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鴻聞言笑道:「我本為你兩代老人發愁,正想不出安排之策,竟忘你沈師叔是個富家,這樣再好沒有。你根骨心性俱都不差,飛劍已得蛾眉真傳,理應速往尋師修煉,不宜久留塵世;尤南旺受我仙法禁制,邪法全破,無異常人。待我將他擒來,將這木排沉入湖心,消滅之後,我尚有事,也要走了。」說罷,將手一招,尤南旺便從排上凌空往法台上飛來,到了眾人面前落下,仍是眼含痛淚,跪伏地上。徐祥鵝想起兩代深仇,咬牙切齒,正待上前,先暴打他一頓,少時祭靈,再行處死。忽見凌雪鴻揚手一道金光,射向湖中,湖水立往四外飛湧,現出一個大漩渦。木排連同上面許多殘屍吃那激流一漩,晃眼沉入水底不見,湖上水波重又平勻如鏡。凌雪鴻隨向沈-道:「五妹可速入川拜師,竟取前世藏珍,不要再多管閒事了。」說罷,將手一舉,道聲:「再見。」一道金光,刺空入雲,晃眼無蹤。
沈-剛想起問眇女下落,還未出口,人已飛走。正要轉問黃虯,黃虯已先說道:
「仙姑勿慮,周、葉二人對令高足絕無惡意,不過人各有志,道路不同罷了。聽昨夜相見時口氣,蹤跡必在衡湘之間,仙姑可照此路尋去。我助徐道友報完親仇,定必趕去尋回便了。」隨將由當地去往湖南路徑,以及尋訪方法,一一告知。沈-與眇女師徒情厚,又以妙一夫人和凌雪鴻的口氣,俱主早日人川拜謁師長,又知黃、魏二人尚有好些事情必須料理,徐祥鵝也另有去處,便不再逗留。忙就徐家船上尋來紙筆,照昨日贈田之意,與父親寫了一封切實的信,交與祥鵝,令其事完,同了兩代老母親往投遞。隨即作別,起身往湖南路上趕去。初意妖人剛走不久,未必比自己還走得快,既然知道方向途徑,當日便可追上,哪知周卓、葉連生均是邪教中有名妖人,邪法甚高。
原來周、葉二人起初來意本是想助秦老與對方鬥法,到後一看,敵勢甚盛,一個尤南旺已非敵手,況又加上一個血翁子。照眼前形勢,雙方強弱已判,秦老這面凶多吉少。
無如昨夜過信黃虯、魏皓、黑女三人法力,當眾誇下大口,無法退縮,硬著頭皮上場,本就打著相機行事的主意。一面又想把眇女攝走,遂他私圖。後見血翁子為正派仙人所殺,尤南旺發動邪法暗中掩來,猛想起秦老已成廢人,尤南旺法力甚高,那除血翁子的異人已不再現身,分明專除血翁子而來,此外無什偏袒。這一面既是非敗不可,何必淌這渾水?心念一動,正想稍微出手,敷衍一場再走,猛瞥見眇女同了兩個少年男女趕來助戰。看出沈、徐二人針、劍神妙,知是正教門下,暗忖:「不乘此時下手,必難如願。」便不再顧別的,乘著黃、魏二人對敵正緊,無暇分神之際,冷不防施展邪法,將眇女暗中攝走。走出不遠,二人想起昨晚不該對黃虯說出實話,便由葉連生用邪法折了一根樹枝,丟入湖中,化成一個小舟,帶了眇女一同縱上,改由水路往湘江駛去。
這類邪法水遁,也頗神速,沈-走的又是陸路,如何追趕得上。富家少女,初次出門,路徑不熟,只知照著黃虯所說途徑追趕,又恐趕過了頭,到處向人詢問,均說未見這樣三人走過。沈-先頗愁急,既而一想:「二妖人落腳之處,是在衡山蓮花峰方廣寺後茅棚之內,據黃虯說,二人在彼至少要留月餘,方始他去。沿途既然打聽不出,不是妖人用邪法飛往,便是形跡已隱。反正早晚必到,若是早日趕往,妖人如在,固可將人奪回,如還未到,便在當地等候,早晚終能遇上。黃虯也必隨後追來相助,愁它做什?」
