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凌風等人馬不停蹄,返回迷谷之後,在三位長老和冷夫人等人的協商之下,做成二項決定:
一、費百齡的遺體暫時寄居迷谷,俟第二項任務完成之後,再運返嶺南香雲府,隆重發喪。
二、何凌風、金紅玉、唐小仙、冷玉珠、費明珠等五人,立即前去飛虎寨,並特准冷玉珠將風雷刀法傳給金紅玉、費明珠二人。
冷夫人這項決定,自然具有深意。
風雷刀法本來只傳給何凌風、唐小仙二人。
目前,既然是一龍四鳳五人同行,如果吝於傳給另外二位,會造成心理上的不平衡。
在利益均沾之下,五人同心協力,可以無堅不摧,無敵不克。
更重要的是,還可藉此讓冷玉珠跟其餘三妹增進感情,以利日後的共同生活。
可憐天下父母心。
可是,身為兒女者,又有多少人能體念父母的無限深思呢!
第二天傍晚,何凌風等人已到達飛虎寨的大門前。
飛虎寨建在一個天險的峽谷內。它的所謂大門,也就是兩邊的峭壁千-,通道最寬處也不過是十來丈的峽谷口。
站在谷口裡面端詳,沉沉暮色中,更顯得格外陰沉。
谷口寂無人聲,原有的崗亭也已被破壞掉。
但不遠處的谷道中,卻有輕快的腳步聲傳來。
就這當口,冷玉珠所佩的胭脂寶刀,忽然「錚」地一聲,自動出鞘一半以上。
通靈寶刀示警,顯示前途必有凶險。
何凌風扭頭向冷玉珠笑道:「大妹子,寶刀又想飲人血了。」
金紅玉也含笑說道:「大妹子,記著,殺惡就是行善,到時候可千萬別手軟。」
冷玉珠很自信地一笑道:「我懂,現在我也算是半個老江湖了。」
谷道中的輕快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現在已可看到,是四個勁裝漢子快步迎了上來。
四個勁裝漢子中,有三個曾經於前天隨黃飛虎去過劉莊郊外的山神廟,其中一個叫伍文山的還是飛虎寨的內三堂堂主之一。
由於當時飛虎寨的首腦人物都已伏誅,那批人中以伍文山的地位最高,所以何凌風當時即責成伍文山負責辦理善後工作。
伍文山人迎在十多文外,就揚聲說道:「何大俠、唐谷主諸位俠駕光臨,在下接駕來遲,罪過,罪過……」
「不敢當。」何凌風含笑接道:「伍堂主的消息,可真夠靈通啊!我們才到達谷口就迎了上來了。」
伍文山道:「不瞞何大俠說,諸位才上登山蹬道,在下就接到瞭望哨的報告了。」
何凌風一歎道:「怪不得飛虎寨數十年來,屹立不搖,天險再加嚴密的組織,的確不是幸致。」
伍文山道:「這倒是實情,過去,只要是行跡可疑的人,遠在山區十里之外,就在本寨的耳目之中……」
接著,訕然一笑道:「這兒非談話之所,諸位請!」
為了表示他們沒有敵意,伍文山等四人都沒帶任何兵刃。
進入谷道之後,何凌風又笑笑道:「像這樣的天險,如果有敵人侵入,只要等他進入谷道時,放下滾木、巨石,縱然不能活活打死,也可來一個甕中捉鱉。」
伍文山也笑笑道:「這也是實情,大概是三年前,有一位將軍率領二千多人強行進剿,結果就在這谷道中被宰掉一半以上,此後,再也沒有官兵敢來送死了。」
何凌風「噢」了一聲,道:「伍堂主,你的善後工作,有沒有遭遇到什麼困難?」
伍文山苦笑了一下,道:「不能說沒有困難,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全體弟兄都已同意,接受資遣。」
何凌風道:「伍堂主一定費了不少的唇舌?」
伍文山道:「是的,不過,那也不是在下一個人的力量,所有內外三堂的堂主全都深明大義,鼎力支持。」
那谷道長達三里以上,邊走邊談問,忽地豁然開朗,已進入一個方圓五里以上的內谷。
夜幕已垂,沉沉夜色中,但見燈火疏落,卻不見人影,也不聞人聲。
伍文山一直將何凌風等人導入聚義廳中,其餘五位堂主早已在恭候著。
