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龍姑回到房內,玲姑也聞聲驚起,一看惡奴死屍,想起方才隔窗所聞許多無禮的話,勾動傷心,又哭了一陣。龍姑好容易將其勸住,瞥見床側茶几上放有紙筆,還有一封寫與李強的絕命書,尚未寫完,就著外面燈光看完,匆匆在後面寫了幾句,低聲笑說:「下面有人,我代你將此信送與三弟可好?」玲姑自更感激,又托龍姑加了兩句,全沒想到對方便是以前情敵龍姑,將信包成一卷,順手拿起狗子打斷的斷棍,拔下兩根頭髮紮好,探頭無人,縱將出去,交與茹億,即速送交李強,再趕回來。二次剛關好窗,便聽眾惡奴說笑走回,心裡一橫,決計陪了玲姑一同出險,自己也同被困在此,倒看李強如何來援。萬一狗子闖進,自來擒賊擒王,率性冷不防將他擒住,當時不必再費人力便可成功;真要不妙,或是對方能手大多,制他不住,不肯降服,便拼犧牲自己,先將狗子殺死,為新舊兩村的人除害報仇,再與敵人拚鬥,一面告知江、茹二人發動信號,二人也必上樓相助,至多寡不敵眾,受一點傷,也不致為敵所殺,身落人手,這樣比他兩弟兄預定的三路進攻,水火並用,雙方惡鬥,怎麼都要傷點人,似乎還要高明。想到這裡,心膽立壯,只為眾人除害,雖死何妨,決計照著黑女所說,做此驚人的事,代女子們爭一口氣。主意打定,更無去意,回到床前,便和玲姑低聲密談。
先說李強得信如何憂急,但他白人白馬,容易被人看破,又是為首主持的人,事關大局,不能離開,眾人又不許走,他又不會水性,來也無益,許多為難,急得跳腳拍胸,恨不能要自殺。這裡埋伏重重,又太危險,無人敢來,來也無用,必須等候時機到達,進攻令下,才可下手救你。但他放心不下,又防你那豺狼事急之時害你出氣,最好有人代他來此送信,說明他的苦衷,並代作伴,相機應付。萬一狗子害你,便先將他捉住,如能因狗子挾制賊黨,當時便可成功,我姊妹安然脫險,更不用說;否則拖延點時候,殺以除害,救兵也必趕到。敵人頭腦一去,自然瓦解。
又說:「本心想叫弟妹龍姑前來,偏有要事走開,我看他實在惶急可憐,我雖不曾見過,但聽人說,你非但美極,人更溫柔聰明,誰見了俱都喜歡,早想見面,難得有此機會,便告奮勇,代他來此。先見沿途埋伏厲害,防禦周密,你身受傷,人又秀氣,不會水性,帶你逃走,固是萬難,便想見你,也非容易。不料機緣湊巧,居然如願。你只放心好了。」
玲姑好生感動,拉著龍姑的手,淒然流淚道:「大嫂既是三弟請來,我們的事想也知道。說起來我真對不起他。照我二人前後親密情景,一般人也許多心,便今日我被禽獸毒打,受這一場惡氣,也由他而起。其實,我們始終於乾淨淨的。以前還有將來打算,現在連心裡都是空空洞洞,什麼念頭都沒有了。每次見面,彼此雖極開心,說的多是互相勉勵,想將新舊兩村的人早點救出苦海;或是有什土人被困,想要救出虎口,令我暗中相助,分那禽獸心神。匆匆說上幾句,立時分手。
