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奶奶道:「先夫在世時,終日忙於經營,一向很少時間閒話家常往事,以致舊交老友,難免流侵,今日若非何大哥親臨奠親,小妹當真還不知道哩。」
何老夫子歎道:「這也難怪他,當年咱們都還是小孩子.雖說情如手足,畢竟只是兒時玩伴,後來年歲稍長,便各分西東,一別數十年,也許他早已把我這大哥忘記了。」
金三奶奶道:「原來何大哥也是蘭州人?」
何老夫子道:「我不是蘭州人,但自幼在蘭州生長,當年我家就住在南門外的顏家溝,跟金兄弟是門對門鄰居……」
金三奶奶輕餓了一聲,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何老夫子又道:「那時候,咱們兩家都很窮,金兄弟在顏家大院放牛,我在豆腐店裡當學徒,閒暇時常偷偷到山上捉兔子,打麻雀玩兒……」他談起兒時,仿拂勾起了無限懷念,於是,又津津有味的接道,「我和金兄弟就是那時結拜的。金兄弟幼懷大志,決心將來要經營商業,要賺大錢,做富翁,我卻對生意商賈感到厭煩,一心只想入塾讀書,由仕途求發展,咱們在一起整整過了十五年,後來我舉家遷居大名府,才和金兄弟分了手。」
金三奶奶問道:「這許多年,何大哥就一直住在大名府麼?」
何老夫子歎息道:「誰說不是呢,我矢志求學,只說是『書中自有黃金屬,書中自有顏如玉』,苦苦做了幾十年書蟲,雖然也中過舉,做過官,。拜過幾任侍郎,如今老了,只落得兩袖清風,倒不如金兄弟刻苦經營,名成利就,富甲一方。說起來,真真是愧煞人了。」
他雖然自稱慚愧,金三奶奶聽在耳中,卻不禁為之怦然心動。
那年頭,「士」為百業之首,最受人尊敬,「商」為百行之末,常遭人鄙視。做生意的儘管有錢,卻不易獲得人們內心的敬重,只有「做官」的,位尊勢大,老百姓誰敢不恭而敬之。
何況,「傳郎」是二品大臣,目近天顏,赫赫身份,這可不是等閒人攀交得到的。
金三奶奶驚喜地道:「大哥在朝為官,位極人臣,可惜咱們竟不知道,若早知道,也沾沾大哥的光。」
何老夫子苦笑道:「說什麼位極人臣,常言道得好,『伴君如伴虎』,目下讒臣弄權,朝綱不振,我年紀也老了,沒有精神再跟那些小人鬥氣了,前年已拜本告老,退隱林泉,除了教教孫兒女,便以搜羅古玩恰情消遣。」
金三奶奶道:「大哥也好收藏古玩?」
何老夫子聳聳肩道:「談不上收藏,只因你大嫂過世太早,兒媳又相繼亡故,剩下我一個孤寡老頭子,帶著兩個不懂事的孫兒女,也不過借那些古物字畫,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
說到這裡,突然長歎一聲,道:「最近我由一名關外來的珠寶商人手裡,買到一批明珠,據說是朝鮮皇宮內珍藏的古物,可惜無法鑒別真假,因此想起金兄弟正是此道名家,才特地趕來,想不到他竟已先我而去了。」
金三奶奶忙問道:「大哥說的,就是籃子裡那些珠子嗎?」
何老夫子點頭道。「正是」「「
金三奶奶忍不住嚥了口唾沫,道:「適才承大哥賞賜了一顆,小妹仔細看過,的確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何老夫子卻感慨地道:「明珠有價,舊誼難續。縱有千搬明珠,怎能換回金兄弟寶貴的生命。唉!故人已逝,珠子是真是假,又有什麼意義呢?」
提到故友舊誼,老人家眼眶又紅了,聲音也便嚥了。
旁邊那少女忙勸解道:「咱們總算來得還不太遲,相隔千里,能趕到靈前祭別,已經很不容易啦!」
那少年公子也接口道:「是啊,等到正式大殮的時候,還能見到金爺爺最後一面的。」
何老夫子黯然地點點頭,問道:「弟妹,大殮的日子定在哪一天呀?」
金三奶奶怔了一下,遲疑地道:「這個……這個……」江何老夫子詫道:「怎麼?還沒有定妥日子?」
金三奶奶苦笑道:「不瞞大哥說,日子是定了,可是……大夫的意思」
何老夫子道:「大夫?大夫怎麼說?」
金三奶奶為難了好一會,才道:「反正大哥也不是外人,我就實說了吧,據大夫叮囑,先夫患的是」黑瘟症』,為防傳染,不能等到吉期大殮,所以」
何老夫子吃驚道:「這是說,已經人棺收殮了?」
金三奶奶神色傷感地點了點頭,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外間只知道先夫是暴病身放,實際的情形,咱們又不敢隨便說出去,按官府規定,瘟病死亡必須火化,那豈不要使魂魄難安麼產地「
何老夫子大聲道:「這有什麼關係?此地巡撫是我的同年,憑我一張名帖,他不會不賣我的面子的。」
金三奶奶歎道:「可惜咱們早不知道大哥,要是知道,無論如何也會多等一天的。」
何老夫子頓足道:「唉!這難道是天意麼?我千里迢迢的趕來,竟連他最後一面也見不到?蒼天!蒼天!何其忍心啊?」
接著,悲天倫地,又放聲大哭起來。
眾人莫不鼻酸,費盡了唇舌,百般勸解,好不容易才勸止了悲聲。
金三奶奶便吩咐設宴洗塵,藉以黨解愁懷。
怎奈何老夫子傷感過度,面對美酒佳餚,業已食難下嚥。大家也都無意飲食,略用了些,便草草終席。