燈火輝煌下,大廳正中央也早已安排一張大型圓桌,大紅布上擺著十一副杯筷,熱騰騰的菜餚,也正陸續送了上來。
何凌風等五位貴賓加六位堂主,剛好配合那十一副杯筷。
在伍文山的慇勤接待下,何凌風坐上上首,四位女嬌娃分坐左右,六位堂主下首相陪。
伍文山為了表示他沒有敵意,所有六位堂主都沒有佩任何兵刃,同時,所有的酒菜都主動借用唐小仙的官發銀釵試驗過,證明沒有下毒。
所以,這一頓接風宴,算得上是雙方推誠相處,賓主盡歡。
不過,身為貴賓的何凌風等人,是否真「盡歡」,那就只有他們心中明白了。
酒過三巡,菜添五道之後,大廳外忽然有人高聲傳呼道:「寨主駕到。」
何凌風等五人齊都一楞之間,伍文山等六位堂主都一齊飄落大門口,分立左右,躬身施禮,道:「參見寨主。」
一位勁裝年輕人也剛好出現在大門口,赫然就是上官天祐。
也就在這當口,「轟轟」連響,大圓桌的四周,落下四道鐵柵和一個鐵柵構成的鐵罩,將何凌風等五人罩在一個雙層的鐵「籠」中。
不過這雙層的鐵籠相當寬敞,當中足有五丈方圓,但要想脫困可不容易,那些鐵條,每一根都粗逾嬰兒的手臂。
何凌風等五人臉色一變之間,上官天祐卻仰首狂笑道:「何凌風,你想不到吧?」
何凌風苦笑了一下,道:「的確是沒想到。」
何凌風不但沒想到陰溝中翻船,被困在鐵籠中,更沒想到自己的真力也忽然沒法子凝聚了。
何凌風如此,其他四位女嬌娃當然也不會例外。
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呢?
少不更事,但自稱已經是半個老江湖的冷玉珠,卻忽然嬌笑道:「像戲法一樣,好好玩哦……」
她邊說邊遊目四顧,手中還在把玩著一個小巧卻很精緻的香囊。
一股淡淡幽香,立即在鐵籠中散發開來。
幽香入鼻,何凌風等立即感到精神為這一振,已經消失的真力也為之活躍起來。
他們都心知這是那香囊的妙用,卻一個個漠無表情,何凌風也只是苦笑著一歎,道:
「大妹子,這可不怎麼好玩哩!」
上官天祐道:「雖然不怎麼好玩,卻也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嚴重。」
何凌風故意一怔,道:「此話怎講?」
上官天祐道:「你曾經說過,要饒我三次不死,事實上,你也已經饒過了我一次,我這個人雖然不怎麼好,總該懂得『投桃報李』的道理。」
何凌風道:「這是說,你不會要我們的命?」
「不錯!」
「你之所以這麼仁慈,一定是有條件?」
「不錯!」
「說出來聽聽看。」
上官天祐陰陰地一笑道:「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姓冷的小姐來做我的壓寨夫人就行了。」
何凌風轉向冷玉珠道:「大妹子,你有沒有意見?」
冷玉珠卻向上官天祐笑問道:「你為什麼偏偏看中我?」
上官天祐道:「因為你還是個清水貨,人又漂亮,而且,你還會使克制風雷刀法的刀法。」
冷玉珠倩笑道:「你這把如意算盤,打得很不錯啊!」
上官天祐道:「你已經答應了?」
冷玉珠道:「光是我答應沒有用,還要我的胭脂寶刀也答應才行。」
上官天祐冷笑道:「你以為,你還具有施展胭脂寶刀的功力?」
「誰說我沒有……」
脆笑聲中,人已原姿騰拔而起,冷芒連閃,鐵籠頂上已開出一個天窗。
這個四周有雙層鐵柵的鐵籠,頂上卻只有一層。
所以,頂上開了一個天窗,就等於已經脫困了。
變出意外,冷玉珠的動作又快得一氣呵成,衝出天窗之後,人刀畫上一個美妙的半弧,疾如電掣地向上官天祐射來。
上官天祐雖然又驚又急,反應卻也不慢,一片刀光護住頭頂,風雷之聲大作。
但那一片刀光一下子化成一蓬「鐵雨」,他那把百煉精鋼的長刀已只剩下小半截,冷玉珠的胭脂寶刀已抵著他的喉下,並嬌笑道:「何大哥,你怎麼說?」
何凌風、唐小仙、金紅玉、費明珠等四人都已相繼由天窗脫困,何凌風並苦笑道:「大妹子,饒了他吧!」
