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燕聽了這話,登時埂咽失聲,不約而同都跪在地上,悲不可抑。
艷琴也舉袖拭淚,向抬棺壯漢揮揮手,道:「先抬下去吧,別讓老爺子太難過了。」
兩盞宮燈伴著棺木退去,歐陽天壽才在艷琴勸慰下重新落坐,艷琴又替歐陽工兒等移過來四把椅子,但四燕卻跪地哀泣,不敢立起。
大廳中除了啜泣之聲,竟許久無人再開口說話,艷琴連連皺眉,只得又柔聲勸慰道:
「姑娘們也別只顧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倒是節哀抑悲,把經過情形向老爺子說明白才是呀!
歐陽玉兒仰起淚眼,哽咽道:「女兒不肖,無力護衛二姊,一切罪戾,都由女兒而起,求爹爹重責。」
歐陽天壽麵寒似冰,冷冷道:「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廢話則甚,我向來是怎樣教導你們的?以你們所學,雖未必能縱橫天下,退身自保應該綽有餘裕,怎會一敗塗地,弄得如此狼狽?」
紫燕拭淚道:「爹爹息怒容稟,此次武庫藏珍之爭,另蘊陰謀陷阱,武林黑白兩道盡墮奸計,東莊和南谷先後遭人暗算,女兒們截獲藏珍圖,在趕往東海發掘時,也是猝遭暗算,才折損了二妹!」
歐陽天壽曬道:「那侯昆揚能有多大本領,你們竟會上他的當!」
紫燕道:「陰謀者另有其人,並不是侯昆揚。」
歐陽天壽微微一驚,問道:「那人是誰?」
紫燕道:「女兒們還沒查出來,只知侯昆揚是受一名『令主』由使,出面爭奪藏珍的,卻是天山五魔。」義歐陽天壽皺眉道:「天山五魔也算成名高手了,難道竟會俯首聽命於一名『令主』?你且把經過情形詳細說一遍。」
艷琴岔口道:「老爺子怎不請姑娘們坐下來再說?」
歐陽天壽揮揮手道:「『起來吧!」
四燕這才敢站起身來,艷琴又急急送上水盆面巾。讓四燕拭位淨手,各自人座,歐陽天壽見四位花朵般的女兒,都落得形銷骨上面目全非。心裡一陣喟歎,臉色也就緩和得多了。
略作歇息,紫燕便從「萬梅山莊」奪圖開始,詳細述說「落鳳峽」生變,南穀麥家兄妹中伏,以及後來鶴映島發掘藏珍,五魔劫舟等等經過,除了隱瞞歐陽玉兒贈圖的事,其餘都坦陳一遍。
歐陽天壽聽完了全部經過,顯得毫未在意道:「照這樣看來,東莊業已瓦解,南谷也險些全軍覆滅,那幕後設計陷害的人,目的竟是為了武林四大世家?」
紫燕答道:「依女兒們揣測,確是如此,但那人用的手法十分高明,他不敢正面與東莊西堡南谷北宮為敵,卻要咱們自投陷阱,—一墮入詭計之中。」。
歐陽天壽冷哼道:「鬼喊伎倆,何足仗持。只是麥家兄妹太狂,你們又太粗心,才被他所乘。」目光上掃歐陽玉兒,接著又道:「最沒有出息的,是桑瓊那娃兒,爭強好鬥,徒逞匹夫之勇,把他老子辛苦掙得的一占基業毀盡,竟欲出家去做和尚,東莊覆亡。咎由自取,不值得惋惜。」
紫燕等都不敢接口,大家偷眼看看歐陽王兒,卻見她怔怔地出神,竟似沒有聽見。
歐陽天壽沉聲道:「玉兒,你在想什麼?」
