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螞蟻 正文 二三 古洞中的凶人
    前文風珠正走之間,忽要帶了十幾個女兵去往殺人崖洞中查探。姬棠想起前事,忙即勸阻。再興也說:"要去都去,如何任姊姊一人犯險。姊姊心意我們雖不知道,看這洞口苔痕,不像內有生物。如其無事,何必徒勞;萬一有什凶險之事發生,孤軍深入,豈不可慮?為何非去不可,也望姊姊明言,商計再定。"鳳珠笑道:"多謝你夫妻的好意,但我從十幾歲起,無論何事,向不膽怯顧慮,中途而廢。我因方才查看形勢,西面就有通行之路,也因多年無人走過,為這些籐網草樹纏緊,我固不能前進,鬼頭蠻也未必能夠過來。可是來路林中近日兩次發生警兆,已有仇敵蹤跡,上月又有妖徒來犯,如無通行之路,怎會過來?可見還是地方隱秘,我們沒有尋到。我在沿途查看,見這種形勢最是可疑。我料那條秘徑必有一面與之相通,多半還在這些崖洞之內,不過鬼頭蠻守定六十年神卦限期,決不會大舉來此,至多只有幾個妖徒利用地勢,仗著毒刀迷香鬼蛾伎倆暗算害人。除卻機警詭詐、行動較快而外,並無什麼過人之處。我昔年掃平食人蠻人,幾次遇見大敵,曾有經歷。這類蠻人都是生長山野,力大身輕,一味蠻野,不會武功,只要看破他的陰謀詭計,毫不足慮,為此才想深入查探。"

    "此舉利益甚多。一則限期未滿,敵人不敢越界,事前探明有無道路,可作準備;二則仇敵如果隱伏在內,人必不多,擒到一個活口,全盤虛實均可明瞭,並還可以因勢利用,誘敵入網。照這外面形勢,不會有人由此出入,另外必還隱有一條通路,並非由此出入,我們趕去,出其不意,多半可以成功。棠妹只見樹皮警告便自驚疑,卻不想那兩次暗中警告的就算好意,到底也是他們的自己人,焉知我們此行對他沒有別的顧慮呢?

    他一面想幫我們,一面卻恐來人無知,犯了對方大禁,於他不利。故此一面指點,一面警告,勸阻我們,不令前進。這還當他和我們真有什麼情分才如此說法,是否如你所言有什淵源,感恩圖報,尚在渺茫,只是猜想,不足為憑。"

    "休看這類蠻人久居深山森林之中,無什知識,內中也有不少凶狡陰險的人,就許還有別的深意,我們既想共圖大業,無論多麼艱險勞苦均不應放在心上,如何一個敵人不曾遇到,先就這樣膽怯顧慮,先自驚疑?棠妹愛我太深,心有成見。她從小生長蠻荒,受人欺壓,近嫁興弟,學了武功,出頭不久,難免膽小,不必說了。興弟堂堂男子,武功得有真傳,又在外面流離奔走,經歷甚多,實不應這等尋常婦人之見。你們只知洞中黑暗深險,恐受仇敵暗算,再三勸阻。實則我只一事生疑,還拿它不准。看洞口形勢,不似有什生物藏在其內,如我料錯,進去不遠便要退出,就是料中,妖徒至多不滿十人,老妖巫還決不會在內。這些女兵武勇機警,遇上斷無敗理,如見強敵便要膽怯,我們不辭辛苦,冒了森林之險,來此作什?

    "照樹皮警告,這裡正是仇敵界限,如有變故,洞外防守只更重要,便是樹皮警告,也只勸我們不可到殺人崖來,以防遇險,並未提到崖洞一字。所說惡人如非相識,他怎能夠向其勸阻?可見對頭必是他們自己人無疑。此人深知雙方成仇,難免兩敗俱傷,才想從中化解。我們遇事,須要自拿主意,不能得到一點信息立生顧慮。我看崖前一帶反比洞中凶險可慮。敵人來者不善,二弟夫婦非但代我主持,還要照我連日所說陣勢、應敵防禦方法指揮她們,臨機應變,格外小心,才可無事。便我帶人人內,一半查探地勢,一半也是打算借此埋伏,裡應外合。萬一敵人大舉擁來,我們的人全在裡面被他困住,便不全軍覆沒,也非吃他大虧不可,都走進去作什?"