冷玉珠道:「上官天祐,記著,你已經只剩下一次不死的機會了。」
說完,收刀退立一旁,卻採取隨時出手的姿態以防對方蠢動。
上官天祐苦笑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金紅玉倩笑道:「不用模,你的腦袋還在脖子上。」
何凌風正容說道:「上官天祐,為免你再在這兒興風作浪,我必須暫時制住你的穴道,等此間事了之後,我們一起下山,再放你走。」
話落手起,接連凌空點了上官天祐的四處大穴,然後又握住其腕脈,默察了一陣子。
上官天祐冷笑道:「這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對不對?」
何凌風點點頭,道:「完全說對了。」
這二位,好像是在打啞迷,但四位女嬌娃都懂得他們的言外之意。
他們說的是童淑貞的前車之鑒。
童淑貞的被廢除武功,是何凌風執行的。
但童淑貞老奸巨猾,急中生智,在何凌風出手之前,施展移筋易穴功夫,而何凌風出手之後,又沒有檢查,以致又讓童淑貞掀起一番風波來。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現在的何凌風,可再也不敢大意了。
何凌風那冷厲的目光投向伍文山。
伍文山身子一震,道:「何大俠……在下是……是奉命行事。」
何凌風綻顏一笑道:「我瞭解,現在你怎麼說?」
伍文山苦笑道:「但憑何大俠吩咐。」
何凌風徐徐地道:「黃飛虎已經伏誅,我為什麼還要趕到這兒來,你明不明白。」
伍文山點點頭道:「在下明白,何大俠是秉除惡務盡之旨,特地前來監督在下,辦好善後工作。」
何凌風道:「你明白就好,現在,請立即將庫存金銀珠寶,全部搬到聚義廳來,同時集中全體弟兄,按花名冊上所列級職發放資遣費,標準以使其今後能做小本經營,維持生計為原則,如有多餘,全部捐為救濟黃河水災災民之用。然後,這兒所有設備,統統毀掉……」
這些,說起來很簡單,但做起來可不容易,足足費了一天一夜的工夫,也就是第二天的傍晚才大功告成,何凌風等五人,也才重行踏上征途。
為禍江湖,威名幾乎跟三府相提並論的飛虎寨冰消瓦解的消息,不脛而走,何凌風、金紅玉、唐小仙、冷玉珠、費明珠等五人,也正式被冠上了「一龍四鳳」的綽號。
荒山古道,暮藹蒼茫。
何凌風等五人在山徑上不疾不徐地行進。
這是名副其實的荒山,前不巴村,後不巴店,極目所及,不見一絲人煙。
何凌風遊目四顧之下,禁不住苦笑道:「今宵,我們不但要餓肚皮,也將要露宿荒山了。」
金紅玉接口笑道:「頓把飯不吃,算不了什麼,我看也不用露宿荒山,乾脆就來個『夜行軍』吧!」
這時剛好下起毛毛雨來,唐小仙含笑說道:「據說,雨中漫步,特具詩意,我們不妨附庸風雅,領略一下詩人的意境吧!」
後面蹄聲如雷,一騎黃騾健馬,飛馳而過。
當快馬越過他們身邊時,馬上人「咦」了一聲,立即在前頭十來丈處停了下來。
馬上人是一位年約二十七八的紅衣少婦,風姿綽約,婀娜多姿,模樣兒很討人喜歡。
她,美目向何凌風等人一掃,未語先笑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錯,諸位一定是名震江湖的『一龍四鳳』?」
何凌風含笑反問道:「這位大嫂見過我們?」
那紅衣少婦嫣然一笑道:「何須見過呢!古人說得好,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何凌風謙笑道:「大嫂過獎,在下五人汗額得很。」
那紅衣少婦道:「諸位是實至名歸,何大俠毋須特謙……」
話鋒一頓又起,道:「諸位準備前往何處?」
何凌風道:「在下等久慕巫山十二峰的天然勝景,為了急於趕路,以致錯過了宿頭。」
