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姑父親倪仲猷,便是李強寄居之家,人甚精明幹練,對人誠厚,和李誠患難至交。
當初捨去舊業,另辟新村,便是二人為首,和十幾個有志氣的土人密計而成。李誠走時,命李強寄居倪家,表面代為牧羊,實則含有深意。仲猷受了李誠重托,照看李強,代管田業,等到年長,再把未來作為逐漸告知。人最機警深沉,頗有智慧,只是年老體弱,過於把穩,先想李強長大,再照乃兄所說指點行事。及見李強聰明體力與年俱進,似比乃兄更強,有許多事均和李誠預示相同,反更周詳穩練,越發喜愛,索性一字不提,任其自為,也不加以拘束。
龍姑乃仲猷獨女,從小聰明伶俐。山居的人,均受李誠之教,從小先要讀上三兩年書,並學武事。仲猷文武兩途都還勉強來得,龍姑又最用功愛好,這時年已十六七歲,文的雖只半通,武功卻比一般女娃兒要好得多,更能吃苦耐勞,人也生得端麗。村規無論男女,均須能夠自給,才談婚嫁,配偶各隨自願,心有所屬,再告父母。因是同村近鄰,由少至長,常時往來相見,彼此家世為人十九知道,加以人人耐勞勤作,以犯村規為奇恥大辱,個個愛好向上,都認得字,都學過武,智力差不多,就有幾個出眾的,無事時大家一樣,也看不出什麼高低,只要品貌相當,雙方情投意合,一請即允,家長向不作梗。只未集合以前,必須彼此心願,誰也不能勉強,日常相見,純任自然,也無什麼嫌疑顧忌。
李誠本是眾人心目中的英雄。對於李強,因其從小勤敏,肯為眾人出力,又那麼強健勇智,謙和誠信,全村少女都願與之同游,李強偏守著兄長居安思危、強仇虎視之言,閒時默坐深思,不喜與眾少女說笑親近,每次放青,多擇無人之處,往往深入後山數十里隔夜才回。近一二年,所去更遠,常時帶了羊群,隔兩三天才回。眾少女見他落落寡合,遇上稍微帶笑應答幾句,便各走開,無法親近,閒時又少,日子一久,也多疏遠。
只龍姑一人因是朝夕必見,比較親近,始而覺著對方少年英俊,比誰都好,相處日久,無形中種下愛根,幾次想與同游。李強以為仲猷只此愛女,自己所去之處,境太荒僻,由十七歲起開始入山探荒,就便覓取珍藥,已連遇險好幾次,恐有失閃,再四婉言辭謝。
龍姑知他外和內剛,言出無改,中有兩次勉強同行,只在近處放青,終日相對,只管面帶笑容,不問不答,比在家中見面反更冷淡,自己滿腹熱意難於傾吐,反使心中不快,只得改在家中慇勤照料他的飲食起居,無微不至。李強也不是不知龍姑聰明美好,性情良善,對他情深一往,心中感激,不知怎的,沒有愛意。龍姑見他對己雖好,無形中好似隔膜,比起同村少年情侶暇時同游同息,互相親密情景,迥不相同,每一想起,便自難過,但又沒法出口。
仲猷看出愛女心意,想起李誠行時所說密語,雖代愁急,也是無法勸解。這日見愛女低頭尋思,方一示意,令其別尋中意之人。龍姑聽出李強似與別的女子有約在先,此時雙方雖然年幼,照著村規,談不到婚嫁二字,但是彼此情愛甚厚,雙方家長,也早默許,只等李誠歸來,雙方再往還上一半年,只要男女心願和小時一樣,立為成婚,才知李強心有別戀,怪不得不肯親近,心中直冒涼氣,當時氣走,背人哭了兩天,只不知所愛的人是誰。環顧同村少女,無一人比得上自己能幹才貌。李強對別的少女,更比自己冷淡得多,料定人在舊村。李強常時入山不歸,也許前往私會,特意暗中隨往窺探,已非一次。不久發現李強入山用意,並非為了與人約會,每次深入,必先把羊群藏入一個大山洞內,內裡堆著許多羊吃的山糧草料,然後帶上常用的刀鏢,獨自入山。所去之處,向無人跡,荒僻異常。並有兩次遇到猛獸,均為所殺。膽勇本領,大得出奇。上下危崖峭壁,縱躍攀援,捷如猿鳥,稍快一點,便追不上。行蹤更是隱秘,每當公眾練武例會時,卻不絲毫顯露,心中不解,回家向父密告。
