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煌一聽,那藥乃本門特有輕身益氣的靈藥,服後不久,氣力還要長出許多,師父又加傳了許多煉罡氣的口訣,並有龍子、珊兒兩個好友長日陪伴,好生歡喜。冰如隨說:
「藥性不久發作,無論何事,不可再動,每日四次臥床調息,運用真氣好得更快,進境更速。我還有一要事想對你說,但你聽了不可心急。好在轉危為安,由此便入佳境。遲上幾天見面,只有益處。」
沈煌還當恩師周文麟又出什麼變故,心方一驚。冰如已將乃母淑華江中遇險,現被黑衣女俠晏瑰救來山中之事說出,只不明言地方。沈煌一聽慈母幾次死裡逃生,不等聽完,己急得淚流滿面,後經冰如等勸說,知已轉危為安,還交了一個俠女結為姊妹,周文麟不久便往相見,雖是思親情切,無奈恩師嚴命暫時不能走動,急在心裡,無計可施,恨不得當時便能起床,飛投母親懷內不提。
良珠先見文麟對淑華那樣癡心,便想幾時能見此人,看她到底多好?一聽人已遇救,來到山中,晏瑰先又見過幾面,再聽冰如言中之意,越發急於往見,心中想著主意,也未對眾明說;所居原是兩所形似花園的精舍,房子甚多,器用完備,因知不久還有好幾位遠客要來,龍子、珊兒又被簡冰如和雷四先生留住,也要準備宿處,便請兄長陪客,自己領人前往佈置。
司徒兄妹曾在山外救了許多人,每遇無處投奔的孤兒孤女,全都帶來山中,男的命其耕種,女的學習手工、做些雜事,準備年紀稍長,分別送往山外謀生,去留聽便。這些男女孤兒感恩心盛,見寒萼谷內氣候溫和,風景優美,又有好幾十畝新開出來的田地,出產所得,主人非但分文不要,另外還有種種幫助,除裡外兩處園林精舍,方圓數畝之內,因要煉功靜修,不是貼身的人不許隨便走進而外,全都自由自在,安樂非常,誰也不捨離卉,把這兩兄妹當作恩人活菩薩一樣看待。
內有幾個聰明美秀的少女更再三哀求,情願終生隨侍,不願離去。良珠也喜她們靈秀用功,閒來無事,便教她們讀書習武,每人都學了一身本領,名為主僕,情如師徒。
這些少女對他兄妹也極忠義,奉命惟謹。日子一久,連在谷中盆地內耕種的那些少年男女也都紛紛求教。有那年長的,竟在谷中大造房舍,開田越多。懷方只管笑說:「我家在此隱居只是暫時之事,寒萼谷風景雖好,可耕之處不多。你們現在共只十多人,自覺地方不小,出產每年都有盈餘,此時已有幾對結了夫妻,將來人口越多,我兄妹不時還要出山救些新人轉來,如何夠用?後山地勢險僻,相隔雪山又近,常有猛獸虎狼之類竄來,左近不遠還有兩處本領高強的惡霸地主,你們最好另打長久主意,免得將來我們走後,大黃必要帶走,你們失了保衛,不受猛獸侵害便受惡人欺凌。」眾人以為司徒全家在此隱居已好些年,這樣好的地方如何會走,說什麼也不想出山,只有土地,便即開發。
司徒兄妹勸之不聽,又不便向其明言,見谷中雖是石多土少,近年已被他們到處種滿糧食菜蔬,只是有土之處,多種得綠油油的,不是莊稼就是菜蔬,也頗美觀。良珠更是童心,每次出遊,發現好的野菜珍藥,便帶轉來,令其移植,山中清閒,有時親自下也不想想他只那點年紀,本領多高也是一人,竟往馮村趕去。
「也是老賊該當丟人,我走之後,他被神拳無敵沙鎮方明諷暗勸說了幾句,知道厲害,又聽說雷四先生也要和他作對,方才又被我挫了銳氣,想起所請賊黨決非我和雷四先生之敵,未免膽寒情虛,亂了方寸。這時那兩個五台餘孽未到,賊黨連吃大虧,神情沮喪,正在面面相覷,袁和尚恰好乘虛而入。這小和尚也真有主意,自知人少勢孤,仗著人小頑皮,穿得又破,他那三連明月鏟本可疊成一圈,另有一個;日麻布套背在身上,他更會裝,又在外面加上一些柴草,人是又黑又醜,看去活像一個前山廟裡人山打柴歸途迷路的小窮和尚,看去一點也不起眼。一到馮村,他故意慌慌張張到處亂竄,賊黨均在心慌意亂之際,先未留心,竟被闖進村口,到了老賊所設賓館附近,方始被賊黨喝住。
