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亮、虎女不料來勢這等神速,縱得又高又遠,落地無聲,幾乎被它嚇了一跳。同時看出那黑影雙目金光四射,飛將起來宛如流星過渡,認出那是異獸紅-,好生驚奇。
公亮知道紅-既然去而復轉,去路又在村後險僻之處,分明敵人業已大舉來犯,奉命來此相助。有此猛惡無比的異獸,比添十個能手還要得用,單那神力便非人所能敵,心方一寬。虎女忙說:「紅-打手勢,要我們朝野兒來路馳回,也許有事發生。野兒業已遇敵,因其貪功好勝,未發信號。此人生具異稟,力大身輕,人也極好,只是性暴心直。
老賊婆蕭五姑恨毒我們,恩師所賜皮衣本為對付她的毒藥暗器,今夜忽命紅-送來,必是女賊婆領頭來犯,想要行刺。大哥也得了信,知道女賊徒黨眾多,本領又高,恐其漏網,想先下手除去,故意放她進來,等其會合,方始下手,一網打盡。表面令我夫妻搜敵,實則故意支開,事前也不明言,以防女賊機警,我們先有成見,被其看破。依我猜想,賊黨還是前面來的居多,也許分成前後兩路。村後這面雖有賊來,決不會多,非但二虎奉命防守,等敵人剛一過崖,便即暴起撲殺,不令逃走,連紅-也是為此而來。他們多半埋伏在缺口邊界危崖之下,所以看他不見。野兒天真義氣,看他心意雖覺上了女賊婆的當,仍以為受過她師徒的恩惠,不願與之為敵,聽說用詭計收他為徒的狗男女尚還未死,莫要孤身走來,狹路相逢,想起前情,不好意思出手,反為所制,我們快些走吧。」
二人一路飛馳,藉著沿途山石林木掩蔽,一路查看過去,晃眼走出多半,相隔平台只有小半路程,方覺無什動靜,野兒偏是不見。又疑他和伊萌交厚,恐其獨留遇賊,寡不敵眾,中途折回,前往相助。剛由樹林繞出,想順湖邊一列山石往前馳去,忽然瞥見平台上面的風雨燈突然點起十來盞。那燈均是婁氏弟兄巧思特製,非但燈光明亮,不畏風雨,燈桿也是鋼鐵製成,十分堅固,高的好幾丈,最低的也有一丈多高,垂向四外,燈光的高低大小和光色均可隨意變換,本是平日全村人眾夜間操演作為號燈之用。自和西山成仇對敵,極少點用。偶然夜宴,至多點上兩三盞,並將燈光放低,不讓外人看出,另用竹吹銅笛和另一種隨身燈筒,旗花響箭,傳達信號。這時忽然點起甚多,並將當中吊桿上的三盞主燈一同高吊起好幾丈,四外還有好些矮燈,照得平台頂上一片光亮,空中雲連霧均被映成了紅色。風勢早止,天空中已有雨點下落。二人心想,此是何人所為、伊萌雖是膽大淘氣,但極機警細心,決不會做出這樣事來。心方驚疑,忽聽前側面有人喝罵之聲,野兒也在其內,似和對方爭論,料知方纔所說業已應驗。又聽出對方口風兇惡,野兒似已為人所制,心中一動,忙即悄悄趕去。到後一看,野兒上身所著羽衣業已被人脫去,不知用什方法將其綁在樹上,正在鞭打。野兒並不害怕,也未反抗,在對方燈筒光中急口喝罵,並還勸說,要來人急速逃走,否則休想活命,語聲卻低。對方兩男一女,一個手指野兒,咬牙切齒,惡狠狠低聲咒罵,一個手持鐵鞭朝野兒威嚇,拷問虛實,到時剛剛打下,業已挨了一鞭。第二鞭剛剛舉起,那賊正怒喝:「忘恩負義的畜生,快說實話,否則休想活命!」野兒挨了一鞭,好似激怒,轉口怒喝:「狗賊休要不知好歹,當我真個怕你,不能反抗麼?」當地偏在崖後樹林之中,地最偏僻,輕易無人走過,虎女最愛惜這兩小弟兄,見野兒一件最珍愛的羽衣被三賊剝去,二男賊一個正朝平台那面張望,一個毒打野兒,拷問口供,所用兵器也被那賊搶去插向地上,並把鐵流星奪在手裡,看意思野兒再不答應,便用鐵錘下那毒手。第二鞭也掄將起來。不禁怒火上撞,冷不防揚手就是好幾枝連珠飛針,照準男女三賊打去。