仲猷聞言,好生驚喜,隨又歎道:「李氏弟兄,直似天人,小的更好,我也愛極。
無如奉有乃兄密令,將來第一步,使得全村安樂,永無災害,才能談到別的。女兒眼力固是不差,但他幼時與舊莊陳家之女十分投緣。那女娃貌美靈秀,我曾見過,他哥哥也極讚好,雙方似有前約,初先以為分手時彼此年小,許未談到婚嫁之事,歲月一多,也許忘記。那日他放羊回來,見他獨坐樹下,手中拿著一塊玉玲瓏,不住把玩,在想心思,彼時他哥哥剛走不久,還未覺得。後一留心,他只背人無事之時必將這塊玉取出凝思,面上常帶愁憤之容,本性全現,不似平日沉穩,喜怒不形於色,料有原故。因其背人,未便明問。過了數年,這日隔夜由山中回來,人大疲勞,那玉本來貼身懸掛,竟在脫衣時掉在地上,被我拾起。他睡醒不見,急得飯都沒有吃,正要去尋,我才設詞探詢,他說童時好友所贈,問出姓陳,便還了他,未往下問。那玉由此掛在他的頸上,事隔多年,他還心心唸唸,不忘此女,這類事,照例不能勉強。我兒年已成長,村中能幹少年,不是沒有。」還待往下說時,龍姑已痛哭起來,力言侍奉老父,終身不嫁。仲猷見勸不轉,只得告以人非太上,不能忘情,天下事水到渠成。你既非此不可,不如仍對他好,只不露出痕跡,遇事暗助,山裡頭卻不要跟去。陳家女娃無論多好,畢竟多年未見。此時年已長大,人情難測,能否守約不嫁,並不一定。只要對方嫁人,便無一人勝得過你。我們和他同住一起,日子一久,終有法想。
龍姑不知乃父那年盤問時,李強答話詞意堅決,曾有終身不娶之言。為了全村安危大事,決不為一女子消磨志氣。何況事太艱難,十九無望,除有時見景生情而外,由去年起已不再想她等語。龍姑癡心太甚,覺著乃父所言有理,反倒高興起來,用情越來越專,只不露出。這日又尾隨李強出外放青,歸途發現群狼追一少女,被李強仗義救下,雙方雖只匆匆幾句話,而李強的神態辭色,均蘊有無限熱情,竟是從所未見。少女已然去遠,還在呆望歎息,對方果比自己美秀得多,懷著滿腹悲憤失望,歸向乃父哭訴。仲猷仔細問完經過,笑道:「我以前還覺事情大難。照此情勢,分明狗子已為村主,有了權柄,看中此女,已成虎口之食。休說時機未至,李誠未歸,便是舊莊那班少年,誰與此女稍微親近,便有殺身之禍。李強只管癡心,無如狗子凶威所迫,一個女娃兒家,就有志氣,也逃不出虎狼掌握,何況還有父母全家安危所關,必不敢與之強抗。照你所聞,李強明早必去,此行頗險,但他性剛膽勇,勸必不聽。我父女任他來去,如何說法,不可攔阻。好在陳氏父女,對他都好,又有救命之恩。他雖有一身驚人本領,毫不外露,年紀又輕,狗子狂傲驕縱,仍當他是個放羊娃,未和此女成婚以前,定必聽勸,至多受點虛驚而已。」
龍姑聞言,雖又生一線希望,終不放心,暗中跟來。初意此行往返至少大半日,不料午前回轉,再聽陳四和李強所說的話,越發歡喜。因見李強悲憤神情,知為玲姑而發,自然不無妒念。李強聞言,見龍姑一雙妙目,黑白分明,注定自己,似嗔似喜,猛想起近一年多藏羊山洞中的草料山糧,常似比預計所留要多好些,初意羊吃大少,偏又那麼肥壯,心甚奇怪,照此口氣,分明龍姑暗中相助,不是背後尾隨,便等自己去後代為放青,或是多割糧草,存洞備用,妙在行動隱秘,不令人知。雖有兩次,發現可疑痕跡和女人影子,略微搜尋,因其藏得巧妙,不曾發現,以為不會有人跟來,也就放過,想不到是他所為,由不得心中有些感動,笑說:「龍妹,我真虧你,以前幫了我多少次的忙,我會一點不知道,怎對得起人呢,」龍姑見他辭色感奮,面有愧容,忽然想起老父之誡,便不再往下說,改口笑道:「三哥,你由昨日起累了一日夜,也該回去歇息了。我們情如兄妹,你整天代我家放羊,就我幫一點小忙,也不算什麼,何況並沒幫你什麼忙呢。」