那紅衣少婦道:「是的,這兒最近的村店都在九十里以上,不過,寒舍就在前頭五里處,轉過山坳,就可以看到,如果諸位不嫌簡陋,歡迎諸位前往盤桓幾天。」
何凌風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只是,咱們萍水相逢,就前往尊府打擾……」
那紅衣少婦截口笑道:「何大俠不用客氣了,諸位都是請都請不到的特別貴賓呀!」
不等對方答腔,又道:「就這麼決定,奴家先走一步,準備諸位的食宿,現在,奴家再說一遍,轉過山坳,就可看到右邊山谷中的燈兒,對了,奴家雖然知道你就是何凌風大俠,但二位尊夫人和二位姑娘,還請何大俠引見一下。」
她像放連珠炮似地,說得既快且急,根本不容許何凌風有接口的機會。
那紅衣少婦嬌笑道:「奴家叫朱家鳳,一切待會再談,再見。」
說完,微一欠身,又揚鞭疾馳而去,並拋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語聲:「奴家恭候諸位俠駕,諸位快點來哦……」
目注對方離去的背影,何凌風向四位女嬌娃笑問道:「諸位有沒有什麼發現?」
金紅玉搶先說道:「練家子,身手很高。」
冷玉珠道:「不錯,而且來歷及用心都令人可疑……」
她邊說邊探懷取出四個小香囊,分別送與其他四人,道:「請密藏懷中,會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何凌風道:「你自己呢?」
冷玉珠道:「我還有一個。」
唐小仙道:「這是離開迷谷時,令堂暗中交給你的?」
冷玉珠點點頭道:「是的。」
唐小仙輕歎一聲道:「如果沒有這個小玩藝,咱們早就栽在飛虎寨中,也不會有什麼『一龍四鳳』了。」
冷玉珠笑道:「其實,飛虎寨的一切,早在我娘的預料中。」
費明珠嘟著小嘴道:「好啊!伯母早有暗示,你卻秘而不宣,讓我們飽受虛驚,這筆賬該怎麼算法?」
冷玉珠嬌笑道:「你就饒了我吧!飛虎寨的事,雖然有點惡作劇,但我的出發點是善意的。」
唐小仙也嬌笑道:「善意?大妹子,你擺了我們一道,害得我們暗中提心吊膽的,還有理由?」
「當然。」冷玉珠含笑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我已經是半個老江湖了嗎?」
金紅玉接口笑道:「三妹,你要是說不出一個能使大家心服的理由來,我這做大姊的可要罰你降你為四妹了。」
冷玉珠向何凌風故作委屈狀,道:「何大哥、大姊、二姊、四妹都欺負我,你這做大哥的,也不幫我說句公道話。」
何凌風微笑道:「這是你自己犯的眾怒,怨不得誰,說實在的,連我這個做大哥的,也想打落水狗哩!」
冷玉珠頓足嬌嗔道:「我……我不來了。」
金紅玉掩口媚笑道:「三妹,別撒嬌,還是說你的理由吧!」
冷玉珠道:「理由很簡單,那天,我看你們四位一點警覺性都沒有,簡直不像是一個老江湖……」
唐小仙截口「哦」道:「所以,你才故意藉那個機會刺激我們一下,讓我們增加江湖閱歷?」
冷玉珠道:「是啊……誰知你們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反而聯手欺負我。」
金紅玉嬌笑道:「三妹,不是我們要聯手欺負你,是大家不約而同,吃吃你這個『半個老江湖』的豆腐而已。」
何凌風卻意味深長地一歎,道:「大家別再說笑了,我老早就感覺到,像冷伯母那樣的世外高人,才真的教人既敬又羨。」
唐小仙道:「冷伯母已經是神仙中人,像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也只有既敬又羨的份兒罷了!」
冷玉珠笑道:「真笑死人了,我娘距『神仙中人』,還差十萬八千里呢!」
