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姜二人忙往棚外樹下一閃。姜飛忙中側顧,二賊正向自己三人怒視獰笑,嘴皮微動,似見同黨賊徒受傷不輕,不願再尋別人晦氣,匆匆便由旁邊趕過。微聞內中一賊冷笑說道:「發昏當不了死,看這兩個小狗躲到哪裡!」說時三人業已走往林中,一會便繞到方才小山腳下。張五低聲說道:「這裡地勢偏僻,還可窺探戲場對頭動靜,鐵牢中的雙環竟會被人偷去,兩小賊偏又受傷被困,如非石灰上留有別的腳印,還當兩小賊偷去。就這樣二寨主還是疑心他們。這兩小賊說話又極強橫,二寨主業已激怒,看神氣連本堡二位寨主也無法忍耐下去。田二爺得信在先,料定生出變故。我們主人想要兩面兼顧決辦不到,老賊師徒又是那麼驕狂可惡,使人無法忍受,斷定少時多半破臉,好了當時勉強交代,從此樹下強敵,一個不巧當場動手,引起兇殺。老賊陰險狡猾,無論何事都有心計。田二爺一見兩小賊被困,又在暗中傳令,把本堡各位有本領的頭領一齊調往戲場,裝著看戲,將這伙無恥鼠輩暗中看好。事前並令我們將二位尊客隔斷,以免吃他的虧。我們料定,老狗男女本領雖高,帶來的人共只十五個,倒有六個廢物。他見我們人多,吃虧的事向不肯做,至多要堡主交出帶雙鐵環的人,或是置身事外,不再過問。
我們連一個鐵連環都保不住,被人偷走,已丟大人,再將二位支出,以後江湖上如何還能立足!二位寨主這口氣決輸不下,老賊定必交代幾句過節,或是說上一些無理的話,一怒而去。二位走到路上豈不危險萬分?如在堡中暫避固然無事,一則老賊陰謀毒計甚多,日子一久羅網更密,倒不如出其不意,趁著此時雨住就此起身。花雲豹日行千里,只一相隔半里之外,多好輕功的快腿也追它不上。休說老賊沒有防備,方才雨大,難於發動信號,就將他那傳牌信號發出,有一兩處關口憑著這匹馬也可衝過。何況田二爺業有準備,本人也許還要跟去,所騎雖不如花雲豹那樣又快又有長力,也是本堡第一匹快馬,前半路程多半可以趕上,剛巧趕過那兩處關口,放心好了。我奉命來時,田二爺正趕往前面,代二位準備那兩匹馬。先防花雲豹倔強,不肯聽說,來時遇到同伴,朝我打手勢,不知何故竟是順手。如今馬全備好,行李也紮在馬上,因剛餵飽,又防賊黨警覺,命領二位在此隱伏等候,待機而動,等田二爺招呼,便冷不防衝出堡去。如非堡門道路不對,田二爺好似還有別的顧忌,此時便起身了。」
說時三人業已走上假山,藏身石後,向前張望,果然下面正對戲場、雖有蘆棚擋住,不能全數看到,因那席棚搭得又高又大,台前一帶仍可望見。來路所聞賊黨喝罵怒問之聲已止,賓主雙方似在平台之上爭論,交代過節,戲並不曾停止。跟著便有數人同兩帶銀牌的賊黨匆匆趕出,去往棚側馬棚之中,準備敵人原乘的馬匹。另有兩人由人叢中繞出,走往堡前。三人尾隨在後,像是堡中小頭目。剛認出那是身後兩個矮子,忽見一人飛馳而來,還未到達,把手一揮,張五忙領二人一同趕下。那人還未對面,使把乎連揮,轉身先走,神情甚是急迫。三人連忙追上。那人一面領著三人繞樹急馳,一面低聲急語說:「你們藏那地方不好,離馬又遠,請到那旁隱伏,起身更易。二位堡主均疑老賊詭計多端,盜鐵環的賊徒不止一個,鐵連環已被盜去,因有兩賊徒受傷,無法脫身,故意發動警號,自將鐵環盜了逃走,本就憤怒,賊徒又口出不遜,二寨主已是氣極。老狗男女聞報,反而倒打一耙,咬定主人不講交情,如不將二位尊客獻出,便去前途等候。