    再興夫婦平日敬愛鳳珠太甚,從來不肯違背,又是第一次見她這樣正色而談,心高氣盛,大有令出必行之勢,當時竟被問住,誰也不敢再強,只得依言行事。把所有的人全數分配,照著當地形勢埋伏守望。鳳珠先還想帶二十個女兵入內探路,留再興等男女三十多人在外守望。行時又仔細看了一遍,說外面的人大少,只帶七人入內,後經姬棠再三勸說,才添了四個得力女兵一同走進,餘人均留在崖頂守望。再興一則被鳳珠英威勇氣所奪,覺著所說有理,鳳珠和手下女兵的本領也實高強,心信得過,又想這些洞穴以前曾經命人仔細查探,除卻好些洞穴內裡相通,並無出路。鳳珠所進更經王翼和二蠻女深入搜索,蘭花聽說內裡甚深,走時還想親身往探,王翼力說洞中險滑黑暗,空無所有,彼時之言當無虛語。洞口這多紅苔也不似有蛇蟒潛伏之象,方才實是關心太甚,鳳珠不過好勝好奇,也許有什可疑形跡被她看出,才非進去不可。照此形勢,至多白受辛苦,無關重要。

    鳳珠走時戒備周密,頭面和前後胸四肢均有特製皮套護盾,又有那好武功,決可無事。倒是外面果然可慮,一毫疏忽不得。仰望日色,業已近午,眾女兵和同行蠻人均照鳳珠所說,三兩為群,各守險要,藉著崖石和來路一面大樹埋伏起來,只小隊長金花、秋菊立在湖邊樹下,相隔較近,餘者均看不出。姬棠立在身旁,仍是面有愁容,暗付:

    洞在殺人崖的前端,面對湖蕩,崖頂四面均有女兵埋伏,照此佈置必能以少勝多,就是敵人多出十倍,憑這些久經訓練的女兵也足能以應付。一面想起鳳珠真個外和內剛,說到必做,膽勇絕倫。洞中昏黑險滑,不知是何光景,想要跟去,既恐嗔怪,又防敵人突然掩來。心正尋思,忽聽姬棠低呼:"興哥,我看姊姊今日雖然氣壯,面有怒容,與往日不同,她不是不知洞中最長的一條才只里許,並無出路,為何非要進去不可,又不許我們跟去?如說代她主持,這些久經訓練的女兵都能相機應變,為首幾個更是智勇雙全,至多武功不如你兩姊弟,比我強得多,單是對陣應敵,只恐比你還強,我二人還是起身前後經她指點才知一二,留在洞外並無大用,不令同行必有用意。走前約定的信號一聲也未傳出,我不知怎的老不放心,好在姊姊說我們幾句也不相干,莫如告知金花,由她主持,我們跟去如何?"

    說時,金花、秋菊本是分立樹下,忽然聚在一起低聲談論,跟著又有三個巡行的女兵由側面掩身繞來,互相招呼,略一商談,金花立時趕來,低聲說道:"時二爺可否自作主張,和二娘趕往洞中去看主人道路探得了麼?"二人見她面容愁急,越料有事,驚問:"你主人走時有什話麼?"金花淒然答道:"主人為了那個沒良心的悲痛極了。我雖不知她的用意,軍令又不敢違背,但因從小隨她長大,深知她的性情。今日詞色大不一樣,我們不敢擅離職守,心卻放她不下;又恐敵人萬一掩來,不能進去。且喜方才三個姊妹四面查探,不似有敵要來神氣,我想二爺二娘現在成了主人骨肉,如肯作為自己進去,決不至於見怪。外面的事我和秋菊還能勉力擔待,不知可好?"

    再興話未聽完,先自心驚,料知內有隱情被二女兵看破,所以如此愁急。知其不敢多說,正想同了姬棠趕往探看,忽聽喊殺之聲隱隱由洞底傳來,相隔頗遠,聽去甚深,知已遇敵,不禁急得心頭怦怦亂跳,喊聲:"不好。姬棠快走!"忙拔寶劍往裡縱去。

    姬棠急呼:"興哥且慢,我們兩人太少!"聲才出口,金花已隨同縱進,邊走邊說:

    "前面並無信號,主人必還未敗,此時外面關係緊要,非有接應信號發來不敢離開。主人膽大氣盛,二娘稍見不妙,速照方才信號發出,我們便可追去。我先將人召集一起,準備接應,大約無妨,請快走吧。"說時姬棠業已追上再興,見洞中地甚平坦,但頗曲折,越走地勢越低,二人兵刃暗器已同取出,為防萬一,各用燈簡稍向前途左右一照,便即掩去。似這樣,隨同燈光不時隱現往前急馳。