雖然盤問來歷,因何至此,見他瘦小骯髒,並未疑心會是敵人。他見村中人多,全都會武,藉著雙方回答,假裝淘氣,說他斫柴迷路,要人引他回去。這些賊黨何等凶橫,因他先說好話,還未發作,只說他小禿驢不知天高地厚,如換大人,擅人村中,早已捆起吊打,當他奸細,看你年幼可憐,格外寬容,好意指點道路,如何配要人送?後聽袁和尚答話刻薄,神態又極滑稽,又好氣又好笑,開口就罵,舉手就打,不料上了他當。
「這小和尚真個壞透,始而回口引逗,等賊黨激怒追來,撒腿就跑,賊黨不迫,他又停住,說出許多氣人的話,使得對方怒發難忍,非將他捉住打上一頓不肯放手。妙在他和賊黨對罵時,旁邊還立有好幾個同黨,他專挑選內中兩個強橫性暴的蠢牛挖苦,對於別的賊黨反倒恭維了幾句,誰都當他是個人山迷路的小和尚,追他那兩個,平日又不得人心,群賊見這兩賊受一小窮和尚戲弄,反倒覺得好玩,以為對付一個小和尚,手到擒來,轉眼追上,等看笑話,全都沒有跟去;被他一路誘激,使得二賊欲罷不能,竟被手隨同耕種,頗有樂趣。新近內有數人年已長大,每日同在一起耕作,男女雙方發生情愛,訂了婚約,不久便要成婚。
良珠年輕喜事,特和懷方去往成都辦了許多衣物被褥等家用必需之物,準備到時作為主人所送賀禮,熱鬧兩天,故此一切現成,不消多時,便佈置好了幾問客房,以備來客下榻之用;一面又命侍女往菜園內採了許多春筍鮮菌,並將本山各種特產的菜蔬、自養的雞鴨魚肉分別取來,自往廚房安排。
等到停當,回到房中,黑骷髏查-忽然趕到,說:「文麟和蔡三姑業由馮賊家中被我救走,可笑老賊明明知我不是好惹,妄想用惡獸黃猩子暗算文麟。先裝不知,任其暴起傷人,被我一太乙天罡掌由離地十餘丈凌空打落,本就不死必受重傷,惡獸落時,又墜在一株石筍上面,石筍也被打斷,倒地不動。我這一掌,便是塊鐵也禁不住,一時疏忽,忘了細看,等到暗送周、蔡二人起身,偶然臨高回望,惡獸居然被人扶起,才想起方纔那一掌沒有擊中要害。這東西也真兇狡靈活,不等掌風上身,竟在百忙中避開正面,雖仍被我打中右肩,又被那石筍猛撞了一下,重傷殘廢,斷去一臂,肩背額骨上皮毛也碎了一大片、別的零傷還有幾處,居然未死。跟著遇見車三兄,說我剛走不久便有兩個五台餘孽趕到,代惡獸上了傷藥,已能走動。這東西最是記仇,又不怕死,賊黨均知我們要來寒萼谷聚會,早晚或人或獸必來窺探。
「車三兄本想同來,因在途中想起新收記名弟子袁和尚人小鬼大,膽更大得出奇,今早因龍子托他在黃桶椏前面守候,以防文麟歸途有人暗算,跟著滿山雲霧大作。他先守在當地不肯離開,到了午後雲消不見文麟走過,心中生疑,孤身一人想往探看,忽見兩少年男女由蔡家走出,滿臉憤容,掩在身後一聽,才知這兩人乃三姑好友,因文麟已被賊黨劫往馮村,正尋三姑送信,想起受人之托,文麟一清早便被賊黨擄去,連影子都不知道,越想越氣,引往無人之處,甩落背後柴草,連兵器也未用;小和尚也真手黑,到了這時還在假裝力竭討饒,口中說著好話,先拿昨日所學鐵手箭試驗準頭,冷不防縱身又逃,等敵人追來,反手一箭,先將當頭一賊的頭打穿,跟著連人飛縱過去,嘴裡還說著便宜話,只憑一雙空手,將那賊打倒擒住。他恐師父責罰,竟說他是神乞車三太爺新收弟子,拷問那賊,到底周文麟被老賊困在何處?那賊也真蠢牛,竟對他說了實話。
他聽文麟已被中條七煞中人救走,蔡三姑也在一路,還不肯信,打得那賊連聲慘嗥,差一點沒將群賊引去,送了小命。