口中雖說賣主人的情面,只請二位寨主說出護送多遠,只在所說界限之內決不動手,無論送到天邊,總有完時,途程遠近聽便,但須明言,免得手下徒黨無知,傷了和氣。二位寨主如何肯向老狗男女低頭打招呼?大寨主還未回答,二寨主已是怒極,笑說:『我們今日接了老前輩的信符,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連一點地主之誼都未盡到,反將當年名震江湖、誰都奉如神明的鐵雙環失去,人已丟定。不講什麼護送,好在這兩位小弟兄年紀雖輕,既是不遠千里而來,身邊又有這樣輕易不見的前輩信符,想也有他的來歷。
愚兄弟不過當年受過鐵老英雄好處,知道來人不是他的至親至友,不會以此相贈,意欲稍盡人心,其實此環乃洪六弟無心認出,來客並未先打招呼,可見他弟兄並用不著我們。
憑愚弟兄這樣無能之輩,也談不到護送什人,不過雨下太大,事前沒想到,昔年和鐵老英雄常在一起、人前人後讚不絕口的人竟會是他的深仇大敵,鐵老英雄隱姓埋名業已多年,來客不說他的住處自不便問。人在此地,冤有頭,債有主,強存弱亡,哪有話說。
本人不在,素昧平生兩個未成年的小弟兄,強要尋人晦氣,非但情理上講不過去,主人面上也實難堪。為想化解此事,連水酒也未敬他弟兄一杯,實在慚愧。他弟兄如其賞臉,也許挽留兩天,我們弟兄連兩個小鐵環都保不住,還談什麼界限?兄台只不在堡牆以內出乎,使我們當主人的為難,便感盛情。他二位走時,我只送過莊橋為止,一切聽便如何?』
「二寨主也是氣極,知道老賊恐所帶的人寡不敵眾,吃眼前虧,兩個心愛賊徒又受了傷。心雖恨極,當時決不敢真動手。這樣大雨,堡外到處積水污泥。老賊問我們討日期界限,二寨主明知這雨還要下大,堡外二三十里方圓之內休說避雨,連人煙都極少見,叫他如何埋伏?又推留客,不說出二位走的時期,意思是說,他不在此欺人太甚便由他去,否則主人決不坐視。江湖上最講過節,既要人說出界限,到時必須立竿見影,顯出顏色,哪怕相隔一線之地,只不過界;任是多深多恨的仇人也如不見,只一過此說定地界,便對朋友面上已有交代,任他千軍萬馬也不放他過去,講究說到算數,必須照辦,不能空吹大氣。這樣泥水地裡,看老狗男女如何埋伏。敵人一過莊橋,如不下手將其斫翻,便被逃出半里之外也是丟人。我們這裡卻仗著地利,慢條斯理厚待老狗對頭,等他把虛實探明,不定何時,悄悄指點,乘機逃走,他連影子都不知道,就能日夜命人輪流守望,也是防不勝防,怎麼也非丟人不可。方才發怒告辭,又未挽留,老賊何等好猾,這樣露骨的話怎聽不出?無奈話已出口,更沒想到二寨主口直心快的人,口氣扣得這樣嚴絲合縫,無話可答,氣到極處,冷笑了兩聲,又硬著頭皮說了兩句狂話,便等馬到動身。這一面田二爺又得到一個信息,得知老賊竟是老淫賊燕雙飛的死黨,湯八爺被人暗害便有老狗男女在內。因他和老淫賊交往,老淫賊惡滿遭報,不知怎的他會不知。姜二爺先前所說不肯相信也由於此。老狗男女此來,原因分寨人數較少,庫中所存金銀甚多,妄想乘機下手,冷不防洗劫全堡。後聽唱戲,天又大雨,無處可去,才裝路過道喜,帶了徒黨登門求見。本是滿腹惡念而來。田二爺聽說正在憤怒,又聽前面報說經過,得知老狗男女要走,忽然想起一個主意,命將二位引往會合,仗著馬快搶先起身,一面命人故意延宕,等對頭的馬備到,這裡業已搶先衝出。」