    初意越走越近,洞徑本在回路一面,二人均是關心情急,恨不能當時趕到,一味順路飛馳。初進來時還聽隱隱喊殺喝罵之聲,最後似還有兩聲信號發出;及至追出一大段,殺聲忽止,石洞高大,只聽彼此奔馳之聲,空洞回音,越顯幽靜。心方驚疑,前面已是盡頭,算計途程,正與王翼所說遠近相同,料知把路走錯,必是燈光明滅之際將路岔過,只得又往回趕。急於應援,也就不計安危,各持燈筒照路飛馳。來路果有一條岔道,但進不多遠便須蛇行而過,知不是路,只得退回,又往回奔,一路留神細聽,聲息皆無。

    正在萬分憂急,想起上次二蠻女出時,週身苔痕鮮紅,王翼身上也染有不少,心方一動,忽見前面燈筒的光閃動,少說也有八九人,隱聞飛馳之聲對面趕來,只當鳳珠在內,大喜迎上,轉眼相遇。為首女兵正是秋菊,不等開口,先問:"可曾尋到主人?"

    大驚問故,才知殺聲來路偏在西北方一條夾縫之內,入地頗深。二人剛走不久,便接到洞內信號,秋菊立時帶人趕來,尋到裡面一看,四個分著黑白衣敵人,內有兩個像是妖徒,已為女兵所殺。說是方才敵人暴起暗算,雖仗防備嚴密,所穿皮衣護盾刀箭難於透穿,又有燈筒照看,無什傷害;可是敵人也頗厲害,當地洞穴途徑又多,出沒無常。最氣人是敵人倒地必死,不知用什方法自殺,出沒無常,卻肯拚命。主人下令要留活口:

    只得和他惡鬥,打了一陣,殺死了四個,還有幾個業已逃走。主人同了三個姊妹往追,出路便是這一面。為了光景黑暗,只顧追敵,稍一疏忽,不知怎的,眾人都在,主人卻不知去向。

    秋菊正在帶人順路追來,聽見前面無人,也沒有遇見鳳珠,彼此匆匆一說,都極驚慌愁慮。一面分往四面搜索,仗著人多,各把燈筒放亮,重又往回尋找。回走不遠,再興夫婦同一女兵剛尋到鳳珠追敵夾縫這面,已快走過;姬棠心細,見那崖壁夾縫出口寬約丈許,右壁都是大小錯落的怪石,內一怪石後面往裡凹進,有三四尺深,可以藏人。

    乍看一片整壁,沒有道路,忽然心動回顧,用燈筒往下一照,石下竟有一個深洞,洞口裡面是一斜坡,猛想起鳳珠追敵由此而出。三女兵說:"主人在後,業將敵人打倒一個,正在喝罵,因前面還有兩個敵人逃走,內中一人忽然倒地,似中毒刀身死,另一個也被追上,不等動手便先自殺,覺著後面沒有聲音,趕回一看,連主人和所擒黑衣妖徒已無蹤影。"姬棠心疑敵人埋伏石後,將鳳珠搜去,正要喊人一同入穴查看,眾女兵急於搜尋主人下落,業已四下分散,只再興和一女兵聞聲趕回,用燈一照,地上還有一片紅色苔痕,越知所料不差。再興萬分情急,奮不顧身,照出下面斜坡甚是滑溜,首先手舞寶劍藉著燈光照路飛馳而下,上下相隔有好幾丈,還未到地,便聽坡側男女喝罵求告之聲,正是鳳珠,語聲悲憤,另芮男子也極耳熟。剛急喊得一聲:"姊姊休慌,你在哪裡?"

    後面姬棠恐丈夫孤身涉險,一面跟蹤追下,想起身有號笛如何忘卻,剛將信號吹出,女兵信號業已發動,中途一聽再興急呼和風珠怒罵之聲,驚喜交集,一同飛馳而下。

    剛一到地,瞥見前面一條人影,再興正怒吼追去,隱聞側面鳳珠悲聲怒喝:"二弟休放那禽獸逃走,等我問他兩句!"方自驚奇,不知往追那頭是好,緊跟著又是一條黑影由斜刺裡縱出,往前跑去,燈光照處,認出是那傳說的黑猩猩,因其去路與再興相同,越發驚急。又見女兵已往鳳珠語聲來路趕去,剛往前追,口中急呼:"興哥留意身後怪物!"忽聽黑暗中有人趕來,接口說道:"猩人不會傷人,夫人怪我多事,其實我是好意,請二娘見面代說兩句好話。今日之事真個湊巧,乘著妖賊傷亡殆盡,只逃走了一個,並還受傷,你們如順西北方洞徑走出,由我和猩人去殺妖徒,也許一舉成功,將老妖巫除去,就無事了。"