持鞭那賊正是野兒受愚拜師的男賊徒冉恭,方纔如和伊萌同路,並不至於遇險,也是所穿羽衣在暗中發光惹出來的禍事。這男女三賊徒受一賊黨指教,老早便由西山繞走百餘里,由東山出口那面偷愉入山,逕由村後缺口偷偷掩進。這時二虎業已趕到,因有九個賊黨當先在前,分路掩來,恰巧到在三賊前面。剛剛攀援下崖,便被二虎分頭截住,當時撲死了五個。下余四賊本領頗高,虎正在拚鬥,三賊恰巧趕來。為了賊師蕭五姑年紀越老,性更剛愎好勝,連遭失利,心中痛恨,口氣還是那麼驕狂任性。這伙賊黨見她倚老賣老,俱都不服,當夜便因雙方互相諷刺,全被激怒,約好分頭行事,以暗殺為首敵人打賭。表面同仇敵愾,實則互相嫉視,都恨不得對方丟人現世,身敗名裂,自己成功得勝,揚眉吐氣。男女三賊徒本領既高,人更刁狡,奉了女賊婆之命兩路夾擊,亂殺一陣,去分仇敵心神。女賊婆本人自恃名頭高大,同黨又多,還要裝腔作態,登門討戰,表示她的身份,不做偷愉摸摸舉動,暗中卻把徒黨分成幾路,用的全是詭計,這男女三賊便是其中之一,剛一上崖,便聽喊殺慘嗥與虎吼之聲,朝下一看,四人兩虎正在相持,記恨前怨,非但沒有出力相助,反而想下詭計,說上一套便宜話,假說此是神虎,十分厲害,非人力所敵,不乘此時逃走必為所殺。你們都有本領,我們甘拜下風,無法相助等話。一面看好下面形勢,仗著一身輕功,二虎又被下面四賊絆住,用飛抓套索輕悄悄繞著崖頂,尋到下降之處,乘機越過。說也真巧,當地雖是一條急流洶湧的深溝,兩面危崖相隔卻只三丈,又是一高一低,上面草木繁茂,荊棘叢生,不是秋深木落,連個插足之處都沒有。對面危崖又極陡峭,三面森林包圍,春夏間毒蛇最多,並有大片污泥,連在當地久居的村人都無一人去過。三賊原是貪功心盛,無意之中遇到巧事,崖壑又極曲折,連那麼靈警的兩隻大虎均被瞞過。早就聽說神虎奇跡,知道人雖越過,前途吉凶難定。又見全村黑沉沉,靜悄悄,通不見一個人影,靜得怕人,越料不是尋常。想起以前幾次來人失蹤之事,落地之後反倒有些膽怯。後來商量了一陣,決計覓地隱伏,先不發難,等到乃師和同黨相繼趕到,發出信號,再行下手。正順湖邊樹林朝平台側面掩將過去,天氣陰黑,也看不出人家房舍是在何處。行至中途,方始看出人家多在東岸。西岸一帶肢陀起伏,不是山石林木便是田畝菜畦。正在加急前進,猛瞥見對面飛來一蓬白影,在暗影中發光。野兒這件羽衣男女三賊見過多次,已有一點疑心;後又看出身材高矮相仿,已快由側面走過,女賊越看越像,隨口噫了一聲。
野兒始終不信仇敵會由村後掩進,只因平日公亮,虎女對他關切,心中感激,反正無事,不願違背,便跟了來。來就覺著側面林中有極輕微的響動,心已生疑,未容停步,又聽聲息,當時警覺,自恃膽勇,一緊手中尖刀棍,便縱將進去。三賊自然一見就認識他,知已降敵,先恐倒戈為敵,還不敢冒失動手,特意引往隱僻之處,見他不曾出聲呼敵,喊人來攻,心方稍定,轉身笑問:「野兒,你怎沒有良心投降敵人?」野兒到底人太忠厚,雖經師長同門解說,明白善惡邪正之分,終覺以前受過賊徒冉恭、仇香雲夫婦的師恩,當初如非這兩人早已葬身冰雪之中,就是受愚拜師,也曾有言在先,說自己已有師長,受恩深重,此時雖尋不到,將來相遇仍必重返師門,不能怪他沒有信義,對方也都答應。女賊婆師徒人雖淫凶萬惡,對於自己總有好處,不應倒戈相向,與之對敵。
見人之後,越發觸動舊情。上來心亂如麻,既覺邪正不能並立,三賊此舉關係全村安危,如被得勝,東西兩山土人從此墮入地獄,不得超生;但要自己下手殺他,心又難安。正打不起主意,好生為難。聞言臉更發熱,心裡亂跳,暗忖:對方雖是惡人,我也不應恩將仇報。恩師之命又不敢違背,幫助他的仇敵,禍害兩山土人,更是極大罪惡。忙中無計,以為一個人必能明白利害,妄想兩全,苦口勸告令其逃走,兔被各位英俠發現,送了性命,總算報了師恩,也不至於危害村人。這兩人如能夠改邪歸正,以後見面仍當師長看待,照樣恭敬。否則心已盡到,惡人終有惡報,我不與之為敵,別人殺他也不相干。