沈、姜二人均覺對頭已快起身,此去難免被其發現,跟蹤追來,不如晚走一步,跟在賊黨之後,比較還好一些。心正尋思,這時田通業已準備停當,等在那裡,相隔戲場頗遠。四人邊走邊說,還未說完,忽聽前面樹林中有馬走動,搶上一看,正是田通、洪景各騎一馬,花雲豹跟在馬後,看見主人跑了過來。田通低聲急呼:「二位老弟請快上馬,前途再說。」二人見他神色匆匆,好似迫不及待神氣,馬又昂首揚蹄,作出騰驤欲前之勢,知道那馬忠義靈慧,平日生人不能近身,今朝對堡中的人還在發怒仇視,忽然如此馴善,聽憑田通等生人代它裝備,一同跟來,也有好些奇怪,匆匆不顧說話。再見那馬經過洗刷,毛色越發鮮明,主人又代備了一副新的華麗鞍鞘,越發顯得精神。身上的傷雖未痊癒,除眼、嘴兩處而外大傷都經包紮,小傷經過靈藥敷治,多半連影子都看不出,秋風一吹,頭頸鬃毛根根飄拂,端的神駿非常,愛到極處。姜飛無意中喊了一聲「阿雲」,那馬立時昂首一聲驕嘶,前蹄同時揚起。田、洪二人因那馬嘶雜有鼓音,格外洪亮,易被仇敵聽出,方覺不妙,二人業已就著馬蹄下落,不約而同騎了上去。姜飛在前,才覺那馬未上套頭,韁繩已被打成一結掛在馬鞍之上,心中奇怪,待要詢問,那馬似知道主人要走,不等招呼,低低一聲怒嘯,馬頭一昂,便朝正面堡門那面當先馳去。
田、洪二人所騎也是兩匹健骨高軀的異種名馬,本是聚立一起。田通還想招呼兩句,未容出口,那匹花雲豹業已當先前馳。以前碩山大俠千里飛來湯八騎那馬時,二人雖曾見過幾次,又聽人說起它的異處和那不用馬韁的騎法,還沒料到這樣靈慧神速。方才代它換馬鞍時,只在旁邊談了幾句便全明白,非但乖乖跟來,毫不倔強,並還不用主人招呼便知去路,好生驚奇。惟恐馬快追趕不上,前面還有許多對頭,戲台正對堡門,事前雖曾命人去往馬棚暗會備馬的人,故意遲延,對頭曾有好幾個跟去,分明怒極,急於起身未必有用,此去難免撞上,其勢必須搶在對頭前面,才可將白沙溝那一關硬闖過去,見已先走,恐迫不上,也忙催馬往前追去。剛出樹林,走到戲台與堡門相對的側面廣場之上,約有一箭來路便到正面堡門。方想馬行如飛,台上鑼鼓未停,仇敵也許還未警覺,忽聽人馬吶喊之聲,沈、姜二人的馬在前,抬頭一看,那戲場本是主人正面九開間大廳前面的一片廣場,約有數十畝方圓空地。兩邊均有極寬馳道,另外圍著一圈樹林,來路對面假山後乃是大片馬廄,這時忽有十來匹快馬,上面坐著六七個方纔所見腰掛金銀牌的短衣賊黨,繞著戲場外圈馳道由楊柳蔭中奔騰飛馳而來。內有數人已將兵刃拔在手裡。
後面還跟著幾匹空馬,同聲喝罵,其勢洶洶。
田通大喝:「二位老弟只管先走,我們馬快,不要理他。」剛說兩句,沈、姜二人一馬當先,離堡門只得兩三丈路。賊黨只管縱馬急馳,奔騰而來,因所騎的馬相差大遠,隔得又遠一點,眼看還有十來丈才到堡門,同聲怒喝:「小狗快過莊橋納命!」這面四人連理也未理。說時遲,那時快,守堡的人早已得到密令,往旁避開。當頭二人一馬業已到達正門旁邊,馬頭微側便可衝出堡去。後面兩騎與前馬相差也只兩丈遠近。就這轉眼脫險之間,忽聽一聲極難聽的怒吼,聲音不大,甚是刺耳。馬走正急,還未看清,兩條人影已由戲台那面箭一般朝著自己雙雙飛縱過來。那馬知有敵人縱身撲到,剛怒嘶得一聲。沈、姜二人先沒想到來勢這快,驟出不意。剛瞥見那兩條人影縱得又高又遠,快要撲到馬前,百忙中想起身邊兵刃還未取出,敵人來勢又準又急,馬跑正快,連想回馬閃避都辦不到。耳聽那馬怒嘶,心方一慌。