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未畢,孟宗玉疾步而入。
無為道長忙問:「孟老弟,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孟宗玉匆匆與三人見禮,神色凝重地道:「情勢很不妙,雙龍鏢局已有大批援手趕到,恐怕就要對嘯月山莊採取行動了。」
無為道長變色道:「哦?」
孟宗玉道:「昨夜入莊踩探的人,果然是神算子柳元。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知道旋風十八騎全在嘯月山莊,龍伯濤兄弟分頭邀約幫手,今天午後都已陸續趕到……」
無為道長道:「都是些什麼人?」
孟宗玉道:「我親眼看見的,有滄浪客姚維風、關洛大俠五克倫父子、漁關『萬勝鏢局』的總爆頭寸步斷魂槍』陸環,還有一位黑面白鬚的老頭子,帶著一個小男孩子,據說是祁連『童叟雙奇』……」
陳朋接口道:「祁連『童叟雙奇』是祖孫二人,那老頭叫董勳,小孩叫香兒,老的性如烈火,小的刁鑽古怪,都不是好惹的人物。」
無為道長皺眉道:「奮飛虎還沒有打發,雙龍鏢局又趕在這節骨眼兒上送上來,咱們要同時應付兩方面的人馬,豈非腹背受敵了麼?」
羅永湘仰面笑道:「讓他們都來吧,我倒要看看這場『龍爭虎鬥』,究竟誰勝誰敗?」
無為道長道:「三弟,你有什麼應敵妙計?」
羅永湘沒有回答,只凝視著天際浮雲,微微而笑道:「風起雲從,月黑風高。『坐山觀賞龍虎鬥』,亦是人生一大樂事也。」
無為道長恍然若有所悟,急忙回頭對陳朋道:「傳話各位弟兄,立即束裝準備,待命行動。」
羅永湘低聲接道:「叮囑他們慎密些,不可驚動了莊中的人。傳完話,請你盡快到西跨院來一趟,我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辦。」
陳朋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羅永湘又向孟宗五道:「老弟膽識過人,口才亦佳,我有一件事,意欲借重高才,只是恐怕有些風險……」
孟宗玉正色道:「諸位為先師的事,不借跋涉千里,在下正苦無報效機會,但有差遣,赴湯蹈火,決不遲疑。」
羅永湘點頭道:「這件任務,非老弟不足承當,既然老弟這麼說,我就不再客套了。」
孟宗玉道:「羅三哥有話只管吩咐。」
羅永湘道:「如今燕山三十六寨和雙龍鏢局的高手,都已趕到蘭州,咱們行蹤洩漏,正陷於兩面受敵的危境,因此,我想到一條『騙虎搏狼』之計……」
孟宗玉閃目追:「羅三哥敢情是要我去做說客?」
羅永湘笑道:「正是,但雙龍鏢局方面,老弟已經不宜再去了,我的意思,是想請你去見見那神戟茵飛虎。」
孟宗玉毫不遲疑道:「好!請三哥交待言語,我立刻就去。」
羅永湘道:「老弟的膽識和機智,我是絕對信任得過的,只是那宙飛虎老奸巨猾,為人更心狠手辣,老弟此去,可能會吃點苦頭。」
孟宗玉道:「只要能說得他相信,區區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麼?」
羅永湘欣慰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咱們且到西跨院去詳細計議吧!」
三人進入西跨院不久,陳朋也隨後趕到,四個人閉門密談了足有半個時辰,方始啟門而出,各自分頭行動……」
夕陽西斜,一日將盡。
這兒是阿干河畔,座農莊,如今卻成了燕山三十六泰總寨主神戟苗飛虎的臨時駐驛之處。
苗飛虎在黑道中身份顯赫,此次離開山寨遠來蘭州,行動雖然帶著秘密意味,論排場,仍然有些「不惜工本」。
農莊房舍粉飾一新,這是不用提的了,內外佈署的明椿暗卡,少說些,也不下七八十處之多,單是在中曬殼場上所鋪的黃沙,用馬車載運,就整整運了一百四十多車。
苗飛虎喜歡用黃沙鋪地,是因為這樣才具有『御營』的色彩。此外,他還喜歡豎立旗桿,以便懸掛「燕」字龍紋旗。使人遠遠望見,就知道這兒是「苗老爺子」的駐驛之處。
現在,苗飛虎正坐在大廳上,一手持著鬍鬚,一手揣著金盃,雙目炯炯,望著旗桿頂上那面簇新的「燕」字龍紋旗出神。
兩側桌邊,坐著「飛天骷髏」歐一鵬和「九頭龍王」楊凡。再後面,一字地站立著十名黑袍大漢正是苗飛虎的隨身侍衛「十大金剛」。
這十名大漢,個個身高逾文,膀闊腰圓,力大無窮,但卻都是不會說話的啞巴。
他們並非天生聾啞,而是被苗飛虎把舌頭割去了。
苗飛虎只需要他們忠貞不貳的意志和孔武有力的身體,並不需要他們開口說話,因為會說話的人,輕易心神旁驚,不能專注一致,而且,也可能跟皇宮內的太監一樣,喜歡進讒言,搬是非所以,苗飛虎寧可留下他們身體的另一部分,卻割去他們的舌頭。
旗幟在微風中飄拂,苗飛虎的神情也晴陰不定,彷彿內心中正有什麼難決的事。
許久,才見他舉杯一飲而盡,緩緩搖了搖頭,道:「依我看,這可能是霍宇寰故意放出的消息,傳言本必可信。」
楊凡接口道:「據說那人是鬼眼金沖的親信,而且,雙龍鏢局已經邀約了大批幫手準備發動,足見消息是可靠的。」
南飛虎道:「你們不要小覷了霍字寰,旋風十八騎一向行蹤詭秘,如果他們真的全體藏匿在嘯月山莊,怎會讓消息洩漏?如果那人真是鬼眼金沖的親信,又怎會叛主脫逃?這不是絕大的漏洞嗎?」
歐一鵬道:「上次我和楊兄人在踩探,被人伏擊受傷,如非『旋風十八騎』隱匿莊中,難道會是別人?」
