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口紅影連閃,昂然走進三位少年男女,竟是太陽穀麥氏兄妹。
麥佳鳳走在最前面,手裡握著一支細小馬鞭,緊衣、劍靴,用一幅大紅絲巾籠住滿頭秀髮,嘴角含著淺笑,她笑得好怪,深沉、狡黠,又有幾分譏諷的意味。
雙龍緊跟在妹妹身後,都是一身疾服勁裝,斜挎倭刀,神態剽悍。
桑瓊雖覺他們三兄妹來得突然,表面上仍力持鎮靜,拱手讓坐。
麥佳鳳好像沒有看見,一雙大眼睛在室中四下滴滴溜溜掃了一轉,手中馬鞭輕敲桌面,微笑問道:「楊大幫主在說誰做賊心虛?」
桑瓊忙道:「咱們只是在閒談說笑,不知姑娘駕臨,未曾迎這,幸勿見怪。」
麥佳風笑道:「昨日不知楊大俠竟是九靈幫的大幫主,倒是失禮得很?」
桑瓊連稱:「不敢!」急忙示意秀珠安座,但麥佳鳳卻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一面把玩著小馬鞭,一面負手在室中徘徊,那神情,竟在思索著什麼不便出口的話語。
舒鳳平和秀珠都懷著鬼胎,彼此交換了一瞥眼色,暗暗凝神戒備,防她來意不善。
麥佳風沉吟半晌,忽然含笑說道:「咱們南方人說話不會虛套,九靈幫三個字,還是第一次初聞,敢問楊大幫主,此來萬梅山莊,也是為了傳說的那幅武庫藏珍圖嗎?」
這種開門見山的問話,倒使桑瓊頗難回答,遲疑了一下,只得推笑道:「九靈幫創立伊始,此來純粹是按照江湖規矩,依禮投帖拜山的。」
麥佳鳳明眸連霎,狡黠地道:「武庫藏珍件件無價,無一不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東酉,九靈幫竟會毫不動心?」
桑瓊大笑道:「若說人無貪求,那是欺人之談,但本幫頗有自知之明,奇珍異寶,曠世秘笈,惟有德者始能居之,咱們九靈幫技不足壓人,德不足服眾;縱能奪得武庫珍藏,也無法久保己有,何況,這項傳聞是否屬實?尚在未定之數呢?」
老大麥龍威揚聲大笑道:「藏珍秘圖的傳聞決不會虛假,不過,楊幫主說得對,奇珍異寶,唯有德者居之,咱們太陽谷既已置身其間,對於武庫藏珍,就志在必得,九靈幫能夠不參與這件事,彼此顧全交誼,那是再好不過了。」
桑瓊佯道:「聽少俠口氣,已把藏珍圖視為囊中之物,但據侯莊主對在下談起,根本就沒有什麼藏珍圖的事,而全是江湖中人無中生有陷害淮陽派的……」」
麥龍威哈哈笑道:「秘聞外洩,強敵壓境,侯老兒自然不敢承認,他能哄騙天下人,卻騙不了咱們太陽谷。」
麥龍武也道:「楊兄等著瞧吧!一二日內,咱們要是得不到那張藏珍圖,就算不了太陽谷的手段。」
麥佳鳳目注桌面,抿嘴道:「好啦!話說到這兒為止,九靈幫若有其他目的,只要不是意圖染指藏珍圖,咱們太陽谷願意傾力相助,希望楊大幫主緊記此言。」說完,搖著小馬鞭,姍姍地領先出門而去了。
望著麥氏兄妹遠去的背影,三人面面相覷,秀珠哺哺道:「其他目的……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桑瓊苦笑道:「這還用猜麼?到目下為止,咱們的一舉一動,都已落在太陽谷眼中,不過,他們疑心咱們另有目的,所以才用言語試探警告,想不到麥家兄妹年紀雖輕,心機卻頗不簡單。」
秀珠道:「這麼說,昨晚谷口傷人的事件,一定是太陽谷干的了?」