歐陽王兒一驚,茫然應道:「爹爹是問我嗎?」
歐陽天壽臉色一沉,道:「不問你問誰?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歐陽工兒垂首道:「女兒在想……想求爹爹一件事……」
歐陽天壽叱道:「有話就快說出來,不許吞吞吐吐的。」
歐陽工兒道:「女兒求爹爹—……救救桑哥哥……」
歐陽天壽墨然道:「救他什麼?」
歐陽玉兒含淚道:「桑哥哥失意之下散破了真氣,現在雖然服食過千年冰蠶蛹,卻未能使復聚的真氣收束,已經昏迷了半個多月了……」
歐陽天壽神色立變,冷冷問道:「他從哪兒得到的千年冰蠶蛹?」
「就在鶴喚島逍遙武庫水潭裡……」
「他怎會找到逍遙武庫?」
「是女兒告訴他的。」
「那武庫中的藏珍呢?」
「已經被桑哥哥捷足先得了……」
歐陽天壽混身一震,臉上猛然泛起怒容,厲聲喝道:「原來你們姊妹費盡心力,捨死捐軀得到的武庫藏珍國,竟平自奉送了那姓桑的娃兒?」
歐陽玉兒淒聲叫道:「爹爹!女兒是因他一身武功盡廢,所以」
話猶未畢,歐陽天壽已霍地從椅上跳了起來,叱道:「你眼裡還有我做爹爹的?這些年來,爹爹怎麼告誡你?你還記不記得?」
歐陽玉兒吞聲道:「女兒不敢忘記爹的訓誨,但是,您老人家跟桑伯伯當年情誼深厚,女兒不忍見死不救……」
歐陽天壽怒不可遏,震聲喝道:「住口!當年舊誼,早已斷絕。他姓桑的不配跟歐陽家往來,你不遵父訓,就是不孝,私授藏珍圖,就是不忠,爹養了你十八年,難道竟不如姓桑的畜生麼?」
歐陽玉兒雙膝一屆,撲地跪下。熱淚橫流道:「女兒怎敢有負爹爹養育大恩,但東莊覆滅,桑伯伯只有他一個兒子,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求爹爹念在武林同源,放開昔年恩怨,仗義援手,女兒寧願承當不忠不孝的罪名,任憑爹爹重責。」「歐陽天壽氣得臉色鐵青,混身顫抖,戳指罵道:「好畜生!氣死我了」
紫燕等急急離座,一字兒都跪在地上,齊道:「爹爹息怒,五妹年輕,求爹爹寬恕她出言大鯁直,女兒們會慢慢開導她。」
歐陽天壽怒吼道:「你們早為什麼不阻止她?都是死人嗎?」紫燕等不敢出聲,只有低頭飲泣。
旁邊的艷琴連忙含笑勸道:「老爺子,何必為一點小事生這大的氣呢!玉姑娘是老爺子親生骨肉,哪裡真會不念養育之恩,反去幫助外人?其中一定另有隱衷,也許是路上太勞累了;且歇息一夜,明天再詳細商議吧!
一面暗向歐陽玉兒和紫燕等示意,又道:「姑娘們也別多說了,請先回房歇息,老爺子正在氣頭上,百事忍一句,千般委屈,總念在骨肉尊長情份。」
紫燕強忍淚水,輕輕叫道:「五妹,別讓爹爹生氣了,走吧!」
歐陽玉兒含淚叩頭,站起身來,啞聲道:「爹!原諒女兒無禮,您老人家一生豪義,想不到也變得心胸如此狹窄……」
一句話沒完,歐陽天壽陡然雙目怒張,暴叱道:「畜生!大膽!」
三燕都吃了一驚,同聲叫道:「五妹,你瘋啦?」