苗飛虎道:「那一次,你們看見霍宇寰了嗎?」
歐一鵬搖頭道:「沒有!」
苗飛虎冷冷道:「這就是了。你既然沒有看見,怎知是『旋風十八騎』下的手?」
歐一鵬道:「可是……可是……」
苗飛虎道:「咱們都是幾十歲的人了,做事不能像小孩子一樣衝動,常言道:『眼見為真,耳聞為虛。』這點道理,歐兄也不懂麼?」
歐一鵬被他一頓教訓,搶白得臉紅耳赤,卻吶吶說不出一句話來。
苗飛虎又道:一個幫派的行動,非同兒戲,霍宇寰的武功膽識,兩皆高明,如果他在嘯月山莊,附近豈無格卡哨探?今天午後咱們去橋頭眺望,並未發現任何可疑的市量,由此可見霍宇寰等人並不在莊中。」
楊凡試探著道:「老爺子的意思是說咱們一定要確定霍宇寰在嘯月山莊,然後才採取行動?」
苗飛虎道:「不!我的意思是,必須先確定了霍宇寰在不在?然後才能決定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楊凡道:「那麼,老爺子現在準備怎麼做?」
苗飛虎道:「只有一個字,那就是等。」
楊凡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苗飛虎道:「也許三兩天,也許三兩個時辰……得看情況如何演變再作決定。」
楊凡道:「可是,雙龍鏢局已經邀集大批高手,隨時可能發動,咱們若是因循等待,豈不要他們搶了先著?」
苗飛虎得意地道:「我正是要等他們先動手,方好坐收漁人之利。」
楊凡道:「但雙龍鏢局的目的也是為了那箱珍寶,萬一被他們得了手……」
苗飛虎聳肩笑道:「你放心吧,霍宇寰並非弱者,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到那時候,咱們正好以逸待勞,坐享其成。」
他仰面又乾了一杯酒,接道:「我已經仔細觀察過嘯月山莊的形勢,那地方背山面水。
只有一座浮橋可供出入,咱們只須堵住浮橋橋頭,就不怕他們插翅飛上天去。」
正說著,突聞人聲喧嚷,西北方沿河一帶蘆草葉中,接連升起幾道硝煙號箭。
歐一鵬吃驚道:「河中發現奸細!」
楊凡霍地站起身來,道:「不妨,待我去瞧瞧。」
苗飛虎叮囑道:「要活的。」
楊凡點點頭,大步出在而去。
約莫過了頓飯之久,才見楊凡混身濕淋淋的走了回來,後面兩名大漢,押著一個黝黑的少年。
那少年穿一件藍布短衫,也已被水濕透,敞開的前胸上,刺著兩條龍形圖案。
楊凡頗為自負地笑道:「幸未辱命,捉得了這名活口,老爺子只怕也想不到他是什麼人。」
苗飛虎道:「什麼人」
楊凡道:「他就是『旋風十八騎』中排行十一的『墨龍』徐康。」
「哦?」
苗飛虎心中一動,閃目向那黝黑少年仔細打量了一陣,似乎有些不信。
那少年昂首屹立,也瞪著兩隻眼睛怒視苗飛虎,毫無懼色。
楊凡得意地道:「我久聞旋風十八騎的名號,一直沒有機會目睹,今天總算見到了一位,這小伙子身手出眾,水性精統,果然是條難得的好漢。」
少年冷哼道:「姓楊的,你不用得巧賣乖,若不是仗著你們人多,徐爺未必便落在你的手中。」
楊凡大笑道:「你號稱『墨龍』,今天碰上我這個『龍王』,也算你時運太不濟了。」
少年「呸」地一聲,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怒叱道:「旋風兄弟天生硬骨頭,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要殺要剮請便,你若打算拿徐爺取笑,休怪我用穢話罵你。」
歐一鵬陰倒倒道:「好小子,死到臨頭,你還啃硬?咱家倒要試試你的骨頭是什麼做的。」說著,順手從腿肚子上拔出一桐匕首,起身向少年走去。」
苗飛虎突然沉聲道:「且慢,我還有話要問他。」
歐一鵬道:「老爺子,何必跟他喀蘇,先廢了他兩條腿,再問話也不遲」
苗飛虎寒著臉道:「這兒的事,究竟是我苗某人作主,還是你歐兄作主?如果你歐兄要作主,咱們燕山人馬立即拔寨回山……」
歐一鵬連忙陪笑道:「老爺子千萬別誤會,凡事當然是老爺子作主,歐一鵬有幾個膽?
怎敢與老爺子爭論。」
那少年哈哈笑道:「妙極了,這就是狗腿子巴結主人的嘴臉,真是太妙了!」
歐一鵬氣得臉色煞白,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發作.作用然坐回原位。
苗飛虎舉手一招,道:「來人,先給這小輩四十巴掌。」
身後了名大漢應聲上前,左手揪住少年的衣領,右掌掄起,「投劈拍拍」,一口氣打了四十個耳光。
這一陣巴掌、直打得少年眼冒金星,滿口鮮血,兩頓頓時紅腫起來,足有半寸多高。
苗飛虎冷冷道:「年紀輕輕,就逞口舌,這便是教訓。」
少年一仰脖子,把滿口鮮血咽進肚裡,恨恨道:「打得好,打得好!總有一天,旋風弟兄會要你加倍償還。姓苗的,你記住了。」
苗飛虎傲然道:「那是將來的事,留著將來再說吧。現在我且問你,霍宇寰可在嘯月山莊中?」
少年閉口不答。
苗飛虎笑道:「剛才還以硬骨頭自居,怎麼這會兒連話也不敢說了?」
少年怒目逆:「姓苗的,你若是個人物,就把徐爺一刀殺了,若想從徐爺口中套問出半個字來,那是做夢。」
苗飛虎微笑道:「我要殺你,不過舉手之勞而且.可是,我和霍宇寰總算是朋友,寧可他對我背信棄義,我還得顧念當初『杯酒結盟』的交情。」
少年叱道:「霍大哥什麼時候跟你結過盟?」
苗飛虎道:「咱們四家在太原會盟,共議劫取鏢貨的事,難道霍宇寰沒有告訴你們嗎?」
