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援道:「別如果了,好在為時尚未晚,胭脂寶刀一定仍在『掬香榭』附近,咱們這就追去,可能還來得及。」
怒急之下,他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掬香榭」,餘音未落,人已像一陣風似的衝出了林子。
何凌風只得緊跟在後面。
可是,出林不久,何凌風卻一把拉住了馮援的衣袖,低聲道:「老大哥,請等一等。」
馮援停步道:「等什麼?」
何凌風四顧一眼,並不回答,只是拉著他重又閃入林子裡。
馮援詫道:「你究竟在弄什麼玄虛,須知時間急迫,不能再耽誤。」
何凌風搖搖手,啞聲道:「小弟總覺得其中另有蹊蹺,老大哥不妨去『掬香榭』附近查看查看,但千萬別暴露身形,小弟仍然守候在這座林子裡。」
馮援道:「你守在這兒幹什麼?」
何凌風道:「小弟始終有個預感,那胭脂寶刀除非不在『天波府』了,如在,很可能仍在這座林子裡。」
馮援想了想,道:「好吧!你就留在這兒,我去『掬香榭』,如果那邊沒有什麼發現,我會立刻趕回來。」
何凌風鬆開手,目送馮援出林而去,忙轉身仍舊回到埋刀土坑邊。
他先將那柄單刀放回坑中,然後小心翼翼掩填泥土,重新鋪上絲絹和樹葉。
一切都已恢復原狀,何凌風才飛身掠上附近樹頂,用枝葉遮掩住身體,靜靜地等待著。
等什麼?他自己說不出來,然而,卻像一個守株待兔的獵人,顯得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
半盞熱茶時間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馮援也沒有回來。
何凌風仍然動也不動坐在樹上,凝神傾聽著附近音響。
又過了半盞熱茶光景,四周寂靜如死,毫無動靜。
何凌風開始有些焦急了倒不是為了自己推斷錯誤感到失望,而是為馮援一去不返暗暗擔心。
就在這時候,「嗖」!一聲輕響,樹下突然多了一個人。
來人出現得實在太快,風聲、人影,幾乎是同一瞬間來臨,風聲入耳,人已站在樹下,事先竟沒有絲毫徵兆。
何凌風嚇了一跳,險些由樹上跌落下來。
當他看清來人的衣著和面貌,更差點要驚呼失聲。
那人一身鵝黃色衫裙,赫然竟是馮婉君。
馮婉君神色有些慌張,顯然並未注意到樹上有人,目光疾轉,直奔埋刀處,同時,從袖中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匆匆挖掘起來。
何凌風本想呼喚她,見了這種情形,忙又忍住。
因為馮婉君不僅神色慌張,鬢髮衣衫,也顯零亂,而且,左肩後部衣破現血,分明負了傷。
她怎麼會負傷?又怎麼知道埋刀的所在?為什麼如此慌張?急於想挖掘什麼……。
這些疑問,很快就獲得了答案。馮婉君運刀如飛,片刻,已將那柄油布包裹的單刀挖掘出來。
但她連看也沒看,順手拋到一邊,又繼續向下挖。
不多久,竟然又從土坑中挖出一個包裹。
何凌風眼中一亮,他一眼就認出,那正是昨晚收藏胭脂寶刀的包裹。
原來梅兒和小蘭埋藏的果真是胭脂寶刀,只不過,她們在土炕上層,多埋了一柄普通的單刀而已。
除非親眼目睹,誰會想到土坑中居然埋著兩柄刀?何凌風想不到。
精明如馮援,也同樣沒有想到。
馮婉君怎麼會知道呢?
看情形,她不但早已知道埋刀的事,梅兒和小蘭分明就是受了她的指使……。
何凌風心念電轉,雖然感到很震驚,多日來的疑團,卻豁然解破,一展身,從樹頂飄落地上。
馮婉君正除去刀鞘外的包布,突見何凌風出現,頓時臉色大變,忙不迭倒退兩三步,將胭脂寶刀轉藏身後。
何凌風朝她露齒一笑,道:「想不到我會在這兒吧?」
馮婉君左手握刀仍藏在背後,卻用右手拍拍自己胸口,長吁了一口氣,堆笑道:「嗄!