桑瓊搖頭道:「麥家兄妹自視甚高,必不致暗算偷襲,此事恐怕另有其人,目下萬梅山莊殺機瀰漫,遲早難免一場血戰,咱們只有儘先下手,再遲就來不及了。」
於是,將所繪圖畫捲好交給舒鳳平,又慎重叮嚀道:「今夜三更,按原定計劃動手,珠妹妹功力較淺,由她負責接引外應,取圖的事交給鬼偷邢彬,大家須聽我號令行動,非不得已時,千萬不可傷人,侯昆揚武功不俗,務必要謹慎小心。」
舒鳳平雙手顫抖地接過圖畫,垂目道:「屬下體會得出幫主的意思!」
桑瓊舉手輕拍他的肩腫,柔聲道:「大丈夫忍辱方能負重,願與舒兄共勉。」舒鳳平點點頭,眼眶中滿是瑩瑩淚光。
午後,舒鳳平和秀珠分頭外出,默察莊內形勢及進出路徑,直到傍晚方回,兩人臉色都十分凝重。
桑瓊忙問原故,秀珠蹙眉說:「今天莊裡有些古怪,剛才我從迎賓館前經過,裡面靜悄悄的,那些人好像都走光了……」
桑瓊驚道:「太陽谷的人呢?」
秀珠答道:「他們駐紮在山坡上,雖然未見離去,但也安靜得看不到人影,不如在弄什麼玄虛。」
舒鳳平也道:「事情確有蹊蹺,幫主,咱們是不是該再提前一些發動……」』桑瓊沉吟片刻,搖頭道:「這些人都為藏珍圖而來,圖未到手,怎會離去?我猜他們此時定是在養精蓄銳,也許會不約而同,都在今夜下手,事未明朗,務必要鎮靜沉著,現在你們也去調息一會吧,三更時分,照原定計劃進行。」
舒鳳平和秀珠匆匆用了晚飯,各自回房休息準備。桑瓊獨坐室中,默計時刻,心裡不禁也有些緊張。
好不容易候到初更,突然覺得一陣陣神思不寧,心驚眼跳,從心底泛起一縷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
他吹滅了燈火,立起身來,輕輕推窗遠望,萬梅山莊中一片安祥沉寂,看不出有什麼異樣。自己想想,又啞然失笑,暗忖道:我未免大庸人自擾了,這兒是淮陽派根本重地,侯昆揚又老奸巨滑,一般武林梟雄,哪敢明目張膽動手搶奪?他們此時間坐迎賓館,也許正在絞盡腦汁,不得其門而人呢!方自倚窗馳思,忽然瞥見數條黑影破空飛起!在附近窗圃中微一墊足,二次騰身,疾如閃電般齊向谷口而去。
桑瓊自從真氣散破,目力也不如前,連忙揉揉眼睛,凝神再看時,那些黑影已遙在十餘丈外,依稀只看見共有五人,高矮不齊,卻穿著同樣顏色的黃衫。
他眼中忽然一亮。心弦猛震,飛忖道:五人!黃衫!那不是自稱「黃衫五友」的「天山五魔」嗎?
剎時間,太湖西洞庭山那場血戰慘狀又在他眼前閃現,怒火狂升,伸手一按窗沿,便待縱身追出,但身體才離地面一二尺,矮矮的窗檻竟未能跨過,重又跌落下來……
他這才想起自己武功已失,真氣無法凝聚,連一道窗檻也跨不過,縱能追上五魔,又有什麼用處?只得長歎一聲,將滿腔憤恨,強自壓了下去。
隔室舒風平和秀珠聞聲趕到,桑瓊只揮揮手,道:「後莊變故已起,珠妹快招呼兄弟們入援,舒兄跟我尋侯昆揚去。」
趕往六指臾居處途中,桑瓊才將目睹「天山五魔」在萬梅山莊現身的經過,大略告訴了舒鳳平。舒鳳平駭然大驚道:「天山五魔武功精湛,聽說數月前曾在太湖力敗金陵臥龍莊主,東莊因而瓦解,如今魔焰正盛,他們在此地現身,只怕藏珍圖已經不在侯昆揚手中了!」
桑瓊苦笑了一聲,道:「侯昆揚也不是易與之輩,五魔雖然了得,決不可能在雞犬不驚的情形之下,便能制服侯昆揚,奪得秘圖…」
說著話,已到了六指臾侯昆揚居住的白石樓房前,兩人抬頭一望,卻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樓中燈火輝煌,照耀如同白晝,一間小廳中;殘席尚未離去,上首高座著一人,正是六指臾侯昆揚。