「後來聽出不假,還想再問兩句,恰有一賊在附近路過,聞聲尋來,被他警覺,藏向一旁。他見來賊手持兵器,頗有份量,又想試試新學明月鏟的手法,動手才兩三個照面便將來賊打倒,先倒那賊吃苦雖多,並未傷筋動骨,看出厲害,又聽說是車三兄的門下,業已乘機逃走。他先沒有留意,等將來賊打倒,一問所說,與前賊相同,才知不差,正想趕往蔡家探看,忽見前賊逃走,因沒打算再入賊巢,剛把所發鐵手箭由死賊頭上拔下,想往回走,忽聽有人遠遠喝罵,知是敵黨尋來,回手一鏟又將那賊打死,敵黨人多,地理不熟,又間出村中能手甚多,賓館新來兩個能手就要回來,以前曾聽師父說過,恐被追上,匆匆剝下死賊衣服和身邊散銀暗器,假裝往前逃走,中途失落丟了一路,再趕回原處,仗著人小,竟藏在死屍前面大樹之上。果然不多一會,群賊大舉尋來,因見逃路地上遺失的散銀、賊衣和所穿的兩隻破草鞋,一齊朝前追去。大白日裡,誰也想不到他將二賊打死。還會守在當地沒有離開。那地方一面危崖一面樹林,崖勢高險,此外沒有道路,他仗著師傳輕功,又在樹上看好逃路,知道當地僻靜,越崖而逃不會被人看出,臨走又掩往側面放了一把野火,並在石上用箭留字,說他乃車三太爺弟子,特意來尋老賊晦氣,不久便要掃滅全村,又將老賊迷戀蔡三姑、淫凶無恥、丟人的事寫上好些,方始逃走。剛走,那兩個五台餘孽便到當地。
「老賊父子聞報,越想越氣,傳今四面搜索,非要擒回不可。因覺車三兄從未收過徒弟,小和尚所說雖然不知真假,內中必有原因,沙鎮方再一勸他慎重,心思越亂,正在急怒交加,忽聽有得力同黨來訪,立時迎出。這兩老賊,和車老三恰是多年深仇,一聽大怒,連茶也未吃,便分頭追將下來。其實車老三一直掩在小和尚的身後,見他深入賊巢,打著自己旗號在外闖禍,非但不怪,反更憐愛,小和尚逃時他並未走,因聽二老賊說話大狂,不由動了肝火,當時沒有發作,跟在兩老賊之後,也全仗此一來,小和尚才未遭毒手。
「這老少二人一明一暗,把這兩個五台餘孽和一起由後追來的賊黨引逗戲侮,鬧了一個不亦樂乎。這還是車老三看出兩老賊都是強敵,心有顧忌,恐小和尚萬一受傷,才未明做,否則依他脾氣,早已上前動手,至少也將那幾個追來的幫兇除去。因他覺著除這兩賊不是容易,凶的不殺,卻殺那些幫兇的蠢牛,違背他平日的信條,所以中途便向小和尚暗中警告,指點路徑,令其急速回去,身後敵人也被引遠。我聽他師徒戲弄敵人許多滑稽情節,真個可笑。
「小和尚早就覺著追他的敵人不是尋常,後又發現內兩賊更是厲害,但是每到追近危急之際,形勢必有變化,內有兩次無路可逃,他藏在一旁業已打好主意準備硬拚,賊黨忽被引走,對方也似一個幼童口音,彷彿那人假裝自己引逗敵人,但決不是他所交的那兩個好友,越想越怪,早就疑心車、雷二兄暗助,邊逃邊在仔細窺聽,車三兄那樣快的動作竟未將其瞞過,敵人退前,被他看出形跡,膽氣越壯,正想公然現身與敵動手,好將師父引出,忽聽車三兄在他頭上發話警告,雖然假裝童音,仍被聽出,一面低聲答應,冷不防往崖頂悄悄掩去。車三兄正在遙望敵人去路,又聽他在下面滿口答應,一時疏忽,竟被看見,也不問敵人尚未走遠,剛一照面便急喊師父。車三兄氣他不肯聽話,假意發怒,罵了幾句便往回走。
「等到和我相見,想起他的寶貝記名徒弟,和他昔年初出道時行為好些相似,知他平日膽大包身,刁鑽疾惡,當時欺侮惡人,好些外來賊黨無意之中由解脫坡前走過,往往被他藉故戲弄,打不過的吃眼前虧,厲害一點的自不甘休,見他逃進茅篷,以為手到擒來,老和尚不在,看出對方昔年威震江湖的那兩件兵器和信符,驚退回去還是便宜。