「本來形勢也大凶險,稍微被人看出,便是殺身之禍。內有一次,因他來得太勤,果被惡奴看破,剛一上樓,便喊殺上來。他真膽大機警,敵人業已走上樓梯,他還是那樣鎮靜,對我把話說完,輕輕往門後一閃,一面拔出他那兵器飛刀。我也照他所說,解開兩個紐扣,拖了鞋皮,揉著眼睛,裝著夢中驚起,趕出喝問,並還指揮惡奴滿樓搜索,由我房中穿出,鬧了一陣。也是你殺那惡奴張泰恨他入骨,不知怎會昏想生疑,說人也許藏在我的房內,竟不聽我的話,重又領人回身搜索。我知他藏在門旁屏風之後,先嚇得心跳,繼一想,他這人何等聰明機警,決不死守舊地,也許離開,真要撞上,憑這幾個惡奴也未必打他得過;誰知這廝真個刁惡,早在暗中告知他的同黨,已由前面分三路圍兜過來。我見人已分開,和我一起的才只五人,就是撞上,也許無妨,還沒想到那樣陰毒,竟連對我也生了疑心,不過不敢明說,防我硬不答應;另外兩起,連同樓下趕來的幾個武師也由前門趕來。我見人多,心想要糟,樓上下到處敵人,方纔他又無法逃走,心正叫苦,為了救他,還在假意吵罵眾惡奴,連一個人都找不到,心卻急得怦怦亂跳。
哪知連床底也翻到,並無一點人影。跟著,便聽樓外傳來信號,七星子又在西北方出現。
我先當他人已逃走,又是驚喜,又是奇怪,當時膽大,向眾惡奴,跳腳大罵,說他們不會辦事,都是飯桶,這多的人,既然看見七星子上樓,如何被他逃走,一面力催快去捉賊;另一面禽獸又在前樓暴跳,催眾惡奴快往夾攻。
「人走之後,越想越生疑,覺著他剛才還在這裡,便飛也沒有這快,彼此雖不知道大哥暗中同來,每次見他面具上沒有七星子的標誌,還當惡奴們造謊,見面時間又短,不暇多問,但我覺著近來老是他剛走不久,遠處必有警號,有時只得幾句話的功夫,七星子同在兩個地方相繼發現,早就疑他來的不止一人,惡奴說他會分身法,全是鬼話。
當夜又是這樣光景,料定人還未走,便把下人遣開,令在各樓廊上眺望,看似把人分成三面留神戒備,實則空出一面,好為他留出一條逃路,因我知他如尚未走,事前必還要見我一面。下人走後,正想尋他蹤跡,忽聽哈哈一笑,已在身後出現,原來他等惡奴追過,便知當時難於逃走,內有兩賊最是狡猾,多半還要回來搜索,先是輕悄悄掩在後面,隨著敵人走了兩處,忽往旁邊敵人搜過之處隱起。惡奴和我爭論時,他就站在惡奴身後景盆、花架的側面,相去才只數尺,竟無一人看出。
「因聽惡奴口出不遜,神情鬼祟,大有疑我之意,口氣又極輕狂,自己還未出險,一毫不在心上,反因此勾動怒火,暗中掩來,正準備惡奴再有無禮的話,立發飛刀,將其殺死。大哥裝的另一七星子忽將敵人引走。跟著和我對坐,從容說笑,除手中兵器飛刀沒有放落而外,直似我家來的一個熟客,一點也看不出人在危機密佈之中,我倒嚇得要死,連催他走,他說不忙,你當樓下就沒有人麼?惡奴已對我生疑,方才和你說話的一個更是可惡,早晚撞上非除去不可,勸我以後格外小心,這班豬狗攔他不住,何況真七星於也在此地,雖因此人形蹤飄忽,始終不曾對面,但是彼此志同道合,有他相助,所向無敵。並說他那位未婚夫人龍妹今夜也來接應,決可無事。不過,他由樓上縱下,難免與敵交手,就此下去,恐引起惡奴對我疑心,令我先行喊叫,吵得越凶越好,這樣看似與他為難,實則分散敵人心神,無異暗中相助,於他有利。我聽他說得有理,先裝害怕,說聽房後有了響動,喊人來看,等和眾下人尋到房後,他便現形衝出,我忙趕往樓前大喊,他已縱下,本來我勸他由樓後逃走,那裡人少,他因白馬藏在樓旁花林之內,仍由原路跳下,下面果有惡奴埋伏,被我驚動,想要搶上,人已縱落,才一對面,便被打傷了幾個,他一聲長嘯,馬便縱出,被他騎上,從容逃走,這樣膽大,事後想起還在心寒,他卻若無其事。
「日子一久,大約惡奴先看出他破綻,去向狗官親金蘭告密,行時害人,留下一信,禽獸當時大怒,趕來毒打,最後拷問,我氣極拚命,說出真情。禽獸走時,將我綁起。