李強心緒甚亂,只顧盤算三日之約,無心多言,略微謝諾,便同起身。
仲猷早在門前盼望,見二人趕著羊群一同走來,愛女面有喜容,問完經過,悄告龍姑,在此數日之內,千萬不可和以前一樣尾隨在後。龍姑問故,仲猷不答,只說:「你聽爹爹的話,包你如願。」龍姑因對方已然有些感動,正在得意頭上,如何肯捨。第二日,背了仲猷,竟和李強明言:「一人勢孤,近處放青還可,再如深入後山,務望帶我同去,以免寂寞,就便也可遊玩山景。為全村的人出力,開闢富源。我非平常女流,如論武功,雖不如你,尋常蛇獸,決難傷我,只管放心。」李強仍是婉言辭謝,並說:
「龍妹盛意,十分感謝,無如此行甚險,不久我還要深入森林,你一少年女子,如何去得?以前我是不知,想起內有兩次,我被猛獸包圍,不知龍妹是否同在一旁,此時想起,尚且心寒。現既知道,斷無和你再去之理,如把我認為自己兄妹,請聽我話;否則,只好背你行事,去上多少天,查看明瞭林中形勢,再回來了。」龍姑知他說一不二,想起日前所去森林,到處伏有危機,好生愁慮,只得應諾。
李強恐她說話不真,又再三叮囑,說:「近在山中發現一件奇事,由我一人往探,決可無害,你如同往,使我徒多顧慮,好些害處,何苦來呢。」龍姑忙問:「你說的是離此數十里東南山谷中那片森林麼,那日我在暗中跟去,見你連遇兩次猛獸包圍,心膽皆寒。先恐被你看破,相隔又遠,不及往援,心正惶急,順著崖坡,往下飛跑,不料那些猛獸全被你一人打死,有的嚇跑,當時心慌,差一點沒被你撞見。過不兩天,我起身稍晚,沒料到你會半夜起身,追趕不上,又看不出是由何路入山,兩處藏羊洞內,均未見羊。當夜你未回家,真急死人。後聽爹爹說你明日必回,決無他慮,仍不放心,盼到第二天下午,你才回轉,人已疲極,看著心疼。稍微一問,語多支吾,恐你疑心,只得藏在心裡。後來留心,東南山未見再去,可是每隔些日,必要突然失蹤,最多時竟隔兩日才回,心思又巧,捉摸不定,簡直拿你無法,每一想起就擔心。你方纔所說,可就是那地方麼?」李強驚道:「東南山森林你也跟去過麼?果然被你料中兩分。二妹如不聽話,還要跟我,只好住到別家去了。」龍姑見他板著臉說話,甚是發急,連忙分辯,說:
「三哥出去,只不瞞我,我就不去。有個一定地方,好歹也叫人放心。」李強見她眼花亂轉,珠淚欲流,忙笑勸道:「二妹好意,我必遵從,只不可向人洩漏。不過,我這人不說虛話,最近數日之內,也許隨意行動,二妹不要過間,過了這幾天,無論何處,必與二妹商量如何?」
龍姑看出李強辭色誠懇,關心自己,遠甚從前,也頗喜慰。料知必有背人之事,無奈性大剛強,再如違他心意,必遭不快。剛點頭應諾,忽想起陳四別時之言,心又一酸,方想開口,又覺勸說無用,想了一想,忍不住笑說:「三哥知我謹慎,不多言語,但我知你將來關係全村人的安危禍福,不是小可,望你遇事保重,別的話我也不說了。」李強深知龍姑聰明渾厚,此言是為赴約而發,不禁臉上一紅,慨然答道:「我向來說話算數,不畏艱危,何況無什相干,盛意心領,只管放心,所去如是近處,二妹無事,必請同游便了。」龍姑也未再說。