想了一想,便不再向人打聽。一路加急飛駛,不消兩日,便趕到湖南嶽州。因忙著去尋眇女,也無心觀賞洞庭雲夢之盛。正打算經由岳陽。長沙,渡過湘水,由湘潭直抵衡陽,全照黃虯所說水陸途徑,往前找去。
這日行經岳州岳陽樓下,忽然飢渴思食,便走了上去。剛剛走上正樓,憑欄遙望樓外,洞庭湖上煙波浩蕩,汪洋千頃,白鷗點點,掠水浮翔,遠近征帆片片,往來不絕。
樓前楊柳垂絲,綠槐如幕,樹蔭下停泊著兩三小舟。船人已然他去,只兩三赤身幼童,在船頭上馳逐為戲。忽然身子往前一探,便刺波而下,穿入水內,身法靈巧已極,一個猛子,穿出兩三丈,方始探頭出水。望去活似一條大人魚,水性甚好。覺著好玩,不由看出了神,也忘了招呼酒食。當時香火神像都在二層樓上,頭層雖然附設酒肆,點綴三醉岳陽的仙跡,但因當地乃三湘名勝之區,遊人香客甚多,並不一定買醉而去,加上那一帶盛行排教,時有異聞奇事發生,店伙對於遊人向不輕視,去留任便。見沈-乃孤身道姑,上來便憑欄望湖,只當路過遊玩,客人未發話,也沒有去招攬。沈-正看之間,瞥見樓側仙梅亭上層,本來聚有不少遊人,正在指點湖光,互相說笑,忽然上去一個穿黃麻衣的短裝怪漢,向眾說了兩句。同時又一個小道士趕去,也向眾人發話。二人神色張皇,語聲甚低,也聽不出說些什麼。眾人先聽怪漢一說,尚自嘩亂,有的轉身走去,有的意似不服。及聽小道士一說,一言不發,紛紛退下,面上立現驚懼之色。跟著,怪漢和小道士相繼退下,亭中空無一人。看出怪漢與前見排教妖巫手下徒黨神情裝束好些相似,暗忖:「難道這裡又有妖巫鬥法不成?這類排教中人,多半聲氣相通,也許知道周、葉二妖人蹤跡,何不守在這裡,相機探問?」心念才動,猛想起忘了要酒菜,隨即回身喊了一聲:「來人!」店伙劉四忙趕過來,擺上杯筷。
沈-要完酒菜,劉四應聲剛走,正想再往仙梅亭上查看,側面一桌原是空的,就這回身說話之間,忽然多了一個黑衣少婦,雲鬢風鬟,身材十分秀美。同來一個十來歲的幼童,正由窗前走回,向少婦耳語了幾句。說完,又往窗前看湖。看神氣,似是母子二人。沈-自己貌陋,卻最喜長得好看的婦女。見那少婦手白如玉,丰韻天然,衣服稱身,從頭到腳淨無微塵,以為背影如此嫻麗,品貌必佳,由不得心生愛好。客中無聊,方想繞向前去,向其攀談,少婦恰巧回身,喚店伙端兩碗麵來。這一對面,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這少婦竟是一個瞎子。這還不說,最奇的是面上還有不少傷瘢,血花也似佈滿臉上。
白眼珠往外凸出,只當中有芝麻大小一粒黑點,看去醜怪已極。那無傷之處,卻是膚如凝脂,皮色細潤已極,人更端莊靜雅,語音清柔,也極好聽。
沈-覺著刀癱奇怪,便乘與店伙問答之際,留神注視。越看越覺那少婦以前是個美人胎子,不知患什奇病,瞎了雙目,把頂好一副玉貌花容,變成這般光景,心甚憐愛。
因少婦說完活又回過頭去,二次正想上前探詢,因何生此奇疾,那隨行的幼童又由窗前趕回,重向少婦耳語,神色倉皇,好似有什麼事情,便未過去。側耳一聽,微聞幼童道:
「那廝已到亭上,帶著兩個徒弟,正在鬧鬼,娘怎不作準備?那邊一個道姑老朝娘看……」底下話未聽清。說完,少婦停了一停,低語道:「這位道友是個好人,你只留神那廝動作,別的都不用管,時候尚早,至多欺我眼瞎,先下埋伏。你仍舊去看,隨時告我,別的全不要管,我自有道理。」語聲雖然不高,卻比幼童清晰,句句入耳,好似並不避諱自己,越想越怪。暗忖:「雙目全瞎,怎會知我是個好人?聽那口氣,好似有什對頭,正要向她尋釁。先見亭中怪漢,甚是可疑,莫非這母子兩個,也是排教中人不成?」