席上菜餚豐盛,共有六付杯筷,但才吃了一半,客人卻先走了,剩下做主人的侯昆揚,仍在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桑瓊見了那六付杯筷,猛然想起離去不久的「天山五魔」,登時心中一動,連忙縮住腳步,低聲對舒鳳平道:「事情有些不對,咱們先尋個地方藏起來,今夜的演變,也許會大出你我意外。」
舒鳳平略一揚目,指指院中一棵大樹,探手握住桑瓊左腕,提一口真氣,飄上樹頂,將桑瓊安置在枝葉茂密之處,沉聲說道:「幫主且靜觀變化,屬下去去就來。」
說完,仰身倒射起兩丈多高,人在空中,雙腳連踹,衣袖揮彈,竟如天馬行空,橫移丈許,方始毫無一點聲音地沒人黑暗中。
桑瓊目睹之下,不禁從心底發出一陣讚歎,暗道:不愧他在南少林苦練十五載,以功力來說,已堪列當今一流高手,可惜他一身血仇,不在我之下,難免殺孽深重。
這棵大樹遙對敞廳,相距不足四丈,又在暗角,不易被廳中發覺,桑瓊凝目內望,可以清晰地看見侯昆揚臉上神情,只見他一杯接一杯喝著,顯得十分興奮,獨自喝了一會,又從懷裡取了那幅清晨曾給桑瓊看過的「藏珍圖」,展視微笑。狀至得意。
正在這時候,淮陽派那名巡守堂堂主「追風臾」萬子秋忽然飛步而至,神色慌張地叫道:「莊主,莊主……」
侯昆揚目光一抬,沉聲問:「萬兄有什麼事?」
萬子秋手裡緊捏著一卷紙卷,說道:「羅天奇那小輩,方才又在莊中現身,在下得報趕去,發現這幅圖畫,特送來請莊主過目。」
他攤開手中紙卷,遞給侯昆揚,紙上正是那幅「旅店滅口圖」
桑瓊滿以為侯昆揚見了那幅意合諷刺的圖畫,必然會驚駭變色,那知侯昆揚僅只冷笑了兩聲,竟十分平靜地問:「這幅畫,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萬子秋道:「就在後莊附近一堵牆上,本堂巡夜弟子發現的時候,曾見到一條黑影,及時截捕,卻被那小輩遙空運指,點倒一人,趁亂走脫了。」
候昆揚凝目又問:「除了這一張外,旁的地方還有沒有?」
萬子秋搖頭道:「這一張是剛才發現的,其他地方還未察視過,只怕也少不了,莊主看是否要下令全莊出動清查呢?」
候昆揚沉吟片刻,竟冷笑說道:「不必了,萬兄請代我傳令,今夜巡夜弟子撤減一半,連谷口警衛,也盡量減少,同時,未得總壇令箭,無論任何情況,都不准出手。」
萬子秋聽了這話,愣然道:「莊主如此安排,恐怕……」
侯昆揚笑道:「萬兄只管放心照做,老夫自有妙算。現在,再煩您辛苦一趟,去迎賓館請嶗山人妖夏玉珍到這兒來一下,就說老夫置酒相請,有要事面商。」
追風臾萬子秋不便再問,半信半疑,拱手而退,但才走出數步,又被侯昆揚叫住,低聲叮囑道:「萬兄邀約那夏玉珍的時候,不妨故意讓其他武林朋友知道,但卻千萬記住只約夏玉珍一人。」萬子秋茫然不解,只好喏喏而去。
侯昆揚面含陰笑,緩緩收起那幅「藏珍圖」,自語道:「來吧!侯某如不叫你們這些傢伙,死無葬身之地,你們也不知道姓侯的手段。」
仰頭飲乾了一杯酒,吩咐道:「撤去殘席,重整杯盞,快!」
大樹上的桑瓊看到這裡,初時亦覺如墮五里霧中,不知侯昆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想不到自己特意繪題的那幅「旅店滅口圖」,竟引不起侯昆揚絲毫反應,相反地,反倒下令全莊減少戒備,這老傢伙究竟仗持的什麼?「