少年道:「你是指雙龍鏢局那口箱子產
苗飛虎道.「不錯」
少年冷笑道:「虧你還好意思提起,那一天在太原府,你曾經當面與霍大哥約定以黃河為界,各憑手段劫鏢,互不相擾。結果,咱們在鏢車未過黃河以前得手,並未食言背信,你還有什麼臉面再來糾纏?」
苗飛虎道:「如果你們在黃河東岸得手,咱們自然無話可以.鏢車既已渡河,便算進入了共同的界線,無論是誰得手,都應當按四份均分,這才是正理。」
少年曬道:「姓苗的,你也是綠林同道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說這種話,不怕被人笑掉大牙麼?」
苗飛虎大聲道:「我說的是正理,誰敢笑話?」
少年仰面道:「人若無恥,百事可為。想不到堂堂三十六寨總瓢把子,竟是個撒潑的無賴……」
苗飛虎居然並不生氣,只淡淡一笑,道:「憑你這句活,就該割掉你的舌頭,且看在霍宇寰份上,再饒你一次。我再問你,霍宇寰現在何處?」
少年道:「你以為徐大爺會告訴你?」
苗飛虎笑道:「其實,你不說咱們也知道。旋風十八騎一向行蹤飄忽,這次為了想將那箱珍寶脫手,卻被人家堵在嘯月山莊了,對麼?」
少年昂首屹立,閉口不答。
苗飛虎又吃吃的笑道:「聽說雙龍鏢局已將西北道上頂尖高手,全部邀集到蘭州來了,這消息。你們想必也知道了吧?」
少年仍舊充耳不聞。
苗飛虎又接道:「我想,旋風十八騎雖然名滿江湖,這一場硬仗打下來,即能突出重圍,也難免很慘重的傷亡,從今以後,只怕再難保有以往的盛名了。」
少年突然重重哼了一聲,道:「這是咱們自己的事,不勞閣下關心。」
苗飛虎道:「俗話說得好:狐死兔悲,物傷其類。咱們好歹總算朋友一場,義屬同道,怎好袖手旁觀?再說,那箱珍寶也有咱們一份在內,焉能夠不關心?」
少年冷冷道:「原來你關心的還是那一箱珍寶。」
苗飛虎道:「無論怎麼說,咱們對旋風十八騎的命運總是由衷關切的,這座農莊和河道,也就是特地替你們預留的退路。」
少年道:「我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苗飛虎笑道:「意思很簡單。嘯月山莊背山面水,出路全靠一座浮橋,如今蘭州城中強敵環伺,諸位若想安全脫身,只有由水道退卻一途,而黃河水勢很急,大隊搶渡,不易掩蔽,如果從這條阿干河繞過蘭州城,則是最理想的途徑……我這揣測設有錯吧?」
少年臉色微變,默然不語,分明是承認了。
苗飛虎得意地道:「久聞旋風十八騎中有一位百變書生,運籌帷幄,頤具將才,想必是他命你駕舟前來探路,以便夜間行動……我這推斷也不錯吧?」
少年沒有出聲,卻緩緩垂下了頭。
南飛虎越發得意了,又道:「現在時後已經不早,那位百變書生一定期待著你的消息,假如他獲知你已失手被擒,不知會怎樣焦急呢……」話鋒一轉,接著又道:「不過,我苗某人決不會乘人之危,幹那落井下石的事,咱們好歹是同道,只要彼此把話說開,仍然是好朋友,仍然河以聯手合作,共同對付雙龍鏢局、」
少年突然抬起頭來,道:「你有什麼條件?」
苗飛虎道:「條件當然有,是否談得來,那就全在你們了。」
少年道:「說出來聽聽」
苗飛虎道:「咱們並無苛求,只想按原先的約定,按四分均分那箱珍寶,至於嘯月山莊的財物,全歸旋風十八騎所有,咱們分毫不取,這樣該夠意思了?」
少年眼中一亮,道:「你說話可算數?」
苗飛虎正色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南某人是何等身份,豈能說話不算。」
少年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有誠意,我也對你實說了吧。咱們這次遠來蘭州,原是想將珍寶脫手,不料鬼眼金沖已死,無法成交,霍大哥為了另覓出路,離在未歸,莊中只有三哥負責……」
苗飛虎岔口道:「你那三哥,就是號稱『百變書生』的麼?」
「正是。」少年點頭道:「三哥獲悉雙龍鏢局的人也到了蘭州,便決定先將鏢貨財物秘密運走,而且早就看準阿干河是最好的退路。三天前,已經親自來這兒勘察過了。」
苗飛虎道:「他既已親自勘察過,又命你來做什麼?」
少年道:「三哥本想從容佈置,一待大哥返莊之後,便即『洗莊』退走,卻木料『洗莊』的計劃,被莊中一名姓李的管事偷聽了去,那廝竟連夜逃走,將咱們的情形奔告了雙龍鏢局,龍氏兄弟立即分途邀請幫手準備圍截,這一來,逼得咱們不能不提前行動……〞苗飛虎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少年道:「就在今……」
剛說了三個字,突然驚覺,急忙住了口。
苗飛虎持須笑道:「就在今夜?是嗎?」
少年長吁一聲,道:「話既出口、也就不瞞你了.三哥已下令將全部財物分裝兩艘快船,只等天色入夜,便駛出嘯月山莊.我奉命先來探路,並且負責接應。」
苗飛虎仰面望望天色,含笑道:「這麼說,最多再有兩三個時辰,他們就會到了。」
少年道:「你若真有誠意,等三哥到了,彼此盡可開誠商談,好在咱們這次在嘯月山莊已頗有收穫,相信條件是談得攏的,至少,總比讓雙龍鏢局檢現成便宜的好。」
苗飛虎嘿嘿笑道:「我倒是萬分誠意,怕只怕霍宇寰不在,你們無法作主。」
少年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咱們大哥一向對三哥言聽計從,只要三哥點了頭,大哥決不會反對的。」