飯後,何老夫子對金三奶奶說道:「弟妹,我和金兄弟情誼不比平常,生前雖未能再見他一面,死後也當陪伴他幾日,煩你在靈堂附近,替我準備數間靜室,咱們主僕要守靈三夜,聊盡心意」
金三奶奶忙道:「我已經吩咐他們將客室整理好了,以便大哥下榻,這守靈的事,卻不敢勞動。」
何老夫子道:「這也是咱們結拜一場應該的,你不必攔阻,照我的意思做就是了。」
金三奶奶苦苦相勸,但何老夫子執意要行,爭論許久,拗不過他,只得答應下來……
於是,吩咐將靈堂後側的西跨院全部騰讓出來,作為何家主僕下榻之處。一應需要,由管事李順負責侍候,閒雜人等一概不許進入西跨院。
安頓妥當,金三奶奶告退自回後莊休息。
那李順十分慇勤巴結.除了親自侍候茶水,又特地撥來了兩名壯丁,在跨院牆外巡夜守望,一則備夜間呼喚待應,二則防閒人驚擾。
何老夫子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加以憂鬱傷神.早已支佛不住,寬衣上床,沒多一會便昏昏睡去。
李順直等到何家主僕五個人都已回房安聯,這才離開了西跨院。
誰知他一走,何老夫子忽又悄悄爬了起來,踢足下床,輕輕掩至「僕人」何義夫婦的臥房外,屈指叩了三下,低叫道:「大哥,九妹,請開門!」
「呀」的一聲,房門應手而開,「何老夫子」一側身.閃了進去。」
房裡黑漆漆的,未燃燈火,卻已有四個人在等候著,除了假扮夫婦的霍宇寰和鐵蓮姑,還有冒充兄妹的孟宗玉和林雪貞。
窗戶是開著的,鐵蓮姑身披黑衣,價窗而坐,既可防人竊聽,又可遊目院中,監視那兩名守夜的壯丁。
百變書生剛坐下來,林雪貞便由衷地讚道:「羅三哥不愧為百變書生,日間那場戲,當真是表演得惟妙惟肖,別說金三奶奶,連我和孟師兄都要信以為真啦。」
羅永湘聳聳肩,道:「你若以為金三奶奶真會相信,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林雪貞訝道:「莫非她看出什麼破綻?」
羅永湘搖頭道:「破綻雖未必有,但她很快就會知道,當年金沖並沒有一個姓何的朋友。」
林雪貞道:「她怎麼會知道呢?」
羅永湘冷冷一笑,道:「因為,鬼眼金沖可能根本就沒有死。」
林雪貞駭然,失聲道:「真的?」
羅永湘沒有直接回答,卻對霍宇寰道:「小弟曾留心觀察,發現其中可疑的地方很多。」
霍宇寰道:「好!你且說說看。」
羅永湘道:「石家離蘭州不遠,女婿亡故,竟無一人前來弔祭,這是可疑之一。」。
霍宇寰點點頭道:「說下去。」
羅永湘道:「丈夫去世,那石繡雲神色間並無絲毫悲痛色,未免不近人情。」
霍宇寰又點了點頭。
羅永湘接著道:「以鬼眼金沖的身份,死後竟匆匆入殮,已經令人起疑,如果確是患的『黑瘟症』,莊中必然會受感染,死的決不只金沖一人,何況,『黑瘟症』多由食水傳染,蔓延最為迅速,往往在數日之內,使整座城鎮煙消雲散,附近一帶並未聽說有此瘟症蔓延,偏偏金沖獨染惡症,有這可能嗎?」
霍宇寰動容,道。「不錯。『黑瘟症』是最可怕的病疫,一人患病,萬戶走避,石繡雲停棺莊中、難道自己就不怕感染麼?」
羅永湘又道:「還有,金沖夫妻一向各嗇成性,莊中從來極少外客光臨,如今石繡雲居然大開莊門,廣迎弔客,唯恐別人不到嘯月山莊來,這種行徑,也太反常。」
孟宗玉突然問道:「如果鬼眼金沖當真沒有死,他這般詐死欺騙世人,又是什麼目的?」
羅永湘搖頭道:「咱們必須先證實他有沒有死?然後才能推測出他的目的。」
林雪貞接口道:「那要怎樣才能證實呢?」
羅永湘微笑道:「我已經放下魚餌,只不知魚兒是否育上鉤?釣魚總是要有耐心的。」
孟宗玉道:「如果鬼眼金沖真的沒有死,咱們住在莊內,豈非不利?」
羅永湘笑道:「不會的。至少他得先弄清咱們的來意,更要在確定那一籃子夜明珠,只有一顆真貨,其餘都是假的之後,才會對咱們採取不利的手段。」
林雪貞接口道:「如果鬼眼金沖的確已經死了,咱們應該怎麼辦?」
羅永湘仰面笑道:「據說金沖一生搜羅的奇珍古玩,都藏在這嘯月山莊內,如果他真的已經死了。咱們總不會『入寶山而空手回』吧……」
鐵蓮姑笑接道:「三哥說得對,反正是不義之財,取之何妨?」
霍宇寰正色道:「我要先提醒你們,事有緩急輕重,決不可合本逐末。咱們現在要全力查證鬼眼金沖生死之謎,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擅動在中一草一木。」
羅永湘忙道:「大哥請放心,關於金沖生死之謎,最遲三天內,便見分曉。」
霍宇寰道:「你有把握?」
羅永湘點點頭道:「如果小弟沒有料錯,那石繡雲或許正在後莊……」
說到這裡,忽然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話。
霍宇寰一面聽,一面頷首,道:「好……就這麼辦吧……寧可守株待兔,不可打草驚蛇……」
羅永湘的推測果然沒有錯,這時候,金三奶奶正坐在上房復壁內一間密室中。
室內燭影搖紅,獸氈鋪地,軟褥繡榻,紗慢錦帳……佈置之華麗堂皇,不亞於皇宮大院。
在金三奶奶對面香妃椅上,斜躺著一個錦衣老人,手上拿著一具水晶鏡子,正仔細審視鏡架上一顆夜明珠。
老人身體臃腫,一身都是肥肉,油光光的胖臉上,嵌著兩隻細小的眼睛。
