔著一條深溝,如何飛渡?」再一回憶方纔所聞之言均似有因,又見柳青再四攔阻不令上前,等到說完,老人已由嶺下樹林中繞往戰場,看去和尋常行路一樣,不知怎的,共總幾句話的工夫,便由嶺腳繞出林外,料有原故,只得把馬勒住。柳青隨道:「這位老人家一來,群賊非晦氣不可。我把大龍牽來,大哥先不要走,少時細談就知道了。」
李善見他辭色堅決,只得點頭。心想:「老人必是一位前輩英俠,柳青如此說法,群賊必不敢強。」再往前面一看,老人已坐向林前樹根之上,似在旁觀,並無動作。群賊分成四面將文珠、辛良圍在中間,口中笑罵調戲,正在高興頭上,先未理會。老人到後,李善見未出手,方自失望;又見文珠手法漸亂,頗有寡不敵眾之勢,實忍不住怒火,正待縱馬下去,忽見辛良朝文珠說了兩句,同往老人身旁殺去。群賊自是不捨,二人且戰且逃,相隔老人坐處約兩三丈,為首二賊又自賣弄,飛身一躍,縱到前面,想把二人去路擋住,正往下落,老人倏地把手微微一揚,當頭一賊忽似斷線風箏,身子一偏,跌倒地上。群賊有心戲弄文珠,照例每次逃走,只是在後吶喊笑罵,並不真個上前追殺。
等到逃出一段,再由為首二賊飛身上前,攔住去路,盡情調笑,逼將回來。文珠、辛良均非二賊對手,只得回身,轉往別處突圍,二賊又跟蹤趕去,如法炮製。似這樣四方八面前後追截已非一次。二賊一面賣弄本領,口發狂言,同黨再一吶喊助威,全把二人認作網中之魚,毫未留意。見二賊飛身縱去,便即停步觀望,滿擬敵人必被逼回,做夢也沒有想到快要落地無故受傷。辛良素來手疾眼快,先受群賊戲侮,心中恨極,猛瞥見側面樹根上多了一個白衣老人,心中奇怪,料非尋常,打算試他一下,故意指點文珠同向老人這面突圍。及見為首一賊無故跌倒,彷彿受傷頗重,越知所料不差,心中恨毒,便不再發話,相隔又近,搶上前去就是一刀。
那賊並非黑天雁所約同黨,因聽人說老賊大開群雄會,想將文珠巧娶為妻,人極美貌,又多財富,便生了心。正打算暗中順路趕去,文珠中途改道,恰好遇上。二賊一名茹燕,外號小大聖,一名雲裡鑽,飛刀伍龍,在離此七八十里的白龍岡為寇,沒有多年,吃綠林飯雖然不久,因其武功特高,得有高明傳授,手下同黨全是能手,寨中人數不多,除同黨十多人外,只有限幾個服侍盜黨的哆羅,個個心狠手黑。平日搶劫行蹤飄忽,往往遠出千百里外做上一票,便即回來。遇上客商敵人,照例不留活口,也不懂什情面。
黑天雁知他難惹,為首兩人又都好色如命,素無深交,故未下帖。二賊本就有氣,以為看他不起,當日一早得信,便率賊黨尋來,一見文珠果是美貌,越動淫心,一面下令不許傷害,四面合圍,打算威逼降順,先調笑一陣,再不服輸,立即下手。文珠武功雖好,打不過人多。雖有辛良相助,依然是無濟於事。鬥了一陣,二賊見文珠滿臉怒容,不肯屈服,正待動強,見往林前跑去,茹燕比較伍龍還要凶狡,意欲爭先,搶前縱去,不料人在空中,正待轉身下落,猛覺一股疾風迎面撲來,當時胸前一震,瞥見前面不遠坐著一個白衣老頭,裝束得非僧非道,神情可疑,心中一驚,未容轉念,人已閉過氣去,跌倒地上,吃辛良一刀斫死。
伍龍和眾賊黨不知茹燕是為老人所殺,還當中了敵人暗器,打落之後又被斫死,不禁暴怒,同聲咒罵,趕上前去,要將辛良剁為肉泥,把文珠擒去,強姦之後再行殺死,聲勢洶洶,亂成一片。這時,辛良已看出白衣老人是個救星,忙朝文珠低喝:「浦俠女快求那位老前輩相助,待我先擋一陣。」話未說完,老人已從容起立,迎面走來。文珠也自驚覺,剛喊得一聲「老前輩」,耳聽頭上大喝,伍龍已當先凌空飛縱過來。文珠知他厲害,剛往旁閃,忽聽哈哈一笑,回頭一看,原來伍龍已被老人撞退老遠,怒喝:
「老狗何人,通名受死!」老人笑道:「憑你這類無知鼠賊,也配問我老人家姓名?現有兩條道路由你自挑。你方才欺人太甚,快跪在這兩人的身旁,磕上一千個頭,自去上吊,還可保個全屍,少受活罪。一是我也把你們照樣耍上一陣狗熊,再叫他兩人把你們挨個殺死。」群賊不等話完,全都激怒,一齊破口大罵,喊殺上前。文珠、辛良正待迎敵,老人笑道:「你們已打了好一會,還有朋友就要趕來,共總十多個毛賊,有我一人足夠他們受的,願走就走,如願看個哈哈,可作旁觀便了。」說時群賊已刀槍齊上,老人只憑一雙空手,稍微一動,來賊不是翻身跌倒,便將手中刀槍震脫了手,相繼倒退。
內有數賊分頭朝文珠、辛良追撲,老人身形一晃,便到來賊身後,夾背心一把抓起,向空拋去,又甩倒了兩個。群賊才知厲害,紛紛負痛,驚叫之聲嘈成一片。
伍龍急怒攻心,本要動手,因方才落地時吃老人迎面撞了一下,當時只覺雙臂酸麻,雖料遇見勁敵,還未十分留意;及聽對方還罵,待要動手,猛覺週身酸脹,稍一行動,痛不可當,已然無法用力;又見同黨上前就倒,再不便和拋球一樣,一甩兩三丈高遠,這一驚真非小可,心中恨毒,想用連珠弩箭暗算敵人。悄悄取出,手剛一抬,便覺週身奇痛,手已不能揚起,不由驚魂皆顫,忙喝:「眾弟兄暫且停手,問明來歷再打。」老人笑道:「我沒有那大工夫和鼠賊費話。」伍龍聽出口風不妙,自己又是週身酸痛,休說對敵,行動皆難,忙喊:「你老人家尊姓大名,請看我師父的情面,容我說兩句話。」
老人笑道:「不是想教你把狗賊引來,還不會留你這三天活命呢。你已中了我的罡風掌,寸步難移,三日之內必死,趁早忍痛滾了回去,叫你狗賊師父前來尋找。你們這伙毛賊惡貫滿盈,一個也休想活命。」
賊黨共是十四人,才一照面便死傷了好幾個,下余諸賊中有兩個靈巧膽小的看出不妙,拔腳想溜,剛走出不遠,吃老人輕輕一縱,追上前去,仍是夾背心一把抓起,甩向場中,相繼厲聲急叫,爬不起來。還有四賊見此厲害,也都心寒,一聲呼哨,四下分逃。
誰知老人身法快得出奇,晃眼追上了兩個,如法炮製,一個也未爬起。下余兩賊一個逃得最遠,吃老人隨後追去,未見回來。另一賊最是乖巧,本來往東,一見老人往南追賊立時改道向西,當地便是土山前面樹林,文珠的馬正系樹上,那賊想要騎馬逃走,驚慌過甚,沒想到旁邊還有兩個敵人,剛把馬韁解下,那馬忽然抬腿猛踢,想起此馬性烈,方才擒馬時有一同黨幾乎受傷,一揚手中刀,待要就手殺死再逃,吃文珠同了辛良雙雙追來,揚手一袖箭打去,正打在手背之上,刀剛墜地,負傷欲逃,又吃辛良一鏢,由耳根穿入腦內,怒吼一聲,倒地身死。
文珠見群賊死傷殆盡,受傷的全都成了殘廢,倒地不起,連聲呼痛,內有兩賊知難活命,又受不住那痛苦,已各自殺。伍龍也躺在地上,疼得滿頭是汗,口中辱罵,只求速死,本想過去給他一劍,想起老人前言,便對辛良道:「這位老人家本領之高從所未見,不知何故還未回來,我意欲趕往察看,向其請教。方才蒙你相助,十分感謝,身有急事,異日再見,恕不奉陪了。」辛良還未及答,文珠已然上馬,朝老人那一面追去。