念頭一轉,還當主意想得高明,便喊:「師父,此事不能怪我。我早和你們約好,如遇昔年救我的恩師,不論何時何地,我必隨之而去,決無反顧。那日隨同諸位師叔來香粟村窺探行刺,不料敵人厲害,全數殺光,只我一人與敵拚鬥,彼時怒火攻心,絲毫不曾惜命貪生,正想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是利錢,把命拼掉都可,決不丟人。忽有兩人先後凌空飛落,內中一個姓尹名公超,正是我昔年救命恩人,曾允收我為徒弟的恩師,我日夜時刻都在想他,不是一年。休說他知我受人愚弄,拜人為師不是本心,仍允收我為徒,便是因我助紂為虐,殺死除害,我也心甘情願,決無話說。因此來的人只我一個保得活命。就這樣,我還向恩師明言受過你師徒好處,二位師父又有救命之恩,休說師祖和你倆夫婦,便是你們手下徒黨,我如相遇,也決不願與之為敵,恩師和各位師長全都答應,事情真假早晚自會知道。當初曾經約定,不能說我忘恩負義,我如沒有良心,休看你二位是我師父,真要動手,並不在我心上。何況這半個月來,連經恩師和各位師長指教,已與以前不同,今夜又是奉命搜敵,便我不好意思動手,只消發出警號,埋伏立時發動,怎會到此隱僻之處,連句大聲的話都沒有說呢?依我相勸,這裡異人甚多,還有好幾位前輩劍俠在內,巴家莊虛實全都知道。你們未來以前今夜已早得信,有了準備,不是有心誘敵,休說你們這點人,便是桐柏山五惡全家和那幾個著名的凶僧。惡道全數發動,也休想走進一步。以前來的幾次賊黨哪一個不是好手,算計人數,未了可有一人生還,你們想也知道厲害。本來我就不便為敵,也應報警,由他們埋伏的人合圍擒敵。只為想起以前救命之恩,只要你們能夠聽我良言,不在這裡生事,我便拼受師長責罰,設法引路,送你三人逃回,免得同歸於盡。以後如能改邪歸正,我一樣當你師父看待,否則我也不與你們為敵,自有別人為眾除害,與我無於。話已說完,心也盡到,聽不聽由你,但要在此鬧鬼,我卻要發動信號去喊人來了。」
冉賊夫婦已極兇惡,同來那賊名叫張金郎,外號黑心無常小刀鬼,本領雖然較差,人卻陰險狡詐,也最得寵,詭計多端,無惡不作,自見野兒早就想好毒計,看出冉恭聞言大怒,氣得聲音都抖,恐其把話說錯。因野兒以前最得女賊婆的寵愛,性又疾惡,看不起這班男女淫賊,對冉賊夫婦還能恭順,餘賊全不放在眼裡,也不受女同門勾引。稍擺師長架子,立時發怒,辭色極為難堪,老賊婆偏又寵愛,一句壞話也說不進,心中恨毒。明知處境危險,仍想公報私仇,知道野兒天性忠厚,不忘前恩,正好暗算,一半出氣,一半拷問真情,還除去一個強敵。忙湊近前去,暗朝冉賊夫婦拉了一把,搶先問道:
「這都不去說他,你師父當初救你性命,為你費過多少心血?姓尹的是否你以前所說那人也不知道,聽你所說好像還有天良,就算怕死降敵,藉著以前幾句談話推托,誰不惜命,也難怪你。但有一件,當你上次失蹤不回,曾有多人說你身輕力大,機警異常,就是敵人勢盛,也應逃回,決不至於送命,多半怕死投降敵人,你師父、師娘極口說你忠心義氣,斷無此事,並還與人打賭,不料果然降敵,大出意外。因你是個怕死貪生,忘恩負義的小人,自然傷心痛恨,你看他夫妻氣成什麼樣子。我們也早看出敵人戒備嚴密,不用你勸,早就打算溜走,此來本是窺探虛實,共只三人也做不出什麼事,只是惡氣難消。想你當初,不遇他夫婦早已凍死冰雪之中。你如天良不曾喪盡,容你師父師娘稍微出氣,哪怕此後雙方成為路人,見面不睬,也不相干,你看如何?」