可別看他那隻眼睛生得細小,目光卻炯炯懾人,閃爍生威。
這雙眼睛,就是名聞天下的「鬼眼」。
他反覆將珠子看了又看,許久,才推開水晶鏡架,抬起頭來,仰面長吁了一口氣,喃喃道:「奇怪啊!奇怪!」
金三奶奶道:「怎麼?難道珠子會是假的?」
錦衣老人搖搖頭:「一點也木假,的確是東海特產的夜明珠,一顆足值千兩黃金……」
金三奶奶道:「像這樣的珠子,他們有整整一大籃子,少說些,也不下百顆。」
錦衣老人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明珠是真的,我卻根本不認識這姓何的朋友、」
金三奶奶道:「可是,他說的話並不錯,當年你的確在城南顏家溝住過,也的確在顏家大院放過牛?」
錦衣老人冷笑道:「這些事,蘭州城裡人人皆知,隨處可以打聽得到,不足為奇。」
金三奶奶又道:「你再想想看,或許當年的兒伴,時隔多年,忘記了。」
錦衣老人連連搖頭道:「絕不可能,顏家溝本是個荒村,總共不過幾十戶人家,既沒有豆腐店,也沒有姓何的鄰居。」
金三奶奶沉吟道:「照你這麼說,姓何的竟是來冒認朋友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必如此屈尊降貴,跟死人攀交情呢?」
錦衣老人道:「我想他們必然另有圖謀,或許是覬覦莊中珍寶,或許是對頭派來探查虛實的……總之,一定沒有懷著好意。」
金三奶奶道:「依我看,他們倒不像壞人。如果說是為了覬覦莊中珍藏,出手怎麼這般闊綽?像這麼值錢的夜明珠,咱們還未必拿得出一籃子哩。」
錦衣老人道:「你懂什麼,這叫做放長線釣大魚。越是巨騙巨竊,越是出手闊綽,才能使人疏於提防……」
金三奶奶不悅道:「我說你是疑心生暗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干騙人的勾當,便把天下人都當作騙子看待。」
錦衣老人叱道:「胡說!」
金三奶奶高聲道:「一點也不是胡說,你自己想一想吧,放著好好的活人不做,偏要疑神疑鬼,硬說有人要殺你,平白無故裝死辦喪事,我真不懂你在弄什麼玄虛……」
錦衣老人揮手道:「不要呼叨,這種事告訴你你也不懂,你只管照我的安排做就行了。」」
金三奶奶道:「好!我不呼叨,但現在人住在西跨院裡,你說該怎麼應付吧?」
錦衣老人想了想,道:「來的只有五個?」
金三奶奶道:「不錯,主僕一共五人。」
錦衣老人又問:「西跨院是誰負責接待?」
金三奶奶道:「我已經派了李順,同時也撥了人守夜,暗中注意他們的舉動。」
錦衣老人點頭道:』「很好,去把李順叫來,我有話問他。」
金三奶奶站起身子,緩步走到壁角,將一條錦帶輕輕拉動了兩下,然後對著牆上一根鋼管管口說道:「叫李管事來一趟。」
不多一會,腳步聲由遠而近,李順低著頭跨了進來,欠身道:「莊主、夫人,有什麼吩咐?」
錦衣老人道:「你是從西跨院來的嗎?」
李順應道:「正是。」
錦衣老人「嗯」了一聲,道:「那姓何的客人已經安歇了麼?」
李順道:「已經安歇了。」
錦衣老人道:「是你親眼看到他上床的嗎?」
李順開道:「是的。」
錦衣老人又問:「西跨院佈置了多少人?」
李順道:「共派了六人,兩名巡夜守望,兩名監視出入通路,另外兩名負責傳報消息,只要他們踏出西跨院一步,絕對瞞不過咱們的耳目。」。
錦衣老人道:「靈堂方面呢?」
李順道:「靈堂內外由二十四名護院武師分班守護,白晝每班四人,入夜以後,每班增為八人,片刻不離。」
錦衣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要特別注意守護靈堂,不僅西跨院姓何的主僕,任何人都不許接近棺木,事情過後,我有重賞」
李順道:「莊主請放心,棺木周圍五丈內,別說是人連螞蟻也爬不進去。」
錦衣老人道:「除了嚴密守護棺木外,對那前來弔祭的每一個客人,都要暗中監視,如有行跡可疑的,隨時傳報上來。」
李順應道:「屬下會當心的。」
錦衣老人沉吟了一下,又道:「你看那姓何的主僕,有沒有隨身攜帶兵刃或暗器?像不像是會家子?」
李順道:「兵刃暗器倒沒有發現,不過,那位名叫何義的僕人,長相很有幾分威猛,像是練過功夫的模樣。」
錦衣老人造:「是嗎?他長得一副什麼模樣?多大年紀了?」
李順道:「看樣子,大約四十多歲,滿臉虯髯,身軀魁偉,雖然是僕人打扮,卻令人感覺到舉止氣概上並不像是個僕人。」
錦衣老人道:「有沒有請牛師父認一認?」
李順道:「認過了,但牛師父也說沒見過,只說很像武林人物,無奈瞧不出他的來歷。」
錦衣老人以手持須,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金三奶奶接口道:「做官的人,誰不帶個把護衛保嫖,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錦衣老人搖頭道:「如果真是護衛保嫖,不會夫婦同行,更不會不帶兵器。我看這姓何的一定來意不善,必須想個辦法,摸清他的底細才行。」
金三奶奶道:「反正他人就在西跨院,只須挽留他們多住幾天,總能查出他的來意的。」
錦衣老人道:「我得親眼看看他是個怎樣的人物。」