歐陽玉兒一仰淚臉,大聲道:「我沒有瘋!我也不想再惹爹爹生氣,可是,誰叫我生長在歐陽家?誰叫爹爹又只生我一個女兒?父女同命,我也不能不關心,哪怕忠言逆耳,說了就死,也死得瞑目,爹爹,您老人家准不准女兒再說一句真心話?」
艷琴和三燕盡皆駭然失色,忙欲勸阻,卻被歐陽天壽揮手震退,這時候,歐陽天壽已氣得咬牙切齒,用手指著歐陽玉兒,怒喘良久,才迸出一句:「畜生!你…………你說!」
歐陽玉兒眸中淚光流轉,竟無一絲懼色,哽咽道:「這些年來,爹爹變了。」
歐陽天壽哼道:「我變了什麼?說!」
歐陽玉兒緩緩道:「爹爹當年急公好義,豪氣干雲,天壽宮未創立以前,俠譽盛隆,備受武林同道崇敬,所以,創宮之初,萬方馳賀,江湖豪客,武林俊彥,誰不以結識爹爹為畢生榮幸,宮中經年高朋滿座,燕京道上,永定河中,舟車駟馬,絡繹不絕歐陽天壽冷冷岔口道:「你不必盡說這些粉飾之詞,只說心裡要說的話。」
歐陽玉兒語氣一頓,接著說道:「可是,近幾年來,天壽宮雖然仍負虛名,卻已經門庭冷落,舊誼疏遠,昔日賓朋,都相率裹足,不再到天壽宮走動,爹爹難道沒有感覺到?」
歐陽天壽怒目道:「天壽宮又不是做生意的茶肆酒樓,人家不來,莫非還要我去求他?」
歐陽玉兒顫聲道:「爹錯了!這是因為爹只圖逸樂不復有當年豪氣,武林正義,爹已經漠不關心,人家對天壽宮畏而無敬,才失去了親近的興趣……」
歐陽天壽斷喝道:「胡說!、我歐陽天壽並不希罕誰來親近,天壽宮也不是為了什麼武林正義才創立的,就算我好逸惡勞,又有什麼不應該?你這畜生竟敢妄論尊親!」
歐陽玉兒含淚道:「女兒不敢存侮慢之心,但卻替爹爹半生英名覺得惋惜。」
歐陽天壽冷笑道:「有你這種女兒,英名聲譽遲早都是空,難為你倒說得出『惋惜』兩個字來。」
歐陽玉兒秦首一昂,倔強地道:「女兒自問未做羞辱門風的事,也沒有使天壽宮聲譽受損,相反地,一心一意想為爹爹化解宿怨,冰釋舊恨,不願您老人家擔上自私寡情、負友忘義的惡名。」
這些話,登時又勾起歐陽天壽的怒火,厲叱道:.「我有什麼宿怨舊恨要你去化解?我有什麼負友忘義的惡名要你去冰釋?你說!」
歐陽玉兒毫無怯意,朗聲道:「爹爹本與臥龍莊桑伯伯交稱莫逆,情誼彌深,東莊遇難坐視不救,這不是自私寡情是什麼?如今桑哥哥家毀人傷,命在旦夕,爹爹不念舊誼,拒賜援手,這不是負友忘義是什麼?多年通家之好,一旦絕情斷友,老死不相往來,假如沒有宿怨舊恨,怎會如此……」
歐陽天壽一聲怒吼,震得大廳門窗格格亂響,壁間燈火熄了大半,眼中血絲遍佈,殺氣騰騰,暴叫道)」畜生!你敢再提一句東莊桑家,我就一掌劈了你。」ˍ紫燕等從未見歐陽天壽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心裡都驚悸顫抖,不敢出聲,只有焦急地向歐陽玉兒搖手示意。
艷琴連忙拉住歐陽天壽袖口,顫聲道:「玉姑娘,你就少說一句吧!老爺子的脾氣,姑娘又不是不知道………」
歐陽玉兒含著滿眶熱淚,木然點了點頭,但卻並無怯懼之意,反而平靜地說道:「女兒是爹爹所生,死在爹爹掌下,可說死得其所,只要爹爹自問沒有虧負桑伯伯的地方,女兒雖死也安心了……」說著,三度屈膝跪了下去。