因這小和尚淘氣頑皮,嘴又能說,不怕責罰,對師雖極敬畏,性子一來照樣闖禍。要是老和尚在家,追將進去認出是他,進退兩難還在其次,最厲害是老和尚見人追進,必要追問雙方爭鬥原因,小和尚因背師規在外惹事,不問來人善惡均是犯規,雖然不免責罰,但對來人也決不肯輕易放過,定要喊住,追問來歷姓名,所行所為,來到本山尋找什人,為了何事。這些賊黨,除卻偷盜兇殺,殘害善良,有的還要勾結貪官惡霸,做朝中親貴爪牙,代約同黨,增加威勢,怎會有什好的路道?當然不敢明說。老和尚偏是神目如電,間得更細,賊黨的來蹤去跡,是什門路,全都知道,瞞他不過。老和尚雖是溫言細語,極有耐心,彷彿好朋友做了惡事被他曉得,盡朋友之義好言勸告,只不願人隱瞞,非說出不肯放走,神情極為誠懇,不現分毫敵意,可是所說所問都是賊黨心病隱惡之事;如其不耐盤問,惱羞成怒,想要動武,簡直送死,打是打不過,自己的惡跡又實無法出口,又窘又怕,週身發燒,無可如何,終於被老和尚逼得說出真話才罷。老和尚聽完不假,來人多大罪惡他也寬容,只誠誠懇懇勸告一陣,放他上路。有那天良沒有喪盡的,非但當時自供罪惡表示愧悔,甚而痛哭流涕,由此改邪歸正做了好人。據說老和尚問時,無論對方怎麼憤恨發怒,只不動手,從無疾聲厲色;便是動手,他也照例手都不還,可是來人只一近身必受內傷。有那只是聞名多年初次見到的,都說老和尚不知怎的另具一種極奇怪的力量,看去沒有一點威風,詞色那麼和善從容,有條有理,輕易不說一句使人難堪的話,偏是不敢對他抗拒,便是怒極恨極,也不敢伸手為敵,始終說不出是什麼原故。他這感化勸告之力實在不小,多惡的人一遇到他,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久故態復萌,當時也有一點警覺。近兩年來吃虧的越多,互相傳說。有那未經老和尚感化,或是改了又犯舊惡的,均把他師徒恨到極點,對老的不敢奈何,卻把小和尚當成仇人。
今日被我所殺的惡道、凶僧,便是他的仇敵。
「這幾天常有惡賊人山,往馮村赴約,解脫坡乃前山必由之路,他孤身回去難免遇上,方才又在賊巢惹事,好些可慮,何況老和尚久出未歸,他一人在家也是煩悶,別時氣得要哭。車三兄由不得心生憐愛,想起他所交好友狄龍子和沈煌均在寒萼谷內,何不將他引來;使他們小弟兄聚在一起,免得走單,吃了賊黨的虧,就便還可向諸老輩求教,學點本領,也不在他辛辛苦苦誠心誠意做這記名徒弟。和我說完便追了去,走前並說他那平生惟一忘年至交黑衣女俠晏瑰,家住青峰頂,離此只十多里,多年未見,不知她昔年所發雄心大願。事業如何、歸途也許還要訪她,就便同來。這位女俠最善烹調,酒菜極好。托我轉告,主人不必等他師徒,大約再有一兩個時辰也快到了。」
雷四先生接口笑答:「這位黑衣女俠方纔已來過了,她還要到別處去有事,車老三十九撲空。好在我們都不會餓,等他師徒來了同飲,多一酒友,興趣還要好些。只小和尚說什麼也不旨動葷,請主人準備一點素菜好了。」
良珠原因急於往見淑華,身是主人,不便離開,這些客人多是老長輩,還有便是未成年的幼童,無什可談,簡人師伯從小常見,人又謙和,還覺投機,像雷四先生那樣古怪性情,又是長輩,陪在一旁好些拘束,實在無什意思,意欲一盡地主之誼,親身下廚以表誠心,等到吃完抽空趕往青峰頂一行;一聽還要等人,自己最愛乾淨,房舍用具雖是樸素一類居多,並非華麗,經過自己佈置,也是明窗淨幾,一塵不染,甚而花竹泉石均具匠心,龍子、珊兒雖然粗豪,人卻天真,珊兒更和自己一樣愛乾淨,連龍子也被她習染,布衣布服均極清潔,像車三叔那樣遊戲風塵的叫花子打扮已看不慣,再加上一個袁和尚,比這位師父還要厲害,昨日看他那樣髒法,人又刁鑽頑皮,喜裝大人,不像龍子天真爽直,好些討厭,這師徒兩個怪人不知何時才到?心正不耐,暗想脫身之計,忽聽晏瑰業已來過,忙問兄長,才知走已多時,先說要尋自己一談,因聽說在做菜,簡冰如恰正有事令她往辦,喊往一旁密談了幾句,又喊懷方送她出去,背人詢問文麟對於淑華、三姑心意和前後經過,一笑而去。