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兩個敵人相隔馬頭還有一丈多高,快要落到馬前,其勢萬難閃避,一眨眼的當兒,微聞兩聲「哈哈」,跟著眼前一花,人影閃亂中又聽幾聲男女怒吼笑罵之聲。等到看出一點奇跡,那馬把頭一低,身子微微往下一伏,前腿突然前伸,後腿往下一蹲,連人帶馬立時矮下半截,由那幾條人影對撞亂晃的腳旁下面箭一般朝堡門外斜射出去。田、洪二人也跟蹤追來。耳聽身後笑罵之聲。回頭一看,原來先兩條人影正是老賊紅毛雕伍喜和他同來的愛妾老妖怪墨芙蓉。因為上來看出主人情虛,意欲兩全,顧忌太多,本就驕橫,越發氣盛,及至賊黨在鐵牢中受傷被困,當眾丟人,急怒交加之下先疑主人有詐,故意給他難堪,想要恃強發難。同來徒黨業已開口,準備主人答話稍差,立照洗劫商家堡的原意就此下手,或將沈、姜二人要去以出惡氣。老狗男女畢竟久經大敵,機警非常,雖在怒火頭上,心並不亂,百忙中看出主人戒備甚嚴,不是易與,兩個心愛徒弟又都重傷,只得忍氣質問,並想把人帶走。剛露出一點口風,便被商義問倒,回敬過來,當時無話可說,拼又吃虧,只得強忍怒火,交代了幾句過場活便即告別,吩咐手下徒黨備馬。主人也未答理,所說的話都有骨頭,意似來者是客,不在我堡中無禮決不慢待,一出堡門便是仇敵。如有本領,不妨守在莊橋那面,你要的兩人早晚必走,只有耐心終能相遇,看你能奈他何!不要專說大話,在我門前丟人。
老狗男女一向狂傲,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如何受這惡氣;主人並還句句有禮,無法回敬,越想越有氣。正等馬到便即起身。忽聽馬嘶,中雜鼓音,與日前所聞花雲豹嘶聲相似。想起那日暗算湯八,馬本藏在樹林深處,見主人危急,忽然趕來助戰。為了此馬太好,打算生擒,沒有殺它之意,微一疏忽,反被它將個得力徒弟手腕踢斷。湯八週身是傷,眼看力竭倒地,萬無生理,不料那馬衝入重圍,湯八恰巧竄到一株大樹後面,快要倒地,見馬一到,就勢抓住馬鬃,先連馬背都縱不上去,那馬也真靈巧,竟將身子低下,回頭咬住湯八的腿往上一抬,將人救上馬背,穿林而逃。事出預料,那馬跑得比飛還快,連發暗器,均未將這一人一馬打死,中有一鏢打中馬腿,眼看倒地,馬蹄稍微一跪,重又躥起,跑得更快。樹林又多,馬太狡猾,暗器不易打中,竟被救了主人逃走。
湯八被眾圍困業已苦鬥了一日夜,不曾飲食休息,一到馬上人便伏倒,雙手抱緊馬的頭頸,雖似快死,始終不曾發現他的死屍,每一想起便自心寒。仇敵本領既高,又得人心,雖用車輪戰法將他打傷,看去離死不遠,自己這面也傷亡了十多人才得成功。萬一被人救活,將來定必報仇,豈非後患?近日心神不安便由於此。忽聽馬落幼童之手,以為這一人一馬如影隨形,從未離開,湯八必已傷重身死,心中略寬。跟著便聽洪景來說,兩幼童帶有鐵雙環,想起前仇本就激怒,又疑湯八被以前仇人救去,命門下弟子騎了湯八的馬,拿他信符出來約人報仇,如何不急?既想奪馬,強討鐵雙環,將仇人引出,報復前仇,又想將這兩小弟兄擒去,拷問馬的來歷和湯八下落。哪知主人看重環主人的情面,一樣也不答應,並有翻臉為敵之意。一聽馬嘶,越發激動怒火。靜心一聽,堡側樹林中並有馬蹄飛馳之聲,不止一匹,忽然醒悟,料知主人表面留客,暗中將人放走,急怒攻心,冷笑說道:「承蒙二位兄台相諒,容我放肆,我夫婦准在堡前等這兩個小狗便了。」