    話未說完,再興業已趕回,用燈一照,見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的山人,頭上面具業已取下,見了再興拜伏在地。再興定睛一看,驚喜道:"原來你是藍山!那帶黑猩猩的怪人和暗中相助我們的就是你麼?既知奸謀,並用樹皮警告,怎不明言?"藍山匆匆答道:"說來話長,不是事情湊巧,我也難於活命。請隨夫人往西北秘徑走出,便可尋到妖巫師徒巢穴。師徒五人只千萬不要殺那一個穿白衣的少女。我要追那帶傷妖徒,日內自會來見恩主。下月月圓以前許能辦好,真個想不到的事,快活殺了。"說罷轉身走去。

    鳳珠也和女兵趕來,見藍山說完匆匆奔去,便問:"興弟,這無恥禽獸說些什麼?"再興苦笑道:"他還有什說的,今日之來實在湊巧,他也不知妖徒藏在這裡,一半還是想爭口氣,並非全是惡意,請姊姊不要生氣,看在小弟和蘭姊面上寬恕他吧。"鳳珠氣道:

    "你哪知道這廝人面獸心,就這一兩日的光陰,蘭花恐已不保。蘭花不死,看她面上自然無事;如已遇害,決不與之甘休。"

    這時眾女兵已紛紛趕下,鳳珠知道外面還有人留守,便命秋菊趕往上面發令,命男女蠻人急速整隊入洞,告以洞中秘徑甚多,西面一路似被鬼頭蠻封閉,暫時無法通行。

    西北有路,可通日前新發現的道路,內中甚是平坦。就有妖徒逃回報信,至多老妖巫得信逃走,也不妨事,共只二三十里便是出口,少卻許多凶險勞苦,成功已不在遠。"再興夫婦見鳳珠氣得花容失色,身上衣服滿是泥污,面上皮套籐兜半被撕破,皮衣也有兩處撕裂了口,且喜人未受傷,忙問經過。鳳珠見他夫婦和眾女兵個個關心情急,笑答:

    "說來話長。聽藍山說,前面轉角有一天生石洞,地勢寬大,並有好些石鐘乳結成的坐臥之處。天氣想也不早,等他們人到齊後一面準備飲食,一面談說經過吧。"隨和眾人尋到洞中一看,果是一座大洞,上下鐘乳林立,燈光一照,通體晶明,發為麗彩。剛剛坐定不多一會,人便相繼趕來,鳳珠也稍休息,才說前事。

    原來鳳珠上來便疑秘徑是在小金牛寨內地,但又尋不到線索。後聽蠻女秘報,王翼、ど桃鬼祟神情,還未想到是尋秘徑。後見男女二人背人去往獅洞密談,由此見面便不再交涉,可是ど桃服侍王翼更加周到。內一女兵夜出賞月,忽然發現ど桃藏身林中,詛咒蘭花早死,主人王翼此行如能成功,做了全寨之主,便做二房也所心甘等語。不久便發現ど桃帶了兵器令牌,常借回家為由孤身遠出,往往一去三兩日,與一少年山人時常背人密談,本就生疑;樹皮上面警告又有改削過的痕跡,仔細查看,雖然不成文理,但已推測出幾分意思。後聽再興夫婦背後之言,前後一想,忽然醒悟,心雖憤極,但想王翼無此大膽,也不致這樣喪盡天良。再看當地形勢,殺人崖外表是一突出平地的長嶺,一頭直通西北森林之中,山勢雖到森林邊界為止,還有餘脈未斷。回憶前情,越發醒悟,斷定下有道路隱藏。別的洞穴均經眾人查看,無路可通,只二蠻女先去兩洞說是極深,並在裡面迷路。後經王翼把人尋出,蘭花再要命人往探,王翼力阻而止;心疑彼時王翼和蘭花情熱頭上,看出裡面形勢太險,並未深入,人又喜逸惡勞,一時粗心,覺著西面無路,此舉徒勞無功,急於回去,恐蘭花知道又要多受辛苦。日前蘭花又曾說起,丈夫樣樣都好,就是太懶,眼前坐享業已心滿意足,不再作前進打算,分明與此暗合,越想越覺有理。

    王翼真要恩將仇報,掩來暗算,就看蘭花面上不殺,也必給他吃足苦頭。再興朋友情長,同去必要攔阻,有好些話又不便說,決計先往一探。最好王翼不來,能夠將路尋到,自己料錯倒好,並無一定把握。哪知來路蹤跡已被妖徒發現,看出對方厲害,昨夜快活樹暗算,又見對方帶有解毒靈藥,迷香無效,明知事太凶險,無奈老妖巫法嚴,便是必死也要照辦,知道妖窟秘徑有一條與殺人崖相通,便由洞中秘徑偷偷掩來。因殺人崖洞口初次出入,敵人防禦周密,動作如飛,人數又多,均有極高本領;天氣還早,不敢冒失,打算守到天黑,暗下毒手,先將為首三人刺死,並不知眾人在當地不會久停,過午不能尋到洞徑,便往西北改道,開路前進,人已人洞查探。正在當地商計下手之法,鳳珠已帶人趕到。