苗飛虎神態暖昧地道:「是嗎?不知你那位三哥長相如何?等一會可別當面錯過了。」
少年道:「不妨,等船隻一到,我自會用暗號聯絡,替你們引介。」
苗飛虎訝道:「難道你也不認識他?見面時還得使用暗號聯絡?」
少年道:「這是因為夜間行船,彼此又不便燃燈,如果不用暗號,敵我難辨,容易發生誤會。」
苗飛虎「哦」了一聲,道:「話雖不錯;但黑夜中相遇,如果不燃燈火,卻以什麼為信號呢?」
少年道:「以擊劍為號,如果聲音悠緩曳長,表示平安無事,如果連續發出急促的短音,就表示情況危急,必須立即應變。」
苗飛虎一面傾聽,一面頷首道:「好極了!好極了!」突然舉手一揮,道,「來呀!押下去!多加幾條牛筋繩子,仔細看守。」
少年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苗飛虎陰惻側笑道:「沒有什麼意思,咱們只想試試你說的思個是真話。」
少年怒吼道:「姓苗的,你……」
下面的話還沒罵出口,腦後已重重挨了一掌,被兩名壯漢挾持著拖了出去。
苗飛虎持須大笑道:「一箱珍寶原封未動,外加嘯月山莊全部財物,這份利息,該夠優厚了嗎?」
歐一鵬呵呵笑道:「老爺子真不愧好口才,只略為施展,便誆得那小輩把肚子裡的心肝五臟全掏出來了。」
苗飛虎躇躊滿志地道:「以咱們的身份,本不應該用計誆他,這是霍宇寰對不起咱們,怪不得咱們無義。」
楊凡卻道:「但這些片面之辭,也不可完全相信,須防他們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楊兄未免太多疑了,我料他們捨此之外,別無退路。咱們只管張網待魚,決不會錯。」
當即吩咐降下龍紋旗,人馬沿河散開,各尋掩蔽,布下了層層埋伏……
就在苗飛虎調兵遣將的同時,城中三福客棧內,白道群雄也已經束裝待發。
神算子柳元指著一張嘯月山莊的地圖道:「此在形勢險要,易守難攻,尤其這座浮橋,是莊中唯一出路,敵我雙方都勢在必爭,而敵暗我明,敵逸我勞,如果正面搶攻,對咱們極是不利,所以兄弟安排了一條迂迴之計。」識到這裡,微微一頓,見無人開口,才又接道,「首先,由龍氏兄弟率先過橋,佯作搶攻.諸位隨後接應,大家要裝得逼真些,以便掩護陸環兄和萬勝鏢局的人暗中駕舟偷渡,若能一舉攻佔浮橋,今夜之戰,已獲勝一半了。〞群雄紛紛點點頭道:「好計!」
柳無義道:「不過,旋風十八騎亦非弱者,如果負隅頑抗,遭遇時恐怕將有一場血戰……」
龍伯濤冷笑道:「這倒不須擔心,今日在座的,都是正道俠義中頂尖好手,相信不難一戰殲敵,為武林除此一害。」
柳元道:「我擔心的不是能否殲敵,而是怕咱們逼得太緊,反而激起對方拚命的決心,那樣便難免有慘烈的傷亡。所謂『殺人一萬,自損三千』,實為不智之舉。」
龍伯待訝道:「依你的意思呢?」
柳元道:「依我之見,必須為對方留出一條退路。」
龍伯濤愕然道:「這是為什麼?」
柳元道:「俗話說,一人拚命,萬夫莫敵。咱們若逼迫太緊,對方必定捨死求生,人人拚命,作困獸鬥。倒不如給他們一條退路,然後半途截擊,反易收效。」
於是,他又指著桌上的地形圖道:「嘯月山莊傍依黃河,倘若浮橋被咱們攻佔,我料對方必然由水路巡,最可能的路線,是由阿干河繞過蘭州,另尋偏僻之地登岸,所以,咱們佔據浮橋以後,應該將人手分為兩批,一批進莊搜索,另外一批則登舟折人阿干河中,預先埋伏等候,待對方船隻駛近時,突然襲擊,這樣縱不能把對方一鼓殲滅,至少可以栽下對方的船隻,將失去的鏢貨奪回來。」
群雄聽了這番活,盡皆稱讚不已。
滄浪客姚繼風首先道:「柳兄的安排正合我意。咱們目的在奪回失去的鏢貨,並不是為了殺人賭狠。」
七步斷魂槍陸環也道:「能夠少些傷亡,順利奪回鏢貨,自然再好不過了」
關洛大俠王克倫含笑道:「柳兄不愧『神算子』,如此安排,可謂深合兵法。」
姚繼風回頭向屋角一位枯瘦老人道:「董前輩有何意見?」
那老人滿面黝黑,一頭白髮,手持竹據,一直默坐著沒有開過口,在他身邊蹲著一個十來歲的頑童,白淨的面龐,烏黑的頭髮,梳著沖天小辮子,正聚精會神地在地上玩彈珠。
這祖孫二人,鶴髮童顏相映成趣,看來不怎麼起眼,卻是西北武林中一對怪俠。
老人名號「竹杖翁」董勳,頑童名號『泥九神童』董香兒.祖孫二人又合稱「童叟雙奇」,對人全憑好惡,出乎毫不留情.無論黑白兩道中人,對他們都存著三分畏懼。這次是受了滄浪客姚繼風的邀請,由祁連趕來為龍氏兄弟助拳,但與在座群雄.卻顯得不很熱絡。
董勳聽了姚繼民的詢問,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冷冷地答道:「我沒有意見,咱們爺兒倆,是久仰霍宇寰的盛名,特地來見識一下,其他的事,盡可隨便。」
龍伯濤見大家都表示贊同,也就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就請柳兄預先分配人手,哪些人進莊?哪些人去河口埋伏?」
柳元從抽中取出一張名單,道:「負責河口埋伏的人,自然,以熟識水性者較佳,在下已寫好一份名單,請諸位參酌決定
他正想將名單展開,突見一名嫖師急急地奔進房來,在龍伯濤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龍伯濤臉上頓時流露出驚喜之色,忙問道:「人在哪兒?」
那鏢師道:「在客棧前廳候命。」
龍伯濤連聲道:「快叫他進來。」打發鏢師去後,又向柳元道:「人手的分配請稍緩片刻,情況可能有變。」