金三奶奶道:「可是,你已經裝死詐斃了,怎能再露面呢?」
錦衣老人冷冷一笑,道:「我自有妙計……」招招手,將李順喚到軟榻前,低聲吩咐了幾句。
李順聽了,輕問道:「只這麼匆匆一瞥,莊主就能看出他的底細?」
錦衣老人傲然道:「不是我誇口,無論他是什麼變的,休想瞞過我這雙眼睛。」
第二天一清早,李順便到西跨院侍候請安,慇勤地問候道:「老爺子昨夜睡得還安穩麼?」
羅永湘見了李順,突然一把拉住,道:「李管事,你來得正好,我要告訴你一樁奇事。」
李順詫道:「什麼奇事?」、。」
羅永湘神情振奮地道:「說出來,你或許不倚,昨天夜裡,你家主人給我托夢來了。」
李順茫然道:「托夢?」
羅永湘道:「可不是嗎,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後,我躺在床上,只覺得身子很困乏,頭腦卻很清醒,翻來覆去,總難成眠,正在似題非睡的時候,忽然瞧見房門開了,從門外閃閃縮縮進來了一個人……」
李順吃驚道:「是誰?」
羅永湘道:「當時我也這樣問他,可是那人不回答,自顧低著頭,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李順不由自主回頭向桌邊望了一眼,身上竟有些寒毛凜凜的感覺。
羅永湘接著道:「我一連問了三次,那人才抬起頭來,對我需齒一笑,說道:『大哥,你連兄弟我都不認識了麼?』我再仔細一看,才認出竟是你家主人。」
李順駭然道:「有這種事?」
羅永湘道:「你先別急,還有更奇怪的事哩我當時。已裡一喜,便想從床上坐起來,誰知他舉手向我虛虛一按,一陣寒風透體,我渾身立時發軟,再也不能動了!」
李順兩隻眼睛,瞪得像銀鈴一般大,榜楞地說不出話來。
羅永湘又道:「這時候,我才想起他已經死了。於是,便正色對他說道『兄弟,咱們清同骨肉,用不著顧忌,你若有什麼冤屈,只管對大哥我說,我雖然已經辭官歸隱,朝中有的是朋友,天大的冤情,有老大替你作主,替你伸冤』。李管事,你猜他怎麼回答我?」
李順怔怔地道:「他怎麼回答?」
羅水湘輕吁道:「他的回答,大出我意料之外。」
李順道:「哦?」
羅永湘道:「他又向我露齒一笑,道:『大哥,你弄錯了。我根本就沒有死,棺材裡是一具假死屍』……」
聽到這裡,李順臉上突然變色,急忙道:「這是老爺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事實上我家主人的確已經故世了……」
羅永湘點點頭,道:「我也知道你家主人已經故世了。可是,他為什麼又說棺材內屍體是假的呢?」
李順額際冒出汗來,苦笑道:「夢境的事,怎能當真?」
羅永湘正色道:「當時我神志很清醒,根本不像在夢中。即使真在夢中,也可能是你家主人有什麼隱情冤屈,特來向我顯靈托夢,要替他伸雪。」
李順響吶道:「這……這……」
羅永湘道:「我和你家主人是童年故友,如果他真有什麼不白之冤,我這做大哥的責無旁貸,決不會坐視……」
話猶未畢,門外有人接口道:「大哥,誰有什麼不白之冤?誰又責無旁貸呀?」
隨著話聲,金三奶奶含笑走了進來。
李順如釋重負,連忙迎著將羅永湘所說的『顯靈托夢』的事,重新複述了一遍。
金三奶奶的笑容立刻收斂了,驚詫地道:「真有這種事?」
羅永湘道:「半點不假。我正要問問弟妹,金兄弟真是染病身故的麼?」
金三奶奶道:「這是什麼事,我怎敢對大哥說假話?」
羅永湘道:「弟妹,不是大哥我疑神疑鬼,以你們的家產財富,難保沒有人覬覦,或許有那些貪婪歹徒,為了謀財,暗害了金兄弟,也是很可能的事!」
金三奶奶忙道:「絕對不會有這種事,先夫染病,是我親自侍奉湯藥,診病的是城裡最有名的同仁堂曹老夫子,大哥不信,可以去查問。」
羅永湘道:,「大殮入棺的時候,弟妹也親自在場嗎?」
金三奶奶道:「都由我親自人殮,親眼看著封的棺木,當時曹老夫子也在,而且在棺裡放置了防疫的藥物。」
羅永湘想了想,道:「金兄弟亡故後,屍體上有什麼特別的症狀沒有?」
金三奶奶道:「凡是患染『黑瘟症』死亡的人,屍體上都有烏黑色的斑塊,肌膚潰爛,五官扭曲變形,同時有一股惡臭氣味。」
羅永湘忽然問道:「我想開棺再見金兄弟一面,印證一下昨夜這樁怪事,弟妹你看能行嗎?」
「這個」金三奶奶顯得很為難的樣子,期期文艾道:「如果不是患染瘟症,我絕不敢攔阻大哥,如今棺蓋已經封死,重新啟開,不僅驚擾亡魂,也怕感染了別人,所以……」
羅永湘點頭道:「我知道這要求太過份了。但是,若不能見他一面,我問心難安。」
金三奶奶道:「其實,屍體五官早已潰爛變形,縱然打開棺蓋,只怕也無法辨認了。」
羅永湘唱然歎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想不透他昨夜顯靈托夢的原因,既然弟妹這麼說,那就作罷了。」
接著,又仰面長吁,喃喃說道:「兄弟啊兄弟,你若有什麼冤屈,今夜就再來見我,務必把內情告訴我,我一定替你作主!」
金三奶奶假意勸慰了一番,道:「大哥想必是思念太切,心有所感才作了這場怪夢,我已經吩咐廚房備了酒菜,陪大哥一起喝幾杯,解解心頭煩悶。」