他越想趁心驚,突然身側樹葉「沙」地一聲輕響,丑書生舒鳳平業已悄悄返回。
桑瓊忙低聲問道:「珠妹妹接引眾弟兄人莊,有消息了嗎?」
舒鳳平道:「全幫中弟兄都已順利進人萬梅山莊,只等幫主號箭升空,立可動手。」
桑瓊沉聲道:「你快去轉告各位弟兄,如果不見我施放號箭,誰也不准擅自出手,違令的人,定按幫規嚴懲。」
舒鳳平摹覺一怔,但桑瓊未容他再問原故,就又連聲催促快去。
丑書生剛離開大樹.廳側長廊上,追風臾萬子秋已陪著嶗山人妖夏玉珍並肩來到。桑瓊撥開樹葉望去,原來那夏玉珍竟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瘦削書生,面皮倒很白淨,只是一雙眉毛卻用黛筆畫得彎彎的,唇上更點了胭脂,頰上又敷了鉛粉,手裡拿著一條紅綢巾,擠眉弄眼,妖形怪狀,一付肉麻模樣。
侯昆揚慌忙起身相迎,哈哈笑道:「深夜驚動夏姑娘,侯某當面謝罪。」
那嶗山人妖夏玉珍分明是個男人,對「姑娘」二字,竟坦然而受,眉毛連動,飛了個眼風,嫣然道:「老當家不必客氣啦,承情見邀,夏玉珍倒有些受寵若驚哩。」
侯昆揚親自安椅,招待人妖入座,一面向萬子秋暗遞眼色,令他離去;一面滿滿替人妖斟了一杯酒,笑道:「侯某是個直心人,白天迎賓館中人多,咱們那件事還沒談妥,經過一整天,夏姑娘已經有了決定沒有?」
夏玉珍用牙齒咬著綢巾,反問道:「老當家是說要我對付什麼九靈幫的事?」
候昆揚點頭道:「正是。」』
夏玉珍眉頭一皺,道:「江湖中從未聽說過『九靈幫』這個名號,老當家說他們是新近組成的幫會,那個姓楊的幫主並無藉藉之名,卻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這件事兒,我夏玉珍能夠擔當得下嗎?」
侯昆揚奸笑道:「以夏姑娘名聲能為,對付幾個剛出道的新手,那還有什麼為難的,侯某若連這一點知人之明也沒有,豈非枉活了偌大年紀,咱們相交以誠;夏姑娘請放心,事過之後。侯某必當厚謝。」
人妖嗤嗤而笑,沉吟了一下,說道:「好吧,既然老當家看得起,夏玉珍不能不識抬舉,可是,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事成以後,老當家準備拿什麼謝我呢?」
侯昆揚打了個哈哈,道:「我知道,若論金銀財帛,夏姑娘一定看不上眼……」忽然話聲一低,輕薄地笑笑:「可惜侯某年紀太大了,要不然……哈!哈哈哈!」
夏玉珍把腰一扭,「嗔」道:「不來啦!人家跟你說正經,你倒佔人家的便宜。」
侯昆揚邪笑連聲道:「好!好!咱們就說正經的,夏姑娘要我怎樣致謝,候某決不說半個不字。」
夏玉珍眼波一飄,道:「這話當真麼?」
『當然當真。」
「只要我說得出來,老當家就辦得到?」 「只要侯某力之能及,決不食言。」
「好!」夏玉珍舉起紅綢巾,掩口而笑道:「話不傳六耳,咱們先說定了,省得老當家事後反悔………」
他眼波流轉,故作風騷丑狀,將嘴湊在侯昆揚耳邊,低聲怩語了幾句,侯昆揚正傾身而聽,冷不防那夏玉珍手中紅綢忽地一抖,左肘疾出,一個「撞槌」,正中侯昆揚腰際……
變起倉聚,夏玉珍那幅紅綢巾上早經「攝魂香」薰過,饒是侯昆揚一身功力不凡,也未能及時避開,「蓬」地一聲,連人帶椅,倒翻在地。
夏玉珍霍地從椅中長身而起,五指疾探,撕開侯昆揚前襟,一撈一收,那幅「藏珍圖」