我知禽獸陰毒,還不想容我好死,我也不想活命,只想死前和他再見一面,表明我的真心。正在盼望,不料大嫂趕來,死活我都感激萬分。我和他從小長大,由八九歲起,他便對我一直盡心愛護。後來我雖負心,心中仍是時常想念,也說不出什麼緣故。明知我背盟在前,對他不起,他又有了賢妻,我就被救出去,此後身世淒涼,也成一個孤鬼,我固不會嫁他做小,也更不會再嫁別人,不知怎的,和他一樣,見面無話,所說也是別人的事,不與我們本身相干,不見又想,心神老是不定。我老覺他對我和從前大不一樣,口氣雖極關切,神情一點也不似前親熱,彷彿當中隔著一道牆。先頗懷疑生氣,以為意存輕視,對我的好,只是昔年情分太深,後雖中變,餘情尚在;又見我失身豺狼,好些苦痛,將來並有殺身之禍,一時的善心憐憫,非但不再愛我,反恐小狗死後身無所歸,向他牽纏,難於拒絕,預先打好主意,不使彼此親近。每一想到這些新愁舊恨,便自傷心,幾次想要問他,並對他說,我不是那樣沒骨氣的人,只管放心。無如他表面上始終慇勤,我又好強,不願示弱,對他流淚,始終沒有開出口來,想不到他對我仍和以前一樣,雖然事過境遷,形勢全非,彼此都無他念,照大嫂方纔所說,妹子死也瞑目了。」
龍姑見她滿腹幽怨,無限愁腸,盡情傾吐,絲毫不假掩飾。丈夫對她固是光明磊落,和平日所說一樣,便她本人,也極知自重,沒有絲毫歪念。再見玲姑斜倚繡枕,雲鬢欲墜,玉膚如雪,竟體溫馨,屋中燈火雖滅,隔窗透進來的燈光照在身上,真如海棠春睡,帶雨梨花,說不出那一種美好嬌艷。所說的話又是那麼蕩氣迴腸,幽怨淒苦,不盡纏綿,耐人尋味,由不得越看越愛,增加出無限同情。暗忖:「此女真個絕世無雙,我見猶憐,何況男子對她顛倒。我如是個男子,便知女人禍水,似此佳麗,也必不捨放過。聽她所說,丈夫對她情景真個心狠。」想到這裡,覺著這樣丰神絕代的舊情人,對方又不是沒有回心轉意,對他只有比前更好更真,他竟始終拿定主意,非但不稍搖動,與之親近,照此女所說,表面上並還神情淡薄,暗防糾纏,好些使其難堪,心中悲苦,欲吐無從,連我聽了俱都不忍,他偏如此固執,為著何來?念頭一轉,已早把來時疑念消個乾淨,對於玲姑也更憐愛親熱,決計與之結一至好姊妹,只不知對方對我本人心意如何,便用言語試探道:「玲姊,可聽你那三弟說起他的三弟妹麼?」
玲姑早聽李強說,龍姑如何對他同情投緣,渴欲相見,不是事情太險,再三攔阻,日前早已同來;明知自己和三毛昔年愛侶,餘情未斷,非但沒有醋意,暗中吵鬧作梗,禁阻相見,反更日常關切,有時還勸李強常來看望,本覺難得,存有好感,人更聰明,知道黑女乃李誠之妻,生長山中,人最剛強義俠,和龍姑初見不久,已成莫逆,再想到來時所說口氣,知道對方弟兄抽狸情分深厚,心上人雖被龍姑得去,此生已無破鏡重圓之望,此是當初自己不好,不聽良言,惑於虛榮,受人欺騙,與她何干?李強曾說黑女身材瘦長,雖與來人形貌好些不符,因為龍姑誠懇親切所動,並未想到她是改裝而來,料知所說,必有用意,慨然答道:「這位龍姊我雖聽說,不曾見過,但聽三弟之言,真是他的佳偶。難得人會那樣明白,她明知三弟和小妹舊日情愛甚深,竟無絲毫疑念防閒,她能信得過三弟,就是看得起我這薄命人,我對她只有萬分感激,別的不說,單她這樣放心和對我的至誠愛護,我便不能有什絲毫對不起她的念頭。可笑三弟,在自和我總角之交,多年愛好,竟看不出我的心思。