羅永湘道:「一家人何必客氣,外面弔祭的客人很多,你得去靈堂答禮,不用在這兒招待咱們了。」
金三奶奶道:「時間還早著哩,我陪大哥吃完飯再去也不遲。」
沒過多久,酒菜送到,僕婦們忙著佈署安席。
金三奶奶請羅永湘坐了首席,又親切地拉過孟宗玉和林雪貞一同入座,自己在主位相陪,親自為各人斟了一杯酒。
略飲數杯之後,僕婦端上來一隻銀質大堡鍋。
金三奶奶道:「這是我家大師傅最拿手的『紅烤子雞』,在蘭州城算得上一道名菜,大哥請嘗嘗著。」
蓋子揭開,鍋中嫩雞鮮筍,香味撲鼻,果然令人饞涎欲滴,食慾大動。
羅永湘夾了一塊雞肉放進口中,細細咀嚼,連聲讚道:「好手藝,果真色、香、味俱佳,難得的口福。」
孟宗玉和林雪貞都舉著品嚐,也都讚不絕口。
金三奶奶大感光彩,笑道:「大哥再嘗嘗這筍片,味道比雞肉更好。」
說著,親自夾了兩片筍,送到羅永湘面前。
羅永湘一面稱謝,一面夾起來吃,忽然「咦」了一聲,急忙放下。
金三奶奶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羅永湘笑了笑,搖頭道:「沒有什麼,可能是下人們沒注意,掉進鍋裡的……」
金三奶奶伸過頭來一看,滿臉笑容頓時變成了尷尬之色原來那鮮嫩的筍片中竟夾著一隻死蟑螂。
林雪貞一陣噁心,險些連剛吃下去的酒菜雞肉,全部吐了出來。
金三奶奶臉上紅一陣自一陣,回頭向李順喝道:「去把掌廚老唐給我叫來,廚房當值的人,統統上綁,一個也不許放走……」
羅永湘忙道:「一點小事,弟妹何苦生這麼大的氣呢?」
金三奶奶面色鐵青地道:「大哥訪不要攔我,飯食不潔雖屬小事,卻是致病的主因,先夫患病,很可能由此而起,今天非查個明白不可。」
這話份量極重,事關重大,羅永湘也不便再勸了。
金三奶奶沉聲叱道:「李管事,你還不快去!」
李順應命匆匆而去,屋中丫環僕婦全變了臉色,一個個垂手肅立,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不一會,李順和兩名壯丁押著一個廚師模樣的胖子走了進來。
那胖廚師大腹便便。步履瞞珊.一路低著頭,不停地擦汗,才進門,便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道:「小的該死!」
金三奶奶寒著臉道:「抬起頭來,先拜見何老爺子。」
胖廚師抬頭望望羅永湘,又向孟宗玉等人掃了一瞥,隨即俯伏道:「小的唐七,拜見何老爺子、孫少爺、孫小姐,」
羅永湘見他雙目細小,目光卻灼灼有神,不禁心裡一動。
金三奶奶喝道:「老唐,這『紅烤子雞』是你親手調製的嗎?」
唐七道:「正是小的親手調製的,火鍋時還乾乾淨淨,不知怎的竟會掉進了這只油蟲(西北一帶俗稱蟑螂為油蟲,又稱偷油婆)。」
金三奶奶冷哼道:「你倒推得乾乾淨淨,難道這東西竟是我自己放進鍋裡去的?」
唐七叩頭道:「小的不敢推脫,只求夫人開恩。」
金三奶奶道:「你進在已經十多年了,在主和我從未薄待你,想不到你居然恩將仇報,弄這種骯髒東西來害人,你還有沒有良心……」
唐七急道:「夫人明鑒,這東西決不是小的放進去的,小的有幾顆腦袋,敢做這種事。」
金三奶奶冷笑道:「那一定是別人教唆的了。」
唐七叩頭如搗蒜,惶恐地道:「小的委實不知道,求夫人開恩,小的擔當不起……」
金三奶奶道:「莊主暴病身故,病因正無從追查,現在總算有眉目了。你若不肯說實話,那也不要緊,我只把你送去蘭州府衙裡,自有官家處理你,不怕你不招供。」
回頭向李順揮揮手,道:「傳話備車,拿莊主的名帖,把小廚房的人,全給我送到府台衙門去。」
唐七嚇得混身都軟了,伏地哀求道:「夫人開恩!夫人開恩!夫人開恩……」
金三奶奶叱道:「拖下去!」
兩名壯丁應聲上前,一邊一個,把唐七扶了起來。
羅永湘忽然伸手攔住,道:「弟妹!能否賣大哥一個情面……?」
金三奶奶道:「大哥不必替他求情,這種忘恩負義的奴才,實在太可惡了。」
羅永湘點點頭,道:「話雖不錯。但『家醜不可外揚』,金兄弟屍骨未寒,何苦又驚動官府,讓人看笑話。」
金三奶奶道:「大哥的意思是……」
羅永湘道:「事關金兄弟起病根源,一旦報官,諸多不便,最好由咱們自己設法查明真相,不宜對外聲張。」
金三奶奶道:「可是,這奴才不肯招供,咱們有什麼方法能叫他說實話呢?」
羅永湘含笑道:「這有何難?」回頭吩咐取來一份紙筆,草草寫了幾行字,將紙折好,交給唐七,然後舉手在他肩上輕拍了一掌,低聲道:「去吧!午時以前,等你的復音。」
那廚師唐七身軀微微一震,神色俱變,兩手緊握著紙柬,木然出屋而去。
羅永湘笑道:「好了!沒事了。弟妹放心吧,半日之內,他就會說實話了。」
金三奶奶看得如墮五里霧中,但她一句話也沒有問,只是迷們地點了點頭,便告辭走了。
過了片刻,李順也籍詞告退,帶著兩名壯丁,匆匆離開了西跨院。
待金三奶奶趕回後莊密室,「廚師」唐七已經虛弱地倒在軟榻上,氣喘吁吁,汗如雨下。
那張紙柬飄落在榻邊,紙上字跡分明,墨清猶新。
金三奶奶急忙撿了起來,展開細看,只見上面是數行詩句,寫的是……
十八鐵騎號旋風,
人稱百變擅易容。
枉將油垢掩鬼目,
難逃慧眼識英雄。
千里趨訪非惡意,
一棺虛設啟疑衷。
君本堂堂男子漢,
奈何自甘作廚傭?