說完把手一拱,老狗男女同時起立,不等主人送客回話,逕自縱將下去,回手往後一拱,道聲:「一月之後准在白沙溝候教,恕我師徒無禮,要先走了!」匆匆說完,便往前面馳去。主台上下本來還有幾個未走的徒黨,連忙背了兩個受傷賊徒,連招呼也未打一聲,紛紛縱落趕將上去。
商仁看出老賊想要當面出彩,欺人大甚,也忍不住怒火上撞。商義已得同黨暗中送信,斷定老賊此去必要丟人吃虧,忙把乃兄拉住,不令開口,悄悄說了幾句。商仁驚喜交集,故意喝道:「貴客忙著起身,你們馬還不曾備來,大失禮了!」一面同往台下縱落。他這裡假裝送客,還未走到棚外,老狗男女業先趕到棚前,瞥見左側飛也似馳來四人三馬,當頭一騎正是想念多年的花雲豹,急怒交加之下雙雙把手一揮,看準來勢,冷不防一縱兩三丈高遠,飛撲過去。正準備迎頭下擊,猛下毒手,只想馬跑大快,恐被逃脫,素性狂傲,忘了身在堡中,連堡門也還未出,主人如何能容!手下徒黨素來凶橫性暴,更不用說,不是老賊示意攔阻先已下手,一見師父和小師娘出手發難,哪還顧到別的利害?老狗男女素來手辣,起時早就看準馬的來勢,滿擬一擊成功,當時連人帶馬均可抓住,哪知此舉要丟大人!他這裡雙雙縱起,身子還在空中,未等下落,忽聽「哈哈」
一笑,一股急風隨同嘯聲已到面前。事出意外,做夢也未想到對面堡牆上會伏有兩個強敵,來勢偏是又勁又急,快得出奇,目光到處,剛瞥見兩條人影迎面飛來,去勢大猛,無法避讓,連念頭都不容轉。老賊情急之下把心一狠,猛用全力剛將雙掌一收,再順來勢反擊,猛下殺手。他這裡手還未出,眼前一花,方覺不妙,雙方業已對面撞上,吃來人右手一分,左手一掌打向胸前。不是老賊武功精純,百忙中覺著不妙,忙即提氣借勁,改進為退,往後倒翻,不死也必重傷;就這樣仍被敵人一掌打出老遠,落在地上幾乎跌倒,受傷也是不輕。賊婆墨芙蓉和老賊一樣,身剛凌空,還未下落,聞得對面笑聲,瞥見人影對面飛來,喊聲「不好」,耳聽來人笑罵:「老二真壞,把這活吊死鬼讓我,真個氣人!」聲才人耳,雙方業已對面。賊婆知道厲害,情虛膽怯。不似老賊硬拚,來人也似不願為她污手,眼看撞上,賊婆恰巧心裡一慌,急中生智,仗著身法靈巧,忙使一個風氈落花的身法,身於一側,待要讓開正面,往側翻落,一面留意敵人雙手,暗中戒備。哪知敵人嫌她淫凶醜惡,竟不肯用手沾她,開頭竟是個虛勢,上面雙手一晃,飛鷹捉兔,雙手往前一探,彷彿就要抓到,等對方瘦腰一側一扭打算讓避,忽然雙手一分,大鵬展翅,往旁一翻,就勢猛伸左腿朝賊婆腰背間踹去。賊婆一身皮包骨頭,哪經得起這一腳,如非雙方同在空中,賊婆又有一身輕功,非將肋骨踹斷不可。一聲鬼叫,接連兩個翻轉,朝斜刺裡倒縱出去,晃了兩晃才得立定。再看敵人,正是方才看戲的那兩矮子,老狗在在江湖多年竟不認得。手下賊黨一見師父受傷,紛紛趕到,同聲喝罵,便要動武。想是老賊看出來人厲害,冷笑一聲,喊住群賊。跟著雙方便喝問笑罵起來。這原是瞬息間事。
正對莊橋是條直路。沈、姜、田、洪四人也就剛到橋上,各自回顧,看得逼真。洪景曾和商矮弟兄見面,只知必有來歷,方才不辭而別,忙亂之中沒有顧及。去與田通會合時,曾見有三個自己人尾隨在後,不料突然出現,只一照面便將老狗男女同時打落,本領真個驚人。想把才纔的話告知田通,前面三人兩馬業已相繼走遠,只得急迫下去,上了官路便順大路往前急馳。大雨之後,沿途多是泥塘積水,險滑難行。可是走了一大段,回顧身後老狗男女師徒尚未追來。