柳元歎道:「有什麼變化?」
龍伯濤興奮地道:「你還記得咱們鏢局裡那個趕車的夥計嗎?」
柳元想了想,道:「不錯,那人好像姓陳,是個頗精明的漢子,他怎麼樣了?」
龍伯濤道:「他名叫陳朋,就是這趟鏢的車把式。咱們在吳堡渡口遭遇攔截,像車墜落陷坑,陳朋受傷,被旋風十八騎擄去,也輾轉到了嘯月山莊。剛才據報,他已經脫身逃回來了。」
他所以如此說法,是因為吳堡劫鏢時,燕山人馬系假冒旋風十八騎名號,龍伯濤等人並不知實情。
柳元哦了一聲,道:「竟有這等巧事!」
龍伯濤笑道:「這是咱們運氣來了,此人由嘯月山莊逃回來,必然熟知莊中虛實,對咱們大有幫助。」
正說著,只見陳朋衣履盡濕,神情疲備,由一名鏢師領著走了進來。
他一進房門,便撲跪在龍伯濤面前,哽咽道:「局主,陳朋給您磕頭請安……」
龍伯濤連忙伸手扶住,道:「好兄弟,怎麼會落得這般狼狽?」
陳朋熱淚盈眶,啞聲道:「小的無能.沒有能護住鏢車,深感愧對局主,今日死裡逃生,只求能見局主一面,稟告幾句話,哪怕馬上就死,也死得瞑目了。」
龍伯濤聽了這話,不禁大為感動,渭然道:「失鏢之責,與你無關,你能不忘故舊,冒死脫逃回來,已算得難能可貴了,快些起來吧!」
陳朋又向眾人行了大禮,方才站起身於,說道:「小的受傷被擄.這些日子,在旋風十八騎扶持下,充當看管馬匹的伕役,上月隨他們來到嘯月山莊,局主入莊弔祭時,便想脫身.只是苦無機會,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小的才趁他們慌亂疏忽之際,用毒藥將馬匹全部毒殺,泅水逃了回來。」
龍伯濤道:「你在嘯月山莊多久了?」
陳朋道:「已有半個多月。」
龍伯濤道:「這麼說,你對旋風十八騎目前的情況,應該很熟悉了?那箱鏢貨如今可在莊中?」
陳朋道:「正在莊中。霍宇寰率隊遠來嘯月山莊,本想利用鬼眼金衝將鏢貨脫手,不料金沖已死,迄今還沒有找到買主。」
龍伯濤道:「聽說鬼眼金沖生前頗有積蓄,旋風十八騎見財起意,打算洗莊遠揚,可有這回事?」
陳朋道:「若依霍宇寰的意思,是不准擅取金沖財物的,如今霍宇寰本人不在莊中,一切事務都由百變書生羅永湘作主,他們知道局主已追蹤來到蘭州,便準備一不做二不休;洗劫了嘯月山莊,然後遁走。」
龍伯濤道:「他們也知道咱們的消息嗎?」
陳朋道:「自從局主在在中現身,羅永湘便日夜派人窺伺著這家客棧,這次在中管事李順突然逃走,他們恐懼秘密洩漏,已經決定連夜撤出嘯月山莊了。」
龍伯濤吃驚道:「什麼時候?」
陳朋道:「就是今晚。」
龍伯濤道:「他們準備用什麼方法來撤走?」
陳朋道:「小的冒死逃回來,正為了向局主稟報這件事。羅永湘已安排了一條隱秘的退路,準備『金蟬脫殼』……」說到這裡,忽然住口,回目四下張望,似乎有某種顧慮。
龍伯濤道:「這兒都是正道中英雄俠士,都是來替咱們助拳的好朋友,你有話直說無妨。」
陳朋遲疑了一下,才壓低聲音道:「他們準備由水路撤走。」
「啊!」群雄不約而同,輕呼出聲。
關洛大俠王克倫輕聲一歎,迫:「果然不出柳兄所料。」
龍伯濤問道:「他們準備由哪一條水路撤走?你知道詳細的情形嗎?」
陳朋道:「羅水湘料定局主和各位英雄會出全力攻佔浮橋,業已在橋樁下安置了炸藥,只等諸位過橋之後。便將浮橋炸斷,他們卻另用船隻,滿載財物和人馬,悄悄由阿干河繞過蘭州城,然後捨舟登陸……」
龍伯濤脫口大罵道:「好狡猾的東西,幸虧這消息來得早,否則的話,咱們真要上他的惡當了。」
陳朋又道:「今天午後,羅永湘已將財物裝上船隻,並且密令『墨龍』徐康先往阿干河口埋伏接應,小的聽到這個消息,急忙冒死泅水逃來報訊。局立若想截回鏢貨,務必趕快去阿干河攔截……
龍伯濤點了點頭,回顧柳元,問道:「你看如何?」
柳元淡淡一笑,道:「羅永湘此舉,早在我意料之中,不過,我卻沒有想到他會在浮橋下面埋設炸藥。」
龍伯濤道:「現在知道了還不太遲,咱們還可以……」
柳元搖搖手道,「龍兄且稍安勿燥,讓我先問這位陳兄弟幾句話。」於是,轉向陳朋道,「你說霍宇寰目下不在嘯月山莊,可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陳朋道:「這件事,小的不太清楚,只聽說他是為了另找買主.想將鏢貨早些脫手。」
柳龍還道:「他離開嘯月山莊已有多久月
陳朋道:「大約已有十天。」
柳元道:「他一個人獨自離開的嗎?」
陳朋道:「不!還有一個女的同去,據說那女的姓鐵,在旋風十八騎中排行第九。」
柳元道:「你被擄後,有沒有見到過霍宇寰本人?」
陳朋道:「見是見過一二次,但都沒有看見他的真面目。」
柳元道:「為什麼?」「
陳朋苦笑道:「那霍字表平時總戴著面紗,聽說連睡覺的時候也不摘下來。」
柳元又道:「那百變書生羅永湘的面貌,你想必很熟悉羅?」
陳朋連連搖頭道:「快別提那羅永湘了,他號稱百變書生,最擅化裝,你就算天天跟他朝面,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真正面貌。」
柳元頷首道:「這倒也是實話。」微頓,又接著問道:「我再問你二件事,今夜他們一共有幾艘船?何時行動?準備在什麼地方登岸?」
陳朋道:「總共五艘船,本來準備兩艘運載馬匹,兩艘載人,另外一艘載運財物,如今在中馬匹已被小的毒死,可能只用三艘便足夠了,他們原定午夜時分離莊,倘若發現小的脫逃,或許會提前行動,至於在什麼地點上岸,迄今尚未確定。」