金三奶奶駭然道:「他們已經識破了你的身份?」
那假扮廚師的胖老人點了點頭,歎息道:「都怪我自不量力,班門弄斧;沒想到此人竟是名聞天下,最精於易容術的百變書生。」
金三奶奶驚問道:「他們是不是你說的對頭?」
胖老人道:「不是的。但他們對我詐死的事,業已起了懷疑,方纔那百變書生已在我身上做了手腳……」
金三奶奶道:「那怎麼辦呢?」
胖老人唱然道:「秘密既被識破.瞞也瞞不過了。你去給他們復音,就說我委實有萬不得已的隱衷,白天不便相見,今夜初更時分,請他們到後莊見面吧。」
金三奶奶憂慮地道:「如果他們心存不軌,豈不是引狼入室麼?」
胖老人搖搖頭道:「旋風十八騎不是尋常綠林幫派,我想,他們不會乘人之危的。」
金三奶奶遲疑了好一會,終於長歎一聲,哺哺道:「但願如此……」
初更時分,後莊花園一棟精緻的小樓中,紅燭高燒,慕慢深垂,設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園中花叢樹後,人影憧憧,佈滿了鬼眼金沖手下的親信武師,人人跨刀佩劍,如臨大敵。
小樓上,主客七人繞席而坐,除了管事李順和金三奶奶兩名貼身丫環在旁侍候外,再無一個外人。
酒過三巡,鬼眼拿沖使了個眼色,李順和兩名丫環也一齊退了出去。
金沖夫婦雙雙離席,恭恭敬敬向霍宇寰跪下,說道:「久仰霍大俠替天行道,仁義無雙,從現在起.我夫妻的身家性命,嘯月山莊的一草一木,都靠霍大俠鼎力相救……」說畢,叩頭不已。
霍宇寰急忙挽住,道:「有話好說,何須如此?」
鬼眼金沖道:「愚夫婦現有大禍臨頭,霍大俠若不應允搭救,愚夫婦將死無葬身之地。」
霍宇寰道:「究竟為了什麼事?你且說來聽聽?」
金沖跪地不起,道:「霍大俠木給金沖一句話,金沖不敢說。」」霍宇衰眉峰微皺,道:「好吧,我答應你,只要我力所及,一定助你消災解禍就是。」
金沖夫婦叩頭再拜道:「霍大俠慨允賜助,就是金家的救命大恩人,請受我夫妻一拜。」
霍宇寰雖然挽住金沖,卻不便挽住金三奶奶,無可奈何,只好側身受了半禮。
拜畢,金沖夫婦又起身敬酒,然後才重新入座,感慨地道:「這是老天爺可傳我金沖命不該絕,才讓我見到霍大俠和諸位高人,諸位若能早一天來到蘭州,我也不必裝病詐死,用這種見不得人的笨主意了。」
霍宇寰道。「到底是什麼緣故,使你這樣做的呢?」
金沖道:「說來話長。只因我無意間參與了一次字畫買賣,招來殺身大禍,迫不得已,只得作死以求避禍……」
霍宇寰詫道:「一次字畫買賣,也會招來殺身大禍?」
金沖點頭道:「這件事,發生在一個月以前,有人由關外販來一批字畫,到嘯月山莊求售,當時恰巧也有幾位喜好收集字畫的朋友在座,其中一位,就是武林名家『金刀』許大俠……」
孟宗玉和林雪貞同時心頭一震,不約而同失聲道:「誰?」
金沖道:「人稱『一刀鎮河朔』的金刀許武怎麼?兩位認識他?」
一旁羅永湘接口道:.、「你先別多問,請繼續說下去。,金沖目光在兩人臉上打量一會,才接著道:「金刀許大俠是位鑒別古董字畫的行家,那天卻做了一件最傻的買賣,許多名人字畫他不要,偏偏出高價買下了一幅粗劣無比的《百鯉圖》……」
「且慢1」羅永湘忽然打斷話頭,岔口問道:「什麼《百鯉圖》?」
金沖道:「那是在一幅巨軸上,畫了整整一百條鯉魚,每條魚的游姿各不相同,構圖意境倒還不俗,但手法實在很低劣,更不是名家手筆,許武居然一開口便出價七千兩。」
羅永湘駭然遭:「七千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金沖道:「誰說不是呢,當時不僅那字畫販子驚得呆了,另外幾位在座的朋友也大感意外,大家都想再仔細看看那幅畫妙在何處,可是,許武卻不肯答應,匆匆攜了那幅《百鯉圖》,告辭走了。」
羅永湘忙問道:「金兄想必也看過那幅《百鯉圖》,以你估價,能值多少銀子?」
金沖道:「若以圖畫本身價值來說,最多,只值得三數兩銀子而已」
羅永湘道:「這麼說,金刀汗武竟出了數千倍的高價?」
金沖點點頭道:「一點也不錯。」
羅永湘道:「但金刀許武也是行家,他既不瘋,也不傻,想必那『百鯉圖』定有珍貴之處了?」
鬼眼金沖道:「所以他走了以後,大家都議論紛紛,卻始終猜不出那幅畫究竟有什麼珍貴之處,事後不到一個月,突然傳來金刀許武遭人暗殺的消息,我才知道那幅《百鯉圖》竟是禍根……」
羅永湘忽然插口道:「金兄怎知許大俠遭人暗殺的?」
鬼眼金沖道:「這—一當然是聽人傳說」
羅永湘搖搖頭,正色道:「據我所知,外間傳說只稱許大使是因病去世,並沒有人知道是死於暗殺。金兄這消,又是從何而來?」
鬼眼金沖笑了笑,含混地道:「我也記不得是誰說的,反正有人這麼說過就是了!」
羅永湘沉聲道:「金兄若希望跟咱們做朋友,最好實話實說,否則,請恕咱們無力相助。」
鬼眼金沖道:「我說的都是實話,難道金刀許武不是被人暗殺的麼?」
羅永湘道:「他的確是遭人暗算而死的,但這件事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外間不可能有這種傳說。」
鬼眼金沖反問道:「既然外間無此傳說,羅兄又怎麼知道的呢?」
羅永湘冷冷一笑,道:「我麼?我是從許大俠的親人口中聽來的」抬手向孟宗玉和林雪貞指了指,接道,「實不相瞞,他們兩位就是金刀許大俠的嫡傳弟子。」
「啊」鬼眼金沖一聲輕呼,臉色頓變。
孟宗玉一拱手,道:「我等此來,正是為了追緝暗算家師的兇手,金莊主不必再隱瞞實情了。」。
鬼眼金沖怔神良久,終於尷尬地點了點頭,輕吁道:「既然都不是外人,我就說實話吧,不過,諸位聽了千萬不要見笑才好!」