    另一面王翼早聽ど桃密告,得知香水崖有兩處秘徑,內一入口還是一株枯樹。為了年深日久,樹根將洞頂攻穿,枯死之後中陷一洞,可由樹腹通到上面。還有一個極大蜂窩,常人決看不出,ど桃也是最後一次發現。那日再興夫婦尾隨ど桃,便在那株枯樹之下,人已乘黑鑽進樹內,二人不知ど桃詭詐萬分,照例此出彼進,不走一路。等二人守到天明回來,ど桃已由香水崖另一洞口走回。王翼對於鳳珠始而癡心妄想恢復情愛,後來看出鳳珠恨他負心,意志堅決,並與再興情分日深,姬棠非但毫無醋意,也是一樣親熱,以為三人說好,二女同夫,鳳珠故意氣他,再興不顧朋友之義,乘機佔了現成便宜,於是羞惱成仇,生出惡念。對於蘭花更認為是罪魁禍首,恨之入骨,乘著蘭花小產,假裝恩愛,陰謀暗算,被眾人看破,日夜守護,沒有成功,便利用ど桃和幾個受過他恩惠的蠻人勾結一起。

    蠻人風俗,強搶無夫之婦不算惡意。所結黨羽都恨孟龍。以前兩次犯法,又是王翼解兔,自易勾結。王翼深知他們性情凶野,以前四人商定,由蘭花立威,王翼、再興專做好人。這幾個蠻人均受過鞭打,雖是暗中說好想要收服他們,免得膽大妄為,犯了重罪不能保全,行法時恩威並用,打並不重,比以前用刑慘酷相差天地。這類蠻人到底難免懷恨,只為全山的人都好,蘭花法令嚴明,人卻公道,平時相見都如家人,雖然怨恨早化,決禁不起人激動。一面設詞勾動他的怒火,看出人已懷恨,才說孟龍以前如何凶暴,蘭花如何不講情面,不是苦口相勸,他們早已被殺。如今人已病倒,轉眼必死,將來孟龍做了寨主,誰都不能活命。最好和他一黨,只將夫人搶來為妻,將孟龍殺死,由他做了寨主,大家都有好處。議定蘭花一死,立時發難。這幾個蠻人先全受愚,苟大竹兄弟又恨極再興夫婦,剛剛準備停當,探明路徑,鳳珠便即起身。

    王翼他是色令智昏,雖將香水崖秘徑探得,並在寨中發現幾片上有蠻文符咒的竹片,悟出好些道理,並未和再興等人商量。眾人起身時,因正勾結同黨暗中準備,不知連日森林兇殺之事,匆匆到家,又鑄了一件大錯,作賊情虛,心慌意亂,妖徒來路偏在西北一面,深居地底,中間還被猩人擒住,幾乎送命,幸而藍山趕來,問出他的心意,再三苦勸,送了回去。王翼仍是執迷不悟,連費許多心力搜索,ど桃更為他吃足苦頭,始終不知妖徒那條來路也在裡面,匆匆來去,內裡地方廣大,雙方彼此相左,全未遇上,否則,王翼、ど桃至少也有一人送命。最後王翼想起,自己人少,又見大竹二竹凶狠驕橫,勾結沒有多日,便露野性,並有垂涎鳳珠美色之意;覺著這般蠻人雖可利用,野性難馴,自己不如蘭花有威,只有情分,蠻人並不畏懼,再將把柄在他手內,不問成敗,均所難制,心生戒備,忽動殺機,又將毒刀要去,帶在身邊。昨日半夜趕回碧龍洲害人之後,立帶眾蠻人假裝追敵,由香水崖秘徑拿了事前準備好的乾糧用具,跟蹤往殺人崖趕來。

    途中又遇藍山同了兩個白衣女子,再三勸告不聽,如非猩人厲害,同行蠻人見藍山攔路,剛一出手便被抓個半死,幾為所殺。雙方相持了一陣,另一白衣少女忽將藍山等三人一獸喊走,才得過去。同行蠻人已有兩人受傷退回。玉翼恐其回去洩漏,藉故追上,各用毒刀殺死,只剩六人一同進發,也在此時趕到。