柳元道:「怎會連上岸的地點都沒有確定呢?」
陳朋道:「羅永湘行事很謹慎,為了隱秘行蹤,準備盡一夜時間,溯河上行,至少要繞過阿干鎮以後再上岸,所以他先命『墨龍』徐康去埋伏接應,就便探查航道,臨時看情形再決定登岸地點?」
柳元道:「那『墨龍』徐康是什麼人物?」
陳朋道:「徐康精通水性.在旋風十八騎中排行十一,據說能在水中潛伏三天三夜,功夫十分了得。」
柳元逆:「他們途中相會時,是用什麼方法聯絡?」
陳朋道:「以擊劍為號。」
柳元道:「如何識別?」
陳朋道:「緩慢的長音,表示詢問對方,等到彼此接近時,便連續擊出七聲短音,那就表示是自己人了。」
柳元笑了笑道:「這方法倒也別緻得很……」
龍伯濤接口道:「柳兄,咱們既已知道這些機密,大可不必再往嘯月山莊,只須直接去阿干河攔截便行了。」
「且慢。」柳元搖搖手,又轉對陳朋道:「你且下去換件衣服,休息休息,稍等還有借重之處。」
陳朋道:「小的受局主厚恩,若有差遣,萬死不辭。」說完,向龍伯濤和在座群雄躬身施禮,然後拖著疲乏的身子退出房去。
群雄望著他的背影,都讚歎道:「這漢子忠心耿耿,不忘舊主,確是難得。」
龍伯濤深感光彩,含笑道:「他只是敞局的一名車把式,平時不喜歡說話,好像有些木訥,想不到在這重要關頭,居然一點也不傻。」
柳元漫聲道:「此人投效鏢局,已有多久時間了?」
龍伯濤說道:「不太久,前後才只兩個月的光景。」
柳元道:「一兩個月相處、他怎能說曾受過你的厚恩?」
龍伯禱笑道:「這中間有一段經過你不知道,陳朋本是金陵洪武鏢局的夥計。不幸局子歇業了,他孤零零一個人,既無家眷.又無戚友,帶著一封洪武嫖局的推薦信,千里迢迢來到太原.困頓旅店.窮途潦倒,在一家『馬棚』中幫工打雜。有一次,我去挑購牲口,見他頗有馴馬的本領,接談之後,就把他收到鏢局裡,他對這件事始終懷著感激,自認是援手活命的恩惠……」
柳元哦一聲,道:「金陵洪武鏢局你們雙龍嫖局有沒有交往?」
龍伯濤道:「交往倒沒有,不過,一家鏢局歇業,同行中亦有風聞,咱們也知道洪武鏢局這個字號。」
柳元又道:「那推薦信是給你們的嗎?」
龍伯濤道:「推薦信只是用以證明某人曾在某家鏢局擔任過何種職務?工作了多久?以及品格勤惰如何?這是同行的例規,不一定指明給那一家。」
柳元沉吟一下,道:「不是我太多疑,我總覺得你收容他在鏢局中做一名車把式,實在算不上什麼天高地厚的恩惠,而他報卻如此感恩圖,似乎有些不近情理……」
龍伯濤笑道:「柳兄,你沒有受過窮途潦倒的苦,自然體會不到落難人的心情。當年韓信乞食漂母,一飯之恩,尚且終生不忘。車把式的職位雖然低下,對一個落魄的人來說,卻好似久旱望甘霖,求也求不到的了。」
滄浪客姚繼風道:「柳兄的意思,莫非懷疑陳朋的消息不可靠?」
柳元點點頭,說道:「百變書生羅永湘,機詐百出,是個難纏的人物,很可能『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引誘咱們去了阿干河,他卻趁機真的來個金蟬脫殼。」
龍伯濤道:「這就奇了,先前陳朋沒有回來報訊,你就懷疑對方會由阿干河偷遁,現在證實對方確有這種計劃.你卻又不相信了。」
柳元微微一笑,道:「正因為這消息來得太巧,反而使人不敢相信。」
龍怕濤道:「像這樣疑神疑鬼,舉棋不定,豈不更糟嗎?」
滄浪客姚繼鳳道:「柳兄如此懷疑,也不能說不對,小心些總是好的。」
龍伯濤說道:「那末,這麼辦吧,咱們將人手分為兩批,柳兄負責去攻浮橋,小弟負責去那阿干河攔截。」
柳元頷首道:「也好。咱們索性不必分派人手了,誰願去攻浮橋,誰願去阿干河埋伏,由諸位自己選擇,若有變故;彼此可以互相支援。」
群雄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誰知大家選擇的結果,竟是人人都願去阿干河,沒有一個願隨柳元去攻浮橋的。
其緣故,一則是受了陳朋報訊的影響,大家都認為旋風十八騎必定會由水路脫身;二則因為聽說浮橋下埋了炸藥,犯不著冒此危險:三則大家原是衝著雙龍鏢局情面而來,當然與主人同進退,何必跟柳元去湊熱鬧?
只是這樣一來,卻使局面顯得十分尷尬,大家不肯選擇跟柳元同行,彷彿表示對他的判斷和懷疑都不以為然了。
姚繼風見情形不妙,正想建議改變主意,忽聽屋角傳來一聲咳嗽,有人緩緩說道:「咱們爺兒倆跟柳老弟一路。」
說話的是「竹杖翁」董勳。
泥丸神董香兒也笑嘻嘻道:「咱們一向住在山裡,坐不慣船,還是去橋上玩玩的好。」
姚繼風暗暗鬆了一口氣,忙道:「能得董老前輩把守浮橋,旋風十八騎插翅也飛不走了。」
竹仗翁站起身子,道:「時候不早,咱們爺兒倆先去浮橋等候,柳老弟請隨後快去。」
說罷,帶著董香兒便自去了。
柳元大感欣慰,臨行又向尤伯濤叮囑道:「成敗全在今夜一戰,希望你千萬牢記兩件事……」
尤伯濤道:「那兩件事?」
柳元壓低聲音說道:「隨時留心陳朋的行動,倘有變故,趕快施放號箭,不可與對方船隻太過接近。」
龍伯濤唯唯應諾,立即開始佈署行動……
這夜,天際彤雲密佈,星月無兒
黃河濁流奔騰,一瀉千里,逆水行舟,益增艱險。
初更時分,三艘淺底帆船,悄悄地駛進了阿干河口。
船上一片漆黑,未燃燈火,進入河口後,便相繼降下風帆,改以櫓槳催舟。逆流而上。
每艘船上,除了兩名搖櫓的水手外,看不見任何人影,艙篷都緊緊掩閉著,不聞半點人聲。