野兒不知三賊拿準他不會反抗,故意借話激將,想下毒手,雖也料定張賊不懷好意,暗忖:此事左右兩難,對方真要打我一頓便算完事,從此各不相干,脫去師徒關係,免得種種為難也是好事。一面又大自恃,以為一身銅筋鐵骨,恩師所傳內功暗中苦練多年不曾間斷,近日連受高明指點,仗著以前根基太好。一點就透,功力越發大進,本來不易受傷;今夜又穿上這身皮衣,方才背人曾用刀斫試過兩次,連印子都沒有。最奇是兩眼冒起兩個小泡,好似蒙上一層透明的軟鏡子,刀劍竟刺不透。反正對頭無可加害,膽又大了許多,便怒答道:「你這好惡小人,前在太行山幾次害我,我都知道。方纔你拉師父的手想要鬧鬼,我也看見。你這樣無恥狗賊,我不與你多說,只他夫婦願意怎麼都行,這氣如何出法,還要我的命不要,卻要明言在先。如想陰謀暗算,假話騙人,卻莫怪我反抗。」冉恭得到張賊暗示,頓起殺機,冷笑說道:「你這小狗忘恩背叛,本應殺死才消心頭之恨,一則當初命是我救你,好歹師徒一場,如其所說是真,重投前師也難怪你。但我夫妻教養你多年,這等結果實是惡氣難消,我也不要你幫助,此後更不認你是我徒弟,氣卻非出不可。因我夫妻以前對你寵愛太甚,從未打罵過一次,轉眼便成仇敵路人,實在想不過味,本想打你一頓從此各不相涉,便當我是敵人也無話說。但你天性凶野,我們又在虎穴之中,休說反抗,稍一出聲也受其害。你如稍有天良,便容我們將你綁起,放下兵器,打你十鞭,決不傷你性命就是。」
野兒臉嫩心直,舊恩難忘,心想這條命本是揀來,至多被他們毒打一頓,吃點苦頭,憑自己的功力必能禁受,就被綁緊,稍微用力,一掙便斷。對方如下毒手,再行脫綁而起也來得及。立時改容答道:「二位師父如能聽我良言,休說打我一頓,便叫我死也無話說,只不許別人欺我,由你處置便了。」說罷,自將尖刀棍、鐵流星放向地上,雙手一背,因不許別人動手,張賊先沒過去,只發了一個暗號。野兒深知張賊詭計挑撥,想要害他,暗罵:「狗賊,等我挨完了打再和你算賬。他二人我雖不會為敵,你卻休想逃得活命!」心中尋思,剛把手往後一背,隱聞張賊低聲說了一句黑話,以前不曾留意,雖不知說些什麼,料其暗中加毒,必有陰謀,還在低喝:「張金郎狗賊,二位師父本無打我之意,你偏要他們做盡做絕,卻不想你們此時落在敵人天羅地網之中,轉眼就要遭報,還敢詭計害人,你決傷我不了。」話未說完,猛覺手上一緊,暗中用力一掙,勒得甚緊,這才想起賊黨所用套索看去又細又長,能夠發出五丈以外去套敵人人馬,尋常刀斧均難斬斷,厲害已極。心雖一動,但因前在山中背人試過,曾經掙斷一次,只是費力勒得生疼。暗忖:冉氏夫婦是用套索的好手,鐵流星手法便他所教,尤其善於綁人,又快又狠,所挽套結巧妙非常,朝人身上一抖一繞,當時全身勒緊,休想轉動分毫,開頭頗松,綁緊之後外人卻難解開,他用手法一抽一抖,當時自會松落。以前還曾學過,他那手法始終不曾學會。明知脫綁困難,心仍不以為意,一看所綁的樹是根半抱粗的杉木,正在估計少時如何掙脫,猛瞥見女賊仇香雲已將鐵流星拿起,覺出不妙,只喝:「你們說了不算,卻莫怪我反抗。」聲才出口,張金郎已將腰間鏈子鞭解下,搶前說道:「你放心,說好用鞭打你,決無二樣。」野兒又喝:「我不許你動手!」冉恭接口低喝:
「我被你氣得手都無力,請他代打,反正十鞭,有什相干?」野兒心中恨毒,暗中還用師傳內家真氣準備挨這十鞭,打完立時暴起,將張賊撕裂兩片,以消惡氣,冷笑答道:
「師父,你明有生路不走,偏聽狗賊讒言,少時逃走不脫反害自己,這是何苦!」
張賊不等話完,便喊:「大師兄,你去觀風,我來代你拷問,這廝雖極可惡,總算言而有信,決不至於無恥喊叫,我也只打十鞭為止。他不知這副套索的厲害,也許還在做夢,想等打完和我尋仇呢。冉大嫂,你將燈筒取出,我還有事呢。」說罷,藉著女賊燈光剛將上身那件羽衣解下,野兒本是雙手被綁,從腰到腳纏了好幾圈,一頭吊向樹幹之上,腳跟雖然踏地,上半身卻並不在樹上,也未連肩綁緊。這等綁法最是陰毒,看似全身不曾離地,手也沒有向上吊起,挨打之時卻是隨同敵人鞭棍左右亂晃,增加許多痛楚,並還不易使力。野兒自不知道,見張賊來解羽衣,井還笑說:「無知小狗,放大方些,我是怕將你心愛的外皮打壞,先解下來,打完仍是你的,我決不要。」