歐陽天壽暴怒如狂,挺身躍起,一振手臂,將艷琴直摔兩丈以外,巨靈之掌猛揚,逕向歐陽玉兒當頭劈落。
歐陽玉幾雙目一閉,擠落兩滴淚水,竟然不閃不避,默默待死。
這時候,三燕再也顧不得害怕,驚呼聲中,墨燕和黃燕雙雙撲上前去,一齊抱住歐陽天壽腰部,紫燕卻橫身擋在歐陽玉兒前面,哀叫道:「爹爹!您老人家掌下留情啊」
歐陽天壽掌心已下落一半,猛烈的罡風,險些將紫燕卷倒地上,迫得一頓掌勢,沉聲叱道:「閃開!別惹我連乾脆你們三個一齊斃了!」
三燕哪肯放手,都哭道:「爹爹要殺就殺了我們三人吧!只求饒了玉妹妹,你老人家就只有她一點骨血……」
歐陽天壽一頓腳,地上石磚盡成粉碎,猛翻掌,罡風穿門而出,遙遙擊在廳外五丈遠一棵大樹上,「轟」然暴響,兩人合抱的一棵大樹竟被攔腰劈斷。
「孽障!孽障!」一聲長歎,頹廢地跌回椅中。
艷琴趁情勢略緩,匆匆奔回,低聲道:「三位姑娘快勸玉!」娘先走,不能再鬧下去了。」
紫燕等依言扶起歐陽玉兒,簇擁著便向廳後退去,才到屏風邊,歐陽天壽忽然沉聲道:
「站住!」
艷琴忙勸道:「老爺子饒過她這一遭吧!」
歐陽天壽搖搖頭,道:「我只是有話要跟她談談,叫她留下來,你們先去安歇。」
三燕相顧遲疑,似猶不信,歐陽玉兒卻輕輕道:「姊姊們放心,我不會再惹爹生氣了。」說著,低頭走回廳中。
歐陽天壽向艷琴揮揮手,道:「你也出去。」
艷琴笑著道:「老爺子,夜深了,有話明天再說不好……」
歐陽天壽臉一沉,不耐地道:「我知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艷琴不敢違抗,只得跟著三燕退去。
歐陽天壽凝神傾聽,待確知三燕和艷琴已經離去,才回頭指了指身邊座椅,道:「坐下來。」
歐陽王兒垂首坐下,舉袖拭去淚痕,過了好一會,不聞父親開口,忍不住偷眼張望,恰好與歐陽天壽目光相觸,卻見歐陽天壽臉上閃耀著一片淚光。
她心頭一酸,熱淚又奪眶而出,顫聲道:「爹!都怪女兒不好,惹得您老人家生氣難過。」
歐陽天壽長長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抽出一條手絹,遞了過去,黯然道:「你這倔強性子,活脫跟你去世的娘一樣,連粗心大意也沒有差別,身邊總忘記帶著一條手絹。」
歐陽王兒握著那條分溫猶存的手絹,竟癡癡地忘了拭淚,無限辛酸,無限親情,剎時都化成了滾滾熱淚。
父女二人相對啼噓,久久無法抑止,歐陽玉兒忽然撲伏在父親膝上,哭道:「爹爹!求您老人家別再難過,女兒知道錯了。」
歐陽天壽吒叱武林,一代大豪,此時也不禁淚如泉湧,一面輕輕拍著愛女,一面哺哺說道:「孩子,你沒有錯,怨只怨你娘去世太早,她若遲死十年,或是多給爹爹留下一男半女,東莊何至覆滅?歐陽和桑家何至反目?」
歐陽玉兒仰起淚臉,驚問道:「娘的去世跟這些事有何關係!」
歐陽天壽歎息道:「雖無直接關係,卻有間接影響。」
歐陽玉兒茫然道:」女兒不懂爹爹的意思?」