再回顧窗外,定睛往下一看,仙梅亭上果有三人在內,為首是個排師打扮的中年麻子,另兩人似是麻子的徒弟。先見怪漢也在其內,憑著亭欄,側身面湖而坐。二徒侍立在側,執禮甚恭。三人神情均甚暇逸,如換旁人,絕看不出有何異處。沈-因有前幾次的經歷,一見對方是排上巫師打扮,便留了心。果然麻子待不一會,嘴皮亂動,手藏袖口以內,似在掐訣神氣。跟著,把手向前一揚,日光之下,似有一叢極短的黃光,針雨也似一閃即隱。兩壯漢隨由身旁取出兩枚鐵釘。麻子站起,雙手接過,照準二徒頭上一按,六七寸長的鐵釘,立時釘入腦門之內。二徒神色自如,直若無事。各自起身,一同下亭而去。亭外台階上原有一小道士守候,見麻子師徒三人走下,連忙上前,行禮陪話。
麻子只把頭微點,神色甚做。一會便走出石門之外,順道往湖邊走去。小道士隨將亭門關閉,見三人走遠,面帶忿容,歎了口氣,也自走開。
沈-生性好奇,疾惡喜事,看出妖巫鬧鬼害人,又見少婦乃殘廢弱女,心中不忿,激動俠腸。正趕酒菜送來,匆匆吃完,也未向少婦詢問,會完賬,便往下走,意欲尋那小道士探詢麻子師徒來歷。到了亭前一看,道士人已不在。亭側石徑旁插著一塊兩尺多長的木牌,上貼黃紙,寫著「今日法師禁亭祭仙,敬請遊客止步」等字。那亭正當入門孔道,本來遊人甚多,必由之路,此時卻是靜無一人。偶有兩三起遊人進門,發現木牌,稍微一看,便各轉身退去。回顧身後,由正樓上下來的香茶客,也都繞道亭左僻徑,匆匆走出,彷彿有事神氣。沈-不知當日樓上遊客本來就少,已將走完。見小道士不在,當中亭門雖然關閉,四面亭窗虛掩,內有兩扇並還開在那裡。一則好奇,二則當地風景又好,意欲登亭遠眺,就便查看有無異兆,妖巫鬧的什鬼,便往亭側走去。相隔原只丈許遠近,舉步即至。
剛到亭側長窗之外,忽聽遠遠有人急喊:「你進去不得。」回顧正是那小道士,由樓旁柳影中連聲喝止,飛步趕來。亭中空空,並無神像。道士攔阻,分明是妖巫囑托無疑,便不去理他,只一縱,便越窗而入。到了亭內,正要登亭走往上層,隱聞雄雞喔喔之聲。猛想起前幾次的經歷,這類邪教多用雄雞行法,眇女不在,自己是外行,莫要冒失,入了他的埋伏。心中一動,便把飛針、飛劍準備定當,暗中防護,再往上走。上時滿擬小道士必已追來攔阻,順著亭窗回看,外面並無人影,也不再聽喚阻之聲,當時未作理會。因有戒心,剛剛上到二層,便即止步。定晴往四外一看,亭中空空,毫無跡兆可尋,雞啼之聲也止。心疑妖人埋伏不在亭內,但先前雞啼分明在上面,如何不見?四顧無人,岳陽樓上茶酒客似已走盡,連先前憑窗偷看的幼童也不知何往。恐妖巫將埋伏行法隱蔽,意欲用飛劍試他一下,便將飛劍放出。惟恐驚眾,暗運玄功,將劍光縮成尺許長短,先貼地一陣亂掃,仍無動靜。因小道士閉亭神情可疑,如若無事,怎會禁止遊客?此時不過申西之交,天色如此晴明,這等名勝所在,香客遊人反倒絕跡,連樓前也無人走動。自從怪漢先前上亭發話之後,遊人便自少起。等麻子走後,遊人更是有去無來,連樓前也無人走動,其中必有原因。越想越疑心,定要查看一個水落石出。一時乘興,又將兩根飛針放出,化為三寸來長兩道金光,上下四外,一陣橫飛亂射。經此一來,無意之中竟將妖法破去。