羅水湘道:「咱們但求瞭解事情真相,決不會笑話金兄的。」
鬼眼金沖苦笑著道:「說來實在慚愧,我做的是古玩生意,對於收集古玩字畫,也頗有腐好,自從許大俠以巨金購去《百鯉圖》後,我雖猜不出該畫的妙處,暗中難免好奇,總想知道他搶購《百鯉圖》的緣故,於是暗地派人赴河間探聽消息,因此知道許大俠是遭人暗算的。」
羅永湘道:「你又怎知許大俠遭人暗算,是因《百鯉圖》而起的呢?」
鬼眼金沖歎了一口氣,道:「因為許大俠購去《百鯉圖》的第二天,那求售字畫的商人便被殺於蘭州客棧內,許大俠遇害後不久,又接連發生了幾樁無頭命案、都與《百鯉圖》有關。
羅永湘大感詫異,忙問道:「還有什麼人也被殺了?」
鬼眼金沖道:「當時在座目睹許大俠購去《百鯉圖》的幾位朋友,都在一個月內,相繼暴斃,遭了毒手。」」
羅水湘驚道。「死的都是誰?」
鬼眼金沖道:「那天在場共有五個人,除了我和許大俠之外,還有一位賀員外、一位馬堡主、一位姓單的牧場主人。」(
羅永湘又問:「這些人都是金兄的朋友?」
鬼眼金沖道:「不僅是我的朋友,也與許大俠很熟,這幾位都愛好收集古玩字畫,是『萬寶大會』上的常客。」
羅永湘道:「他們之中,是否也有人想得到那幅《百鯉圖》?」
鬼眼金沖搖頭道:「沒有。他們都和我一樣,根本看不出《百鯉圖》有何價值。」
羅永湘蹩眉不語,似乎對這些無辜的人突遭殺害,感到十分困惑。
鬼眼金沖又道:「這一個月內,命案連連發生,被殺的都是當天在場的人,再下去,必然就輪到我了,我越想越怕,迫不得已:只好詐死避禍現在我把實情告訴了諸位,務求諸位鼎力相助,仗義援手。」
霍宇寰聽罷,眉峰緊緊皺了起來J點點頭,道:「這說不上幫助,你為保命避禍,咱們為了查緝兇手,彼此目的相同,理當互相合作,早早查出那兇手來。」
鬼眼金沖忙道:「只要能查出兇手,解除了殺身之禍,諸位要我怎麼做,我一定全力以赴。」
羅永湘忽然輕咳了一聲,說道:「我想請教金死幾個問題,希望金兄能據實相告。」
鬼眼金沖道:「好!我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羅永湘道:「適才金兄提到,那販賣字畫的商人,是從關外來的,金兄知道他的來歷嗎?」
鬼眼金沖道:「那人姓陸,名逢春,本來是順天府的幕賓,後來改行從商,專做字畫買賣,我和他並無深交,不過在『萬寶大會』見過幾次面,彼此認識而已。」
羅永湘道:「他在客棧被殺,身上那七千兩巨款可曾遺失?」
鬼眼金沖道:「分文未少。」
羅永湘道:「如此巨款,想必是銀票?」
鬼眼金沖道:「不錯,是蘭州東關『萬源錢莊』的票子當時許大俠並無現金,乃用隨身佩掛的一柄鑲珠七星金刀,向賀員外抵押了七千兩銀票。」
羅永湘變色道:「就是他仗以成名的那柄七星寶刀麼?」
鬼眼金沖點頭道:「正是。」
羅永湘飛快地掃了孟宗玉一眼,又遭:「那賀員外又是什麼人?」
鬼眼金沖道:「他是『萬源錢莊』的主人,當天也在座,半個月以前。也被殺害了。」
羅永湘道:「他會不會武功?」
鬼眼金沖道:「不會。」
羅水湘沉吟了一下,又問道:「關於《百鯉圖》的事,你們叮曾告訴過其他人?」
鬼眼金沖道:「沒有。」
羅水湘道:「如此反常的事,你們怎會不向人談論?」
鬼眼金沖道:「許大俠購去《百鯉圖》的第二天,陸逢春便遭殺害,身上巨款卻分文未少,咱們聽到這消息,就猜想可能因圖而死,彼此相約,不可將事情對外宣揚,後來知道許大俠也遭了暗算,越發不敢聲張了,其後,幾個人連續都遭毒手,根本就沒有機會再告訴其他的人……」微微一頓,又接道:「這件事,我一直守口如瓶,今夜之前,連內人也不知道。」
羅永湘點點頭,道:「這樣就好。現在請你將當天在場目睹的三位朋友的住址、家世,以及平時交往人物……等等情形,詳細錄寫下來,備作參考。」
鬼眼金沖道:「這容易,我立刻叫李管事去辦……」
羅永湘道:「不!必須你親自錄寫。因為只有你才能知道他們的詳情,而這份東西,對查緝兇手十分重要。」
鬼眼金沖道:「他們和緝兇有什麼關係呢?」
羅永湘緩緩道:「他們之中,可能有一個是兇手。即使不是真正的兇手,也一定踉兇手互通聲息。」
鬼眼金沖駭然道:「可是,他們都已經死了啊?」
羅永湘微微一笑,道:「金兄不是也死了嗎?怎麼倒好端端坐在這兒?」
鬼眼金沖楞了半晌,心裡雖然不信,卻也無話可駁,只好點點頭道:「好吧,我現在就寫。」
金三奶奶連忙取過紙筆,親自磨墨產
趁鬼眼金沖錄寫的時候,羅永湘轉對孟宗玉和林雪貞道:「事情演變到現在,令師遇害的疑案,總算已經現出一絲曙光了,不過,我也有幾個問題,要請教二位。」
孟宗玉造:「羅兄儘管問,只要師仇得報,咱們兄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羅永湘肅容道:「關於令師曾在嘯月山莊『典刀購回』的事,二位知不知道?」
孟宗玉毫不遲疑地答道:「不知道。師父沒有對我們提過這件事。」
林雪貞接道:「但師父遇害後,我們檢點遺物,那柄七星寶刀掛在書房內,並沒有遺失。」
「嗅?」羅水湘似乎有些詫異,道。「個師每次出門,都帶著那柄七星寶刀嗎?」
林雪貞道:「是的,那柄刀,是他老人家最心愛的東西,平時總是隨身攜帶,寸步不離的。」
羅永湘又道:「這次他由蘭州回去,身上是否佩著兵刃,你們難道竟沒有留意?」
林雪貞赫然遭:「只因事情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也就忽略了。不過,據我所知,師父在渲關有一位做木材生意的朋友,如果向他周轉幾乎兩銀子,特寶刀贖回,並無多大困難。」