「不怕大嫂見笑,我和他由十來歲起便發生情愛,雖因彼此年幼天真,沒有別念,可是他每日一早便到我家,平日同出同進,恨不能兩人粘成一起,不要離開。似這樣,直到分手以前好幾年都是如此。別時,為了和秦賊父子仇恨太深,形勢危險,大哥再三勸告,不許他私自尋我,他照例說定算數,也未再來;可是分手時節,他那悲憤,和我親熱神情,一時也說他不完。近年久別重逢,他簡直換了個人,我也看出他對我並非忘情,不知怎的老是看我不起。那日問他前贈的玉玲瓏可還尚在,本是無心之談,他不知想到哪裡,竟說打獵時丟掉。他的性情我所深知,龍姊既允他來尋我,也決不會要去丟掉,明是說謊。當時我付之一笑,他立時說走,我也不曾留他再坐一回,暗中卻是傷心已極,並還料定,暫時他已誤會,不會再來,誰知第二日深夜,特意為此尋我,說他昨日防我向他討還,假稱丟掉,實則,始終貼身藏好,沒有離開過一天,但要留作終身紀念,不再還我。經我暗中留意,查聽口氣,好些話均不像他本人所說,分明又是這位龍姊恐我傷心,教他這樣說法,此舉聰明到了極點,即使我心氣略平,並可借此查看我兩人的心意。不料他防我之心未去,不曾照辦,話只說了一多半,教的書沒有記熟,有的並還改變,處處留心,比他由此不來還要氣人。
「我想說他幾句,繼一想,我已無心重圓舊夢,只想幫他報仇除害,不間所說結為姊弟之言是真是假,到底這世界上,父母之外,還有一人顧念到我也是難得,何況他以前對我實是情深愛重,是我背信食言,不能怪他,反而心平氣和,」改說正事,他見我不再提起,方始安心。我雖羨慕龍姊福慧雙修,有此真心實意的深情丈夫,對她本人,卻是感激到了極點。人貴知心,我想見她,已非一日,三弟真要心口如一,當我骨肉之交,便可和她常時來往,結為異姓姊妹。加上大嫂這樣好人,我雖孤身一人,有你二位姊妹,真比以前關在牢籠裡面相差天地了。」
龍姑聽她說起玉玲瓏之事,竟和眼見一樣。彼時原聽玲姑神情哀怨,恐其難堪,心中悲苦,又當用人之際,強著丈夫次日暗中往見,並想就此查探雙方心意。後見丈夫回來,面帶愁容,仔細一問,才知見時,為防玲姑勾動舊情,沒照自己話說。走時,看出玲姑忍淚悲苦情景,知他心意被其看破,回身窺探,果在伏床哽咽,傷心已極,又無法安慰,自覺不情,心中難過。彼時還不十分相信,今日一聽,果然相符,一真百真,對於玲姑感想更好,忍不住拉住玲姑的手,低聲勸道:「玲姊不要傷心,將來小妹必以全力相助,決不使你有什為難之處。大嫂為人比我更熱,我們一起,只有熱鬧快活,怎會使你寂寞?何況重建桃源莊,還有許多事要大家下手呢。」玲姑方覺對方改了稱呼,口氣與先不同,心中一動,忙道:「你不是大嫂麼?」龍姑收回一手,剛把面具揭下,笑說:「我是倪龍姑,奉你三弟之命來此保護,救你脫離虎口,免為豺狼所傷。玲姊恰又誤認大嫂,妹也就將錯就錯,想聽你背後的話。你在患難之中,我還騙你,實在無禮,請你不要見怪。」說時,一張豐麗明亮的面貌已現露出來,正與李強平日所說相同,越發驚喜感激,忙說:「龍姊,我真想不到冒著奇險、深入虎穴來救我的竟會是你。方纔我曾說你是我知己,果然一點不錯。本來人心隔肚皮,你這一試,我和三弟的心跡全可證明,真比我死裡逃生還要高興,如何還會怪你?」