唐小仙道:「可是,令堂已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才不是呢!」冷玉珠含笑著道:「其實,我娘根本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其所以能夠事先示警,完全是由於水晶球的關係。」
何凌風接問道:「水晶球是什麼法寶?」
冷玉珠道:「那是一位風塵異人送給我娘的,通體透明,大小如一枚鵝蛋,如果想知道什麼,只要在靜室中對它焚香默禱,就可以看到想知道的人和事,但地限千里之內,時限半年之中,我娘說,目前,她老人家還沒有超越這一範圍的能力。」
唐小仙一歎道:「就這些成就,已經是玄之又玄了。」
何凌風接問道:「有關方纔那位朱家鳳的事,令堂是否也有指示?」
冷玉珠神秘地一笑道:「這……天機不可預洩……」』邊走邊談中,這時已轉過山坳。
果然,右邊不遠處的沉沉夜色中,已出現疏落的燈火。
通往燈火處的山徑上,並有人疾奔而來。
來人是朱家鳳。
朱家鳳邊走邊揚聲笑道:「朱家鳳奉命迎賓,諸位請隨我來。」
何凌風歉然笑道:「大嫂往返奔馳,在下等人心中好不安。」
朱家鳳道:「諸位遠來是客,奴家僅為地主的一份子,理當高迎遠接,方纔,家父和外子都責奴家太欠禮,方才沒有偕同諸位一起去寒舍呢!」
她邊說邊走,步履輕盈,有如行雲流水,很顯然,她並未掩飾她是一個高明「練家子」
的身份。
山徑一邊是千-峭壁,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溪澗,但聽澗水嗚咽,山風呼嘯,令人倍感陰森。
毛毛雨已經停住,代之的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霧氣。
也由於霧氣太濃,連那本來可以隱約看到的燈光,也消失不見。
荒山、小徑、濃霧,再加上朱家鳳這位不明來歷的神秘美人,令人不由滋生恐怖與妖異的感覺。
濃濃霧影中,前頭不遠處出現兩點碧綠燈光。
費明珠輕吁一聲,道:「好了,總算快到了。」
朱家鳳笑笑道:「還沒有到,費姑娘,那不是燈光。」
一聲虎吼,一陣腥風同時傳來。
以何凌風為首的五位,當然沒有人會怕一頭老虎,但此時此地遇到老虎,卻不由不暗中提高警覺。
費明珠道:「那不是燈光是什麼?」
朱家鳳道:「是寒舍巡山使者的眼睛……」
話聲中,那兩道「燈光」已到了三文之外。
朱家鳳清叱一聲:「小黃,不可驚擾貴賓,還不閃開!」
朦朧霧影中,可以隱約看到一頭碩大無朋的黃色老虎,低吼一聲即消失不見。
費明珠嬌笑道:「好好玩哦,老虎養得像狗一樣的馴服。」
朱家鳳道:「像這樣的老虎,寒舍一共豢養了四頭。」
唐小仙道:「以老虎做為巡山使者,這可真是別具巧思。」
何凌風笑道:「其實,用老虎比用人可靠得多,至少,它永遠不會背叛你。」
朱家鳳媚笑道:「妙極、巧極,何大俠這想法,竟然跟家嚴如出一轍。」
何凌風正容說道:「大嫂,令尊必然是一位世外高人,能否請先說明一下,待會免得在下等人失禮。」
朱家鳳俏皮地一笑道:「家嚴長得又矮又胖,實在不算高人,諸位見過便知……」
這時候,又可以看到燈光了。
不過,那疏落的燈光,在濃霧中看來,格外的顯得妖異。
但這是何凌風等人心中的感覺,卻是誰也沒有表示出來,更沒有說出來。
冷玉珠含笑說道:「現在,是真的到了。」
朱家鳳道:「是的,諸位請一個跟一個,跟在奴家後面走,千萬莫自作主張。」
這無異已經表明,所往之處,設有奇門陣式的禁制。
這該是善意的提醒。
但由另一個角度去看,也可能是一種焙耀,或者是一項警告。
何凌風含笑說道:「多謝提醒!」
果然一個接一個地跟在朱家鳳的後面,亦步亦趨,好像全神貫注,目不斜視。
其實,他們心中何嘗不想瞭解一下這兒的環境。
只是由於是夜晚,燈光太疏落,霧又太濃,想看也看不到什麼。
看不到什麼,鼻子卻可聞出一點線索,那撲鼻的花香告訴他們,所往之處,必然遍植奇花異草。