次日一早,李強想起近探森林兩遇猛獸之事,好些可疑,同時,又發現森林盡頭還有奇景,趁此兩日閒空,何不再往一探,因知龍姑雖然言而有信,對己太好,不與說定,萬一又跟了去,豈不犯險?便喚到一旁,設詞探詢。龍姑不料他在約定數日之內,仍會和她商量,好生歡喜,笑答:「我知三哥本領高強,天生神力,尋常蛇獸決難傷你,那多的羊,卻是累贅,由我代你放青,我便不去。」李強每次探險,均為羊群發愁,帶去累贅,須先藏好,又要預儲草料,好些費事;不帶去又恐外人看破生疑,難得龍姑這等用心、幫忙,連忙謝諾。龍姑堅要同去東南山中,好在不是蠶忙織布時令,乃父又曾屢次示意,令龍姑相助放青,忙即謝諾。同到放羊之處,力囑龍姑,不可離開,自將羊洞中所藏刀鏢弓箭帶上,各自上路,往青龍澗趕去。
當地僻處東南深山之中,中隔大片森林,地名也不曾起。李強原因牧羊採藥,發現林中奇景,和林那面的泉石林野,前後才去四次,中有兩次途遇猛獸,如非膽勇機警,幾乎送命。但在未一次遇見野熊時節,因那東西力大兇猛,以一敵四,本是險極,就仗著身輕靈巧,鏢無虛發,也不應死得那麼容易,事後奇怪,特意往探。走到路上,想起龍姑對他那樣好法,和前後相待情景,忽然明白過來,同時玲姑倩影又上心頭,覺著那麼可愛的人落在狗子手內,越想越悲,心情甚亂,信步前行,一路胡思亂想,不覺走進森林以內。
正走之間,遙聞土熊野豬嗥叫之聲,心中一驚,暗忖:「身入險境,我怎如此大意。
這森林內野獸甚多,土熊野豬之外,還有虎豹豺狼,逐步都要留心,上次如似今大意,早已為豹所殺。」連忙握刀四顧,想借大樹遮掩,觀查前行,再用刀斫下樹皮,作為記號,以免走迷。等尋到青龍澗,查看到底有無人跡,再打主意。不料剛一回顧,便聽石側樹後草響,跟著,便有一條黑影由深草裡斜竄過來,連忙一刀斫去,就勢往旁一縱,身才避過,忽聽:聲慘號,那黑影已由身旁竄出一兩丈,撞向一株樹上,倒地不動。
過時,因是事起倉促,來勢太猛,惟恐一刀不中,邊斫邊躲,覺那一刀斫在骨頭上面,並不甚重,這類深林中的猛獸,目力甚強,稍微受傷,怎會撞向樹上,倒地就死?
和那日所殺猛獸一樣,不論刀鏢,打中就死,又死得那麼快法,心中奇怪。仗著煉就目力,過去一看,乃是一條花斑土豹,比狗大得多,形態猛惡,右肩上中了一刀,只斫去巴掌大一片皮肉,並不致命,怎會死得如此快法?那日初遇獸群,驚慌過甚,這類獸肉又不好吃,只將所中的鏢取回,不曾留意。及見這次,又是如此,再聽前面猛獸嗥叫之聲,好似有什麼危害,起了騷動,互相驚竄,由近而遠,與平日所聞不同,越生疑心。
正想仔細觀查,忽見豹腹下有亮光一閃,翻轉一看,乃是一把長約尺許的牛耳鋼刀,深插豹腹之內,不禁大驚,越料林中有人,此豹乃他所殺,少時必要追來,對方心意,善惡難測,孤身一人,不無戒心。正待藏向樹後,相機行事,忽聽響動,連忙閃身回顧,又是兩條土豹,由身後那一片無什野草略有天光下射的石地上,悄沒聲飛馳而來,前頭一條大豹已當先縱起丈許高下,離身不過數尺,幸而發覺尚早,差一點便被撲中,慌不迭揚手一鏢,持刀就斫,想借大樹掩避,去掉一個,再殺一個。第二隻發現生人,也同縱起,前豹只中了一鏢。為了閃避太急,刀卻斫空,方覺豹子靈活難鬥。忽聽同聲怒吼,豹由側面橫竄過去,落地之後,連聲怒吼,滿地打滾,騰擲不已,就勢連發兩鏢,全都打中,兩豹一味亂抓亂滾,也不向人反撲,以為未傷要害,方想再補兩鏢,連聲慘嗥中,兩豹已相繼橫倒不動。過去一看,各用四爪緊抱胸前,草地裡多了一個大坑,草已滾平。
