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空街寂寂,夜已深沉。只有宏發當鋪屋下的「噹」字木牌,還在寒風中搖晃著。
街上早已行人絕跡,但這宏發當鋪非但店門未閉,店裡仍燈光雪亮。那平時像病鬼似的老朝奉,此時卻精神奕奕,瞪著兩眼,瞬也不瞬地望著大門口。
他在等什麼?這淒風苦雨的寒夜,誰還會來典當呢?
門外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格前雨滴,如泣如訴。遠處更鼓已敲罷了三更。
老朝奉似乎有些失望,歎口氣,哺哺自語道:「奇怪!奇怪!」
第二聲「奇怪」餘音猶未畢,櫃檯前突然多了兩隻手,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接道:「老人家,請幫幫忙。」那是一雙黝黑而結實的手,平平穩穩捧著一個布包,輕輕放在櫃檯上。
老朝奉不禁吃了一驚,他目光始終未離開店門,卻沒有發覺這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心中震駭,忍不住探身向櫃檯下望了望,問道:「你要點什麼?」
櫃檯有一人多高,那人頭上又戴著一頂寬大的雨笠,經沿遮去整個面寵,只露出半截尖削的下巴。看模樣,像個破落人家子弟。
那人將布包向櫃檯裡推了推,輕歎道:「沒辦法,老婆正害產褥熱,孩子又鬧病,家裡急著等錢用。」
老朝奉同情地點點頭,道:「本來嘛,若非急需,你也不必深夜冒著風雨來典當了。」
說著,便動手解那粗藍布的包裹。外面藍布包裹解開,裡面還有個黑布包裹。
解開黑布包,又有個紫花布的小包。
再裡面黃絨布包,黃絨布包內是錦緞包,錦緞包內又有紅綢布包……
解開一層又一層,最後是個方方正正的4\皮箱。
打開皮箱,裡面又是個光華奪目的小盒子。
那小盒子竟是純金鑄成的。
老朝奉連正眼也沒看一下,又從金盒內取出一隻狹長形的木盒,然後順手將那純金盒子丟在一旁。
他據了掂那只木盒,微微一笑,道:「是什麼貴重東西,收存得如此嚴密?」
那人道:「這是我家祖傳的寶物。老人家識貨,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老朝奉含笑點頭,輕輕掀開了木床.一看之下.笑容頓時凝住了。原來木盆中別無他物,只有一柄用紙剪成的「紙刀」。
紙質既非高景,剪制的手法也不見精巧。
但老朝奉卻瞧得臉色微變,迅速地抬頭向門外掃了一眼,急急將盒蓋掩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低聲問道:「這東西是哪兒得來的?」
那人道:「家傳之物。」
老朝奉道:「你要當多少銀子產一。
那人道:「一千八百兩.」
老朝奉搖頭道:「太貴了。」
那人道:「貸押識家。」
老朝奉又遭:「典當的規矩,利息要先扣的。」
那人道:「押價二千兩,實取一千八。」
老朝奉道:「這東西太輕,你不怕被風吹走麼?」
那人應聲道:「董字不多重,萬人扛不動。」。
老朝奉輕吁一聲,道。「一千八百兩銀子,我這做朝奉的作不了主。朋友,請進來跟敝號東家當面談談如何?」
那人拱手道:「就煩領路。」』
老朝奉把木盒揣進懷裡,啟開櫃檯側面的小門走了出來,含笑道:「夜深了,我得先關店門,謹防宵小。」
那人會意,舉手摘下了雨笠。
燈光下,只見他年約三十餘歲,生得長長一張馬勝,濃眉闊口,滿臉精悍之色。
老朝奉注目打量了一下,點點頭,然後親自關好店門,熄去多餘的燈火,掌著一盞油燈,帶領那馬臉漢子穿越櫃檯,進入店後。
這家當鋪佔地極廣,兩人默默經過好幾重院落,一路所見房舍,似乎都空無人居。
老朝奉領著那人一直向裡走,來到一座荒僻的花園門外,輕輕推開了木門,低聲道:
「請進。」
那人也不謙讓,舉步跨了進去。
「依呀」聲中,老朝奉竟將園門帶上,掌著油燈逕自離去了。
花園內瓦礫遍地,野草叢生,雖然也有亭台樓閣,魚池假山,卻已樑柱傾斜,積塵盈寸,分明是座空置多年的廢園。
那馬臉漢子對這些荒涼的景物,彷彿不在意,獨自冒雨向黑暗中走去。
繞過一棟滿佈蛛絲的破敗竹樓,前面有座涼亭。
亭中石桌早已傾倒,四個石凳也僅剩下三個,其中兩個都積滿了塵土,只有朝南的一個頗為光潔,好像不久前有人在這兒坐過。
馬臉漢子就在朝南的那個石凳上坐了下來,探手凳下,從鼓凳腹中取出一個油市小包。
小包內是粒蠟丸,剖開蠟九,裡面有張紙條,寫著:「左十四,右十八;綠楊橋頭一支花。」
馬臉漢子揣好紙條,起身出了涼亭,又冒雨踱上荷池傍的小木橋。
他仔細數著小橋上的木欄杆柱子,由左數到十四,將欄杆柱子旋轉了三匝,然後又從右邊計數,到第十八根柱子,也緩緩旋轉了三匝。
「咯!」一聲輕響,欄柱應手脫落。柱子原來是中空的,裡面藏著一根碧綠的竹管。
馬臉漢子由竹管中輕輕抽出一幅絲綢,展開來,只見絹上密密麻麻寫著許多蠅頭小字。
那馬臉漢子看完了絲繩上的字跡,仰面長吁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欣喜的微笑,再從袖子裡抽出一張黑色紙帖,小心翼翼卷塞進竹管內,仍舊將竹管放回柱柱中,一切又恢復原狀。
然後,他帶著絲絹走過小橋,拂開橋頭垂柳,俯身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他用絲絹包住野花。合在掌心操了幾揉,再展開時,絹上字跡已消失不見了。接著,以絲絹掩鼻,「哼」地換了一把鼻涕,連絲絹一齊丟進荷花池內,大步向園門走去。
老朝奉不知何時已等候在花園門外,手上捧著厚厚一疊銀票,含笑道:「這是太原府金寶山錢莊的票子,足兌紋銀一千八百兩,請仔細收好了。」