真是沒想到,七郎,你嚇了我一大跳。」
何凌風微笑道:「姑娘,咱們之間的稱呼,好像應該改一改了。」
馮婉君道:「為什麼?」
何凌風道:「因為你並不是馮婉君,並且也知道我不是楊子畏,咱們這一場假鳳虛凰的戲,演到現在,難道還不該落幕嗎?」
馮婉君道:「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何凌風向前逼近一步,低聲道:「這有什麼難懂?你們的目的是盜取胭脂寶刀,本來與我無關,但不應該千方百計把我也牽連進來。」
馮婉君身軀征震,目光凝視著何凌風的臉,既未承認,也沒有否認。
何凌風得意地道:「想起來,我真傻。這些日子,我幾乎真以為就是楊子畏呢!直到剛才不久,還以為你真的就是馮婉君,現在總算弄明白了。不過,姑娘,你能大膽冒充『天波府』女主人,而且扮得維妙維肖,連馮大哥都被瞞過,這份計智膽識,令人不能不佩服。」
馮婉君眨眨大眼睛,惑然道:「七朗,你在胡說些什麼?莫非老毛病又發作了?」
何凌風笑道:「不錯,可能是我的老毛病又發作了,但這一次,幸虧有一位好大夫在此地,姑娘,你只要把胭脂寶刀交出來,咱們一塊兒去見馮老大,誰有病誰沒病,他一定有辦法診斷明白。」
馮婉君道:「你說什麼胭脂寶刀?那兒有什麼胭脂寶刀?」
何凌風道:「就是在你背後那一柄,姑娘,咱們總是夫妻一場,還是由你自己交出來吧!等我用強動手,那就太沒有夫妻情義了。」
馮婉君伸出左手,平舉著刀鞘,道:「你說這柄刀,就是胭脂寶刀嗎?」
何凌風道:「難道不是?那刀鞘外包著的油布我還認得,還有刀柄上的珊瑚字……。」
馮婉君歎了一口氣,掉轉刀鞘,送向何凌風面前,道:「你一定要說它是胭脂寶刀,那就自己拿去看看吧!」
何凌風道:「哦?我倒要仔細看看,難道真會看錯……。」
他的手剛接住刀鞘鞘尾,才發覺看錯的不是刀,而是人。馮婉君遞刀時,是將鞘尾朝向何凌風,刀柄對著自己,當何凌風伸手接住刀鞘,她順勢翻掌,已握住刀柄。
「錚」的一聲響,寒光耀眼,刀鋒出鞘。
何凌風只覺肋下一涼,急忙鬆手倒退,腰腹間已被劃破七八寸長一道裂口,衣破肉綻,鮮血湧出。
馮婉君右手一抄,刀鞘重人掌中,望著何凌風冷冷一笑,道:「念在夫妻情分,我破例刀下容情,留你一條性命,可是你最好別對馮猴子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他若追問起楊子畏夫婦的下落,那時你就百口莫辯了。」
說完,還刀入鞘,轉身而去。
何凌風踉蹌追了兩步,傷口鮮血迸流,業已從指縫間直冒出來,喉頭灼燥,如被火燒,人也昏昏欲倒。
他情知已無力追敵,只得提足全身力氣,高叫道:「馮大哥……馮大哥……。」
沒聽到馮援的回應,人已頹然跌倒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以後又發生了些什麼事。
當何凌風聞到陣陣花香,睜開眼睛,才知道自己又躺在「掬香榭」水閣中。
床邊椅子上,坐著一個盛裝少婦,正低頭繡一幅鴛鴦枕巾。
從側面看去,赫然竟是馮婉君。
何凌風一驚,險些從床上直跳起來。
可是,他剛剛撐起上半身,腹部一陣劇痛,又痛哼著跌回枕上。
聲音驚動椅上的馮婉君,連忙放下繡巾,轉過身來,含笑道:「七郎,醒了嗎?快安靜些躺著,別弄裂了傷口。」
何凌風瞪眼望著她,目光中全是驚駭憤恨之色,就像見到一個獰猙可怖的鬼怪。
馮婉君卻對他嫣然一笑,輕輕替他壓了壓被角,道:「幹嘛這樣瞪著我,難道不認識我了嗎?」
何凌風哼道:「你這妖婦,居然還有膽量留在這兒。」
馮婉君道:「我為什麼不能留在這兒?這是『天波府』,是我們的家……。」
「呸!」
何凌風真恨不得向她臉上重重吐一口濃痰,切齒道:「你東西已經到手,為什麼還不走?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把秘密對馮大哥揭破?」
馮婉君一點也不生氣,只平靜地道:「七郎,你的瘋病又發了。」
何凌風怒道:「你才瘋病發了,告訴你,我要。」
馮婉君道:「你要說什麼?對誰說?七郎,我勸你還是安靜點的好,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有病在身,無論你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何凌風道:「我要把一切全掀出來,胭脂寶刀被你盜去,我的傷,也是你下的毒手。」