「暫時不懂也好。」歐陽天壽話頭一轉,問道:「你說桑瓊服食了千年冰蠶蛹,真氣鼓蕩,性命垂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歐陽玉兒含著眼淚,將鶴唳島奪寶經過說了一遍。歐陽天壽聽完,眉頭一皺,說道:
「他既然早已知道千年冰蠶蛹服食之後,必須有三位內功修為精湛的人助力打通經脈,就應該先找到適合的內家高人,再服冰蠶才對。」
歐陽玉兒淒聲道:「那時女兒們船隻被劫,四姊還在天山五魔手中,桑哥哥為了助女兒奪回船隻,迫得服下冰蠶蛹,不顧後果,強運真力出手,以致操之過急。」
歐陽天壽注目道:「你的意思,是要爹爹替他渡力打通閉塞的經脈?」
歐陽玉兒默然片刻,終於淒惶地點點頭,道:「女兒不敢強求爹爹,但桑哥哥性命已在旦夕,除了您老人家能救他,女兒又能去求誰呢?」
歐陽天壽道:「所以你不惜頂撞爹爹,甚至連死也不怕,一定要威脅爹爹答應?」
歐陽玉兒哀叫道:「爹爹」
歐陽天壽冷冷一笑,接道:「常言說:女大不中留。看來這話一點也沒有說錯。爹只有你這一個親骨肉,費盡千辛萬苦,也只能留你十八年,等到垂老將死,你也要遠走高飛了………」
這些話聽在歐陽玉兒耳中,宛如根根利針穿刺心腑,不待他說完,突然踉蹌倒退三步,舉手從頭上分下一絡秀髮,運指如剪,一挾兩斷.顫聲道:「女兒只求爹爹念在昔年舊誼。
救桑哥哥一命,寧願終生不嫁,侍奉爹爹。如違此誓,天神共簽。」語聲搶幽,說完,已淚如雨下。,:
歐陽天壽臉色一緩,黯然道:「爹爹說得太過分了,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聖人遺訓,爹爹何忍耽誤你的終生幸福。但是,你也應該明白一點,爹不捨得你遠離膝下,更不會答應你為人繼室,以咱們歐陽家身份,總要你嫁得風光,不受委屈,你聽得懂爹爹的意思嗎?」
歐陽工兒自然聽得懂那些言外之意,芳心寸斷,直如刀割,像她沒有半句怨言,咬著銀牙,滾首微點。
她知道今夜一諾,等於將十載相思,如海深情,盡化幻滅,從此以後,鴛鴦夢境成空,然而,為了換回桑哥哥性命,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
歐陽天壽何嘗不解愛女情懷,心裡難免也泛起一陣歉疚之意,輕歎一聲,問道:「那桑家娃兒現在何處?」
歐陽玉兒低頭答道:「在賓館套間裡。」
「好!你帶爹爹去看看他吧!
夜盡更殘,冷月無光。
天壽宮賓館,陳設極盡豪奢,卻掩不住淒涼冷落的氣氛,房中錦繡與窗外梧桐,恰成了鮮明而矛盾的襯托。
林葉蕭蕭,一燈如豆。慘淡的燈影下,映著三張蒼白失神的面龐。
桑瓊仰臥在一張寬大的袖木軟床上,雙目緊閉,氣若游絲;床前兩隻交椅中坐著雲嶺雙煞。
梁氏兄弟面容枯槁,早已失去了平時剽悍的神態,兩對黯淡無光的眼珠,怔怔望著床上,神情萎頓,已流露出無限焦急。
「噹!噹!…當!…」
遠處傳來隱約更鼓聲,雙煞側耳凝聽,已是五更了。
梁金虎身龐微震,前南道:「奇怪!一夜過盡了。怎麼還沒有消息?」這話像是自語,又像在問梁金豪。.