用刀撥開,細一查看,兩豹身上均中有一柄同樣小刀,暗忖:「先死那豹,藏伏近處,突然躍起,撞樹便死,如其有人,早該尋來,如何未見?」又待了一會,終無人影,那三口小刀,卻是寒光耀目,鋒利非常,越看越愛。本想帶走,又覺此是有主之物,連那三豹,也是那人所殺,不應撿此便宜,便把三刀,插在豹頭之上,仍往前走。經此一來,格外小心。
又走數里林更昏黑,如非平日能在暗中視物,直難辨路。李強先後己來四次,專挑比較漏光之處行走,只這一段最黑,恐左近猛獸暴起,不時舞刀而行。走著走著,刀光映處,發現樹下有一黑物,一鏢打去,不見轉動,過去一看,正是那日帶鏢驚竄、僅得逃走的一隻土熊。再看傷處,又發現一技長箭。由此起,沿途均有發現,熊豹青狼,不下二三十條,全是差不多的死法,所中非刀即箭,內一小半所中刀箭,被人取走,身上堆滿蟲蟻,正在密集啃吃。有的傷口流著紫血,好些地方已被蟲蟻啃咬露骨,傷處尺許方圓一片,卻是皮肉皆全,不見蟲蟻,料知刀箭均有奇毒,否則,不會死得如此容易。
等走到日前經過的水塘,死獸越多,好些將皮剝去,有的還帶有刀箭,人卻始終未遇一個。
正想不出是何原故,忽見臨水樹下掛著大片樹皮,上寫:「來人到此速回。過了明春方可再來。此時前行,便有險難。獸身刀箭奇毒,見血必死,只要發現,可全取走,作為禮物,免你空手回去。如不聽話,須知林中猛獸甚多,何等厲害,尚且被殺,況你孤身一人?你明我暗,人數又多,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我們向不出林,也不願外人來此,念你年幼無知,先禮後兵,再來便是送死。」下署林主人啟。用刀劃成,字甚潦草,文理卻頗通順。心想:「猛獸死得這多,人必不少,又有這等利器,如何能與為敵?難得有此好意;否則,早遭毒手。」想了想不應違抗,但又不肯示怯,大聲說道:「此山本非私有,我因採藥,無意之中發現林那面溪澗瀑布,和一座乾淨高大的石洞,心中喜愛,並無他意。今日來此不易,如能容我再往一遊,在洞中住上一夜,明早回去,便感盛情。野獸非我所殺,刀箭雖好,無故拿人東西,問心有愧。蒙你厚贈,只取一刀一箭,以便仿造,將來奉還。真要不許我過去,便請出面明言,我也馬上就走如何?」連間兩次,均無回應。李強原是想和對方見面,故意設詞試探,並顯自己膽勇無畏,並不一定強人所難。及見對方默認,只得硬著頭皮,穿林而過。
在這等昏黑危險、方圓百數十里的森林之中孤身獨行,林中又有極厲害的怪人和各種猛獸,隨時隨地均有危機,只管少年氣盛,慷慨前行,心終不無戒懼,比起方纔還要留心,稍見風吹草動,便自停步凝望,看清形勢再走,一面還要裝得自然。這等走法,自更緩慢。尋到林外石洞,夕陽已早偏西,便就山石坐下,待取乾糧吃飽,再作計較。
忽然聞到一股肉香,似由前面洞中飄出。此次來探,便為上次發現洞中用具,疑有人居之故,心想沿途無什動靜,對方容我到此,決無惡意。既有人在,何不與之一談,忙尋了去。
人內一看,仍是空無一人,只石墩上放著大塊干鹿脯和一瓦缽牛肉,尚是熱的。旁邊石灶內,尚有餘火未滅。另外一張紙條,上寫:「孺子可嘉,但這森林不許再來。方才見你沿途留心我們的人,終未見到一個,當知厲害。刀箭送你無須推辭,但須覓地藏好,專為防身除害,不可落在外人眼裡,練時也要避人。現已代你取來,放在石榻上面,不可推辭;否則,明春到了時機也不許你再來了。如想異日相見,結為朋友,必須取走。