話未說完,忽然看出野兒週身火也似紅。方才雙方相對,已覺對方神情有異,因在黑暗之中,又恐被人看出,只將燈筒稍微一照。野兒上有羽衣,下有獸皮圍腰,行前又因伊萌說戴上帽套,從頭到腳鮮紅如血,又是那麼光溜溜的,除卻眼睛上面鼓起兩個小包,口鼻兩耳露出一點氣孔而外,通體油光滑亮,像個赤身裸體的怪物。就圍上獸皮,上面光頭也不好看,匆促之間尋不到紅布,便將白布扯了一條紮在頭上。三賊黑地裡匆匆相遇,自未理會,及用燈筒鄰近一照,又將毛衣脫去,不禁大為驚奇。女賊首先喝問:「你怎變成和鬼一樣,週身通紅,連衣服都不穿?」野兒頭有布巾未脫,知道這件皮衣穿在身上,週身緊貼,與肉相連,宛如天然生就,對頭尚未看出,心中好笑,方想明言,張賊也在一旁喝問:「是否姓尹的老狗用藥變了你的形貌想要鬧鬼,快說實話,免得找死,還說我們言而無信。」野兒聞言大怒,低喝:「狗賊,要打快些,你早該遭惡報,莫要耽延時候,等我師叔尋來,累他兩人一起遭殃。」一面又向女賊連聲勸告,令其速逃。張賊本想拷問了虛實再下毒手,一見不理,揚手就是一鐵鞭。野兒挨了一下雖覺厲害,一則還在恃強,二則答應在先,不能不算。正在暗運真氣,看準來勢,將這十鞭打完再行報仇,一面用足全力想將綁繩掙斷、準備相機應付。仇敵單用鞭打,便由他打去;如有別的惡念,立時反擊。振了兩振,沒有掙斷,心方有點發急,第二鞭又快打下。張賊正在耀武揚威,和冉賊夫婦低聲咒罵,準備先將野兒左臂打斷,看準左肘關節猛力打下。
公亮、虎女忽同趕到,看出野兒心粗膽大,被人詭計愚弄,還不肯喊,都是急怒交加。虎女出手更快,這一串連珠飛針打得又急又准。林中黑暗,女賊手又拿著燈筒,虎女由側面暗中走來,正與張賊相對,燈光照處看得逼真。男女三賊卻沒想到樹石後來了強敵,相隔又只丈許遠近,便是知道也難閃躲。張賊恰在喝罵,口正張開,頭一針先由口中打進,穿喉而過,右手也中了一針,如何禁受得住?一聲急叫,當時丟鞭倒地。冉恭聞聲驚覺,握刀回顧,瞥見張賊和賊妻一個倒地,一個也負了傷,急呼風緊,往旁縱開。同時又有三兩寒星一閃,驟出不意,驚慌忙亂中忙用手中刀招架,往旁閃避,一針被刀打落地上,一針擦耳而過,將耳輪刺破半邊,覺著敵人暗器又勁又急。剛負痛縱起,猛瞥見一條白影帶著一道寒光和一股急風迎面撲來,暗中看出是個女子。女賊燈筒已落,還未看清面目,正在心慌膽寒,打算虛擋一刀,稍微招架,往外逃竄。說時遲,那時快,這男女三賊都有一身極好輕功,本領頗高,冉賊更是女賊婆大弟子,雖因多年荒淫,體質虧損,真力不濟,沒有另外四個男女賊徒厲害,究非庸手,尤其久經大敵,甚是機警,公亮、虎女要想殺這三賊,如在平時並非容易,只為三賊一來便看出敵人暗中有了戒備,形勢不妙。初見野兒時冉賊夫婦本心只想對方沒有敵意便是好事,再能勾動舊情,探出一點虛實更妙。深知野兒不是易與,只有戒心,並無傷人之念,正在假裝氣憤,想要乘機探詢。被張賊一蠱惑,又看出野兒天性忠厚,不會倒戈相向,雖然勾動殺機,身在虎穴,到底有些膽怯情虛,無奈敵人虛實一點不知,意欲拷間出了真情再作打算,便由張賊下手。正提著心朝外張望,沒料到強敵會由後側面悄沒聲掩來,揚手就是一串飛針。
張賊首先倒地,賊妻仇香雲也連中了兩針,右肩骨已被打碎,傷勢最重,奇痛徹骨,縱往一旁,冉賊驚慌忙亂中只顧閃避,哪知前面敵人的劍還未及招架,猛又覺著身後颼的一聲急風,暗道不好,想往側面縱逃,已是無及。敵人來勢神速,哧嚓一聲,後背心已被敵人寶劍透胸而過,一聲慘號過處,虎女一雙長劍也同時斫到,瞥見公亮趕來夾攻,刺中賊的後心,敵人右膀也被自己連刀斬落,知無生理,忙即返身改朝那女賊追去。耳聽身後叭咻兩響,賊屍已倒,回顧公亮就勢一腳,將賊屍踹翻地上,朝野兒趕去,忙即低喝:「今夜來賊恐不止此,平台上燈光奇怪。我已聽出上面有人動手,為何未見信號?