針光由下而上,剛剛飛到亭頂,只聽轟的一聲,滿亭黑煙迸射中,所有埋伏一齊出現。沈-驟出不意,本頗危險,幸仗事前先有戒備,飛針放出以後,早就防到有此一著。
黑煙乍現,劍光也自暴長,擋向前面,將身護住。同時目光到處,瞥見亭頂中心懸著一隻通身釘有長針的大雄雞。因邪法已破,飛針也發出威力,針尖上射出金光雷火,黑煙全被擊散。雞已跌向地上,只還未死,幾次騰撲欲起,似被什阻力擋住,飛不起來,疼得混身亂抖,目睛怒凸,將口連張,偏叫不出聲來,神情甚是可憐。另外還有一根手指粗細的麻繩,已被飛針絞斷,上面滿是血跡。臨湖亭窗上掛著一片尺許長的竹牌,上繪人形,纏有幾根頭髮,也是污血佈滿,妖光隱隱,作暗赤色,不住閃動。
沈-原未看出禁物所在,隨意試探,邪法並未全破。見雄雞未死,狀又慘痛,亭窗上竹牌隱現巫光邪氣,正要飛劍斬雞和那妖牌。忽聽身後有人喚道:「仙姑且慢。」疑是妖人趕回,忙收劍光,護身回看,正是樓上所遇少婦母子二人,同立身後,面帶驚訝之容。沈-雖料少婦也是左道一流,不知怎的,會有好感。又想探詢妖人蹤跡,脫口便問道:「我正破邪法,攔我做什?你可認得周卓、葉連生麼?」少婦母子聞言,面色驟變,立時驚退了兩步。略一定神,轉口問道:「仙姑怎會與這兩人相識?」沈-見少婦突在身後出現,一手拉住幼童,行動甚是輕快,全不像是瞎子。聞言便答道:「這兩妖人,我並不認識。只因一事尋他們,因知你們必都是黑煞、披麻兩教門下,想能知道他們蹤跡,為此發問。看你神氣,不像瞎子,莫非是假的麼?」少婦聞言,面色方轉,淒然答道:「這兩人,原是難婦以前熟人。仙姑問他們做什?」沈-因與對方初會,不肯實說。少婦又要沈-說出原因,方肯明言。後來聽出沈-已有怒意,幼童又將手連扯,忽然答道:「難婦雙目為仇所害,失明已久,但是還有法想,適聽仙姑口氣,頗似一人。
無奈難婦昨日行藏不慎,偶然忘帶面具,致被仇人認出,定在今晚決一勝負存亡。本來也不怕他,無如吃了眼瞎的虧,邪法厲害。我因蹤跡已洩,索性不再隱藏。此時強敵環伺,危機四伏,不得不加謹慎。請仙姑稍候,再行奉告如何?」說完,便朝幼童打一手勢,人便跌坐在地,手揚處,先有一蓬黑光將身罩住。
沈-看出她是邪教中能手,與周、葉二妖人同一路數,斷定是同黨,又嫌她遲不吐實,不由有氣。方要喝問,忽聽少婦驚喜之聲,黑光收處,起身喜問道:「仙姑可姓沈麼?」沈-見她滿面喜幸之容,不似有什惡意,答道:「我正是沈。你是何人,怎會知我姓沈?」話未說完,少婦已拉幼童一同跪下道:「果然沒有料差。仙姑三生愛徒眇女,便是難婦之女。此是小兒閡仁。因為雙目失明,仇敵勢盛,仙姑行徑法寶,只聽小兒所說,雖料是位正教中的仙俠,終以小兒年幼無知,不敢十分斷定。後聽小兒說仙姑入亭破法,連忙趕來。仗著仙姑法寶之力,雖將邪法破去一半,並還使妖人作法自斃,但是那面妖牌暫時還破不得,為此勸阻。正想求助,不料一開口,所問竟是擄走小女的對頭,心中驚疑,惟恐仙姑是別的異派中劍俠,故此遲疑。後來仙姑追問,似將生氣,只得班門弄斧,拼耗元神,附在小兒身上,借他雙眼查看。這才看出仙姑異相,與小女所說一般無二,方始請問,果然不差。