梁金豪眉峰緊皺,忽然低聲道:「大哥,你看會不會是發生了變故?」
梁金虎一驚,道:「什麼變故?你是指四燕……』」
梁金豪道:「咱們雖然信得過四燕,卻不敢相信天壽宮,假如歐陽天壽真如幫主所疑,咱們豈非自投虎口?」
梁金虎又是一震,遲疑地搖搖頭道:『不會吧?玉兒姑娘怎會讓咱們幫主入險?」。
梁金豪道:「可是,她說天明之前再來,到現在卻……」
話未畢,梁金虎忽然沉聲道:「有人來了,噤聲!」雙煞同時站起身來,果然瞥見從後進園門冉冉出現兩盞宮燈,引導著歐陽玉兒和一位藍袍紅面老人,向賓館而來。
梁氏兄弟都不認識歐陽天壽,兩人交換了一瞥訝詫的眼色,梁金虎急急低語道:「愚兄守護刀劍雙匣,二弟仔細護衛著幫主。」梁金豪點點頭,身形一閃,退立床前。
梁金虎一把抓起桌上包裹,匆匆繫在背後,整一整仙人掌,剛準備妥當,兩盞宮燈已抵門外。
兩名持燈小童挑啟門簾,側身讓路,歐陽天壽輕咳一聲,舉步而入。
當他一見房中還有兩名花袍大漢,不覺微怔,問道:「這兩人是誰?」
歐陽玉兒忙為雙煞引介道:「他們姓梁,號雲嶺雙煞,是桑哥哥新組九靈幫中盟友。」』然後轉對雙煞又道:「二位請見過家父。」
雙煞聽說竟是歐陽天壽親至,駭然一驚,不約而同拱手行禮。
歐陽天壽只冷冷擺了一下手,卻皺眉哼道:「桑瓊這娃兒真來越不成材了,堂堂世家子弟,竟跟三教九流結交,什麼三流九教,簡直是狐群鼠黨,烏合之眾………」
雙煞臉上一陣紅,登時都泛起怒容,歐陽王連忙插口道:「爹爹不是要替桑哥哥療傷嗎?請您老人家快看看他的傷勢吧?」
歐陽天壽冷哼一聲,總算沒有繼續罵下去,不屑地向雙煞揮手道:「你們先退出去,未聞呼喚,不許進來。」
雙煞一怔,怒容再現,歐陽玉兒又轉身道:「爹!他們對桑哥哥忠心耿耿,都很關切他的安危,讓他們守著桑哥哥,也算成全他們一番義氣。」
歐陽天壽不悅道:「難道他們不放心,還怕我害死了桑瓊?」
歐陽玉兒忙道:「不!不是……女兒的意思是說讓他們留在房裡,也可以隨時查問桑哥哥一些生活細節,對於瞭解傷情,或許有所幫助。」
歐陽天壽這才沒有再堅持,緩步走近床前,目光邃落,投注在桑瓊蒼白的臉上,神情忽然一震,疾探左手,搭向桑瓊腕脈
「錚—」就在他指尖湛湛觸及桑瓊手腕的時候,梁金豪突然翻臂撤出了仙人掌。
歐陽天壽一仰頭,雙目神光暴射,冷冷道:「你想幹什麼!
梁金豪沉聲道:「在下雖是孤群鼠黨,也不能不護衛幫主的安全。
歐陽天壽冷笑道:「老夫若要殺他,豈是你們膚淺之技所能攔阻。」
「只怕未必象宮主想像的那樣容易」
歐陽天壽霜眉一挑,哼道:「天壽宮不是撒野的地方,來人,道:「拜見歐陽宮主!」給我擒下了。」
門外一聲應話,垂簾微動,兩名持燈小童閃電般竄了進來,四掌翻飛,分向雙煞撲到。
梁氏兄弟勃然大怒,各擺仙人掌掄砸掃去,不料那兩名小童竟十分滑溜,雙雙折腰低頭,一霎眼,從仙人掌下晃身直欺而上,屈指飛彈,雙煞手臂已各中一指。
指力雖然不重,卻正擊在握兵刀的左臂「溫溜」穴上,雙煞齊感一麻,仙人掌竟被小童奪去。」
梁氏雙煞既驚又駭,同聲暴喝,運掌如飛,登時跟兩名小童激戰在一起。
雙煞功力本來不弱,一則失於大意,二則因連續半月為桑瓊渡力療傷,早已精疲力竭,兩名小童功力雖然不高,但身法靈巧詭異,天壽宮「彈指飛星」手法乃武林一絕,所以一交手,雙煞就吃了大虧。
歐陽玉兒見雙方真動了手,急得頓足叫道:「爹!您老人家要逼死女兒麼!」