    鳳珠和眾女兵正在覓路,忽聽錚錚兩聲,燈光照處,瞥見兩條黑影、一條白影埋伏左側,各用毒箭毒鏢打來。內一女兵已先發現,隨同燈光照處,將箭打飛;另一個被箭打中前胸,因有護盾,不曾受傷。同時又有兩箭一鏢相繼打來,風珠和眾女兵都有極好武功,目力最強,稍有動靜,立可警覺,何況敵人業已發現,自打不中,一聲號令,搶前動手。先被鳳珠斫翻了一個,眾妖徒知道厲害,仗著來人不知地理,雙方人差不多,又奉妖巫嚴命,非將為首三人擒到不可。當地歧徑四出,一面拚命惡鬥,一面利用地勢,和捉迷藏一般出沒無常,時隱時現,不是眾女兵機警膽勇,手疾眼快,幾受暗算。雙方惡鬥了一陣,鳳珠竟在百忙中看出形勢,一知地理更佔上風。內有幾個知道決非對手,方想逃回報信,鳳珠立時追去。剛到轉角,內一妖徒見敵人追來,想用毒箭暗算,不知何故忽然倒地。另兩妖徒一個已被打倒,還剩一個,女兵正窮追過去。

    鳳珠因怨妖徒自殺,剛就勢接連兩劍,把妖徒手腕斬斷,忽聽頭上微響,料有敵人,忙往前縱,已自無及,燈筒落處,眼前一暗,週身已被網緊,無法掙扎,同時人也摜倒,順著一條斜坡溜將下去。鳳珠知道這類蠻人所結麻網最是厲害,越掙越緊。前面女兵業已追出老遠,喊了兩聲未應,人又溜得極快,不知下有多深,忙將雙臂往外撐住,不令那網緊綁全身,準備到地之後相機行事,一面將手中寶劍斜伸向前,暗中用力,想將網割斷;一面準備,敵人只一對面便將劍尖朝前刺去,與之一拼。不料那網竟是雙料籐筋生麻特製,堅韌異常,急切問割他不斷,並且頭頸兩臂等處還附著兩條套索,乃蟒筋所制,更加堅韌。風珠先不知道厲害,剛一到地,便被那人拖往坡側小洞之中。剛覺出敵人身材高大,與妖徒形貌打扮不同,忽聽暗中有人低呼:"大竹功勞不小,快去外面防備,代我把風,由我拷問這個妖徒,到底還有多少黨羽?"

    風珠一聽,竟是王翼的口音,心中一動,暗忖:聽這廝口氣,好似他那手下認錯敵人,將我誤擒了來。照此形勢,不問所說真假,均不至於送命,心神略定,正打算裝不知道,聽他還說什麼,忽聽對面那人獰笑道:"王大爺,我也不要什麼功勞,這婆娘的丈夫、侄兒是我仇人。如不是她老公想要采荒發財,將我全家擄來,怎會受孟龍父女的鞭打?這婆娘長得好看,又是我將她擒住,理應歸我,就在林中和她做夫妻,過一輩子,已夠快活,也不想再回去了。我已看透你的心思,你先害了你老婆,叫我們代你捉她,由你來裝好人。等人歸你,日後再害我們,趁早走開,念在以前你雖是我仇人的丈夫,對我還好,否則我們人多,你一人決打不過。方纔你在途中將受傷的兩人暗中殺死,已被我看見,你那討好賣乖巧使人的主意辦不到了。"

    說時,對方燈簡照處,現出二人,一個是用網暗算的蠻人,一個是王翼,似因聽出蠻人背叛,道破陰謀,不懷好意,情急暴怒,剛低喝得一聲,待要動武,不料身後暗影中突又掩來一個年紀較輕的蠻人,冷不防用一索套將王翼套緊。王翼驟出不意中了暗算,仗著一身武功,剛要抬腿縱身踢去,忽又停止,笑對蠻人道:"你弟兄二人為何恩將仇報?忘了來時所賭的咒麼?雞血還未干呢。"這兩蠻人正是大竹二竹,聞言似有顧慮,呆了一呆,大竹回顧低喝:"你只不想搶我的人,決不傷你。二竹,那旁有一石筍,可將他綁好,等我制服了這婆娘,先快活一陣,等上面的人走完,再和他算賬。只不殺他,便不算犯咒神。"