「小女現被妖人邪法禁制,押往衡山隱藏,尚在途中,不曾到達。他們由水路來,許還經過此地。便難婦背夫遠出,也是為了小女。以仙姑的法力,救回小女不難。但她現為邪法所迷,神志全昏,便見她三世恩師,也如路人,必聽妖人挾持,不肯奉命。為此難婦憂急,尋到此地,意欲迎頭截住,先將迷魂邪法破去,免其受人愚弄,因而受害,致誤仙緣。小女也頗機警,此次中邪迷性,乃是逃走心切,被妖人看破,驟出不意,致受暗算。只要我追上,一破邪法,立即靈智恢復,往尋師長。對兩妖人我也早備有應付之法。不料當初我受妖婦暗算,雙目失明,面有血花,形容醜怪,極易被人認出。昨晚君山歸途,偶揭面具,行法照影,查看小女蹤跡,恰值披麻教中一個強敵由彼經過,被他無心看破。我知無法善罷,只得定約一拼。但又不放心小女,恐其錯過,只得來到岳陽樓上,命小兒行法,查看湖中舟船。偏巧又被對頭尋來,意欲佔我機先。
「那麻子便是我的仇敵,名叫曾滿成,所用邪法最是陰毒。知我吃了眼瞎的虧,只此一於,絕不捨將元神附在小兒身上,與之拚命。法力雖不比他差,上來必是只守不攻。
但我有兩件法寶,是他剋星。為此他遍設埋伏,凡我今日所經之處,沿途均有邪法禁制,使我到時措手不及,好下毒手。誰知人太驕橫,以為凶威遠播,無人敢惹。他那禁制鎮物,均有大陰六癸邪法防護,我如先去破他,無異自投羅網。因而不特公然當面下手,目中無人,事完,並還大模大樣走去。如非住持命徒弟立牌警告,以防遊人無心送命,連下面的門也不會關。只說這裡的人全都把他畏若凶神,只要知他在此行法,絕無一人敢於走上。偏被仙姑看破,一出手,便將邪法破去,如今鬧得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妖徒元神與那雄雞互相感應,此時行法人週身奇痛,本難忍受。他又不知是仙姑所為,只當被我制住,反客為主,再如相強,恐我再使辣手,不特妖徒形神俱滅,他也連帶要受損害。為此他不敢妄動,心中實是恨極,現正盤算救那妖徒,轉敗為勝之策,遲疑不決,未敢就來。仙姑如將此雞殺死,妖牌破去,這妖孽見愛徒慘死,無法挽救,定必當時趕來拚命。以難婦之見,鬥法是在黃昏時分,最好挨到那時,等難婦也準備定當,為船排行旅除此大害;否則,仙姑法力雖高,飛劍、法寶更具威力,但不知邪教底細與下手方法,一個不巧,仙姑雖不致於受害,妖孽必被逃走,再想除他就艱難了。」
沈-一聽,少婦竟是眇女之母ど十五娘,又為眇女之事而來,好生歡喜,敵意全消,早伸手將母女二人,拉向亭側坐下。聽她說完,問道:「你說眇女快要由此經過,如等黃昏動手,萬一錯過怎好?」十五娘道:「先前因為我眼瞎力弱,好些難處,必須冷不防迎頭下手,方可成功。既有仙姑同行,便可跟蹤追尋,上天下地,不論藏向何方,均能找到,就惜過也不怕了。」沈-聞言喜慰。因見那雞疼得滿地亂撲亂滾,覺著可憐,笑問道:「妖徒可惡!此雞無辜,道友可有什方法,或殺或放,免此雞連帶受罪麼?」
十五娘想了想,答道:「仙姑如此心慈,此雞也實可憐,待我姑且試解其難。不過那面法牌甚是厲害,我行法移動時,仙姑可將飛針放出,注定此牌,稍有異兆,或見牌上現出人形,立用飛針朝上下兩團人血繪就的妖符上射去。那人影千萬不要傷它,只用飛劍、法寶將牌絞碎,底下我自有道理。萬一妖人趕來拚命,仍須用飛劍防身,再用飛針迎敵,絕可無慮。」