羅永湘點點頭,道:「這麼說,你們一定也沒有見過那幅《百鯉圖》了?」
林雪貞道:「沒有見到過。」」
羅永湘道:「令師不惜抵押心愛的兵刃,以巨金去購那幅《百鯉圖》,當然有其重大的理由,圖畫到手,心情必然無法平靜,你們仔細回想7下,他由蘭州返家之後,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嗎?」
林雪貞想了想,道:「很反常的舉動倒沒有,我只記得師父回到家的時候,神色顯得比平時沉重,一連兩三天,自己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裡,不許任何人去打擾,說是想靜靜地參悟一種玄奧的武功……」
羅永湘眼中一亮,道:「一種武功?」
林雪貞道:「是的。但他老人家沒有告訴我們是什麼武功。」
羅永湘興奮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接著長長吁了一口氣,又道:「事情已經越來越明朗,《百鯉圖》與一種奇奧的武功有關,令師的遇害,果然是因《百鯉圖》引起。只不知那幅畫是否已被兇手奪去了?」
孟宗玉道:「果真如羅兄所料,小弟以為那畫可能還未被兇手得去。」
羅水湘道:「怎見得?」
孟宗玉道:「因為《百鯉圖》既然如此珍貴,家師必定會謹慎收藏,那天發生變故,房中並無凌亂情形,這說明兇手暗算家師時,並沒有絕對的把握,事後也沒有充裕的時間搜尋藏圖。」
羅永湘點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無論如何;咱們有必要去令師府上,仔細的搜查一下。」
孟宗玉道:「事不宜遲,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羅水湘道:「令師去世已有一個月,尋圖的事,不必急於一時,倒是此地還有許多重要事情要辦,孟兄請忍耐三數目,先料理了此間事再說。」
回頭問道:「金兄錄寫好了嗎?」『」
鬼眼金沖雙手捧上一張紙籌,說道:「我所知道的,都寫在這兒了,請羅兄過目,看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沒有?」
羅永湘接過紙箋,並不先看,卻雙手交給了霍宇寰。
霍宇寰看罷,濃眉微皺,道:「這些資料已算很詳盡了,只是有一點令人不解。」
鬼眼金沖憶道:「請霍大俠明示。」
霍宇籌緩緩道:「根據這些資料,當天在座的三位目擊者之中,凌雲堡主馬長空和單家牧場場主單綸,都是武林人物,只有萬源錢莊那位賀居仁賀員外是生意人,對嗎?」
鬼眼金沖點頭道:「是的。」
霍宇寰道:「就情而論,當時許大俠欲將寶刀質押借款,理當與同道中人商議才對,怎反會跟一個不相干的商人打交道呢?難道那賀員外識貨,姓馬的和姓單的反都不識貨麼?」
這番話,竟問得鬼眼金沖瞪目無詞以對。
金沖楞了好一會,才苦笑著道:「或許許大俠不願將自己成名兵刃,抵押在同道手中,所以才選了一位不相干的生意人。」
霍宇衰道:「那他就應該向你這做主人的相商,莫非你們的交情,竟不如那位賀員外?」
鬼眼金沖吶吶道:「這……這個……」
霍宇衰道:「是你不願意借給他?」
鬼眼金沖急道:「不是我不願意借,而是大家都認為他出價太高,都勸他多加考慮……
可是,許大俠卻有些迫不及待,決心要購下那幅《百鯉圖》……」
霍宇衰道:「如果當時無人出價競購,他怎麼迫不及待7怎會一開價就是七干兩巨款?」
鬼眼金沖忽然輕哦了一聲,道:「不錯,霍大俠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當時的確有人也出過價」
霍字表沉聲道:「誰?」
鬼眼金沖道:「單家牧場場主單綸,曾經出價七十兩不過,我想單場主並不是真想買那幅畫,他只是故意跟許大俠開開玩笑罷了,想不到許大俠竟當了真,一口氣加了百倍高價。」
霍字表目光閃動,冷然一笑,將紙筆交還給羅永湘,叮囑道:「這是很重要的線索,千萬不可忽略了。」
羅水湘一面應諾,一面提筆在紙籌上加注了幾行字,然後折好,交給了鐵蓮姑,低聲道:「九妹辛苦一趟,快去快回,最遲明晚子夜之前,我要回音。」
鐵蓮站一句話也沒說,點點頭站起身來,下樓而去。
羅永湘又對鬼眼金沖道:「從明天起,靈堂內外的武師要全部撤走,嫂夫人去靈堂答禮時,也不用攜帶丫環侍女,只由這位林姑娘陪伴就行了,接待事務一概有我和孟兄負責,霍大哥留在密室跟金兄作伴,李管事專任內外聯絡,莊中武師一律派往河邊,監視浮橋西端,一有變故,務須全力守住橋頭,任何人都不許過橋。」
鬼眼金沖驚詫地道:「羅兄如此佈置,莫非莊裡會發生什麼事故嗎?」
羅永湘點頭道:「如果我沒有料錯,不出三天,兇手一定會到嘯月山莊來。」
鬼眼金沖駭然道:「當真?」
羅永湘道:「咱們不相信他已經死了,他也不會相信你是其死。至少,他會來探探虛實。」
鬼眼金沖惶恐地道:「羅兄懷疑誰是兇手呢?」
羅永湘道:「目前還不能肯定,但根據種種蛛絲馬跡推測,總不外是那張紙簽上三個中的一個,這就要看咱們的運氣如何了。」說到這裡,忽然露齒一笑,喃喃道:「兇手不僅武功高強,智計當然也非下乘,他很可能自己不露面,另派一個副手來但咱們只要能抓住他的尾巴,就不怕他不現相了。」
鬼眼金衝口中唯唯諾諾,肚裡提心吊膽,臉上雖然在笑,卻踉哭沒有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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