馬臉漢子道:「多謝。」接過銀票揣進懷裡,揚長而去。」
雨還在下著,夜色更深了。那馬臉漢子冒雨模過空蕩蕩的大街,一路低頭疾行,卻未注意到身後十餘丈外,正有兩名黑衣大漢,遠遠掇了下來……
那兩名黑衣人渾身或裝,肩後插著長劍,各人胸衣上都繡著斗大一個紅色的「燕」字。
黑衣繡紅字,是燕山三十六寨的獨門標誌。
燕山三十大寨總寨主「神朝」苗飛虎,今年已經七十九歲了,憑手中一對烏金雙前,威鎮水旱三十六寨,嚴然北五省綠林第一號人物。
苗飛虎擁眾自雄,鷹下高手如雲,養成眼高於頂的孤傲習性。是以平生有所謂「兩大不屑為」。
第一,「不屑離山」。因為無論有多嚴重的事,他手下的人都可以為他解決,根本用不著親自出面,所以近三十年來,他足跡從未離開過燕山。
第二,「不屑宴客」。因為燕山聲威早已震懾天下。綠林豪傑誰不仰承苗總寨主的鼻息!他自然不必再跟誰去結交應酬了。
苗老爺子的「兩大不屑為」雖然近乎狂妄,但綠林同道莫不視為「當然」。江湖中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只有「實力」才是「真理」。憑燕山三十六寨的金字招牌,苗老爺子有足夠的身價擺這份譜。
可是,今夜卻有了個例外。
今夜,苗飛虎不僅破例賓客,而且宴客的地方不在燕山。苗老爺子破例移等就教,親離總寨,將酒席設在太原府近郊的白家莊上。
那是一座幽靜而隱僻的空宅,四周高牆環繞,院內林木掩映,早在宴客之前三天,已經由燕山群雄加以徹底整頓打掃,井且步置了最嚴密的警戒。
宴客的時辰是子夜正刻,酒席就設在正屬敞廳內,請的客人卻不多,只有一張方桌,四把交椅。
廳裡點著明晃晃的八角琉璃燈。時間已經將近子夜,四把交椅上,卻僅坐著三個人。
主位是神戟苗飛虎,一身黑袍,腰繫紅帶,紫膛臉,雁字眉,中等身材,蓄著雪白的長領,雙目開合時精芒流射,果然不愧是領袖群雄的一方大豪。
在他左首,坐著一個肥頭大耳的白衣人,五十來歲年紀,滿頭枯發,胸前掛著一串人頭骷髏連成的珠子,每粒都有嬰兒拳頭般大小。此人面團團如富家翁,其實卻是凶名遠播的獨行大盜「飛天骷髏」歐一鵬。
右邊交椅上,是個面色蒼白的老頭子,顴骨高聳,兩眼半睜半閉,額頭上高低不平,長著七八顆紫色肉瘤。別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提起龍王幫幫主「九頭龍王」楊凡的名號,黃河兩岸船戶誰不聞名喪膽!小兒也不敢夜哭。
三人分坐三方,只剩下主客席位還空著。更樓已經敲過二更二點,那位客人仍然未見蹤影。
苗飛虎神色凝霓的靜坐著,不時縱目廳外,猶在耐心等候。敞廳門首垂手站著兩名黑衣壯漢,大氣也不敢喘∼下。
整個敞廳,除了閃耀的燈光,幾乎落針可聞。
忽然,遠處更樓又響起了更鼓聲。
苗飛虎側目問道:「幾更了?」
門外一名黑衣壯漢應道:「二更三刻。」
苗飛虎眉頭微皺,哺哺道:「約定的是子夜三更,大概也快來了吧?」
他一問開口,飛天骷髏歐一鵬也接了腔,道:「苗老當家,請恕歐某人問句失禮的話,咱們等候的這位貴客,究竟是誰呀?」
苗飛虎淡淡一笑,道:「他就快要來了。歐老弟再耐心等候片刻,便能見到了。」
歐一鵬道:「我只是不服氣,憑苗老當家的面子,下帖子請他,他居然還搭架子,遲遲不來應約赴宴……」
苗飛虎笑道:「這位客人不是尋常人物。否則,我也不會親下燕山,在這兒等他了。」
九頭龍王楊凡忽然酸溜溜地接口道。「如此看來,這位貴客一定是位大字號的人物,不然,也不值得苗老當家這般折節下交?」、苗飛虎點點頭,道:「不錯,提起他的名字,二位定然也是心儀已久,但咱們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楊凡輕「噫」道:「是麼?敢問他是」
苗飛虎一字字道:「『紙刀』霍宇寰。」
這五個字、聽得歐一鵬和楊凡同時一震,臉上全都駭然變色。
歐一鵬道:「莫非就是『旋風十八騎』的當家老大,霍旋風?」
苗飛虎道:「正是。」
楊凡接口道:「那霍宇寰行蹤飄忽,神龍見首不見尾,苗老哥怎能邀約到他的?」
苗飛虎傲然道:「為了這件事,我出動了不下百位高手,才將『黑帖』輾轉送出,傳送到他手中,這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楊凡道:「但旋風十人騎一向不與同道交往,那霍宇寰會來赴約嗎?」
苗飛虎點頭道:「只要他接到黑帖,我想他會來的。」
歐一鵬問道:「老當家是想邀他參與雙龍縹局這趟買賣?」
苗飛虎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依二位的意思呢?」
楊凡脫口道:「旋風十八騎如果參與此事,只怕就沒有咱們的份了。」
歐一鵬也急急道:「小弟以為越少人參與越好。人多口雜,容易洩露風聲,主意也難統—……」
苗飛虎卻搖了搖頭,道:「不!你們都想錯了。」
歐一鵬道:「為什麼?」
苗飛虎道:「雙龍鏢局這趟紅貨,價值太過巨大,風聲早已洩漏,無論咱們邀不邀霍字表參加,旋風十八騎都不會袖手。既然如此,何不大家共同合作,分享財富?那紅貨據說是秦御史一生搜刮的全部積蓄、足夠大家享用一輩子,三份均分和四份分攤,又能差了多少?」
歐一鵬聽了這番話,默然無語。
楊凡沉吟片刻,道:「怕只怕人心難測,那霍字表未必肯答應跟咱們合作。」
苗飛虎笑道:「所以我才專程邀他前來一會,以我這張老面子,我想他不會拒絕,再說」
他忽然壓低聲音,接道:「咱們久聞霍宇寰的名字,從未見過他的面貌,能當面一曬,總是對咱們有利的,二位以為對嗎?」
楊凡不由自主點了點頭,道:「苗老哥深謀遠慮,我等自然以燕山馬首是睹了.」
南飛虎得意地道.「二位放心,我會有萬全安排的.」