    鳳珠眼看王翼被人制住,毫無舉動,知其弄巧成拙,自己也極危險,心更恨毒,暗忖:這廝一身武功,蠻人雖極兇猛,只將他上身套住,為何任人捆綁,沒有反抗?同時又見為首蠻人正在解網,寶劍不曾脫手,方想網索一去,當時便可刺死。不料蠻人早有算計,那網共是兩層,裡面還有幾圈索套活扣,可以由網外隨意收緊,製作極巧,力又極大,蠻人防她抗拒,早將索套一收,網脫之後綁得反更結實,連兩腿也被纏緊,休想脫身。蠻人一面口出污言,一面便來亂撕衣服和面上皮套。鳳珠急怒攻心,正在拚命掙扎,與之相抗,二竹將人綁好,忽然趕來,也想動手。大竹怒喝:"你怎不去上面將那出口用山石擋住,如被那些小丫頭看破,誰也休想到手,還不快滾!"二竹一面用燈筒照在鳳珠臉上,搶撕皮套,伸手亂摸,一面低聲怒喝:"我先和你講好,大家有份。方纔我已看出,ど桃想嫁王大爺,對我全是假意,被她逃走,我才趕來。你有老婆的人,更該讓我,一個人想得兩個婆娘,我便和你拚命。"話未說完,大竹剛低聲怒吼,回手一掌打去,二竹忽然一聲慘號,仰翻倒地。

    原來王翼深知這兩蠻人力大非常,手又有刀,急中生智,任其捆綁,暗打主意。二竹色令智昏,想和大竹搶奪鳳珠,匆匆回身,忘了王翼武功高強,綁時疏忽,不曾收緊,又吃王翼暗中用力繃住,等人一走,立時掙脫。一手取出身邊毒刀將綁割斷,悄悄掩來,由背後一刀,先將二竹刺了一個透心穿,再用力往下一按,人雖殺死倒地,毒刀卻被骨縫嵌住,不及拔出。大竹恰巧一掌打來,死屍立朝王翼倒去。同時大竹也自警覺,怒吼一聲,丟了鳳珠,猛撲王翼。蠻人雖不會武藝,力大手快,凶悍已極。王翼初意,原想令大竹假裝敵人,將鳳珠擒住,再用毒刀殺死大竹,討好求愛。不料大竹更是奸狡,事前說破,並說疑心王翼存心不良,業告同黨有了準備。王翼想起蠻人人多,臨時膽怯,剛改主意,話還不曾想好,蠻人已搶先下手,將人擒住。說完方覺牽強,又被蠻人當面叫破,並要將鳳珠強佔了去,正要翻臉動手,又被二竹擒住,眼見鳳珠被困受苦。悲憤咒罵情景,知道陰謀已洩,必更無望,心中恨毒,掩將過來,想連兩蠻人一齊殺死。因恐鳳珠仇怨更深,難於如願,再見蠻人欺侮鳳珠,急怒交加,用力太猛,毒刀不及拔出,大竹業已猛撲過來。一時疏神,洞又黑暗,身邊兵器除毒刀外均被二竹搜去,大竹肩上插有毒箭梭鏢,恐其取用,於是雙方扭結落在一起,誰也不肯鬆手。

    鳳珠見二人互相拚鬥,滿地打滾,身被綁緊,急切間掙扎不脫,急得大聲狂呼;無奈那洞深居地底,傳不上去。正想這兩個一虎一狼都差不多,打算滾將出去,猛瞥見暗影中有兩點金紅光華,離地三尺星飛而來,方疑洞中還有怪獸毒蟒之類跟著,又見面前黑影一閃,燈光一亮,看出來人正是藍山,見面便說:"我藍山只顧殺那幾個蠻人,來遲了一步,使恩人受驚。此是蟒筋所制索套,尋常刀斧不能斬斷,夫人不可強掙,由我來解。"說時走向鳳珠身後,用刀尖將素套挑開,一抽活扣,全數落向地上。鳳珠先用強力掙扎,越勒越緊,四肢酸痛,脫綁之後,急切間還難行動,耳聽蠻人一聲慘叫,同時燈筒照處,瞥見蠻人橫屍地上,一個黑猩猩剛走過來,王翼業已起立;又聽上面再興等呼喊之聲,連忙回聲相應。正在戟指喝罵,想要追出,被藍山跪地攔住,一面急呼:

    "大爺快走!"王翼自知不妙,轉身逃去。藍山一面跪在鳳珠面前,請其息怒,一面令猩人速追另一妖徒,並送王翼,等眾女兵趕到,也跟蹤追了下去。

    鳳珠痛定思痛,悲憤已極,等將前事向眾說完,已忍不住流下淚來。眾人一聽王翼這等陰險卑鄙,鳳珠又說起藍山和蠻人先後所說口氣,蘭花似已遇害,那兩名女兵奉命留守,不知怎會走開?早防到王翼凶謀未息,有此一舉,結果仍是徒勞,俱都憤恨非常,同勸鳳珠。談了一陣,因還有一妖徒帶傷逃走,不曾尋到,藍山、猩人不知能否追上?