說完,便由身上取出一把竹刀,朝亭中心畫了一陣符咒,再將刀朝雞身上又畫了十幾下,手掐法訣,朝雞一揚,便有一道黑光射出。同時雞身上便有一團暗赤光,光中裹著一條黑影,箭一般往上飛去,吃黑光往下一罩,當時裹緊。亭中心也有一蓬綠煙湧起,兩下合攏,落向地上,聚而不散。那雞忽然喔喔慘叫,好似疼得更凶。十五娘揚手一招,雞身鐵針全數飛起,往煙光中射去。那雞立似急鳥脫籠,亡命一般,連飛帶蹦,穿窗往外逃去。煙光中隨發出極淒厲的悲嗥之聲,聲雖不大,聽去十分刺耳。沈-知是妖魂被禁在內,忙照所說立向牌前,將飛針放將出去,到了牌前停住,針光直指牌上血印妖符,耳聽妖魂嘯聲越發獰厲。方覺討厭,跟著又聽遠遠有人喝罵道,「醜婆娘,你敢傷我徒弟分毫,少時現世現報,一命還我兩命,不信你就試試。」那聲音若遠若近,又似由牌上發出。
沈-所用飛針、飛劍因是峨眉真傳,已然煉得與身相合,能隨人心意發揮妙用。這時因聽怪聲,微一分神,飛針失了主馭,立發出誅邪本能,朝前一衝。沈-連忙止住,兩下裡已經相觸。牌上立飛起大片煙光,激射如雨。同時又聽身後一聲厲吼,滿亭黑光一閃,妖魂似已斃命。又見妖光發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針一指,兩道金光突然大盛,打向牌的兩頭。當時那牌也化做大片暗赤色的妖光,當中裹著一條人影,晃眼由小而大,待要作勢向人撲來,兩下裡才一接觸,便被飛針炸成粉碎。妖光一散,人影立時脫身而起,本要向前飛撲,因沈-防身飛劍已先放起,似見劍光強烈,不敢再進,略一停頓。忽聽哭喊爸爸之聲,幼童閡仁已拉著十五娘由身側搶撲過來,朝那人影撲去。
那人影撲向十五娘身上,便即不見。十五娘始而面色甚是悲憤,人影上身以後,忽現喜容。閡仁卻在旁哭喊:「我爸爸呢,是被仇人害了麼?」十五娘好似不暇答言,只把手朝愛子一擺,匆匆說道:「這妖孽真個陰毒,幸我今日小心,預先防到,否則我夫妻必遭毒手。此時事在危急,仍望仙姑大力相助,救我丈夫一命,請快隨我走吧。」說罷,便請同行。
沈-知那人影是她丈夫閡烈,聞言應諾,匆匆不暇多談,一同往外走去。趕到湖邊無人之處,閡仁隨手折了一根柳條,交與乃母。十五娘便將柳條擲入水中,立化成一條小船,拉了沈-,飛身縱上,將手一指,便箭一般往君山漂去。十五娘母子獨立前面,不時由身上抓出一把米豆之類,反手朝後打去,頭卻不回。沈-回頭一看,小船離岸已遠,波光浩蕩,夭水相涵,所行之處,不是正路,所有舟船均在側面,湖上甚是空曠。
乍看並無異狀,可是十五娘每有米豆打出,必有好些妖光邪霧,連同人物影子出現,有遠有近,兩下裡一撞,米豆立化為黑光爆散,雙方同時消滅。船行如飛,不消片刻,便離君山不遠,眼看到達,忽聽十二螺後雷聲大震。十五娘大驚失色,喊聲:「不好!」
一手拉著閡仁,一手拉了沈-,由身旁發出一片黑光裹住三人,慌不迭離船而起,同往後山飛去。遙望湘靈洞口,光霞電閃中,飛射出一股黑煙,中問裹著兩條人影。十五娘忙喊:「這便是那妖人。」沈-因見十五娘行時驚慌。便料有事,早在暗中戒備,飛針、飛劍全部準備停當,本在目注前面,相機應敵,聞言把手一揚,全發出去。