如果撇開那神秘與妖異的氣氛不談,深山窮谷中有這樣的所在,應該是一處世外桃源才對。
走在前頭的朱家鳳忽然嬌笑一聲:「到了……」
眼前一亮,已走到一列白玉階前。
台階一共十八級,朱漆大門打開,兩盞特大號,上書斗大朱字的燈籠高懸,將大門口照耀得如同白晝。
一行人到達大門口時,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含笑迎了出來。
年老的一個,著青緞長袍,年約五旬以上,長得五短身材,真個是又矮又胖,像煞一尊彌勒佛。
年輕的一個著白色儒衫,年約三旬上下,身材頎長,頗有書卷氣息。
論外表,老的笑容滿面,少的溫文儒雅,不但不像壞人,反而予人一股很隨和的親切感覺。
那青袍老人一面快步迎出,一面敞聲大笑道:「嘉賓蒞止,赤城山莊蓬畢生輝,老朽未曾遠迎,請當面恕過。」
何凌風抱拳長揖,道:「末學後進何凌風夫婦,率兩位誼妹冒昧打擾,本已深感不安,老伯這一說,更教凌風無地自容了
朱家鳳頓足嬌嗔道:「幹嘛一個比一個嚕嗦,婆婆媽媽的,一點也不像叱吒風雲的武林兒女。」
那青袍老人呵呵大笑道:「瞧你這丫頭,編排老爹的不是沒有關係,怎麼連貴賓也一併編排上了。」
朱家鳳嫣然一笑道:「爹,這才真是賓至如歸呀!」
接著,又簡單地為雙方引見。
青袍老人叫朱倫,白衫年輕人叫伍天行朱家鳳的夫婿。
簡單介紹之後,朱家鳳又道:「爹,晚餐好了沒有?」
朱倫含笑點頭,道:「好了,好了。諸位請……」
越過大廳,繞過迴廊,登上暖閣中。
沿途沒有見到一個閒雜人等或僕役,只有暖閣中有兩名青衣使女在忙著上菜。
美酒佳餚,水陸雜陳,筵席既豪華又精緻。
分賓主入座之後,朱倫含笑說道:「事先不知道諸位俠駕光臨,臨時湊合濁酒粗餚,簡慢之處,請多包涵。」
何凌風等五人中,每一個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
自從進人大廳起,所見的既豪華又氣派的陳設,尤其是門外的白玉台階,縱然是王侯府,亦不過如此。
至於目前的筵席,是「臨時湊合」,也非虛言。
臨時湊合,而能有這樣的場面,似乎更增添了朱倫的神秘色彩。
由於冷玉珠也具有若干的神秘性,在某些事情上,何凌風等人都以冷玉珠的馬首是瞻。
現在,也就是由於冷玉珠沒有什麼暗示,何凌風乃不加任何顧慮地含笑舉杯,道:「凌風僅代表兩位拙荊、兩位誼妹,借花獻佛,敬朱老伯一杯……」
接著,又敬了朱家鳳、伍天行夫婦一杯。
朱倫等人也相繼回敬。
席間,朱倫、朱家鳳父女倆談笑風生,但伍天行卻顯得很冷漠。
當晚宴告終,換上香茗時,朱倫才向何凌風等人正容說道:「老朽可以忖想到,諸位心中,一定有很多疑問,尤其是有關老朽的來歷問題,都不便發問,現在,先由老朽自己說明,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再由諸位自己發問,在可能的範圍內,老朽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何凌風等人都含笑點首,沒有接口。
朱倫苦笑著一歎,道:「老朽是皇親國戚,同時,也算是一個江湖人。」
何凌風正容說道:「這一點,凌風等人早有預感,朱老伯是一位大有來頭的人物。」
朱倫道:「老朽是太祖皇帝的遠房堂弟,也算是親王的身份。」
何凌風目光一掠朱家三人,道:「從現在起,凌風當改口稱王爺、郡主、郡馬爺才對了。」
朱倫道:「不,這些,早已過去了,即使沒有過去,也還是照現在的稱呼為妙。」
何凌風訝問道:「老伯,此話怎講?」
朱倫不答反問道:「『靖難之變』,諸位該知道是怎麼回事吧?」
「靖難之變」也就是燕王朱棣以「隨君側」為名,將乃侄建文皇帝趕走,自己登上皇帝寶座的經過,歷史上稱為「靖難之變」。