二女正談說間,外面先是震天價一聲號炮,比先前兩次所聞要響得多;跟著,便聽三四面炮響與之呼應。前樓一面,隱隱傳來喊殺之聲。這時,眾惡奴因惡奴張泰失蹤,尋遍全樓,不知去向,幾次提議要往玲姑房中查看,均恐狗子反覆,不敢冒失。鬧得最凶時,玲姑又在裡面喝罵,一面故意高呼小香倒茶,二女恰都離開。惡奴見她發怒,想起狗子喜怒無常,夫人平日又最得寵,不敢再吵,靜了一靜,也就罷了。不料內一武師本領不高,心思卻細,斷定惡奴人決未離開,不是遇害,便是落水,招呼眾人專查有無可疑之跡。眾惡奴覺著有理,二次分途搜索,內有兩人尋到玲姑窗前,發現窗台上有兩點血跡,驚呼起來。正要喊人查看,前面敵人業已發難,炮聲過處跟著便聽鼓聲如雷,震撼水面,聲勢越發驚人,迥出意料。當時一陣大亂,也忘了喊人來看血跡,分朝前面趕去。
龍姑何等機警,口中說話,耳目井用,早注定那幾面門窗。一見窗外立有兩條人影,交頭接耳,互相指說,仔細一聽,剛聽出「血跡」二字,想起房中所藏死屍,暗道「不好」,忙把刀拿起。未等招呼玲姑,號炮業已發動,隱聞雙方喊殺之聲由前樓分三四面傳來。二女知李氏弟兄業已率眾進攻,心中一喜,精神大振,玲姑首先坐起,龍姑見她緊張興奮之狀,笑說:「玲姊先不要忙,此時援兵未到,外面人多,你身又受傷,容易吃虧。下面停得有船,還有兩個得力幫手,少時就到,等到見面,再打主意,包你從容出困。可恨你三弟此時還不見來。」話未說完,小香、琴兒相繼慌慌張張越窗而入,一見房中坐一黑人,未容驚呼,玲姑已先喊住,匆匆一問,才知方才是一枝火箭由西南方射往東北,到了空中落將下來,無巧不巧落在前廳側面不遠山亭之上,箭上竟附有好些火彈,一個接一個,藥線業已引燃,到地爆炸,傷了兩人,當時火起。隨有三四枝火箭由北山崖上發出,雖然落在水中,不曾起火,但那威勢卻極驚人,落到水裡,照樣爆炸,震得水和小塔一樣湧起。緊跟著又是幾聲大炮,也不知哪裡來的那許多木排,上面燈火通明,火龍一樣,差不多有好幾百條,上面立滿手持火把弓刀的敵人,喊殺震天,潮水一般分三面朝前樓攻到。我們只管備有弓箭火球朝前亂打,聽說敵人人多厲害,全肯拚命,並無用處。
二女又說:「我們在前廊只看到一點,水面上好似佈滿了火光,映得上下通紅。如今男女下人,全都害怕,尤其是先前奉命保護後樓的大爺二爺們三三兩兩相對商量,說平日和土人仇恨太深,被他殺將進來,一個也休想活命,表面都說最好趕到前面一同合力將他打退,暗中卻各使眼色手勢,看去十分可疑。我正想男的都走,這座後樓何人防守?跟去一看,原來他們知道老莊主防備最嚴,又會算計,腿快點的已各自搶先駕船逃走,樓後停的船已被偷光,內中一條小船,上坐三人,起身較慢,正往前走,不知怎的,「哎呀」一聲,無故翻倒,同時聽說,莊主因好些貴重東西都在夫人房內,還要趕回,不知真假,望夫人趕緊打個主意;否則,這些人都是狼心狗肺,有好幾個都說過無理的話。
「最氣人是,船被先逃的人偷光,前面還有四五條船兩付木排,兩個武師、二十多個打手都說夫人房中金銀財寶甚多,這班土人多半只殺莊主全家,他們吃人的飯,奉命行事,只要到時話說得好,全不相於,口氣大是不妙。如非朱老武師力說敵人不過虛張聲勢,看去人多,顯得威風,其實他們無什本領,憑著蠻力決難取勝,只七星子厲害,一個已在附近水中騎馬出現,但是我們新來的幾位武師均有驚人本領,內中還有幾位會水性的,你們不要冒失,弄個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此時敵人只吵得凶,火也才起了兩處,並未被其攻到前樓;就被攻進,這大小數十百所樓台,只肯和他硬拚,照樣轉敗為勝。