我們暫時不要出聲,以免打草驚蛇,生擒女賊拷問要緊。」
說時,女賊業往斜刺裡逃去。虎女看出敵人不知地理,前面乃是一條死路,便將腳步放慢,虛張聲勢,專一留意側面,防她遇阻改道逃走,想等公亮放了野兒,三面全圍,以便生擒,免被情急自殺。忙中回顧,公亮已將野兒放下,輕悄悄掩往前面,野兒也拿了兵器隨後趕來,料定女賊無法逃走,剛剛掩將過去,一面取出燈筒朝那盡頭峭壁凹中一照,女賊業已被人點倒,料是自己人所為。照此機密,必有成算,否則事前不會連個信號都沒有。因那女賊還能開口,虎女正在喝問:「來賊多少?」野兒也由後趕到,見女賊人已不能走動,燈筒照處,肩上鮮血淋漓,神情慘厲,一雙凶睛飽含痛淚,苦痛已極,想起昔年雪中相救之情,心中一軟,便朝公亮求說:「饒她一命。」公亮還未及答,女賊已先哭喊道:「我身受重傷,肩骨被暗器打碎,痛得攻心,本已難於活命。方才逃到這裡,忽由黑暗中閃出一人,來勢絕快,一下便點中我的重穴,便是解開,真氣已破,至多還有十來天活命了。我已明白過來,惡人終無好下場,何況我丈夫、同黨均已慘死,今夜雖有不少人來,看你們的防禦這樣周密,料也凶多吉少。我並不想求生,只是此時傷痛難忍,受不了這活罪。我雖不好,方才不該聽信同黨之言想要害你,到底師徒一場,請你念在昔年情義,反正我又逃走不脫,代求他們將穴道解開,囚禁起來,給我一點傷藥,容我住上些日,好好死去,保一全屍,再將我備棺埋葬,不要拋屍露骨,我就感激不盡了。」
虎女人本服軟,又見野兒天性純厚,方才敵人還在行兇,對他咒罵毒打,要他性命,轉眼之間反客為主,剛剛死裡逃生,見女賊向他哭求,非但不記前仇,不等話完,便望著自己和公亮,大有求情之意,神情甚是惶急。拿燈一照,皮套裡面業已兜滿淚水,女賊說得也頗可憐,越發心動。方要開口,野兒看出公亮面有怒容,恐其不肯,已先跪了下去。虎女因事在緊急,平台上面還有敵人動手,不知勝負,急於問完趕去,一摸身邊兜囊中常備傷藥還有不少,隨手取出,不等開口求說,忙喊:「野兒快起,此時無暇多談,傷藥拿去,當時可以止血定痛,但是解她不得。問她共來多人?有何詭計陰謀?快說實話,我們還有事呢!」公亮看出女賊傷重狼狽,所點又是重穴,知其無力逃走,照眼前形勢,雖有自己人在暗中主持,到底是誰,和敵人來意,賊黨多少還不知道,事起倉猝,好些可慮,急於探詢明瞭虛實,好往平台對敵,忙喝:「女賊快說實話!」又告野兒,少時將她送往左近崖洞之內藏起,暫保一命,事完再行發落。女賊平日雖極兇惡,到此地步也成了鬥敗公雞,垂頭喪氣,心膽皆寒,一任敵人喝罵,絲毫不敢倔強,連聲應諾,只求暫時饒她一命,免去傷痛,有問必答,什麼機密都盡情吐露,說將出來。公亮人本機智,問得簡單扼要。野兒剛把傷藥代女賊上好,話也問完。三人一聽賊黨果分兩起來犯,並還各分三路進攻,用心甚是狠毒,不禁大驚。