已到手中。斜眼笑罵道:「姓侯的,算你認錯人了,我夏玉珍闖南到北,混了幾十年,平時只知道挑撥人家,豈能受你利用,九靈幫也好,十靈幫也好,夏玉珍跟他無怨無仇,大家為的都是這幅藏寶圖,今夜承情相讓,我也破例一次,留你活口,咱們再見了。」
說完,扭身便向廳外掠去,敞廳門測立著四名淮陽派弟子,竟無一人出手攔阻。
人妖心頭暗喜,身形疾旋,正想凌空躍起,猛覺冷風拂面,一個陰林林的聲音喝道:
「站住!」
人妖聞聲知警,左掌就勢一招「浪打沉礁」,掌風嘶鳴而出,腳下連退三步,揚目一望,只見丈餘外花圃陰影裡,沙沙走出七八人,為首一個身形修長,穿一件白色大袍,面目慘白陰沉,宛如一具死屍,竟是雪山高手「索命弔客」魯無塵。
那魯無塵臉肉一陣抽動,喉中咯咯作聲,冷冷又道:「夏姑娘不愧心狠手辣,仗著一身媚骨,藏珍圖居然手到取來。」
夏玉珍怒目叱道:「你想怎麼樣?」
魯無塵未然道:「江湖規矩,見者有份,在下的意思,還須明說嗎?」
夏玉珍冷笑道:「只怕你們雪山派那點能為,還不夠資格跟夏玉珍論斤稱兩。」反手將「藏珍圖」塞進懷裡,就勢抽出自己仗以成名的淬毒白骨扇。
索命弔客魯無塵哼了一聲,目光轉動,身後七名手下立時撤刀拔劍,分兩翼散開遙對夏玉珍採取包抄之勢。
魯無塵自己從啟後解下一條重達五十斤,滿帶銳利倒刺的純鋼哭喪棒,沉聲喝道:「拚力奪圖,死活不論,上!」
七名雪山派門下同時發動,刀劍齊舉,一擁而上。
人妖夏玉珍殺機已起,左手紅綢迎面一抖,「涮」地展開白骨扇,身腰旋轉,一連掘出三扇,綢巾中也散發出一陣異香,直向來人湧去。
那七名雪山門下一時大意,及待發覺異香撲面,再欲閉住呼吸,已嫌遲了一步,近前兩人首當其衝,腦中一昏,身形略滯,其中一個當場栽倒,另一個轉身欲退,被夏玉珍一旋白骨扇,硬生生連肩帶頸,劃破一條長達一尺多長的傷口,肌肉翻裂,黑血遍體,才衝出兩步,便即毒發氣絕,屍體撲倒地上。
人妖不愧心狠手辣,舉手投足已殺死一人,神色絲毫不變,腳下一沉,又將那昏倒的一個狠狠踏了一腳,骨碎屍陷,登時了賬。
魯無塵一見,怒火更盛,咬牙切齒道:「姓夏的,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哭喪棒直劈橫掃,狂風暴雨般逼了過來。
人妖展步遊走,連避三招,直覺四周勁風嘶鳴,觸目儘是魯無塵的哭喪棒影,心裡也暗暗驚駭,私忖道:藏珍圖既已到手,我還跟他拼什麼命?主意一定,白骨扇乍開乍合,招式連變,覷個空隙,猛可攻出兩扇,趁勢抽身,一提真氣,便向園外掠去。
但他身子剛飛出丈許,暗影中突然又湧出一大群人,恰好阻住去路,一個高大魁梧的紅面老人手提金背砍山刀,哈哈大笑道:「夏當家好聰明,東西到手,就想一走了之麼?」
人妖沉氣落地,見那老人赫然竟是巢湖龍船幫幫主,「鐵臂蒼龍」趙公亮,不禁暗暗叫苦。
巢湖龍船幫雖非武林名門正派,但卻是除了「丐幫」之外唯一人多勢眾的幫會,鐵臂蒼龍趙公亮天生神力,一口金背砍山刀重逾八十斤,武功高強,在大江南北水道中,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手下分轄七十二處分舵,勢力遍佈江南,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單以此次淮陽萬梅山莊之會來說,趙公亮就親率十八名舵主同來,論人數,論實力,都非迎賓館各路群雄所能比擬,夏玉珍倒不是怕打不過趙公亮,而是耽心縱能奮戰脫身,今後也逃不過龍船幫遍佈天下的截阻追擊,仇恨一結,永世都難安身。