三條船魚貫而行,緩緩向南蠕動,漸漸駛近那座鄰河的農在了,最前面一艘船上,忽然響起悠緩的擊劍之聲。
聲音徐徐傳送到河岸邊,蘆葦叢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一人啞著嗓子道:「老爺子聽見了嗎?那活兒果真來了。」
神韓苗飛虎全身披掛,正坐在岸畔持須而笑,點點頭道:「沉住氣,等它再駛進來一些。」
「叮,叮……」
隨著擊劍聲,三艘船已逐漸駛過了那農莊。
苗飛虎突然舉手一揮,低喝道:「先斷它的退路!」
蘆葦分處,四艘快船箭一般掠了出去。
為首船頭上,立著「九頭龍王」楊凡,混身水衣水靠,手持峨眉分水刺。
後面三艘快船,每船六名莊漢,全是「龍船幫」中水性精純的好手,一律水戰裝束,運槳如飛,船似箭發。
但這四艘快船卻不是對著那三條帆船駛去,而是遠遠抄向阿干河口,再繞行回來,截住了帆船的後路。
苗飛虎見楊凡已經率船回頭,這才二次揮手道:「迎上去!」
另外四艘快船應聲出動,船上滿載著三十餘名半裸大漢,一手提刀,一手挽盾,屈腿俯伏在船艙中。
為首一名身軀臃腫的頭陀,正是「飛天骷髏」歐一鵬。這四艘快船一離岸,便斜裡駛向河心。
歐一鵬早已將白衣脫去,雙手各握一柄短劍,一聲一聲,慢慢的敲擊著。
「叮,叮,叮!」河上也傳來回音:「叮,叮,叮!」
這時,天色黝暗,視線不明,雙方都無法瞧見對方的位置,只賴擊劍的聲音分辨方向,漸漸接近了。
河中三艘帆船緩緩停了下來,楊凡和歐一鵬率領的八艘快船,已經到達近處。
當中一艘帆船的船艙中,陳朋忽然低聲對龍伯濤說道:「前面就是旋風十八騎運財物的船隻了,現在該擊出七聲短音,待他們駛近些,才好動手。」
龍伯濤毫不遲疑,舉起長劍,連擊了七下。
「叮!叮!叮……」一連串的短音傳出後,三艘帆船立即艙蓬大開,群雄各執兵刃,紛紛現身。
歐一鵬聽見急促的短音,只當自己業已暴露。忙喝道:「兄弟們,上!」
雙方突然遭遇,那些執盾大漢齊聲吶喊,揮刀擁向帆船。
群雄早已蓄勢而待,立即出手應戰。
剎那間,刀光飛舞,劍芒掣空,寂靜的河面上,爆發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白道群雄個個武功精湛,初一交手,燕山人馬便吃了大虧,三十多名盾牌手死傷逾半,都被劈落河中。
楊凡率領的四艘快船,突然由後方掩至,手下都是龍船幫中精通水性的好手,紛紛棄舟入水,專向船底擊洞。
群雄大都不識水性,登時鬧了個手忙腳亂,顧此失彼,無法招架。
龍伯濤見勢不妙,急忙吩咐移船靠岸,一面施放磷火號箭,向柳元告急呼援。
這時候,他才相信柳元的疑慮不無道理,再想要尋找陳朋,早已在混亂中失去了蹤影。
戰況慘烈,情勢越來越危急。
不多一會工夫,三艘帆船已有兩艘被擊破進水。群雄都聚集到最後一艘船上,用船篙、木漿、兵刃……打殺江中的「水鬼」
姚繼風道:「龍老大,事已危殆,不能再拖延了,得想辦法早些靠岸才行。」
龍伯濤惶然道:「四面都是賊船,無法脫身,如何是好?」
姚繼風舉目望了望道:「阿干河並不寬,你去升起風帆,由我掌舵,咱們向東衝,碰碰運氣。」
事到如今,也只好碰運氣了,龍伯濤將長劍橫街在口中,用,雙手扯起風帆。
姚繼風飛身一掠,到了船尾,奮力推舵轉向左方……
船委突然向左一斜,只聽「噗通」連擊,兩個人同時跌落江中。
七步斷魂槍陸環急叫道:「不好!王大俠父子失足落水了。」
尤伯濤心裡一慌,要想降下風帆,急切間竟扯不下來。
幸虧王克倫父子生長在關洛一帶,略識水性,才未至滅頂。父子倆一面泅水攀住船舷,一面大聲道:「不要停船,河水並不深。大約快要近岸了。」
有王家父子二人在水中識船,龍船幫的「水鬼」們反而不易接近。帆面吃風,疾駛如奔,不多久,便衝進了岸邊蘆葦叢中。
群雄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歡呼,紛紛告舟登岸。
七步斷魂槍陸環當先開路,剛踏上河岸,忽聞弓弦輕響,左肩突然中了一箭。」「緊接著,蘆葦中亂箭齊發,密如飛蝗,一排排勁矢,分由四周攢射過來。
只聽一個冷峻的話聲道:「朋友,你們已經中計入伏,要命的,趕快放下兵刃……」
阿干河邊步步艱險,嘯月山莊卻一片死寂,顯得出奇的平靜。
神算子柳元和「童臾雙奇」並肩站在浮橋上,極目遠眺,滿臉狐疑之色。
他們已經在橋上站了很久,始終沒有發現對岸有任何動靜莊中燈火流落,沿河一帶人蹤全無,甚至連犬吠之聲也沒有。
這情形,反而令人不期然產生一種戒懼之心,四周越是沉寂,越顯得危機隱伏,隨時會發生突變。
柳克深謀遠慮,不肯輕易涉險,竹杖翁是老江湖,自然也沉得住氣。
只有董香幾年輕性燥,漸漸等得不耐煩了,忽然問道:「咱們準備就這樣站一夜嗎?」
聽這語氣,是問柳元。
柳元搖搖頭道:「當然不。」
董香兒道:「那還等什麼?」
竹杖翁微微一笑,道:「這橋上風景很不錯,多呆一會,又有何妨?」
董香兒道:「看這情形,旋風十八騎只怕早就走了,咱們卻呆在這兒喝風,豈不冤枉?」
竹杖翁悠然道:「旋風十八騎果真已經走了,咱們過去也沒有意思,如果還沒有走,他們遲早總會來的……」
話猶未畢,突見後方天際一道紅光沖天而起,直升到十餘文高處,才忽然爆裂開來,灑開滿天火星,冉冉熄滅。
柳元駭然回頭道:「這是磷火號箭,難道旋風十八騎真的去了阿干河?」
董香兒道:「可不是被我說中了吧,人家早走了.咱們卻在這兒發呆……」
正說道,又見兩支號箭連續升空,方向正在阿干河上。