何凌風點點頭,道:「凌風聽說過。」
朱倫道:「太祖興兵之前,老朽也是江湖人,當太祖南征北討,建國過程中,也曾建過不少汗馬功勞,太祖登基之後,論功行賞,獲封逍遙王……」
說到這兒,他苦笑了一下,道:「現在想起來,老朽好懊惱,好後悔。」
何凌風只用目光在對方的臉上畫問號,口中卻沒有發問。
朱倫徐徐地接道:「顧名思義,逍遙王是一個有爵無權的閒差,當時太祖皇帝本來是要封老朽為燕王的,是由於老朽疏懶成性、自己加以婉拒了。
當時,老朽很得意,既擁有親王的尊榮,又可以以武林中人身份邀游江湖,是多麼逍遙自在。
可是,當『靖難』事變一起,老朽才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太厲害了。」
微頓話鋒,又苦笑著問道:「老弟台,方才老朽說過好懊惱,好後悔,現在,你明白箇中原因了吧?」
何凌風點點頭,道:「有點明白了。」
朱倫道:「如果老朽當年接受燕王的封號,朱棣就不可能被封為兵員、權勢、地位都為所有親王之冠的燕王,朱棣不封為燕王,就不可能有靖難之變,即使朱棣在別的封地仍想興兵作亂,我這個擁有數十萬雄師的燕王,也有足夠的力量制裁他,是不是?」
何凌風正容點首,道:「是的。」
朱倫道:「最令人氣憤的是,朱棣狼子野心,趕走建文帝之後,還逼得建文帝生死下落不明,老朽實在氣不過,乃夤夜潛入宮中,企圖行刺,不幸事敗,老朽幾乎脫不了身。」
何凌風笑道:「遙想當年,老伯獨闖禁宮的壯志雄風,真個是豪氣干雲,足令亂臣賊子聞風喪膽。」
朱倫長歎一聲,道:「好漢不提當年勇,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現在,老朽是欽犯,只有躲在這荒山幽谷中,蹉跎歲月,空歎年華者大而已。」
接著,又拈鬚微笑道:「如果何老弟有意替朱棣效力,老朽的腦袋,倒是一份最佳禮品。」
何凌風苦笑道:「老伯可真會開玩笑。」
也直到這時,唐小仙才插口問道:「朱老伯隱居在這兒,朝廷知不知道?」
朱倫沉思著,道:「最近,朱棣可能已聽到一些風聲,知道老朽在巫山地區,所以,目前這赤城山莊的安全措施已特別加強,方纔,諸位雖然沒有看到什麼,但心中一定已經感覺到,本莊周圍,都設有最玄妙的奇門陣式。」
唐小仙含笑點頭,道:「晚輩等人,是有這種忖想。」
朱倫道:「三個月前,有一位自認對奇門陣式頗有心得的老友,未經通報接引,自行闖人,結果……結果,他被整得口服心服。」
他一頓話鋒,又道:「所以,朱棣的狗腿子除非不來,如果來了,管教他豎著來,躺著出去。」
朱家鳳插口說道:「爹,何大俠等都累了,有話明天再說,該先送何大俠等去賓館歇息了。」
朱倫啞然失笑道:「對對對……爹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沒完,何老弟,現在,請去貴賓館歇息,請記著,不要隨便離開賓館,夜間,不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過問……」
會聽話的人都可以分辯出,朱倫的話中,有著某些暗示。
何凌風等五人都是聰明人,當然都聽得出來。
自前,他們五人雖然都被待以貴賓之禮,但他們心中明白,自己等於已被軟禁住了。
就當他們起身準備前往賓館時,忽然一陣虎嘯連聲遙遙傳來。
而且,虎嘯聲此起彼落,顯然是四頭巡山猛虎都已發現敵蹤。
朱倫臉色一變,道:「「何老弟,如果你們不急著歇息的話,可以跟老朽去瞧瞧熱鬧……」
費明珠搶先嬌笑道:「好啊!我最喜歡瞧熱鬧了。」
朱倫含笑接道:「好,諸位請跟老朽來。」——
葉楓小築 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