人妖心念電轉,迫得堆下一臉假笑,抱拳拱手道:「老爺子來得正好,咱們在迎賓館中不是說得明明白白的嗎?無論是誰得到藏珍圖都應公諸全體,不能據為己有?夏某微幸取得秘圖,魯兄卻仗持人多,橫施豪奪,老爺子快請說句公道話。」
趙公亮持須笑道:「夏當家還記得咱們的約定,那是最好不過了。藏珍圖雖是人人欲得的東西,德能不足之輩,據之適足招禍,倒不如公諸於眾,大夥兒同心協力,尋覓藏寶,均分享有,依老夫看,魯兄決無爭奪之心,這其間定有誤會,夏當家如願實踐先前諾言,何不取出秘圖,讓大家過目,一切誤會,自然冰釋了。」
魯無塵接口道:「姓夏的狡詐無恥,得圖便欲遠揚,哪還顧什麼諾言!」
趙公亮笑道:「魯兄也不可太過武斷,夏當家是聰明人,怎會為了一幅還未必能滲透奧秘的藏珍圖,便存心與天下同道為敵?就拿現在來說,任誰要獨吞秘圖,必須先想想是不是能活著離開萬梅山莊。」
他說這話,明是勸慰魯無塵,實則無異對夏玉珍恐嚇警告:除非交出藏珍圖,否則,就別想生離此地。
夏玉珍自然聽得出他弦外之音,不覺冷笑道:「夏某走南闖北,從未畏懼過誰,要我公開藏珍圖不難,但須依我兩個條件。」
趙公亮忙問:「什麼條件?你不防說出來聽聽。」
夏玉珍涮地抖開白骨扇,輕搖了幾下,說道:「秘圖既是夏某得到的,第一,在未滲透武庫地點之前,必須仍由我保管;第二,對哪些人才能參加覓寶行列,我要有選擇的權利。」
群雄中立即有人反對道:「這是什麼話!依照公議,應當人人有份,怎能由你選擇?」
魯無塵更是陰森森道:「你是以藏珍圖奇貨可居,想用來自抬身價,那就打錯主意了。」
夏玉珍傲然道:「夏某不善言辭,秘圖現在懷中,諸位如果不願依我條件,說不得,夏某人以命相拼,就算落得圖毀人亡,也在所不惜。」
魯無塵怒叱道:「你若敢毀損秘圖,今夜就把你碎屍萬段。」抖一抖手中哭喪棒,便欲動手。
鐵臂蒼龍趙公亮忽然心中一動,疾擺金背砍山刀,咕嘟嘟一陣金環震響,厲聲道:「且慢動手,老夫倒願先聽聽夏當家怎樣選擇?」
夏玉珍沉吟片刻,才道:「尋覓武庫藏珍,必須志同道合才能成功,夏某對趙老爺子素極欽仰,彼此同心覓寶,固所情願,但如像雪山派浪子野心,動輒持強搶奪,並不是共事之人,首先就該清除才對……」
話還沒說完,索命弔客魯無塵便已怒吼一聲,揮棒撲了上來。
趙公亮修眉一剔,倏地跨前兩步,金背刀一式「野火燎天」,悄地格開哭喪棒,冷冷道:「魯兄一向行事冷靜,今夜怎也這般沉不住氣,實在叫人失望得很。」
魯無塵臉色一白,氣極反笑道:「嘿!嘿!龍船幫居然跟天下不恥的人妖沆瀣一氣了,魯某人也一樣失望得很。」
趙公亮掀眉怒聲道:「夏當家的條件,並未定准,老夫自問兩無偏袒,魯兄如此譏諷,敢情是有意拆辱龍船幫麼?」
魯無塵因他出手庇護人妖夏玉珍,已是怒不可遏;所以毫不相讓,厲聲道:「藏珍秘圖,雪山派志在必得,誰要是居心排擠,不管它是什麼幫,咱們一樣接下來就是。」
回頭又對門下喝道:「今夜留不下人妖夏玉珍和藏珍圖,雪山弟子,誰也不用再活著出去了。」
僅餘的五名雪山門下同聲應喏,各挺兵刃,撲向夏玉珍。
趙公亮也勃然大怒,叱道:「龍船幫弟兄合力護圖,凡是向藏珍圖出手的,一律格殺不赦!」
這一來,一場慘烈血戰已然難免。