竹杖翁皺眉道:「跟龍老大同去的人不少,即使遭遇動手,也應當能夠應付了,怎麼會如此危急呢?」
柳無道:「旋風十八騎詭詐百出,必定是安排了什麼圈套.在下趕去應援,請老前輩仍留在這兒扼守浮橋,以免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竹杖翁點頭道:「好!你去吧,這裡有咱們爺兒倆,決不自誤事。」
柳元拱手稱謝,匆匆去了。
他剛走不過盞茶時光,突聞蹄聲入耳,一騎快馬由南方疾馳而至。
馬背上伏著一個人,衣衫破碎,混身浴血,左胸還插著半截箭桿。
才到橋邊,那人「蓬」地一聲,從馬背上滾落地下,一面掙扎著爬起來,一面氣急敗壞地叫道:「柳大俠!柳大俠!」
董香兒認得他是陳朋,急忙上前攙扶,道:「你從那兒來的?」
陳朋喘著道:「小的由阿干河趕來,請柳大俠快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竹杖翁接口道:「那邊發生了什麼變故?」
陳朋道:「唉!慘極了,咱們的船跟旋風十八騎的船隻遭遇,被對方接連鑿沉了兩艘,霍宇寰又埋伏在岸上,兩下裡夾攻,落得大敗……」
竹枝翁截口道:「是霍字復親自指揮的麼?」
陳朋點頭道:「姓霍的好辣手.河上用水鬼鑿船,岸上用連弩封鎖,咱們被困在河邊,死傷大半,萬勝鏢局陸局主已經被亂箭射死,姚大俠被砍斷了一條手臂,眼看也活不成了……」
別人的生死,董家祖孫可漠不關心,但一聽說姚繼風斷臂負傷,兩人頓時就紅了眼。
董香地道:「爺爺,姚叔叔已經受傷垂危,咱們還等什麼?」
竹杖翁怒哼道:「走!咱們去會會那姓霍的,好歹也砍下他一條胳膊。」
兩人同時飛身揀起,跨上陳朋騎來的那匹馬,一抖組繩,疾馳而去。
陳朋望著他們去遠,忽然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就憑你們,也配跟咱們大哥較量?真他娘的『買鹹魚放生不知死活』。呸!」
他拔下胸前半截箭桿拋掉,又去河邊掏水洗淨身上的止污,然後取出一支火折子,迎風點燃,左右搖動了三下。
片刻間,對岸嘯月山莊的莊門悄然啟開,一行人馬婉蜒而出。
來的共有十餘騎,馬蹄都用棉市纏著,奔行無聲,轉瞬已通過浮橋,到達南岸。為首一騎上,正是百變書生羅永湘。
行經橋頭時,羅永湘勒住坐騎問道:「孟少俠脫身了嗎?」
陳朋點點頭道:「他和韓四哥、袁老ど已經先出東門,在城外等候著了。」
羅永湘又道:「他落在苗飛虎的手中,可曾受傷?」
陳朋笑道:「倒沒有受什麼傷,只被苗飛虎打了幾個耳光,心裡不甘,臨行時在農莊牆壁上留了字,聲稱下次要一併算帳。」
羅永湘仰面向天,長長吁了一口氣,說道:「不錯,咱們暫時退出蘭州,遲早還要再回來的。到那時候,新仇舊恨,少不.得要一併結算。」說完,一揮手,催動人馬組塵而去。
由蘭州往河間府,有兩條路可行。
一是乘船循黃河順流而下,然後轉接運河北上滄洲這條水路比較省力,但卻須繞道千里,曠日費時,無法速達。
另一條陸路,則須橫越陝、晉二省,東出娘子關。雖屬捷徑,沿途卻山嶺梗塞,大江攔阻,分外艱苦難行。
霍宇寰既想快捷。又不願鐵蓮姑和林雪貞太過勞累,所以將兩條路線,合併成一條路線。
從蘭州動身,先循水路順流東下,到達晉北河曲,便喬府買馬,兼程越過五台山,由龍泉關穿出太行,直赴保定府。
像這樣水陸兼進,也費了八九天時間,才趕到了河間府金刀許武的故居,三人已是風塵僕僕,疲累不堪了。
金刀許武終生未娶,對名利也很淡泊,生前除了教導孟宗玉和林雪貞兩個徒弟之外,閒暇時喜好種花,是以屋宇四周,滿植奇花異草,花團錦簇,終年不謝。
霍宇寰雖非雅士,見了那片花圃,不禁為之讚不絕口。
林雪貞卻無限感慨地道:「霍大哥來晚了一步,若在師父生前光臨,他老人家一定會為你開一缸百花酒,領著你一處處去觀賞,詳為解說、怎會像今天這般冷落貴賓?」
霍宇寰笑道:「貴賓二字,實不敢當,只要能嘗嘗百花酒,也就心滿意足了。」
鐵蓮姑輕喚道:「大哥也真是,聽說有酒,就流饞涎,也不害臊……」
林雪貞道:「這有什麼關係呢!唯英雄能本色,我就敬佩霍大哥的英雄本色。」
鐵連姑笑道:「那是什麼英雄本色,簡直是酒鬼本色。」
霍宇寰哈哈,笑道:「有一首詩,不知你們聽過沒有?」
林雪貞忙問:「那一首?」
霍宇寰念道:「百事何如醉中樂,呼朋載酒復作歌。滿街酒鬼成群聚,徒使英雄歎寂寞……」
他還想往下念,鐵蓮姑已用雙手掩住耳朵,連聲道:「胡說!胡說!胡說!」
霍宇寰笑道:「好!就算這是胡說的。我再問你,那『自古英雄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的詩句,難道也是胡說的不成?」
鐵蓮姑搖頭道:「誰聽說過這首歪詩!」
林雪山道:「大家都不用爭了。後園地窖裡可能還存著幾缸百花酒,待我去尋尋看。」
霍宇寰忙道:「九妹也一同去吧,如果有,最好全搬上來.」
鐵蓮姑本待拒絕,卻見霍宇寰頻頻以目示意,似乎是有心要支開林雪貞,另有作用。她心中一動,便笑著改口道:「也罷.咱們去替你尋酒,你可別亂跑呀。」
霍宇寰口裡答應著,待二女下馬轉過花叢,連忙也飛身下馬,快步向屋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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