你們冒失亂來,非找倒霉不可。尤其老莊主準備嚴密,方才莊主曾說,官兵三日之內必要來此掃蕩新村,當他反叛看待,一網打盡。只守上兩三日,便有救星。敵人剛一進攻,你們還沒交手,便自行慌亂,就算他不殺我,誰和他一起賣苦力?幸而這裡都是自己弟兄,要是被莊主身邊那幾位聽見,必當我們膽小怕事,背主偷生,還想混水撈魚,誰也休想活命,不如看清形勢再說,能勝最好,真要打敗,再逃不遲,這伙土人,都要憑力氣換飯吃,我們怎過得慣?才將這夥人壓住。跟著,便見那人和他徒弟打手勢,竟往前面欄杆下停泊的一條小船上縱去,匆匆開了就走。看神氣,必是看出眾人想要趁火打劫。後樓空虛,去往前面報信討好,表示忠心,想請莊主另帶得力的人回來鎮壓防守,我們小心些好。」
說時,二女都是神態慌張,爭先開口。小香說了幾句,插不上嘴,又往窗前張望,忽然驚道:「後莊開來好幾條船,上面還有我們號燈,想是老莊主派來的救兵,怎麼不往前樓,卻朝我們這面趕來?」玲姑見窗外又趕來幾名使女,房門外並有人在低呼:
「請夫人小心,強盜業已殺來,可有什吩咐沒有?」玲姑知道眾人對她忠心,事已至此,也無須隱瞞,正要向眾開口;龍姑因聽小香一喊,窗門已開,瞥見斜角水面上駛來五條船和木排,上面人數不多,但是刀槍並舉,火把通明,直對後樓這面駛來,想起江萊、茹億均在下面,此時怎還未到?鼻端又聞到一股血腥氣,耳聽琴兒指地驚呼,見是惡奴死屍,隨手抓起,越窗而出。玲姑急喊:「龍姊怎不帶我?」龍姑回顧說道:「拋這死屍,就便喊人就來,玲姊放心。」窗前使女見一條黑影帶著一人飛出,同聲驚呼,便往旁退。龍姑也是心中高興,一時大意,先看出窗外只有三個使女,又知玲姑素得人心,毫不在意,沒想到她那一身裝束嚇人,窗門剛開,對方不曾看到房中還有外人,前面有幾個惡奴因聽左近樓上人語喧嘩,說有救兵趕來,回往後面張望,聞得使女驚呼之聲,瞥見黑人飛出,手提一人,正是先前失蹤的惡奴張泰,自恃人多,同聲喝罵,追撲過來。
還未到達,內中兩個揚手便是一鏢。
龍姑見眾惡奴方才一亂,又聽出這輩都是飯桶,本未放在心上,江、茹二人只一趕到,當時便可成功。因丈夫始終未來,方才擒賊擒王的主意也未如願,好些失望。聞聲側顧,將手中賊屍一擋,那兩隻鋼鏢恰中在惡奴頭上,將狗頭打得粉碎,不由大怒,假裝膽怯,張皇欲退,等到敵人相隔丈許,冷不防舉了死屍揚手朝前打去,發鏢二惡奴還當張泰未死,又聽出黑人是個女子,拿著惡奴當擋箭牌,不敢胡亂發鏢,一面喝罵,一面前撲,被龍姑一死屍先將當頭一個打倒,第二個也被掃中,撞向一旁,幾乎跌倒。龍姑知道對方人多,更不怠慢,拔出腰間飛刀,颼颼颼接連發三道寒光朝前打去,當時又傷亡了三個。惡奴共只八九人,還未近身,上來便先去了一小半,全部膽寒心驚,哪裡還敢冒失再進,一陣大亂,往後驚退。