妖人原因邪法為對頭所破,又死了一個妖徒,心中恨極,閡烈元神又被救走,憤無可洩,想拿閡烈肉身出氣,就勢誘敵。不料有人尋來,雙方正在爭執,又被一正教中的女仙發現蹤跡,下來除害。一到,便發太乙神雷,將所設妖陣邪法破去,妖人肉身也為飛劍所誅。正用邪法往外飛遁,本就難免於死,剛一飛出洞外不遠,迎頭遇見沈-等三人,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又因沈-藏身黑煙之中,沒看出來歷,以為肉體已失,元神飛遁神速,盡可就勢報仇,好歹也使仇人受點傷害,再逃不遲。做夢也沒有想到,內有一人並非黑煞教門下,法力雖還不濟,所用法寶、飛劍均具絕大威力。先見劍光強烈,方欲逃避,一根針形金光夾著一溜烈火,已經上身,立將妖魂炸散。殘魂還待往側射去,忽由洞口內飛來一道白光,其疾如電,只一閃,便追上殘魂,裹住一絞,立即消滅無蹤。
三人也已停住,瞥見白光後面飛來一個紅衣少女,方想招呼,少女消滅妖魂之後,隨手一指,那片白光立向三人飛來。沈-見勢不妙,剛指飛劍迎敵,忽聽洞口有一女子口音大喝:「徒兒,快些停手。」緊跟著,一道金光比電還快,飛將過來,將雙方隔斷,人也飛到。沈-見是一個中年女尼,看去甚是眼熟,料無敵意,一面戒備,問道:「師姑何人?為何與我為難?」女尼答道:「賢妹,請至洞內再談吧。你那門人也在那裡。」
話未說完,眇女已自洞內奔出,口喚道:「此是雲靈山白雲大師,那是師姊萬珍。白雲師伯乃師父前生好友。請至洞中再說吧。」
沈-隨帶閔氏母子引見,同去洞內一看,法台上面妖幡,連同邪教中的法物,均被白雲大師破去,滿地狼藉,台下倒著幾具死屍,前見周、羅二妖人也在其內。另一美少年盤坐台上,狀似入定。三人剛一進洞,立有一條黑影由十五娘身上飛起,向前撲去。
少年立時醒轉,先向沈-和白雲師徒跪謝救命之恩,隨談經過。
那少年正是閡烈,因尋愛妻,行至湘江,遇見仇敵披麻教中長老白面瘟神曾滿成師徒五人,暗用邪法將其擒去,元神也被禁住。同時,又發現十五娘蹤跡,意欲藉著乃夫元神為餌,一同害死。不料事還未成,忽被沈-無心破去。二人合力,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殺死妖徒,破了邪法,並將閡烈元神救下,跟蹤追去,妖人驚覺以後,又急又怒,正待施展毒手將閔烈殺死,用他屍體行法還攻,為妖徒報仇洩憤,周卓、葉連生帶了眇女由洞庭經過,發現邪法禁制,知有同道在此,跟蹤尋去。
眇女雖受邪法禁制,實則初遇周,葉兩妖人時,早在暗中戒備。因知二妖人心黑手狠,自從黑煞教瓦解,意欲重振邪教,不論何派妖人,均行結納,勢力頗大,邪法又高,惟恐乃師不是對手,為其所傷,只照妙一夫人傳授,守定心靈,假作為邪法所迷,一毫也未抗拒。二妖人也以為她乃籠中之鳥,逃不出手,均未在意。及至進洞一看,見是熟人,所禁制的正是以前同門師弟閡烈,本來就要解勸,令其釋放。眇女見父親被困在內,一時情急,便把家傳本領,連同眇目內所藏的一粒護魂珠,冷不防施展出來,搶上法台,將乃父全身護住。曾滿成驟出不意,竟被捷足先登,急切間休說殺人,連那邪法毒刑均難使用。周。葉二人對於眇女,原有極深用意,看得最重,見她情急救父,以死相拼,自不捨其送命。一面苦口相勸,一面暗中戒備,以防破臉。妖人越發怒火上撞,說妖徒被殺,形神皆滅,新仇舊恨,越來越深,非報不可,執意要將閔氏父女殘殺。