姜飛覺著自己的馬太快,人家好意相送,不應搶先大遠,脫口說了句:「阿雲不要走得大快,我和他們還有話說。」語聲才住,馬稍一停,後面的馬跟蹤追到。田通見二人馬停,方喊:「馬這樣快再好沒有,老弟快走,莫管我們!」遙望後面又有兩人騎馬追來,姜飛方說「敵人來了」,田通回顧笑道:「此非敵人,不知何故追來,你們仍不可大意,可去前面等候,我在此稍候,問有何事。三位老弟在白沙溝前山谷口外等我一等,你們再跑出兩三里,走進一條上山溝,對頭便迫不上了。」說完將馬勒住。前面三人晃眼便是老遠。
回顧新來兩人正朝田通揮手招呼,老賊師徒又未追來,料知有事;田通又打手勢催走,便朝前面加急馳去。沈、姜二人馬快,洪景的馬常時落後,覺著所騎的馬雖然不如自己,比起常馬也快得多。眼看前面不遠便是田通所說山溝,身後山溝又是一片肢陀,遮住目光,斷定敵人決追不上,使勒馬相待,等洪景迫上一同前進。洪景方才得到堡中追騎暗號,知道事鬧頗大,老狗男女刁狡機警,早防到兩小弟兄逃走,剛到不久便發出傳牌密令,前途賊黨料已得信,只不知主人會與翻臉而已。斷定前途還有凶險,因正隨同急弛,無暇告知,及見二人勒馬相待,暗忖此時正是要緊關頭,越快越好,如何等我?
既一想這兩小人實在聰明膽大,江湖上過節雖不知道,人卻至誠義氣,又見自己馬快,不走長路慢不多少,人家好意,再說前途如有敵人埋伏,趁著老狗男女第二次信號不及發出,雙方破臉的事還不知道,馬馳又快,還可打著首領旗號,假說得了老狗男女同意護送出境,也許蒙將過來,念頭一轉,便未多說。二馬並轡同馳,大雨之後到處溪河氾濫,山洪暴發,前後路斷,並無行人,便在馬上警告二人,說方才追來的是自己入、照所打手勢信號,仇敵早已發下傳牌。自他師徒一來我們便留了心,並未見他同黨出入,彼時又下大雨,所以走時不曾想到,此時想起老賊伍喜詭計多端,來時原有陰謀毒計,因見二位首領均在堡中,有本領的好友甚多,不敢下手,方始假裝道喜,以客禮求見,實則外面伏有奸細,拿著老賊傳牌信符在外待命。雨下太大,誰也不曾想到外面有賊,未出探看,不知他們用什方法發出密令,前面必伏有危機。田二哥那匹馬也極快,他和來人共只幾句話的工夫,不應看他不見。此時還未追來必有原因,我們弟兄越小心越好。
沈、姜二人見田、洪二人真講江湖義氣,一成朋友便出死力相助,好生感激,不便明言李玉紅盜回鐵環之事。正想等田通趕來設詞告知,見那山溝最寬之處不過兩丈,側處只得一丈以內,到處水泥雜沓,浮泥甚深,並有崖上崩塌的土堆,又鬆又軟。如換常馬,一不小心踏向虛處,馬腳便陷在其內,不易脫出。兩面上崖又高,形如深巷,陰森森的,形勢也極險要。總算那匹花雲豹靈慧機警,遇到水塘浮土不是收勢緩步繞越,看準才走,便是一聲驕嘶,飛越而過。洪景那馬看出危險,已由並行改作尾隨,走起來雖較吃力,仗著花雲豹在前開路,又是一匹身經百戰的名馬,居然亦步亦趨緊隨在後,沒有失腳滑倒。洪景見那花雲豹時快時慢,縱高跳遠,連經好些險地全都安然渡過,不要主人操一點心,心想此馬真個名不虛傳,這樣難走的路,沒有此馬在前引導,我這匹馬能否安然無事,走得這快,尚自難料。猛瞥見前面的路被崖上雨水沖裂了一條小溝,雖不甚寬,右面崖勢中斷,有一缺口,下面崖腳已被濁流淘空,上半崖頂較大,搖搖欲墜,好些泥沙土塊正在紛紛下落。方覺崖頭要倒,那馬又是一聲驕嘶,一縱兩三丈飛越過去。