人妖夏玉珍以圖為餌,輕易挑起了龍船幫和雪山派的衝突,龍船幫人多勢眾,十二名舵主一齊出手,緊緊圍成一圈,鐵臂蒼龍趙公亮手提金背刀,貼近夏玉珍,明是助他脫身,實則監視不讓他離開掌握。
其餘群雄,大多跟人妖素有仇隙,此時見藏珍圖已入人妖之手,都興起了自危之心,不知不覺便跟雪山派站在同一陣線。
花園之中,混戰隨起。
桑瓊高坐樹上,將前後經過情形,全看在眼裡,心中卻泛起重重疑雲,幾次取出號箭,都強忍住沒有發出。
如果要動手搶奪藏珍圖,現在趁亂發動,自是最恰當的時機,但是,桑瓊總覺得今夜的演變處處出人意外,其中定有蹊蹺之處,是以遲遲不願發出號箭。
正在這時候,枝葉輕響,舒鳳平又急急掩了回來,一見桑瓊,便忍不住問道:「奪圖混戰已起,幫主為什麼還不施放號箭?」
桑瓊搖搖頭,道:「現在時機還沒有到,咱們還要耐心再等一會兒。」
舒鳳平道:「霹靂神已經催促過好幾次,大家都想立刻動手,以免秘圖被夏玉珍使詭帶走了。」
桑瓊聞言正色道:「你快去重申我先前令諭,在我沒有發出號箭之前,誰也不准擅自妄動。」
舒鳳平為難地道:「全幫弟兄,都想早些奪下藏珍秘圖,幫主這樣吩咐,只怕……
桑瓊沉聲道:「我是一幫之主,你們就該聽從我的號今」接著,語氣一變,又溫和地道:「你去轉告他們,我不准他們擅動,絕對是為了全幫,事後你們就會知道我的用意了。」
舒鳳平見他意志竟如此堅決,無可奈何,只得怏怏而去。
只這一會工夫。園中已橫屍屢屢,雪山派七名弟子已折其五,魯無塵一身白袍,幾乎全被鮮血染紅;龍船幫十名舵主也傷亡將半,群雄之中,有助龍船幫的,也有幫雪山派的,各自拚死纏鬥,打得難解難分。
鐵臂蒼龍趙公亮掃顧全場,悚然而驚,沉聲對人妖說道:「事急了,夏當家快將藏珍圖交給老夫,待離開此地後,彼此再議尋覓武庫的辦法,老夫以信譽作保,決不有負夏當家。」
人妖夏玉珍也看出情勢不妙,若無龍船幫助力,決不可能脫身離去,但要他雙手獻出藏珍圖,又有些不甘,心念電轉,一時竟難取決。
趙公亮看透他的心意,沉聲又道:「夏當家不妨暫將藏珍圖撕成兩半,你我各執其一,分頭撤身,等今日事過,老夫在巢湖總寨恭候,那時再共同參詳圖中奧秘如何?」
夏玉珍想想也只有這樣才能使龍船幫全力協助,於是把心一橫,探手人懷,取出那卷藏珍秘圖來。
畫軸剛現,索命弔客魯無塵突然暴喝一聲,哭喪棒連演雪山絕學「刀山掛屍」「冰輪輾骨」、「皮車攏魂」,一連三招,棒尖飛處,一名龍船幫分舵主立被砸翻。
魯無塵足踏「追魂步」,趁機揉身而上,哭喪棒一探,逕向夏玉珍握圖左手猛戳了過來。
趙公亮未料到魯無塵竟會隱忍藏私,突發快攻奪圖,慌忙抖腕一震金背力,刀鋒疾轉,迎著哭喪棒撩去,同時左手也飛快伸出,抓向夏玉珍手中那卷藏珍圖。
兩人出手俱都快速無比,刀鋒跟哭喪棒虛空一觸,火星四射,魯無塵大袖疾拂,一股寒風劈面飛出,猛掩夏玉珍肋下。
趙公亮指尖堪堪搭上圖軸柄,夏玉珍悶哼了一聲,縮手踉蹌後退,白骨扇連連揮動,欲卸除魯無塵的「冰魄掌」,趙公亮眼見到手的東西,那肯放過,惡念陡起,金背刀就勢,一沉。「嚓」地一聲,竟將夏玉珍左手齊腕砍落。夏玉珍奸詐一生,料不到趙公亮居然趁危下手,一聲慘叫,飛身闖出圈子,自己急急點閉斷腕穴道,切齒罵道:「趙公亮,你………你好狠毒的手段……夏玉珍若能不死,總有一天,要連本帶利討還……」聲落時,人已逃出百丈以外。
趙公亮充耳不聞,低頭見那卷藏珍圖猶在斷手緊握之中,手一伸,便想攫取人懷,冷不防魯無塵突然揮起哭喪棒,棒尖疾挑,竟將那只斷手挑起一丈多高。