雙方正在爭執,不料白雲大師同了女弟子萬珍,偶游君山,發現邪氣與妖法禁制,知有妖人為惡作祟,立時趕來。眇女轉世時,未經仙法禁制靈慧,一見面,便認出是前生師執白雲大師,忙即自道來歷,急喊求救。周、葉二人本不致死,也是惡貫滿盈,不特未與眇女一起,求其解說,反因來人不是庸手,邪正殊途,原是水火,竟隨曾滿成同用邪法抵禦。曾滿成也將妖幡展動,還妄想把來人擒住,逼那少女順從,供其淫慾。滿台黑氣剛剛湧起,吃大師揚手一太乙神雷,首將法台上妖幡法物全數震成粉碎。師徒二人的飛劍再吃劍光一絞,眾妖人全數斃命,只有曾滿成、周卓二妖魂乘隙遁走。萬珍立即迫出,剛剛成功,大師也將閔氏父子禁身邪法破去,追出與三人相見。
彼此說完經過,沈-尋到愛徒,為三湘行旅除一大害,又經白雲大師指點,不必再多耽擱,便可趕往岷山,取回前生所藏法寶、飛劍,再去峨眉拜師,自是喜出望外,欣慰非常。白雲大師隨說:「我尚有事,須往東崑崙一行。賢妹照我所說行事,十日之內,便可見到長眉恩師與眾同門好友。不過此時恩師與玄真子師兄尚在東海,眾同門也均他出,須等師父快回,方始回山等候,去早無用。如在八九天上趕到,決不誤事。」說罷,一同出洞,施展仙法,將妖人屍首化去,封閉內洞,不令常人走進。一切停當,便自作別飛走。
沈-本要上路,因閔氏夫妻再三挽留,眇女又甚念父母,依依不捨,好在此行有他夫妻行法護送,當日可到岷山,日期足有富餘,便即應諾。閔氏夫妻早年名震江湖,相識人多,此次最厲害的對頭已然除去,無什顧忌,便在當地雇了一船,陪同沈-在湘江洞庭一帶,飲食遊玩了幾天。
沈-見那十五娘雖被妖婦暗算,毀容殘廢,但是天生麗質,仍具風華,依舊柔肌勝雪,吹氣如蘭;心性又是那麼端嫻溫婉,音聲曼妙。偏生美目已瞽,滿臉創傷,好生憐惜,別時笑問有何方法可以復原。十五娘苦笑道:「女子略具幾分美色,便是禍水,甚或誤人誤己。當受邪法暗算之後,速為醫治,並非無望。只因難女稍具蒲柳之姿,未嫁以前,便生出不少事來,嫁後更遭仇敵環伺。丈夫又有美男子之名,江湖上淫娃蕩婦追逐者多,他偏情愛專一,避之若浼。群邪忌妒,轉與難女為仇,百計陷害,終遭暗算。
如今雖然殘廢,卻可少受好些煩惱。好在丈夫情厚,並不以人殘廢,變易初衷。遇事附在小兒身上,一樣可見,日久已成習慣,也就不去想它了。」沈-笑道:「昨見白雲大師,越發想起前生之事。此去重返師門,只要有法想,我必助你復原如何?」閡烈父子同了眇女,聞言連忙下拜,稱謝不迭。十五娘朝閡烈微哂,方要開口,閡烈已先說道:
「你不必多心,沒有眼睛,終是不便,莫非單是雙目重明,你也不願麼?」十五娘方始改容,向沈-謝道:「將來能使難女重見天日,自是感激不盡。不過時日太久,恐非仙府靈丹,不能如願。此丹何等珍貴,能否賜與異教中人,實難預料而已。」沈-道:
「這個無妨,本門靈丹,本為救濟仙凡之用,你夫妻雖然出身左道,近已歸正,人那麼好,你女兒又是本門徒孫,怎麼會沒有法想?」閔氏夫妻重又稱謝。
沈-師徒便令行法上路。十五娘去至船頭,將手一招,忽然一陣風過,那船便如箭一般朝前駛去,仍由川峽溯江而上,次日便到岷山。閔氏夫妻便行拜別,說道:「此山左近,多有修道之士隱居,正邪各派均有,除山後白犀潭住著一位女異人,我沒見過外,餘者多半相識。尤其前山玄女廟中步虛仙子蕭十九妹,前年救過我夫妻一次,久欲登門叩謝,未得其便,難得到此,意欲就便拜見,以謝前恩。再者,仙姑藏寶之處,深居金鳳山後,外人也不便隨去,恕不奉陪了。」沈-也未留他們,自率眇女往金鳳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