李善先在坡上遙望,轉眼之間賊黨全數傷亡,心正痛快,把馬勒住,柳青也騎馬趕來,見面方說:「大哥此時最好不要與夜明珠相見,文珠已上馬朝老人追去。」雖聽柳青那等說法,心仍不捨,故意說道:「這位異人方纔曾經見過,可惜未問名姓。我想這裡死傷多人,這位老人家必要回來,辛良也在當地,且到前面再說如何?」口中說話,縱馬前行,柳青只得縱了上去。辛良望見也迎了上來。李善以為文珠必隨老人同回,至少也可探明她的去路,到後尋一樹根坐下。三人互談前事,才知辛、柳二人途中回顧,李善不曾跟來,路已趕出不少,料是中途走迷,忙又回趕,中途發現一夥盜黨。柳青因聽人說過二賊來歷打扮和所用兵器,忙告辛良,前往偷聽,得知賊黨凶謀想把文珠搶去。因李善中途走失,恐與賊黨相遇,便和辛良暗中尾隨下來,走出不遠,便見文珠單人獨騎跑來,群賊立時一擁而上。文珠因見賊黨帶有暗器,恐傷愛馬,只得下馬應敵。辛良想為李善見好,上前助戰。文珠因昨夜曾與辛良對敵,先頗誤會,後經辛良邊打邊說,告知來意,這才合在一起。
柳青來時,乃祖曾經指點,又知為首二賊淫凶狂傲,不賣情面,憑自己這面三人寡不敵眾。群賊對敵,必先斫馬,又聽大龍迎風長嘶,和遠方馬嘶之聲,知道兩馬均有靈性。恐兩馬受傷,李善也必快來,忙即騎馬迎去。不料被一賊黨看見,隨後追來。柳青知賊黨人多,假意縱馬飛逃,逃到山旁夾谷之中藏起,等賊追到,冷不防一棍掃去。那賊武功原好,因見騎馬的是個幼童,一念輕敵,沒想到人是英雄,馬是龍駒,連人帶馬藏在崖石後面,聲息皆無。那夾谷人口又是一個一人多高的石洞,剛往前跑,忽聽頭上呼的一聲,當時閃避不及,吃柳青一棍打了個腦漿迸裂,死於地上。耳聽馬嘶越近,忙即趕出。因來時聽了些話,惟恐李善好心被人誤會,強行勸止。辛良也說:「方纔對文珠說,昨夜泰山脫險,全是李善仗義約人相助。本是入京求學訪友,因聽自己說起賊黨前面還有埋伏,覺著文珠孤身女子,處境凶危,又知改道黃葉渡,好在繞路不多,跟著改道追來,意欲隨時暗助,並無他意。此時因知賊黨將要發難,不知文珠是否過去,正在分頭查探,故未一路。文珠正在對敵,聞言未置可否,看去神情十分淡漠。事情剛完,借口往追老人,便未再回。」
李善聽完前事,見老人仍未回轉,群賊只剩伍龍和兩同黨未死,見三人聚談,同聲咒罵。柳青越聽越有氣,想要殺死除害,辛良攔道:「這幾個狗賊害人大多,正好由他活受,殺他做什?」柳青笑答:「我知他們中了雷大先生的罡風掌,週身疼痛,四肢失力,死活都難。這等狗叫大已可惡,也不殺他,且給他吃點苦頭,閉了狗嘴再說。」說罷,過去踢了兩腳。三賊原是痛苦求死,不料對方竟知老人來歷,吃柳青一踢,奇痛鑽心,骨髓皆麻,又酸又脹,又無法抗拒,人和癱了一樣般,疼得殺豬也似慘嗥起來,一齊改口,哀告求饒,並求速死。李善心慈,剛勸柳青停手,忽見前被老人追走的賊黨同了數人如飛趕來。正待迎敵,那賊忙喊:「諸位不要動手,我奉雷大先生之命來此掩埋同黨屍首,抬這受傷的人回去。我本不能免死,因向雷大先生再四苦求,才被點了穴道,命我來此抬理。他們雖得免死,雙手已不能抬過肩膀,只等把事辦完,也就回家種田去了。」三人聞言,便各停手。李善忙問:「浦俠女可曾與雷老前輩相見?」那賊答說:
「我剛逃出不遠便被擒住,抓往崖上,曾見浦俠女騎馬走過,似往張店那面跑去,雷大先生並未見面。」李善才知文珠已然走遠,白等了些時,便催起身,仍是三人並作兩騎,往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