原來桐柏山五惡約來一人名叫孔炎,恰與秦氏兄弟之父有交,曾在香粟村住過半年多。事隔二三十年,休說婁氏弟兄未來,連秦正也剛出世。因秦父喜武好友,偶往山外路遇,談得投機,先敘口盟,拜了兄弟,後來山中相訪,友情頗深。本來賓主相得,準備久居下去,只為孔炎天性好色,住了不到半年,便與主人堂妹勾引成好,有了身孕,自覺不好意思;又知秦家財多,於是捲了大批金銀細軟留書逃走,從此便未上門,彼時孔賊年紀甚輕,最喜打獵,東山地理極熟,好幾條險僻之徑連主人平日都難走到的山路都還記得。他和桐柏山五惡中的三眼神魔朱錦是兩郎舅,乃姊便是朱錦之妻,恰巧秦妹前年死去,便告奮勇趕來。群賊只知幾個強仇大敵所居東山香粟村的道路,先還不知虎女所居之處和敵人強弱虛實,也是事情湊巧,孔賊奉命先來送信。人本好狡,未入山前途遇一人,乃是一個常往山內收買藥材的客商,因懼怕西山惡霸凶威,東山路遠,不曾去過,膽大貪利,知道山中產有珍藥,以前只是常時偷偷入山,去向土人收買。後和鐵漢相識,照例每去都是先尋鐵漢商計,已有一年未來。早就聽說虎女許多奇跡,並不知道新近雙方發生爭鬥之事。一個人翻山過嶺,冒了危險趕到兩山交界一看,鐵漢不在,西山那面的土人差不多都走光,剩下一些婦孺老弱。天已昏黑,沒有住處,好容易尋到一個相識人家,想要投宿,那家只剩一個老婦和兩男女幼童,先不肯留,後經苦求方始答應。
那人見當地一個年輕男子都沒有,生了疑心,正想明日試著尋找鐵漢,收買藥材,不料兩山交界有人防守,發現有一生人翻山而來,便命二人往探,內中一人恰是鐵漢,知其住在人家,處境危險,萬一惡奴走來看破,連主帶客均無倖免,忙將他引往東山境內藏起。雙方交往數年,本來情厚,鐵漢人又口直心快,知道那人也最痛恨巴賊和那手下惡奴,以前曾與相遇,不是逃走得快,過了境邊,惡奴守著主人之命沒有追趕,幾乎被他擄去。就這樣還丟了一個衣包,好些珍藥,因此恨之入骨,提起必要咒罵。這時,輪值防守邊界的正是秦氏弟兄和十多個勇士,為了夜深,每人分了一些酒肉,剛吃了半個醉,雙方越談越投機。那人最喜追根問底,鐵漢口沒遮攔,又認為是大快人心之事,東山諸俠不知他與外人相識,偏又忘了招呼,便全說了出來,只未提到雙方不久惡鬥一節。那人一聽這等厲害,東山路遠,險阻難行,鐵漢不令前往;西山境內遇見惡奴,不死也脫層皮。看神氣珍藥已無從收買,自家採掘到處都是危機,山中猛獸甚多,孤身一人也不濟事,天還未亮,便由鐵漢指引護送,冒了奇險攀援上下,另外覓路翻山逃走。
回到龍尾壩常住之處,想起此來白受辛苦危險,毫無所得,滿肚皮的氣憤無從發洩,想在當地養息一日,起身回去。次日早起,覺著偷雞不著蝕把米,以後恐還沒有指望,一時心煩,叫了兩杯早酒,天已中午,勾動昨夜怒火,正在咒罵,打算吃完起身。恰巧孔賊和一同黨走過,聽人指名咒罵巴賊,心中一動,也裝酒客坐在旁邊,代會酒賬,借話套攏,推說也是藥客,以前吃過巴賊的虧,已有數年未來,竟將鐵漢對那人所說的話全數探詢了去。
五惡等賊黨到齊之後,連商計了好幾天,本來定在重陽過後發難。這日因老賊婆倚老賣老,和那幾個著名的前輩凶人分庭抗禮不算,對於五十以下的賊黨,不問對方什麼來歷,均以老前輩自居。除向五惡和有限幾個會劍術的凶僧惡道還肯盡情拉攏而外,餘賊均不放在眼裡,辭色甚是驕狂,群賊俱都有氣,當面不說,背後對那幾個男女徒黨互相譏刺,嫌怨日深。這時女賊門下徒子徒孫先後傷亡了十多個,連後面趕來的還有十一人。不怪乃師驕狂大甚,激動公憤,反覺賊黨勢利,欺人大甚。先還不敢向師明告,隱在心裡,內一女賊徒當日早上聽群賊背後議論,說她師徒淫賊無恥,說她所練毒藥飛針如何厲害,為報前仇,臥薪嘗膽已有多年,此來非手刃仇敵不可,話說得比誰都大,一直都在損兵折將,連屍首都未尋回一個。