楊凡又道:「萬一他今夜不來呢?」
苗飛虎道:「現在還不到三更,他如果要來三更之前一定會趕來,萬一不來,咱們再商議下一步驟。」
楊凡微微頷首,沒有再開口。
敞廳中頓時又恢復了寂靜,席上三人默默對坐,都暗暗凝神傾聽著四周的動靜。
夜風拂過庭院內的花木,月華似水,暗影搖曳,卻始終沒貴客蒞臨的徵狀。
良久又傳來聲聲更鼓,細辨默數,已經是三更正刻了。
歐一鵬和楊凡互相交換了一瞥會。動的眼神,不約而同的長吁一口氣時辰已到,看情形,霍宇復是不會來了。
誰知就在更鼓餘音未盡的剎那,屋頂天窗上一聲輕響,落下來一個細細長長的東西。
那是一根碧綠的竹管,將觸到桌面時,忽然「拍」地一聲破裂開來,一片片整齊的竹片,宛如花瓣綻放,輕輕落在酒席桌上。
竹片正中,平放著一份黑色請帖正是馬瞼漢子送到宏發當鋪後宅廢園的那份「黑帖」。
在座三人,都被這突發的變故嚇了一跳,哄然離座而起,一齊仰面向屋頂望去。
苗飛虎沉聲問道:「是霍大當家到了麼?」
「不敢當,小弟來遲了一步,理當罰酒一大杯。」話聲並非來自屋頂天窗,而在三人身側。
苗飛虎等人急忙回顧,都不禁駭然一震原來空著的交椅上,不知何時已大馬金刀坐著一條魁梧粗壯的藍衣大漢。
那藍衣人臉戴著一幅面紗,面貌隱約難辨。正舉著手中空酒杯,向三人照杯示意。
歐一鵬驚問道:「閣下就是霍宇寰?」
藍衣人大笑道:「怎麼?諸位請我赴約吃酒,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楊凡接口道:「咱們宴請的是霍大當家,閣下面掛黑紗,怎知你是什麼人?」
藍衣人道:「諸位見過霍宇寰麼?」
歐一鵬道:「沒見過。」
藍衣人呵呵笑道:「你既不認識霍宇寰,我戴不戴面紗又有何妨?你沒有見過霍宇寰,又怎知霍宇寰不是常年戴著面紗?」
幾句話,問得歐一鵬啞口無言。一
苗飛虎忙笑道:「說的是,霍老哥乃是天際神龍,從不以其真面目示人,咱們不必多疑,快些人席吧。」
藍衣人雙掌一擊,道:「還是苗老爺子快人快語,汪某是憑帖入席,可不是誆吃誆喝來的。」
苗飛虎借笑聲淹遮窘態,招呼歐一鵬和楊凡入座,道:「三位亦是初會,我來為三位引介引介。」
藍衣人道:「不必勞動苗老爺子了,他們二位不認識霍某,。霍某卻認識他們,楊龍王威鎮黃河,歐老哥名揚四海,何須再作介紹」
歐、楊二人口中謙謝,心裡暗驚,懷著滿腹鬼路,施禮落座。
藍衣人自顧又斟滿一杯酒,說道:「苗老爺子破例相邀,霍某深感榮幸,今日之會,快慰生平。來,霍某惜花獻佛,先敬三位一杯。」
大家剛飲了第一杯,藍衣人又搶著斟酒,舉杯道:「燕山聲威霸天下,龍幫英名滿江湖,再加上歐老哥的百零八顆飛天陰髏。武林英雄,盡在席間,霍某雖然敬陪末座,也感到與有榮焉。來!我再敬諸位一杯。」
飲乾了第二杯,忙又再斟上第三杯ˍ
苗飛虎含笑攔住,道:「霍大當家且略停一停,容我這做主人的先說幾句話。」
藍衣人舉杯一飲而盡,用面紗擦擦嘴,道:「老爺子要說的,想必是雙龍鏢局那票紅貨?」
苗飛虎怔了怔,點頭道:「不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朽柬邀諸位來此聚晤,正是為了那一票紅貨。但不知霍老哥對此事作何打算?」
兩人開門見山,一句話就談到正題,倒很出楊凡和歐一鵬意料之外,四道精光閃射的目光,不覺都投注在藍衣人租面黑紗上,要看他如何回答?
藍衣人卻不慌不忙夾了一塊雞肉,塞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反問道:「苗老爺子對此事有什麼打算呢?」
苗飛虎呵呵笑道:「這還用說嗎?咱們幹的是什麼買賣?有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豈能白白錯過?」
藍衣人點點頭,道:「英雄所見皆同,在下的打算,與老爺子可謂不謀而合。」
苗飛虎興奮地道:「那就太好了!我苗飛虎雖不敢自誇仁義君子,卻也不是貪婪小人。
咱們就此一言為定,事成之後,平攤分享;適才楊幫主和歐老弟都已經同意加盟了,霍老哥,你的意思怎麼樣?」
飛天銅髏歐一鵬接口道:「只要霍兄加盟共襄盛舉,紅貨到手,在下願從應得份內提出三成,分賞三位麾下出力弟兄。」
藍衣人仰面笑道:「財帛分配乃是小事,在下想請教諸位,對這紅貨的詳情,究竟知道了多少?」
苗飛虎道:「這個早已打聽清楚了,據說這票紅貨價值連城,單只議定的護縹酬金,便達四十萬兩之巨,足夠咱們享受一輩
藍衣人道:「還有呢?」
苗飛虎道:「紅貨交雙龍鏢局承運,由太原送到陝西延安府,啟運日期就在後天清早,聽說是雙龍鏢局局主,無敵神劍龍伯濤親自護鏢。」
藍衣人又道:「如此重鏢,那龍伯濤既然承應下來,難道就沒有特別的安排嗎?」
苗飛虎笑道:「龍伯濤已將鏢局中得力部屬,全部調集太原,準備循渲關大路西行,沿途戒備森嚴,晝不卸馬,夜不熄燈,鏢車四周由一百二十名趟子手日夜輪班守護,並且暗中埋伏了火藥抬槍……」
藍衣人沒等他說完,忽然縱聲大笑起來。
苗飛虎微楞道:「莫非這消息不確實嗎?」
藍衣人笑道:「消息倒很確實,但老爺子如果信以為真,只怕就要上次大當了。」
勞飛虎臉上微微變色,道:「這話怎麼說?」
藍衣人道:「據在下所知,龍伯濤這一路,只是放布的疑陣而已,真正紅貨卻是由副局主『萬字劍』龍伯滄押解,後天午夜啟程,取道吳堡,綏德捷徑,直赴延安府。」。
楊凡和歐一鵬都不由吃了一驚,駭然道;」這話當真?」
藍衣人道:「非僅如此,雙龍鏢局早在半個月前,便已發出《武林帖》,邀約北五省幾位頗有名氣的高手參與護鏢。據說這趟鏢走完,雙龍鏢局也準備要關門歇業,坐吃一輩子了。」
歐、楊二人面面相覷,驚詫不已,苗飛虎則面如死灰,緊閉著嘴沒有出聲。