兄妹二人,正在低聲談論,良珠不便明言去看淑華,正想推說自己和晏瑰同居的女俠何紫楓途中相遇,約定今日往訪,夜來同在當地飲酒賞月,同作長夜之談,沒想到兩輩佳客登門,不能離開,紫楓定必盼望,早知晏大姊來此,托她帶一口信也好,偏在廚房做菜,沒有遇見,車三叔不知何時才來,意欲抽空趕往,索性連她一齊拉來同飲,更加有趣;神乞車衛師徒忽由外面走進。
人家禮見,落座一看,車衛雖是化子打扮,所穿破舊衣服補洗也頗乾淨,只腰間一條草繩,加上那根純鋼打就、偽裝叫花棒的方鐵杖,看去像個化子,與平日傳聞所說不同,連那頭髮,看去雖是亂蓬蓬茅草一般,上面也無一點塵土。最奇是袁和尚業已將那件又破又髒又長又人又是用草繩攔腰繫住的僧衣脫掉,從頭到腳乾乾淨淨,彷彿剛洗過澡神氣,身穿一套短衣短褲,腳底一雙新草鞋似剛結成,人也改了態度,因室中諸人不是尊長也比他大兩歲,對人恭恭敬敬,那件半截肥大的僧衣脫去以後,換了短裝,越發顯得瘦小枯乾,猢猻一樣。
良珠看去好笑,便問冰如:「可要備酒?」冰如含笑點頭。良珠雖是少女,因其人最聰明,喜歡自己動手,什麼事都拿得起來,人又能幹,老早便將酒菜預備停當,不消片刻,便全擺好,請眾人座。冰如笑說:「你車、雷二位叔父都是好量,常時暢飲起來通宵不倦,你的酒菜又好,越發助興。你們娃兒家不慣這樣飲食,無須拘束。好在我們平日都不拘什形跡,他們三人也許夜以繼日痛飲下去。你們各自吃飽,去往一旁隨意走動,無須再在此陪客。如有什事,也不妨自便。」
良珠乘機答道:「侄孫女本和青峰頂何紫楓有約,說好今日往訪,夜來同往賞月,不料諸位老前輩駕到,不敢離開。恐她盼望,正想席散之後,抽空前去通知一聲。既然還有一些時候,只好告罪,去和紫楓見上一面,也許約她同來,不知可否?」車衛接口笑道:「去只管去,我們這幾個老厭物放縱已慣,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混在一起反倒拘束。
你們吃完自便,容我和雷、查二位痛飲談心反倒暢快。你往青峰頂一行原好,但是那些賊羔子實在可惡,我們此時老友重逢,尚要敘闊,還有簡老前輩許久不見,也想向其領教,無暇和賊羔子慪氣。往來路上必須小心一點,你們年輕姑娘,莫要叫蜈蚣蛇蟲鉤壞你的新衣服,不是鬧著玩的。」
良珠聰明絕頂,聽出語中有因,笑問:「侄女年幼無知,本領有限,聽說馮村來了許多凶僧、惡道,均頗厲害,三叔如有吩咐,還望指教,好作準備。」車衛把小眼一翻道:「你們年輕人不自打主意歷練,問我這老叫花有什用處?真要遇見毛賊對頭,你用寶劍先將他兩條狗爪子斬斷,就有什麼鉤子鉗子的,沒有腳爪,不是也無法施展了麼?」
良珠好勝心高,雖聽車衛借話指點,似令留神敵人兩條臂膀,但聽不慣這樣瘋瘋癲癲、倚老賣老的話,便不往下再問,強打笑容退了下來。懷方只此一個小妹,骨肉情深,聽出車衛示意,料知前有強敵,不大放心,但因冰如方才背人暗示機宜,此行頗有關係,知道妹子往會淑華,不便說破,跟了出來,正在暗中囑咐,忽聽冰如呼喊,只得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