龍姑見自己孤身一人,為防玲姑有失,先將三枝飛刀搶了回來,乘賊黨未來,連朝窗中低聲急呼,說:「你這裡門窗堅實,快把前後門窗關好,以防敵人侵入,不要管我。」玲姑初次見此凶險,嚇得心裡亂跳,雖見龍姑連殺傷了好幾個,畢竟人單勢孤,一面忙喊:「房中二女快將兩面門窗一齊關上。」面前的窗卻不肯閉,極口急呼:「龍姊請快進來,我姊妹死活均在一處,你孤身一人,如何在外對敵?」龍姑連喊江、茹二人,未聽回音,前面教師惡奴已全驚動,重又回身,但不似方纔那樣猛撲,並還交頭接耳,好似還有鬼謀。斜對面樓房上的敵人也全警覺,紛紛喊殺,並有好幾枝冷箭相繼射來,釘在樓板之上,震震有聲,搖撼不已,內中一技龍姑幾被射中。玲姑又固執不肯關窗,強要同守,並還伸手來拉。正在愁急,力說不可,耳聽身後一面腳步微響,忽然警覺,知有敵黨繞著後樓,兩面夾攻。急怒交加之下,忙將手中鋼刀插向肩上,雙手持了幾把飛刀,正準備來人只一現身,先殺他幾個出氣。樓外倏地一亮,跟著便聽對樓人聲大亂中雜著一串爆音,同時,又聽身後驚呼。
龍姑原因前後皆敵,貼窗而立,兩頭戒備,目光到處,瞥見身後掩來一賊,張弓待放,不知何故,跌倒在地。隨聽驚號奔逃之聲亂成一片,心方奇怪。前面十來個敵人也走將過來,手中多半拿有弩箭暗器,看神氣等,似再進幾步,等後面同黨包抄過來一同下手,兩下夾攻,不料隔樓火起,內有數人似極驚惶,便往旁邊張望,口中急喊,亂成一片。當頭另有五人一起,卻似全神貫注自己,並未回顧,假裝飛刀厲害,故示膽怯,走得極慢,實則別有陰謀,神情凶狡,一望而知。心中有氣,來人相隔已只三丈,揚手一刀,剛剛發出,由側面一人肩上擦過,似已受傷,還未看真,對方的弩箭暗器已全發出。正等拔刀招架,忽聽一聲斷喝,一條灰影箭一般首先由下竄上,一手拿著一個布包當盾牌,一手拿著一根七稜如意純鋼鑽,一身又光又滑的水衣水靠,動作如飛,才一照面,便將敵人弩箭暗器紛紛打落,一縱兩三丈朝前殺去,剛看出來人正是茹億,江萊忽又由後面趕到。
三人會合一起,龍姑心膽立壯,樓上那些打手惡奴自禁不住,這三人一殺,才一照面少便紛紛傷亡。龍姑見江、茹二人還要往前追殺,隔樓似已起火,紅光照耀,火焰上騰,加上男女驚號哭叫之聲,聲勢甚是驚人,忙將二人喊回,令守當地,不要離開。江萊忙說:「樓角後面還有十幾個賊黨,先想由後暗算,被我用魚梭連傷五人,業已驚退。
如今三哥業已搶先發難,大哥見他放出火箭,也在北崖提前傳令,吩咐發動各路埋伏一齊進攻。他知三嫂在此格外情急,少時還要趕來。賊黨人多,又多守在樓上,居高臨下,大哥想把這大片園林樓閣留下,以為將來全村公眾暇時行樂之地,不願燒燬;否則,我們火箭厲害,早已四處火起;敵人決難抵敵了。此時三哥等援兵未到,須防敵人派來救兵,裡應外合,如由水中駕了籐舟先走,沿途又有幾處高樓,恐其居高臨下,亂放冷箭,小弟已將信號放起,通知前面,最好請三嫂回到房中,關上窗門,專心保護玲姊,我和茹二弟由這裡繞著樓廊分頭搜殺,就不能把賊黨殺光,也將這些飯桶教師逼走,免得三哥等來得稍遲,一個不巧,受敵人夾攻暗算。」
說時,龍姑瞥見後莊來的那幾隻快船木排相隔漸近,側面樓上敵黨紛紛高呼求援,並說:「老莊主真個足智多謀,來的多是好手。」七張八嘴,吵成一片。跟著,又見老賊所居後莊樓前有大小十多隻木排,火把通明,分兩三起隨後趕來。側顧前樓一帶只管喊殺震天,一串串的小船木排載了許多手持弓刀的土人由各處樓房空隙中往來馳過,有時並有流矢由前樓飛來,落在前面樓廊之上,但無一船趕來應援,知前後樓相通,互有呼應,只隔著大片園林假山,形勢危險,轉眼強敵就許趕到,心方一驚,忽聽玲姑大聲疾呼:「那不是我們三弟麼?」