好半晌,歐一鵬才低聲問道:「霍老哥可知道他們邀請到哪幾位高手護嫖?」
藍衣人道:「有關洛大俠王克倫,北郵九槐莊在主徐達,名震西北武林的滄浪客姚繼風,以及太行山玉皇頂的神算子柳元……」
歐一鵬恨恨一踩腳,道:「這分途設疑的安排,一定是柳元那小子出的鬼主意。」
楊凡陰惻惻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也須提防那姓柳的虛虛實實,暗中將紅貨藏在龍伯濤一路。」
宙飛虎大聲道:「這容易,咱們四人正好分為兩路,分頭攔截,不伯他飛上天去。」
藍衣人卻搖頭說道:「諸位要怎麼安排都好,只別將兄弟計算在內。」
苗飛虎詫道:「為什麼?難道霍老哥對這票紅貨竟知難而。退?」
藍衣人緩緩答道:「不!咱們『旋風十八騎』對這票紅貨志在必得。」
苗飛虎佛然變色,道:「這意思是說,霍老哥準備獨吞,不願與我等共享了?」
藍衣人又搖搖頭,道:「兄弟並沒有這個意思。」
苗飛虎道:「那是什麼意思?」
藍衣人仰面吐了一口氣,徐徐說道:「旋風十八騎雖然置身綠林黑道,一向只取不義之財。倘若那貨主秦御史是位清官,任憑價值巨萬,旋風弟兄決不染指。但這筆財物既是貪黑收刮而來,咱們卻決不放過……」
苗飛虎搶著道:「旋風弟兄劫富濟貧,苗某也素所景仰,可是.這票紅貨為數頗巨,縱然四段均分,仍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藍衣人道:「贓官財帛,民脂民膏。那伯是一分一毫,旋風弟兄都不願讓它流人別人的手中。」
這幾句話,聽得在座三人都變了瞼。
苗飛虎冷笑道:「說了半天,霍老哥仍是木願與咱們合作?」
藍衣人道。「人各有志,無法相強。正如兄弟如勸諸位放棄這筆紅貨,諸位一定也不會答應一樣。」
苗飛虎強忍下怒火,又遭:「霍老奇既和咱們絕不會罷手,合則兩利,分則俱傷,對方邀約的幫手,個個都是硬把手,旋風弟兄自信能獨力應付嗎?」
藍衣人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道:「不是霍某誇口,那紅貨一離開太原府雙龍鏢局,頂多能走到一半路程,旋風弟兄就有握將它截下來。」
首飛虎道:「如果截不下來呢?」
藍衣人道:「只要過了一半路程,便任憑諸位下手。旋風弟兄除了全力相助,分毫不取。」
苗飛虎道:「以何處為界?」
藍衣人道:「黃河為界。鏢車一過黃河,霍某人就認輸了。」
苗飛虎接口道:「丈夫一言?」
藍衣人道:「快馬一鞭,霍某人說出口的話,從無反悔。」
苗飛虎一翹大拇指,道:「好!我苗飛虎交你這個朋友,鏢車未過黃河,咱們決不動手。」
藍衣人堆座而起,拱手道:「多謝老爺子盛情,告辭了。」
苗飛虎含笑欠身道:「恕不遠送。」
藍衣人深深一緝,轉身而去,霎眼間,高大魁梧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走,九頭龍王楊凡便急急道:「老爺子不該答應讓他們先動手,旋風十八騎自從出道以來,從來栽過跟頭。」
苗飛虎冷哼道:「這一次,他們卻栽定了。」
歐一鵬問道:「敢請老爺子早已胸有成竹?」
苗飛虎陰沉地聳肩而笑,道:「這還不簡單嗎?咱們只須在鏢車渡河之前,暗助雙龍爆局一臂之力,姓霍的縱有通天本領,又怎能把紅貨弄到手去?」
歐一鵬先是一怔,繼而領悟,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楊凡卻神色凝重地道:「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霍宇寰既然決心要獨自劫嫖,又何必把那些秘密的消息告訴咱們?」
奮飛虎笑道:「這正是他的聰明處。」
楊凡說道:「怎見得?」
苗飛虎道:「他明知這消息又瞞不過咱們,自然樂得放示大方,做一次順水人情。」
楊凡道:「可是,若非他自己說出來,咱們並不知道……」
苗飛虎大笑道:「老實告訴你們吧,雙龍鏢局中,早有我預伏的內線,什麼事能瞞得過我?」
說著,輕輕擊掌兩聲.問道:「陳朋來了沒有?」
門外應道:「早已來了,現在廳後待命。」
苗飛虎道:「喚他進來。」
門二外高聲應諾,不片刻,廳後轉出來一名青衣漢子,低著頭,垂著手,向上請了個安,說道:「陳朋參見老爺子。」
苗飛虎道:「見過楊幫主和歐老當家。」
「是!」
那青衣漢子恭敬的向楊凡和歐一鵬行禮請安,緩緩抬起頭燈光下,但見他生得濃眉闊口,長長一張馬瞼,駭然正是往宏發當鋪後花園留書的人。
苗飛虎凝目問道:「陳朋,你來了多久了?」
陳朋躬身道:「大約有頓飯光景。」
苗飛虎道:「剛才的經過情形,你都瞧見了麼?」
陳朋道:「是的。」
苗飛虎道:「那人面紗覆瞼,始終沒有露過真面目,你瞧他會不會是真正的霍宇寰?」
「這—」陳朋遲疑了一下,賠笑道:「小的也沒有見過霍宇寰的真面目,不敢妄斷真假。」
苗飛虎道:「你往宏發當鋪下帖子,怎會沒有見到本人?」
陳朋道:「回老爺子的話,小的奉命下書,由那當鋪老朝奉帶至後宅廢園,將請帖留在一支竹管內,便退了出來,並未見任何人。」
前飛虎目光如冷電,炯炯注視著陳明,好半晌,才冷冷問道:「這些都是真活?」
陳朋垂手道:「怎敢欺瞞老爺子。」
苗飛虎微微一笑,道:「那麼,你出來時,老朝奉交給你一疊東西,那是什麼?」
陳朋答道:「是一千八百兩銀票,小的收存著分文未動,請老爺子過目。」
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個紙包,雙手呈上。
苗飛虎微詫過:「這筆錢是做什麼用的?」
陳朋道:「據說是漩風十八騎,的例規,凡能尋到他們的暗精驛站,傳書送信的,必有豐厚的酬贈,一則表示酬勞之意,二則希望送信人守秘,不可對外宣揚。」