坐下的馬好似得到暗示,跟蹤往前一躥,相繼越過。因馬起勢太猛,驟出不意,事前又未想到,瞥見土崖要倒,心方一驚,馬已凌空而起,剛一落地,便聽轟隆大震,那離地三丈多高、兩丈方圓的崖頂已整個倒將下來,打得地上水泥四下飛濺,宛如地雷爆發,聲勢猛惡已極。
那馬逃得雖快,業已躥離原地三丈以外,前馬相隔更遠,連人帶馬也被那亂箭一般的泥漿上彈打中好些,彷彿中了幾下石塊。那馬負痛越發朝前猛躥。剛躥出五六丈,一不留神,後腿陷在泥塘裡面,深入尺許,急切間拔不出來,總算人強馬壯,騎得又好,兩次轡頭一拎,居然躍起。前面恰是一片平整的沙地,雨水一沖路更乾淨好走。這一耽擱,前面那匹花雲豹已馳出老遠。耳聽那馬連聲驕嘶,谷徑到此有了曲折,馬尾閃處,連人帶馬已走得不見影子。猛想起這匹花雲豹乃是異種,嘶聲雜有鼓音,綠林中人老遠便可聽出,老賊伍喜已經傳牌堵截,豈不可慮?見路好走,正要縱馬追去,身後又有馬蹄之聲急馳而來,忙中回顧,正是田通,還同了一個方才追來送信的知己弟兄梨花刀姚小泉,覺著自己這面三人均非庸手,便這兩小兄弟的本領聽說得有武當真傳,年紀雖輕,武功不弱。沈鴻少年老成,氣度安詳,看不出他深淺。既是姜飛師兄,所用兵器三折連環槍和判官筆又和姜飛一樣,乃老淫賊燕雙飛之物,既能用這樣兵刃暗器,料也不會差到哪裡。我們五人合在一起,又有這樣快馬,便遇賊黨也能應付,何必過分膽怯,不由膽氣一壯。回顧田、姚二人業已追近,恐其涉險,必想後面敵人尚未追來,沈、姜二人見我落後定必回馬相待,要有埋伏終須一拼,大家會合同行也好。念頭一轉,不顧再追二人,忙即勒馬,回身大喝,指點那兩處險地,令其留意。
田通先見當中一段險滑難行,泥塘甚多,也恐失足。山溝彎曲,因聽馬嘶在前,只顧看路,繞避險處,沒有留意前面有人。聞聲一看,不禁大驚,一面照著所說繞越前進,口中大喝:「六弟還不快追他們,前面還有兩重埋伏,均是老賊心腹凶人,聽那馬嘶已遠,莫要追趕不上,他們不知厲害,萬一被擒受傷,我弟兄日後如何見人?」洪景一聽也著了急,縱馬便追,略一轉折,山口業已在望,人馬卻不知去向,馬嘶之聲已止。想起離口不遠是片大樹林,離開白沙溝賊巢只有十多里,也許賊黨接到傳牌,派人來此埋伏,二人出去正好遇上,忙即催馬趕去。出口一看,哪有人影。樹林相隔只有一箭多地,當中是片曠野,側面山坡上疏落落幾所人家,大都破房破壁,門前山田雖種有一點包谷,看去十分窮苦。幾個老弱土人都是衣不蔽體,行動遲緩,不像有什事情發生。一眼望出老遠,不見絲毫人影。方纔還聽馬嘶,無論如何也不應跑得這樣快法,心中奇怪,回顧田、姚二人業已趕到。暗忖沈、姜二人不會走往樹林之中,林內外又是靜悄悄的,不像有何警兆。路只一條,無論跑出多遠,也無不見之理。兩小弟兄自說三人同路,方纔還在途中相待,聽那口氣,無故怎會單獨前進,走出這遠?越想越怪,以為二人山谷中馳出,坡上上人斷無不見之理。不等身後二人趕到,馬頭一偏,朝側馳去。朝那些土人一問,均說方才馬嘶均曾聽到,並未見有人馬跑出。洪景聞言大驚,田、姚二人也相繼馳到。田通一聽這等說法,忙道:「他們無論往前或往對面樹林,這裡雖是沙地,馬蹄腳印終可看出。來路只有一條山溝,那崖又高,別無出路,此事奇怪。如有變故,決非小可。忙中有錯,千萬心慌不得,那匹馬和湯八爺的威名人多曉得。窮苦的人知道來人與湯八爺有關,均出死力照應,這些土人的話未必可靠,就許誤把我們當做敵人。六弟可仍向前探看,稍有警兆先發信號,再與敵人交手。我和小泉分往樹林出口察看馬跡。他二人馬快,自己先走,我們追趕不上,也還不去說他;無奈鐵雙環的主人和我關係交情二位老弟也都知道,這兩位年紀又輕,最愁急是人未得到照應,反將雙環失去,直到起身以前方始得到一點暗示,彷彿鐵雙環已回到原主人的手內,見面匆匆,未容詢問,便趕了下來。此事沒有交代,以後如何做人?我們只好三面跟蹤,趕到白沙溝谷口外面山坡樹林之中會合再說了。他二人年紀雖輕,頗有膽勇機智,人更明白,決不會中途疑心我們,快些走吧。」