歐陽天壽卻哈哈大笑,道:「放心,爹爹不會要他們的命,只叫他們知道天壽宮不容輕侮……」接著,揚聲道:「好啦!把兵器暫時代他們收存,離宮再予發還,現在姑准他們留在房中。」
兩名小童虛晃一掌,撤身而退,歐陽兒忙低聲安慰雙煞道:「一切得罪,我這兒向二位陪禮,萬望看在桑哥哥傷重,忍受些委屈,我以生命保證,家父對桑哥哥決無惡意。』」
雙然滿面羞慚,拱手道:「敢不遵從姑娘吩咐,但等幫主脫險,在下兄弟誓不忘今日之辱,尚祈姑娘多賜宥諒。」
歐陽天壽傲然接口道:「口出狂言,定無真才實學,只要你們不怕死,天壽宮隨時候駕。」
歐陽玉兒長歎,聲,沒有再開口。心頭卻不期蒙上了一層陰影一父親真的變了,變得狂妄、驕橫、暴戾,變得盛氣凌人,肆意結怨,跟從前簡直成了兩個人,是什麼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場風暴暫時消逝,賓館中又恢復了平靜。
歐陽天壽伸出左手五指,輕輕搭在桑瓊腕脈穴上,略一凝思,突然霜眉緊鎖,臉色一片陰沉。
歐陽王兒焦急地問道:「爹!怎麼樣了?」
歐陽天壽搖頭道:「他氣血紛歧,任督沖三脈混淆,內腑已經移位,誰也救不了他……」
雲嶺雙煞同感一震,不禁都變了顏色。歐陽玉兒駭然驚呼道:「怎麼會內腑移位呢?」
歐陽天壽凝容道:「千年冰蠶蛹和落鳳峽力士泉水,都是凝氣聚力的珍品,他既然飲用了力士泉水,體內真氣已有鼓動微狀,就該先以渡力之法打通閉塞的穴道,才能再服冰蠶蛹,而且,在服千年冰蠶蛹以後,絕對不可強行運氣衝穴,更不可跟人動手,以致使體內兩股真氣互相衝突。無處渲洩,掀騰泛湧之下,脈絡失卻效用,內腑焉得不變位?」
這番話,只聽得玉兒和雙煞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他們僅以為桑瓊體內真氣未能收柬控制,那裡想得到竟會如此嚴重。
一個人身體內的氣血循行,皆有固定順序和先後,假如把氣血譬作河流,脈絡便是河道,六腑五臟和全身穴道,等於沿河湖泊或堤坊,具有調節及控制氣血的效用,一旦湖泊變位,堤防崩潰,哪有不氾濫成災的道理。
歐陽王兒心驚膽顫,哀聲道:「爹爹!您老人家一定要救救他」「,歐陽天壽搖頭歎道:「不是爹不肯救他,但爹爹也是人,不是神仙」
歐陽玉兒一把拉住父親衣角,跪在地上,哭道:「無論如何。咱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滿身血仇未報,就這樣含恨而死,爹!求求您老人家吧」
歐陽天壽沉吟半晌,才道:「要救他,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試試,不過難保一定有效,…——」
「爹!您老人家何妨說來聽聽。」
歐陽天壽拉起他女兒,又膘了滿臉懊喪的雲嶺雙煞一眼,方道:「你可聽說過瑜珈門的『移血搜針』驚世神術?」
歐陽玉兒茫然地搖了搖頭。
歐陽天壽道:「早年,武林有一位義俠,為仇家暗算,身中毒針,該針細如牛毛,一旦進人人體,立即循血而行,令人痛苦萬分,號叫終日……」
歐陽玉兒與雲嶺雙煞聽了,全都禁不住心驚膽顫,毛骨驚然。
繼聽歐陽天壽又道:「為了營救這位義俠,也曾遍請南北名醫,以及精於醫道的武林前輩,可是,俱都束手無策,眼看他是活不成了……」
「就在他氣若游絲,命在旦夕,後事齊備的當日,忽然來了一位番僧,在他自薦之下,以一個水晶壺,放出了該義俠體血所有的血液……」
一語至此,歐陽玉兒已驚駭得叫了起來!