如今打算勾結桐柏山五惡,借別人的威風壯自己的膽氣,已是丟人。實則心膽心寒,上來裝病,如今自說人已復原,還是守在這裡空吹大氣,打算因人成事,挽回昔年虛名,真不要臉等語。賊徒熟透桃花丑無雙孫三妹人最淫賤刁狡,罵人的又是日前勾引不成,反被對方嘲笑的兩個少年賊黨,觸動舊恨,越發怒極。有心入內質問,又恐對方說話刻薄,揭發日前醜態,當眾丟人,心中恨毒,仗著女賊婆寵愛,前往哭訴。女賊婆蕭五姑因手下徒黨都是相隨多年的能手,相繼傷亡,死了多半,並且來時那大聲威,主人當她祖宗一樣,何等尊敬,偏不爭氣,無緣無故忽在到前片時之內病倒,雖疑有人暗算,當時粗心,又未發現形跡,吃了啞巴虧,還不能說。每一想起,便自急怒交加,心生內愧,恨不能當時趕往東山尋仇拚命,無奈仇敵厲害,先去的人不論本領強弱,人數多少,一入東山境內休想生還。形勢這樣厲害詭異,如何造次?只得強忍怒火,準備探明虛實再行下手。心中有病,惟恐賊黨看輕,表面裝點架子,心實情虛。聞言當時羞慚成怒,正打算當眾發落一頓,就勢帶了門人與敵拚命。
還未開口,恰有一老賊與五惡說起,今日人全到齊,對頭久無動靜,好在敵人虛實業已知道幾分,地理走法也經商定,索性命人挑戰,約期一鬥。免得愉偷摸摸,勝敗都不光明,傷了人還要被人恥笑。原是無心之談,老賊婆卻認了真,當時吵將起來,雙方幾乎翻臉。後由主人和為首諸賊勉強勸住,重又商計。
老賊婆越想越氣,便說:「你們只管訂約,我師徒不怕敵人恥笑,定要偷摸到底,不將仇敵人頭愉回我不是人!」雙方越說越僵,最後打賭,改作雙管齊下。欺對方人少地廣力量分散,由老賊婆師徒和平日交厚的十多個老賊,共是三十餘人,照孔賊所說途向三路人村,出其不意,能當時殺敵報仇自然是好,否則敵人也被絆住,決想不到後面還有大隊人馬,五惡等許多能手均在其內。這樣裡應外合,必能一舉成功。女賊婆因五惡兩不偏袒,口氣公平,業已答應,只在走時說了幾句氣話,致將方纔和她鬥口的一夥剛成名不久的賊黨激怒,還得罪了兩個異派中人,雙方又爭論了幾句,便明打賭:各帶一起人分頭下手,先到先算,勝者為強。巴賊五惡勸阻不聽,心想雙方爭功必多出力,更可惑亂人心,分去敵人心神,便不再勸,反想乘機發難,作了中證,雙方議定各行其是,就到戰場也是各尋自己對頭,兩不相顧。說好起身。因知敵人必有埋伏,仗著地理天險常佔上風。行前並由五惡選了寸來個能手故意引逗,遇敵只守不攻,只退不進,引得對方全神貫注正面來路,以便這兩起人各分三路,繞路前進,深入虎穴。五惡看好時機,突然大舉發難,帶了所有賊黨掩殺過去,幾面夾攻,殺他一個雞犬不留。用心甚是狠毒。女賊婆師徒一向心黑手辣,路上談起前事,越發恨毒。另一起賊黨以兩異派妖道。
凶僧和一妖婦為首,本就議定,不問勝敗,也放這班人不過。初意前去的人無一生還,敵人防禦定必周密,哪知一直繞到香粟村側面森林之內,快要分路,始終未遇一人。冉恭等三賊奉命由村後秘徑掩人,一到先遇二虎,又見村中漆黑,靜得怕人,才知不妙,跟著又遇野兒,終於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