苗飛虎嘿嘿笑過:「旋風十人騎不愧神秘大幫,出手居然如此闊綽。」
陳朋道:「說穿了,不過是他們收買人心的手段而已、」
苗飛虎又道:「為什麼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八百兩?」
陳朋陪笑道:「不瞞老爺子,本來是二千兩,被那老朝奉抽去一成回扣。」
在座三人,不約而同大笑了起來。
苗飛虎點點頭,將銀票仍舊交給了陳朋,笑道:「這是你應得的酬勞,老爺子不會要你的,拿去吧。」
陳朋雙手接過,急忙躬身道:「謝老爺子的賞賜。」
苗飛虎道:「好好幹,事成之後,老爺子不會虧待你的。」頓了頓,又問道:「那票紅貨啟運的確實日期,定在什麼時候?」
陳朋道:「後天清晨,『疑車』先上路,午夜時候『正車』才啟程」
苗飛虎道:「神算子柳元隨那一路車?」
陳朋道:「柳元和九槐莊主都隨『正車』同行,關洛大俠王克倫事先已由潼關北上,準備在吳堡渡口會會,滄浪客姚繼風則在綏德等候。」
歐一鵬大喜道:「對方實力分散,這倒是好機會。」
楊凡冷冷道:「你別弄錯了,吳堡和綏德都在黃河西岸,對方實力分散,正好便宜了旋風十八騎。」
苗飛虎擺手止住兩人,緊接著又問道:「那批紅貨共有多少箱?分裝幾車?」
陳朋答道:「只有一箱一車。」*
苗飛虎一楞,道。「什麼?只有一口箱子?」
陳朋道:「小的親眼見過,那是一口十分牢固的鐵皮箱,長約四尺,高寬各三尺,沉甸甸的,要四五名壯漢才抬得動。」
歐一鵬不禁嚥了饞誕,咋舌道:「如果裝的黃金,怕不要裝幾十萬兩?」
陳朋道:「據說箱裡沒有黃金白銀,裝的全是古玩珍寶,每一件,都要值上三五十萬畝金子。」才
這次,連九頭龍王楊凡也不期砰然心動,暗暗吸了一口長氣。
苗飛虎沉吟了一下,道:「很好!我現在再交待你兩件任務:第一,要全力守護著那口箱子,決不能讓別人奪去。第二,回去以後,就將霍宇寰準備半途劫縹的消息,設法透露給雙龍鏢局,要他們特別留心由太原府至黃河東岸這段路程。」
他說一句,陳朋便應一聲,說道:「小的一定遵照老爺子的吩咐去辦。」
苗飛虎擺手道:「只要鏢車一過黃河,你就可以安心等著領賞了.千萬小心行事,回去把!」
陳朋又向楊凡和歐一鵬施了禮,才匆匆去了。
歐一鵬含笑誇讚道:「這位陳兄弟不僅忠誠可靠,辦事也極精明幹練,真可謂『強將手下無弱兵』」。
楊凡問道:「不知他隱身雙龍鏢局中,擔任什麼任務?」
宙飛虎得意的笑道:「職位雖然不高,卻十分重要。」
揚凡道:「是鏢師?還是趟子手?」
苗飛虎搖頭道:「都不是,他只是這次運貨鏢車的一名車伕!」」哦」楊凡和歐一間間產輕呼,臉上都泛起欣喜之色。
車伕,就是趕車的車把式。這職位果然很低微,卻又很重要.天色剛現曙光,雙龍鏢局的兩扇鐵箍門霍然打開了。首先露面的,就是那高居車轅上的馬臉漢子陳朋。今天,他穿的是一套嶄新青布短裝,兩隻衣袖高高挽起,露出裡面潔白的底衫,頭上范陽笠帽搭著眉梢,腳下一雙多耳麻鞋,外加「倒趕千層浪」的護腿,越發顯得意氣飛揚,精神抖擻。
那輛鏢車,也是沐漆一新,由項蓬到車軸,全用厚實的絨飾掩遮得風雨不透,車子四角,高插著四支藍底金邊的「雙龍旗」
環繞嫖車周圍,是二十四名青年鏢師、三十名趟子手、八名火藥抬槍手,以及北郵九槐莊莊主徐達、神算子柳元和雙龍鏢局的主副兩位局主「無敵神劍龍家兄弟」。
通常鏢車啟行,趟子手必須徒步在前面「喊鏢」和「開道」,只有負責押運的鏢師,才能用馬匹代步.但今天的情形卻一反常規,隨行六七十個人,連趟子手和抬槍手在內,人人一匹但馬代步,而且,馬鞍後面都掛著乾糧袋子。
本來安排的「疑車」,也臨時取消。無敵神劍龍伯濤決定親自護鏢,提前上路,準備集中全力,用最迅速的行動,通過晉西呂梁山區。
這是因為已獲密報。「疑車」的消息已經外洩了,最令鏢局中人聞名膽寒的「旋風十八騎」、將在紅貨未過黃河之前,下手劫鏢。
「旋風十八騎」行蹤飄忽,來去無蹤,對平常鏢貨極少染指,可是,只要他們出手,就從來沒有一次落空的。
龍伯禱知道碰上了棘手對頭,所以,鏢車一出大門,便喝令快馬加鞭,風馳電奔般衝出了太原城,六十餘騎健馬,前後簇擁著向西疾行。
陳朋似乎也體會到自己責任重大,一路長鞭飛捲,「劈拍」連聲,催促著車前那兩匹「雙套黃膘馬」,不停地衝刺狂奔……
一口氣趕了二十多里,紅日才爬上東山,馬匹已經微觀汗漬。
神算子柳元揚目前後望了望,低聲道:「老大,歇一會吧,別讓牲口太勞累了。」
龍伯濤點點頭,揚鞭指著遠處一片樹林,道:「前面便是雷家果園,我已經吩咐人在國內準備了茶水,且到那兒再休息去。」
大隊車馬馳近,果然看見一片桔子林,樹枝上青桔纍纍,尚未成熟,林邊有座涼棚,棚內擺著茶桶和馬匹的飲水。
一個老蒼頭模樣的家人,仁立在涼棚外。
柳元揮揮手,道:「車子停在路旁,人不准離鞍,分出四個去棚內取水就夠了。」
眾人一聲應諾,勒住了坐騎,團團將鏢車圍在正中,四名趟子手滾鞍下馬,向涼棚走去。
剛到近前,四個人突然發了一聲驚呼,一齊停步。
龍伯濤喝問道:「什麼事?」
其中一名趟子手指著那老蒼頭道:「劉管事他……他……他……」
龍伯濤低聲對龍伯滄吩咐說:「留神鏢車,愚兄去瞧瞧。」
托一口真氣,飛身離鞍,凌空掠至棚邊。
他身形剛剛落地,一條人影也緊接著疾閃而到,卻是神算子柳元。
兩人同時飛落,注目之下,也同時吃了一驚。
那老蒼頭劉福,瞠目張口,呆呆站在日影下,雙手捧著一個紅漆拜匣。
拜匣中,除一份大紅帖子外,還有一柄用薄紙剪成的紙刀。
神算子柳元臉上微微變色,正要伸手去取那拜匣,龍伯濤急忙喝止道:「且慢!謹防匣上有毒。」
柳元苦笑道搖搖頭,道:「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縱要下毒,也盡可下在茶水中,龍兄不必多疑。」