還有十幾張鹿、豹皮,已先送往林外,包成兩捆,同帶回去,休當無因而至。我這裡世外桃源,佔地甚廣,物產豐富,森林乃是獵場,尚有好的地方,明春遇時,結了朋友,再帶你去。將來彼此互助,許有用你之處。如不過意,明春隨便取點鹽、糖,放在林外石崖頂上,作為交換也可。吃完酒肉,卻須離去。林中野獸,已全驚走。更有我們在旁,決無危險。照你腳程和我所畫途向,黃昏月上,當可出林,免你家人懸念。再不聽話,就吃苦了。」
李強看完,見石榻上果有一包東西,只二十多枝長箭,露出在外。打開一看,內有兩根皮帶,上有不少皮鞘,插滿前見毒刀和大包傷藥解藥,另外一張地圖,比紙上所留還要詳細。心想林中人不特行蹤飄忽,本領極高,難得這等精細。看那用意,對我甚厚,惟恐不受刀箭獸皮之贈,竟代收集包好,趕在前面,並備酒肉,和親弟兄一樣,只口氣嚴厲一點。又是驚奇,又是感謝,尋遍洞內外,不見一人,只得照著所說行事,匆匆吃飽,出洞起身。走到路上,因對方不肯出面,只得走上一段,說上幾句感謝的話。
歸途照圖而行,又近又快,走完森林,夕陽還未落山,迴光返照,紅紫萬狀,空山寂寂,始終未聞人語。林外大樹上,果吊著兩大卷獸皮,還有一根竹扁擔,想起曾和龍姑約定,黃昏前不歸,便各驅羊回去,忙將獸皮挑上,正往回趕,忽見前面山凹中有人走來,定睛一看,正是龍姑迎來,見面笑問:「二妹怎不聽話,又往尋我?」龍姑微嗔道:「你不是命人送信,說你日落以前必回麼?這片樹皮,莫非不是你送來的?你那同伴是誰,怎會住在林內?」李強接過樹皮一看,果如所言,忙問經過,才知龍姑因恐李強又在林中過夜,心中懸念,日已偏西,人還未到,正在自言自語,說:「這人樣樣都好,就是性情大剛,這等深黑的森林,猛獸又多,偏要進去,勸又不聽。今日如不回來,只顧你任性膽大,也不知我這一夜,要擔多少心呢。」隔了一會,忽聽洞外響了一聲,跟著,便聽疾風飄然穿林而去,出洞一看,洞外石上,碎了一塊拳大山石,地上放著一片樹皮,上有字跡,大意是說:「所盼的人,黃昏前必回,無須愁慮。恐她憂疑,特代送信。」以為李強林中結有同伴,好生欣慰,在洞口盼了一陣,不見動靜,眼看夕陽已快落山,到處雲煙浮動,當地回家,還有十來里路,回去太遲,又恐老父嗔怪,忍不住順路尋來。趕出不遠,果見李強趕回,還挑著一擔獸皮,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高興非常。
李強見她依依身旁,不住問長問短,神態親切,便將前事告知,都測不出林中怪人是何來歷心意。照他人多勢眾,無論明晴,殺人極易,對於李強,怎會如此好法,為何明春以後,才許再來,始終不見一人,是何原故?龍姑覺著無因至前,如此重禮,必有所為,方主慎重,李強笑答:「人生世上,不能離群獨立,必須人多互助,才有大的力量。便他不送禮物,有事用我,也應惟力是視,何況這等好法。獸皮雖貴,尚在其次,刀箭卻有大用。既然推辭不掉,我已答應人家,且將刀箭藏好,獸皮帶回,交與伯父,由他交公,免我破例說謊。過了後天,我便和你來此同練如何?」龍姑聽出李強後日往赴玲姑約會,雖有妒意,但一想到對方已允同行,以後同練刀箭,便可常在一起,又高興起來,連聲讚好。二人一同回到家中。仲猷見愛女情熱太甚,先頗不快,後見龍姑固是無限深情自然流露,李強居然也是有說有笑,面帶感激之容,只不時還在出神,笑對龍姑道:「你三哥累了一整天,該去睡了,有話改日再談不是一樣?」二人聞言,分別歸臥,次日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