「啊!」
另一旁的雲嶺雙煞,臉上也全都陰晴不定,雙雙張著嘴,顯然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歐陽天壽冷冷一笑,對他女兒道:「很可怕,是不是?」
歐陽玉兒茫然地點了點頭。
「結果!」歐陽天壽繼道:『那番僧如願地取出了毒針,再將壺中的血,輸回義俠體內,總算救了他一命。那番憎就是瑜珈門中的高僧,這『移血搜針』神術也因此留傳在中原。但卻從沒有人再敢輕易嘗試!」
歐陽玉兒聽後,十分詫異地道:「這『移血搜針』神術。又怎能療治桑哥哥之五臟內腑移位重傷?』」
歐陽天壽道:「血乃氣之源,沒有了血,真氣自然息止,那時候,再以無上內力逼使五臟歸位,重新調整脈絡,方能保全一命,可是……」
語忽中斷,歐陽玉兒芳心一凜:「可是什麼?」
歐陽天壽目注女兒那焦灼期待的淚臉,長長一歎,沉重地道:「可是,這為他療治的人,卻要耗損近三十年的苦修內家真力!」
歐陽王兒芳心大震,膝彎一軟,又復跪在歐陽天壽身前,仰首悲淒萬分地道:「爹!你老就發發慈悲,救他一救吧!我相信桑哥哥會終身不忘記你老人家相救之恩!
歐陽天壽冷冷道:「我要他記什麼思?要不是你……」
歐陽玉兒大喜叫道:「爹!您答應啦!」
歐陽天壽蒼眉忽皺,少頃方道:「只怕我答應了也沒有用。」
歐陽王兒一驚:「為什麼?」
歐陽天壽十分沉痛地道:「因為我對這『移血搜針』神術,也沒有十分把握,一旦失手……而且,偏偏又在這天壽宮中,武林中人豈不誤會是咱們父女陰謀陷害了他,為避嫌疑,我看還是少管為妙!」
歐陽天壽說畢,竟欲轉身離去,歐陽工兒大急,張臂抱住歐陽天壽左腳,哀聲叫道:
「爹!求你老人家救救他吧!武林中決一不至沒有正義!
歐陽天壽膘了雲嶺雙煞一眼,道:「只怕當前就有二人相信不過為父!」
歐陽玉兒一怔,緩緩掉頭凝注雲嶺雙煞!
這時的雲嶺雙煞心中,確實大感為難,因為他們一直疑心歐陽天壽有陰謀獨霸武林的野心,雖然尚無明確的證據,卻不能不處處提防。
如今,要想請他為桑瓊療傷,偏偏他又說得這般凶險,難保萬一,怎能使雲嶺雙煞放心得下,設若歐陽天壽真是天山五魔口中的宮主,他們豈非送羊人虎口,非但害了桑瓊一命,更是啞子吃黃蓮,打掉牙和血吞了。
然而,眼看桑瓊臉色蒼白如死,氣若游絲,分明命在旦夕,又怎能見死不救?是以雙煞六神無主,你看我,我看你,始終拿不定主意。
歐陽天壽見他二人半晌無言,遂牽起歐陽玉兒,淡淡一笑,道:「孩子,你看如何?」
歐陽玉兒熱淚泉湧,目注雙煞道:「二位真的這般不能信任家父?』」
雲嶺雙煞一凜,兄弟二人再次交換了一眼,梁金虎當即朝歐陽玉兒抱拳一揖,道:「事已至此,但憑姑娘作主就是,不過,幫主若有不幸,我兄弟二人也不再打算偷生人間。」
歐陽玉兒不期破涕為笑,叫道:「爹!你看如何?」
歐陽天壽似感意外地怔了怔,少頃方淡淡地道:「瞧這小子的造化吧!五更前將他移送為父練功密室,為父還要歇息歇息!」說畢,沒再看雙煞一眼,轉身自去!
「老爺子」
聲音傳自第三座院落大廳的偏房中,發自那絕美少婦艷琴之櫻桃小口、嬌滴滴的,別有一種令人心蕩神搖的韻味!
歐陽天壽碩壯的身軀,和衣躺在一張軟榻上,艷琴正在替他捏腿,十指尖尖玉筍般忽輕忽重,熟練至極,似久經訓練!
「老爺子」
艷琴見他似已人夢,嗓音稍稍提高,嬌脆脆的又叫了一聲。
歐陽天壽方始「晤』了一聲,道:「什麼事?」只是眼睛仍沒張開。
艷琴粉臉上掠過一絲異樣之色,道:「老爺子為什麼一定要耗費三十年苦修,營救那姓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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