說著,取過了拜區,果然毫無異狀。
尤伯濤打開那份大紅拜估,只見帖上寫著
旋風弟兄,劫富濟貧。
江湖共仰,綠林獨尊。
懲貪取鏢,勢在必行。
奉帖致意,留刀示警。
帖未署著「霍宇寰頓首」。
龍伯濤怒哼一聲,道:「好狂的口氣!」
柳元輕吁道:「也難怪他狂,咱們的一言一動,他都瞭若指掌,事情才開始,咱們就落在下風了。」
龍伯濤道:「依柳兄揣測,他們什麼時候會下手?」
柳元凝容遣:「他既然已經留刀投帕,交待了江湖禮數,從現在開始,隨時隨地都可能下手。」
龍伯濤心頭一震,不由自主探手按著劍柄,縱目四下張望。
柳元微微一笑,接著又道:「不過,他也應該有自知之明。這一次,雙龍鏢局已精銳盡出,加上徐莊主和小弟等人,要想從咱們手中取走紅貸,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龍伯濤奮然道:「對!我就不信他霍宇寰真是三頭六臂,拼了身家性命,咱們也要鬥鬥他。」
柳元沒有接口,自顧將那份拜帖和紙刀折好,小心翼翼收進懷裡,然後舉步上前,在劉福背心上輕拍一掌。
劉福「哇」地一聲,吐出一日濃痰,兩腿—軟,跪倒地上,叩頭如搗蒜,連聲道:「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龍伯濤寒著臉問道:「你一向做事很謹慎,怎麼會者了人家的道兒?」
劉福道:「老奴正在準備茶水,來了一個婦道人家,要討點水喝,沒想到她會從背後點了我一指頭,又塞給我這個盒子。」
龍伯濤道:「那女子多大年紀?作何打扮?」
劉福道:「約莫二十七八,三十歲不到,穿一身大紅衣裙,是個麻臉。」
龍伯濤埋怨道:「平時我是怎樣告誡你們的?行走江湖,對僧道、婦女和殘廢人最要留意,你年紀一大把,怎會這般糊塗……」
柳元道:「事已如此,不必再責怪他了。還是叫大夥兒用些條水,早早上路要緊。」
龍伯濤道:「這些茶水能喝麼?」
柳元笑道:「為什麼不能?我說過,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
於是,拓了招手,叫四名趟子手搬取茶水,分送給大家飲用。
人馬歇息了一頓煙的時光,果然證實茶水中並未下毒。
柳元又道:「由這裡再往前去,繞過狐堰山,便進入呂梁山區,這段路最為險惡,必須預先作好準備。」
龍伯濤道:「全仗柳兄調度。」
柳元道:「從現在起,先派出十名趟子手分兩撥在前探道,每撥五騎,彼此相距木得超過三里,必須要呼應方便,隨時連絡,另外再留兩位鏢頭和五名趟子手殿後,距離也以三里為限,車馬盡全速趕村,午夜之前要趕到呂梁山下。」
尤伯濤道:「那豈不是要在山中過夜了麼產?」
柳元道:「不妨。我知道呂梁山下有一處回回村,居民都以養馬為業,那兒的村長與我曾有數面之識,咱們只須在村中略作休息,然後換馬連夜上路,天明便已離開山區,銜接上離石縣的官道,就不必擔心了。」
眾人聽了,盡皆振奮。九槐在莊主徐達催促道:「既如此,事不宜遲,龍兄快快分派人手。早些動身。」
龍伯濤立即傳話,派出探道與殿後的趟子手,大隊車馬,順序啟行。
這辦法果然很有效,一路偵騎絡繹不絕,前後十餘里範圍內,任何風吹草動,全逃不過探馬的監視。
整整一天,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可說馬不停蹄,人不離鞍這一天,竟趕四五百里路。
夜暮時分,呂梁山的主峰業已在望。
龍伯濤道:「那村子還有多遠?」
柳元道:「快到了,就在那邊山峰腳下。」
眾人順著所指方向望去,遠處山巒陰影下,果然有幾縷淡淡的炊煙升起。
炊煙,使人不期然聯想到熱騰騰的茶湯和香噴噴的飯菜,大家都情不自禁,暗暗嚥了一口饞水。
龍伯濤振臂大呼道:「回回村快到了,哥兒們,上緊些!」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紛紛揚鞭催馬,向前趕去。
誰知就在這時候,忽見一騎探馬,高舉著紅樁,飛馳而回。
柳元急忙約住隊伍,喝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名探路的趟子手氣淋淋答道:「前面村口外,發現有人刻字告警,小的們不敢進村,特來通報。」
龍伯濤詫異道:「是誰刻字告警?刻的是什麼字?」
那名趟子手搖頭道:「不知道是誰在村口大石上刻了字,警告鏢車不可駛進村子。」
柳元驚訝道:「有這種事?龍老大,咱們同去看看。」
兩人飛騎越前,果然在距離村口里許處,發現路旁有塊大石,石上刻著幾行字「村中預佈陷講,鏢車萬勿駛入。由此西行,步步艱險,千析謹慎。」
龍伯濤瞠目道:「這是誰留的字?看語氣,倒像眼咱們是朋友。」
柳元沒有回答,逕自下馬,仔細觀察右上字跡和附近泥地草叢,又放目四下眺望,許久沒有開口。
龍伯濤道:「你看出了什麼?」
柳元搖搖頭,道:「我只是在奇怪,這刻石留字的人,究竟是好意?還是惡意?」
龍伯濤道:「他留字告警,提醒咱們謹慎,自然是好意了。」
柳元微微一笑,道:「只怕未必。」
龍伯濤道:「為什麼?」
柳元指著附近草地上兩行淺淺的腳印,說道:「此地本來沒有石塊,那人為了留字,特地從十餘丈外搬來這塊大石,又用類似『大力金剛指』的功夫,在石上刻字告警,其人功力之高,武林中並不多見。」
龍伯濤點頭道:「不錯。」
柳元又道:「他既然具有這樣高強的身手,必非無名之輩,留字告管果是出於善意,何以連名號都不肯留下?」
龍伯濤道:「或許他為善不欲人知,只願在暗中幫助咱們。」
柳元道:「果真如此,他就不會等到天色已晚,再在村口刻石留字了。試想,現在時已入夜,附近又沒有別的村莊,咱們不進回回村,勢必要在亂山中露宿,人困馬乏,那不是更危險嗎?」