群雄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齊都捨了拚鬥,各自騰身躍起,向那只血淋淋的斷手撲去。
正當這時候,黑暗中忽然掠起三條紅色人影,疾若流星般橫空而過,左右兩人凌空發拳「蓬」然一聲,勁風怒卷,躍起空中的數十名武林高手,頓覺重壓臨頭,紛紛出手護身,一個個被震墜地。
其中一條小巧身影,輕舒右臂,迅速地一把抓住那只斷手腕,與左右兩人同時落在對面屋頂上,人影斂處,赫然竟是來自太陽谷的麥氏兄妹。
群雄一陣嘩然,刀劍疾閃,復又撲向房頂,麥家兄弟一左一右搶出兩大步,兩柄倭刀同時出鞘,寒光飛漩,慘叫連聲,撲登房簷的武林群雄又紛紛倒退下來,委眼之間,又有四五人身首異處。
趙公亮急忙約住手下,捧刀發話道:「太陽谷名列武林正派世家,賢兄妹此舉是何原故?」
麥佳鳳俏生生立在屋瓦上,一面取下藏珍國收人懷中,一面微笑道:「武庫藏珍,已屬麥家,各位如知難而退最好,否則,這只斷手便是榜樣」
說著,纖手微抖,將人妖夏玉珍那只斷腕擲向空中,駢指遙遙點出,相隔四丈外,「波」地一聲,竟將斷手震成粉碎,散落一片血雨。
趙公亮臉上駭然變色,群雄驚顧,果然無人再敢逞強出手。
麥龍武向天發出一聲長嘯,剎時蹄聲如雷,十二名日月武士人人長力出鞘,分從四周趕至。
麥家兄妹從容飄身上馬,在日月武士簇擁之下,揚鞭徑去,滿園高手,竟無一人敢出頭截阻。
直到太陽谷人馬去遠,才有人頹然歎道:「技高一著壓死人,想不到太陽谷雙龍一鳳,小小年紀,已練得如此精純的隔空碎玉內家真力,唉!咱們白白拚命一場,認栽了吧……」
魯無塵目注趙公亮,聳肩冷笑說道:「龍船幫也有惹不起的主兒呀?哈,……」
趙公亮苦笑道:「這才叫作鷸蚌相爭,漁人得利。魯兄何必語含譏刺,你我同是失意人。」
魯無塵哼道:「太陽谷雖然勢大,魯某卻嚥不下這口氣,難道咱們闖蕩半生,竟不如幾個乳臭未乾的小輩?」
趙公亮心中一動,忙道:「魯兄如肯捐棄前嫌,你我攜手合作,老夫倒有一條補救的以逸待勞之計。」
魯無塵道:「什麼妙計,你倒說說看?」
趙公亮四顧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太陽谷雙龍一鳳奪得秘圖,少不得要趕往圖中所示藏珍之地,尋覓武庫,他們一行人衣色特殊,極易分辨,咱們只須躡蹤其後,等到武庫之秘揭開,那時同心協力,出其不備……」
魯無塵聽得眉飛色舞,連聲道:「好計!好計!既然如此,還不快走廠當先一揮哭喪棒,領著兩名殘餘的弟子,當先如飛而去。
鐵臂蒼龍趙公亮得意地一笑,帶領群雄隨後,大夥兒一擁離了萬梅山莊,如烏鴉群,在剎時走得一個不勝。
喧嚷的庭院,復歸寂靜,一場爭圖血戰,遺下滿地死屍……桑瓊觸目慘案,不期又想起太湖西洞庭山那場慘烈的血戰!暗歎一聲,默默將手中那枚「號箭」,重又揣回了懷中。
他始終沒有發出號箭,九靈幫也一直沒有參與奪圖之戰,隱身庭院四周的霹靂神和鐵面金鉤等人,一定早就不耐了,但桑瓊毅然隱忍下來,倒不是為了觸景生情,有了退念,而是因為他發現了一椿秘密。
什麼秘密?
六指臾侯昆揚原來是偽裝受制負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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