龍姑聞聲驚顧,相隔第一起來敵不遠,水面上果現出半截白人,前面昂起一個馬頭,定睛一看,正是丈夫李強突然出現,騎著白馬,在水中急駛,看神氣,似往自己這面趕來應援。馬行頗快,可是敵人大小五隻船排相隔也只三四丈,順流急馳,好似更快。當頭人馬離開來路,前面第一所樓房,只有兩三丈遠近。因右面有兩所樓房業已起火,哭喊之聲甚是雜亂,加上原有燈光,照得那片水面又紅又亮,看得畢真,知道兩邊樓上均有埋伏,丈夫一手持刀,一手拿著幾枝火箭,朝前厲聲喝罵,也聽不出說些什麼。後面敵船業有鏢箭發出,丈夫人馬一味搶先,頭都不回。
惟恐前後受敵,中箭受傷,其勢又無法叫他回去,龍姑心中萬分惶急,慌不迭趕往樓前,探頭一看,前面這兩列樓房,比正樓本低得多,這時水勢越大,已快漲到二層樓面,離水最高的房頂不到兩丈,火勢起後,濃煙大作,上面的人存身不住,多半逃光,紛紛湧往樓前停泊的小船之上,爭先恐後,亂搶亂擠,哭喊連聲,已往前樓一帶逃去,只來路左面一排,因是分開,沒連在一起,只前面一處被火點燃,因在上風,樓頂離水更低,上面防守的人有幾個本領較高,想因敵人未到,先就逃走,不好意思,又佔著上風便宜,望見敵人只有一人一馬,自己這面還有十多隻船排的援兵,相繼在他後面追來,認出來敵正是為首仇敵七星子之一,倚著人多,居高臨下,正在張弓搭箭,同聲喝罵,準備再稍隔近,便發鏢箭,其勢洶洶。為首一人手已揚起,另外還有一二十人看去也都似會點武功的好手。龍姑見狀急得心跳,玲姑更在後面哭喊:「你們快救三弟,不要救我!」人也攀窗而出,抓著龍姑手臂,急得週身都抖。
說時遲,那時快,敵人第一枝鏢箭還未及發出,李強人馬已然趕近第一所業已起火的孤樓之下,身後船排也越追越近,有好幾枝鏢箭由後射來,落在馬後水中,差一點沒有射中馬股。眼看萬分危急,李強一聲斷喝,把手一揚,立有一縷火星,帶著一道寒光,往相隔兩丈房頂上的敵人打去。那道寒光,正是李氏兄弟百發百中的飛刀和一枝火箭,同時發出。飛刀較快,搶在前面。敵人似知火箭厲害,中上便要爆炸起火,為首一人自恃武功,只顧看那火箭來勢,想用兵器將他打落,百忙中,沒看出另外夾有一口飛刀,來勢更猛,竟搶在火箭之前,等到瞥見一道尺許長的寒光迎面一閃,想要逃避,已自無及,當時打中面門,刀尖直透命門,斜穿出去半截,釘在面上,只驚呼得半聲,身子一歪,噗咚一聲,滾跌水中,送了性命。
樓頂同黨原是奉命防備後樓的,幾個好一點的打手,由這兩個有本領的武師為首主持。先見火箭飛來,不顧用箭去射敵人,各舉兵器搶先防禦,本來那枝火箭多半要被打落,不致起火,因這為首一人自恃本領搶先上前,吃飛刀打中要害,應聲而倒,眾惡奴打手本就心慌,見狀大驚。另一武師見火箭帶著一團火星由身旁飛過,喊聲不好,一刀撩了個空,剛一轉身,第二道寒光又由身後飛來,連影子也未見,便被透胸而過,倒地身死。
為首兩人轉眼傷亡,下余這些惡奴打手哪裡還敢迎敵,再見一串爆音起處,樓瓦震碎了好幾處,當時火起,越發心驚膽寒,紛紛翻著屋簷搶先逃走,往樓前兩條木排上縱去。有的心慌太甚,竟由樓頂縱往水中,人還不曾逃完,內中一個手快的,回顧敵人已由水中趕來,越發膽寒,慌不迭回手一刀,斬斷排上纜索,紛紛搶起篙竿,撐了就逃。
剛順流逃出兩三丈,待往旁邊花林中掉頭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