說時洪景看出前面地上和樹林一帶蹄印甚多,方才明有多人往來經過,土溝附近卻只有自己來的蹄印,忽然心動,忙即回呼告知。田通本是先往來路察看腳印,聞言一驚,忙將洪、姚二人喊住,暫勿走動,縱身下馬仔細察看。原來那些蹄形多向出口一面,好似只有三騎由此走出。這還不去說他,最奇是谷口前面分往樹林和前面的路上空出六七丈一段一個馬蹄印都無。忙一路看將過去,越看越像只有三騎,那匹花雲豹所留蹄痕有異,與常馬不同,極容易認,比自己三騎又小一點,尋進溝中八九丈,到了轉角之處越發分明,最後看出人馬到此停住,再往谷口一面便不見有痕跡。兩面雖是土崖,但是又高又陡,離地兩丈,雖聽人說大俠湯八騎在馬上躥山跳澗,縱躍如飛,許多奇跡,也許跳上崖去,但照常理來論,如在寬闊之處,以那馬的能力,兩三丈的高坡峻崖由遠處發腳也許縱將上去。這一帶共只兩丈來寬,雖有轉角之處,到底照直跑來馬不比人,如何能夠旋身,往側面躥上?這一帶上崖又比來路高大得多。下半壁立,崖頂都是高高下下的土包,又滑又陡,上面並還長滿野草,如何能夠縱上?即使真有這樣奇事,馬由平地縱起,直跳兩三丈,躥到崖頂,大雨之後泥松土軟,多少總有一點痕跡,如何不見?右側雖有幾處倒塌的泥土,但那形勢更高更陡,更加高險,休說是馬,便三人一身武功,想要攀援縱躍,手腳並用,上去也非容易,何況直跳到頂?馬蹄偏又到此為止,彷彿到了這裡便突然失蹤,連停都未停。越想越怪,全都驚疑起來。
洪景因覺馬如沒有走遠,沈、姜二人就不途中等候,也能聽到馬嘶之聲,不會聲影皆無。恐耽擱時久,事更棘手,方說:「這裡看不出動靜,馬蹄又未退回。我看見那馬轉角時相去才一二十丈,連忙縱馬趕來,人已不見,決不會再往回走。方才見馬一縱好幾丈,也許這一帶均是砂地,此馬身輕力健,沒有留下蹄印。口外砂地更硬,看不出來。
方纔他們曾在中途勒馬相待,我又催他快走,莫管我們,多半還是趕往前面。想是此馬靈警,看出前途路上留有對頭蹄印甚多,不敢嘶鳴,或是看出敵人埋伏,前面有險,避向隱僻之處。我們停在此地無用,這樣高的土崖,馬能跳上絕無此事。」活未說完,田通正朝左崖上下仔細察看,忽然發現一處坍塌的泥土上面留有半個腳印,當時醒悟,忙使一個眼色,故意說道:「果然在此無益,應往前面追趕,他們業已遇見敵人也未可知。」說完暗命洪景假意騎馬前馳,到了出口左近停住,將馬放下,覓路上崖眺望。一面暗中招呼姚小泉下馬,連自己所騎均交洪景帶往前面等候,相機進退。一面取出兵刃暗器,覓一坡道悄悄掩上。一路縱躍攀援,也不顧水泥污穢,同往崖頂援上。另一面洪景到了前面,無意之中發現有一新塌缺口。下馬上去一看,似可盤旋到頂,比田、姚二人所上之處反更容易眺望。回顧田通揮手相招,似已看出破綻,忙即縱落,連那三匹馬也拉了上去。到頂一看,果然田通所料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