龍伯濤駭然道:「照這樣說來,這留字的人可能就是霍宇寰了。他放佈疑陣,使咱們不敢進村中休息換馬,才好趁機下手。」
柳元道:「當然有此可能。不過,他若預先在村中布下陷阱,等候咱們去自投羅網,也同樣很有可能。」
龍伯濤困惑地道:「那咱們究竟還進不進村裡去呢?」
柳元略作沉吟,斷然道:「我以為還是照原訂計劃,進村休息換馬,然後連夜上路的好。」
龍伯濤道:「萬一霍宇寰其在村中佈置了陷阱……」
柳元逆:「兩害相遇取其輕。咱們只要小心提防,不在村中久留,霍宇寰未必便有下手的機會,相反地,如果露宿荒山,這一夜必然難以平安度過。」
龍伯濤想了想,迢:「既然柳兄認為進村較好,咱們就進村去吧。」
柳元道:「請你傳話要大隊暫留在村外候命,咱們倆先去拜訪村長,再作決定。」
龍伯濤依言行事,將大隊留在村口外,自己和柳元僅帶領四名鏢師隨行,並騎入村。
回回村實際就是一座寬敞的山谷,左右高山環抱,擁著數千頃一大片草原,谷內氣候溫暖,水草茂盛,只在谷口建了一道木柵,便成了天然的絕佳牧場。
村中約有七八百戶居民,全以蓄牧養馬為業,村長姓自,今年已經八十多歲,和神算子柳元乃是舊識。
柳元在谷口通報姓名,不多一會,白村長便親自迎了出來,連聲道:「稀客!稀客!酒菜都涼了,怎麼這時候才到呀!」
柳元聽了這話,不禁一楞。
緊接著,白村長又向龍伯濤含笑施禮道:「這位想必就是雙龍鏢局的龍局主了,貴客光臨荒村,請怨老漢末及遠迎,村裡已經準備好停車休息的地方,為什麼不讓鏢車一齊駛進來呢?」
龍伯濤瞠然如癡,也驚得呆了。
白村長是位熱誠長者,又忙著吩咐啟開村口木柵,派人清理馬欄槽房,準備安頓車輛,又慇勤約柳元等人到自宅款宴真個是:山村聞客至,倒履息相迎。
柳元忍不住詫問道:「老人家好像早知道咱們要來,莫非竟能預卜先知?」
白村長呵呵笑道:「老漢又不是神仙,怎能預卜先知,這消息是一個朋友事先告訴的。」
柳無道:「敢問老人家的貴友是」
白村長得意地道:「提起老漢這位朋友,諸位一定也聽見過他的名號,此人就是武林中頂頂有名的俠盜,紙刀霍宇寰。」
龍伯濤聽得心頭一震,幾乎要驚呼失聲。
柳元臉上也微微變色,但仍強顏作笑,又問道:「老人家跟那霍宇寰是好朋友麼?」
白村長道:「他不僅是我們全村村民的朋友,也是我們的大恩人。有一年,山區乾旱成災,溪流枯竭,草木木生,若不是霍大當家慨伸援手,由百里外替我運來糧草食水,全村人畜都要飢渴而死了。」
柳元輕「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白村長似對霍宇寰有著無限的欽佩和尊敬,接著又道:「提起這位霍大當家,真是我們窮苦百姓的萬家生佛,大江南北、黃河兩岸,誰沒受過他的接濟援助?我們雖然沒有見過他的真正面貌,但家家都供奉著他的長生牌位,諸位若不信,待會兒進村子裡可以看看。」
柳元默然無語,龍伯濤臉上卻青一陣白一陣,顯得有些不自在了。
白村長又道:「今天午後,霍爺忽然駕臨村中,是他親口告訴老漢,說諸位押解著鏢車,傍晚時分就要到達,叫我們好好準備招待。村民們知道諸位是霍爺的朋友,都高興的了不得,整整忙了一下午,專等諸位駕到,飲食草料和房舍,全替諸位準備妥當了。」
柳無道:「霍爺現在何處?」
白村長道:「他有事不能久留,略坐一坐便走了。但諸位盡可放心,霍爺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諸位到了村子裡,就跟回到家裡一樣,今夜好好地休息一宿,明日再恭送上路。」。
正說著話,蹄聲入耳,鏢車和大隊人馬,已經被村民們簇擁著進了村口,全村居民扶老攜幼,夾道相迎,好不熱鬧。
龍伯濤悄悄拉了柳元一把,低聲道:「怎麼辦?咱們這是闖到賊窩裡來了!」
柳元擺擺手,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先陪著姓白的,不要露聲色,待我佈置一下。」
於是,吩咐鏢車就在村口空場上頓往。四周以馬匹環繞,隔離閒雜村民,場中燃起雪亮的燈火,周圍分佈火藥抬槍,數十名鏢師兵刃隨身,馬不卸鞍,把守得直如鐵桶一般,另外又暗暗分派趟子手,控制了村口出路,以防變政。
白村長看了不解,問道:「諸位遠來,想必都已勞累了,為什麼不讓大家進屋裡休息休息呢?」
柳元肅容道:「不瞞老人家說,我等護送的鏢貨,關係十分重大,倘有閃失,不僅我等承當不起,更會累及貴村數百戶身家性命,還是謹慎些的好。」
白村長道:「這一點,諸位儘管放心,鏢車進了村子,我們就有責任護衛安全,諸位是霍爺的朋友,誰也不敢擅動車上一紗一線。」
柳元道:「老人家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防範未然,總是好的。」
白村長道:「難道要讓他們不眠不休,整夜看守著鏢車麼?」
柳元搖頭道:「不,咱們只想在村中略作休息,午夜之前,就要動身上路了。」
白村長訝道:「何須這般急迫?」
柳元道。「重任在身,難由自主,咱們還想跟老人家相商一件事。」
白村長道:「什麼事?諸位只管吩咐,只要我們辦得到,一定照辦。」
柳元道:「咱們急於趕路,人雖無礙,馬匹卻不堪負擔,老人家如能替咱們換一批馬匹,委實感激不盡。」
白村長笑道:「這是小事,村中有的是馬匹,等一會,老漢讓他們趕出百匹良馬,由諸位挑選就是了。」
柳元連忙道謝,同至白村長宅中,果然,正廳上早已準備了一桌豐富的酒榮。
大家敘禮人座,隨即開席。
龍伯濤等人都懷著鬼胎,酒菜皆不敢先用,拈著舉杯,莫不小心翼翼結果,卻證明全是自己疑心生暗鬼,酒菜內既無迷藥,也沒有下毒。
這一來,眾人越加困惑了。
看情形,白村長的確出於一片熱誠,絕沒有絲毫惡意,難道他並不知道霍宇寰劫鏢的計劃?