    好在秘徑業已尋到,正可乘機趕往,將妖巫師徒除去再作計較。眾蠻人女兵也自吃飽,收拾好了行李,逕由秘徑覓路走出,往西北方妖窟趕去。走到路上,才知這條地底秘徑形勢甚奇,又長又深,非但可將那黑暗奇險、難走無比的森林由地底通過,並還高大平坦,險厭之處雖也有好幾處,但都不難走過。最妙是妖徒常由洞中往來通行,歧徑稍多之處均有標記,極容易認,比森林中好走得多;也無蛇獸潛伏,只不透光,仗著帶有特製燈筒,一口氣便將這十多里長一條洞徑走完。

    到了盡頭出口一看,卻比來路殺人崖危險難走得多。原來出口之處乃是一個形如深井的大洞,上面雖有森林遮避,林木較稀,時有天光透映,由上到下深達二三十丈,如非妖徒留有繩梯,又有許多錯落的山石可供攀援,直難上去。鳳珠。再興、姬棠同了四個得力女兵援繩先上。離頂約有丈許,鳳珠說:"出口不遠便是妖巫巢穴,須防妖徒無心走來,撞上又被逃走,我們務要留意。"姬棠剛一點頭,金花忽然搖手示意,同了另一女兵當先躥上。眾人也聽出上面有了響動,剛把兵器取出,相繼縱上,忽聽一聲驚呼,目光到處,一個白衣妖徒已被二女兵擒住。鳳珠想起藍山之言,忙喝:"不要傷她。"

    隨和時、姬二人趕將過去一看,乃是一個小女妖徒,被擒之後先是拚命狂呼,被二女兵用刀矛抵住前胸,不令開口。妖徒見女兵要拉她的面具,便連哭帶喊說:"你敢動我神幕面網,你們這些人一個也休想活命!"

    鳳珠見那妖徒年約十六七歲,身材十分秀麗,手白如玉,言動也不似前在地洞所殺妖徒凶狠,不由動了憐惜,忙將二女兵止住。一看當地形勢,前面雖有天光水影現出,相隔還有兩三里。林中光景昏暗,因受外面天光反映,人物尚能分辨。回顧眾蠻人女兵已由洞底爭先搶上,便令金花帶了幾個女兵去往前途放哨,餘者收拾行李準備進發,一面拉了時、姬二人去往旁邊樹根上同坐,將妖徒帶到面前,笑問道:"你已落我手,哭喊無用,就是你們能將我殺死,也是將來的事;何況老妖巫師徒轉眼滅亡,如何能害我們?快說實話,你師父巢穴現在何處?手下還有多少妖徒?也許念你年幼無知,不傷你的性命。否則你命都不保,頭上面網怎保得住?"妖徒雖然被擒,神情頗做,被兩女兵一邊一個挾住,立在當地,並不屈服。聽到後來,忽然住了悲泣,先朝四外張望了兩次,低聲答道:"你們是剛神婆所說名叫鳳珠、蘭花的兩個對頭麼?這條地道最是隱秘,除她師徒誰都不會曉得,洞中還有十來個師兄師姊,今在何處?他們比你們還要厲害,不容人開口已遇慘殺,你們怎會好好尋來,沒有遇上?"

    鳳珠見她說時前後張望,甚是膽怯,知其害怕同黨窺伺,笑答:"你不要怕,這伙妖徒共是十一人,已為我們所殺,只逃走一個穿黑衣的,也受了傷,業已命人追趕,決難活命。我們已知妖巫巢穴,便你不說實話也必尋去。"妖徒聞言好似十分驚喜,也不再倔強,先說:"你們放開,讓我坐定再說。我方才被她二人壓傷,腿上酸著,綁得又緊。我看你們不像惡人,不會殺我,我決不逃。將我放開再說可好?"鳳珠見妖徒人甚天真,笑答:"早說此話已放開了,誰還怕你逃走不成。"隨令女兵鬆綁,並將隨帶酒肉出來與她吃點,只說實話,決不加害。妖徒剛一脫身,先朝前額上仔細摸了又摸,忽將面網底下活扣解開,往上掀起,披向頭上,現出本來面目,朝三人雙手交叉,用山禮拜了九拜,跌坐在地,笑道:"你們這樣好人我第一次遇到,我真愛你們。我雖孤身一人,常年在此受欺受逼,一旦得志,定必厚報。從此決不會和你們做敵人了。"說罷,轉向西南方跪倒,重又禮拜,口中默祝,自言自語,好似向天許願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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