霍宇寰有思於村民,若要下手劫鏢,在這裡是最有利的,為什麼還不見動靜?
村外刻石留字的人,又會是誰呢?
柳元心中納悶,便藉口入廁,退席而出,暗中巡察各處,在村子裡繞了一周,絲毫未發現可疑的事物。
鏢車停在空場上安然無事,守車的鏢師和趟子手們,都輪流用過了酒飯,也毫無變故。
柳元重又返回入席,私下把所見情形,告訴了龍伯濤。
龍伯濤皺眉道:「依我猜想,霍宇寰是不願連累村中百姓,所以沒有把劫鏢的計劃告訴白老頭。」
柳元搖頭道:「可是他到村裡來是為了什麼?他縱然無意在村中下手,也犯不著招待咱們。此中必有跟蹺。」
龍伯濤道:「或許他是故意讓白老頭絆住咱們,以便在前途佈置等候。」
柳元道:「我也懷疑他是別有圖謀。總之,咱們以不變應萬變,仍照原計劃,連夜動身為妙。」
龍伯濤點頭道:「好的。」』
商議定妥,立即起身告辭。
白村長挽留不住,只得滿懷歉意道:「諸位既然堅持要走,老漢也不敢強留,我這就去吩咐準備馬匹,替諸位換馬。」
於是,傳下話去,不多一會,馬匹已送到指定地點,由龍伯滄親自挑選,配好鞍橙,換下了疲馬。
白村長直送到村口木柵外,兀自依依不捨地道:「諸位由延安府回程時,務必請再來敝村,多盤桓幾日。」
柳元拱手道:「自當造訪。老人家若見到霍爺,也請替咱們多多致意。」
龍伯濤接口道:「咱們與霍爺黑白殊途,向少親近,想不到今夜反承他如此關顧。」
白村長笑道:「霍爺雖然置身綠林,卻是位坦蕩熱誠的君子,諸位與他相處久些,就知道他的為人了。」
柳元也笑了笑,道:「但願有一天,讓咱們多瞭解這位綠林怪傑一些。」
龍伯濤一揮手,大隊車馬順序啟行,迤邐離開了回回村。
一出村外,柳元便吩咐加鞭。小路本已崎嶇難行,深夜更不易分辨路徑,車馬進行間,苦不堪言。但柳元彷彿在逃避什麼,連聲催促趕路,片刻也不許耽延。
一路疾行,馳出四十餘里,沿途除了偶爾驚起一群群宿鳥,什麼事故也沒有發生。
龍伯濤不由長吁了一聲,道:「看來是咱們太多疑了……」
柳元卻搖頭道:「現在斷言還嫌太早,離開山區之前,隨時都可能出事。」
龍伯濤道:「那霍宇寰若要下手,此時應該已有行動了,怎麼會這樣平靜?」
柳元道:「風雨欲來,總有一段沉悶的時候」
話猶未畢,前面一聲驚呼,似有人翻身落馬。
尤伯濤急忙喝令停車,問道:「怎麼一回事?」
一名趟子手呻吟著答道:「小的這匹馬,不知什麼緣故,突然失蹄倒了下去。」
龍伯濤喝道:「馬匹失蹄是常的有事,誰叫你大驚小怪的胡嚷的?快把馬拉起來!」
那趟子手吶吶道:「可是……這馬口裡吐著白泡沫,已經死了……」
龍伯濤吃驚道:「什麼?死了?」
他一提絲經,正想催馬上前去查看,不料身下一虛,自己所騎的馬,也突然口噴白沫,跌倒地上。
緊接著,「噗通」連聲,前後左右又有十餘匹馬倒地不起,隊伍頓時大亂。
柳元飛身下馬,大聲道:「不許呼叫,大家棄馬燃火,圍護鏢車。」
其實,未等他吩咐棄馬,數十匹剛由回回村掉換來的馬,業已紛紛倒斃,連拉車的也木例外。
眾人慌忙撤出兵刃,亮起火把,團團圍住鏢車,口裡雖然不敢大呼小叫,心裡卻噗通通直跳。
閃耀的火光下,觸目遍地馬屍,這情景,的確夠令人膽寒了。
龍伯濤頓足罵道:「姓白的老匹夫實在可惡,滿口假話,一肚子壞水,下次遇上決不饒他……」
回頭又向龍伯滄抱怨道:「你也太糊塗了,挑選馬匹時為什麼不當心?人家弄了手腳你也不知道?」
龍伯滄搖頭歎道。「誰想得到他們會在馬匹上弄鬼呢?早若知道,就不該跟他們換馬了。」
九槐莊主徐達說道:「事已至此,抱怨也沒有用,倒是快想個辦法,早早離開這鬼地方要緊。」
龍伯濤過:「還有什麼辦法好想?咱們人可以徒步,這輛車怎麼辦?」
柳元擺手道:「大家先不要性急,那白老兒既在馬匹上弄了手腳,必有目的。或許旋風十八騎就在近處何機發動,咱們切不可自亂陣腳。」
這句話,聽得眾人心裡一陣驚悸,果然都安靜下來.柳元吩咐道:「徐兄負責保護鏢車,就用這些馬屍作掩護,佈置火藥抬槍;龍老二帶幾名趟子手,多扎火把備用,務必要使鏢車四周保持明亮,「龍老大和我分頭搜索附近,查看有沒有」埋伏。」
眾人依言而行,剎時間,添了數十支火炬,將鏢車四周照得雪亮通明,人人兵刃出鞘,嚴密戒備。
柳元和龍伯濤分別搜查附近,結果卻一無所見。
龍伯濤惑然道:「那霍宇寰究竟在弄什麼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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