馮婉君淡淡一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吧!反正大哥什麼都知道了,胭脂寶刀是被梅兒和小蘭盜的,你的傷是傷在一個蒙面人手中,幸虧我及時趕到,才救了你一命,為了救你,我也受了一點傷,以致被那蒙面人逃脫了。」
何凌風道:「但梅兒和小蘭卻是受了你的指使,至少,她們都是你的貼身丫環,你怎麼也不能推說全不知道。」
馮婉君道:「不錯,她們是我的貼身丫環,但並不是我從千歲府帶來的,她們被外人收買,我又有什麼責任?」
何凌風道:「哼!她們遲早逃不出馮老大的手掌心,只要捉住一個,就不難審問出實情來。」
馮婉君聳聳肩,道:「可惜她們永遠不會被捉住了。」
何凌風道:「你憑什麼敢斷言?」
馮婉君道:「因為,她們昨天晚上已經在『掬香榭』附近被滅口。」
何凌風道:「是你下的毒手?」
馮婉君道:「當然不是我,殺人滅口的兇手是由前廳進來的,而且是個男人,大哥就是為了追趕兇手,才沒能及時回到林子裡去。」
何凌風道:「他一定查出兇手是誰了?」
馮婉君聳聳肩,道:「他本來應該查到的,可惜太急躁,你那批狐朋狗友對他又太畏懼,結果,除了擾散賭局,什麼也沒有查到。」
何凌風道:「那他人呢?」
「喏!」
馮婉君向窗外努了努嘴,道:「他對胭脂寶刀一直不肯死心,認定東西還在後花園內,從昨天半夜起,就親自帶著人在後花園裡挖掘,到現在還沒有休息,可憐『掬香榭』附近那些花草,都被他糟蹋了。」
何凌風仰起頭,「從窗口望出去,不禁廢然長歎了一口氣。」
「掬香榭」周圍人影憧憧,鋤鍬紛飛,馮援正親自督促著十餘名武士,在園子裡挖掘「胭脂寶刀」。
何凌風恨恨地道:「只要馮老大還在『天波府』,你就完定了,我會把所有秘密,全部向他揭露。」
馮婉君笑道:「你不會的,那樣做,對你沒有絲毫益處,反而會惹來無窮麻煩,何況你已經生過一次瘋病,你的話,誰會相信?」
何凌風道:「至少我已經知道你不是『天波府』的女主人,馮婉君和馮援是同胞兄妹,他一定能夠證明你是假冒的。」
馮婉君笑得好得意,道:「他用什麼方法證明呢?同父不同母的兄妹,年紀差了一大截,平時生活就不在一起,在家時,一天也未必見一次面,何況已經出嫁。即使我身上有什麼胎記痕印,他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他還能脫下我的衣服驗證嗎?」
她停了一下,又接著道:「再說,我不是馮婉君,你也不是楊子畏,事情揭穿,你就不怕我反咬一口,硬說是咱們串通好的?」
何凌風張口結舌,竟無詞以駁。
的確,事無佐證,自己也身份不明,說出的話怎敢肯定馮援會相信?
馮婉君又笑著在床邊坐下,一隻手溫柔地按在何凌風肩上,柔聲道:「七郎,你是聰明人,絕不會做那種傻事,萬貫家產,如花美眷,許多人夢寐以求尚難如願,你卻不費半點力氣,垂手而得,何樂而不為呢?」
何凌風無話可說,只覺心底升起陣陣涼意,恍如整個人掉進了冰窖裡。
這女人太厲害,處處設想周密,天衣無縫,他還能再說什麼?
馮婉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又道:「常言說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咱們是夫妻,我不會害你的。」
何凌風默然良久,只得歎口氣道:「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已經得到了胭脂寶刀,還想要什麼?」
馮婉君微笑著在他臉頰上輕輕擰了一下,低聲道:「我叫馮婉君,你名楊子畏,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現在是,今後也是,一個做妻子的,除了想要自己的丈夫,還想什麼?」
這番話,充滿了濃情蜜意,但聽在何凌風耳朵裡,卻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馮婉君道:「咱們夫妻已經談了很久,大哥還在外面辛苦掘寶,應該請他進來歇歇了。」
不等何凌風開口,便提高聲音叫道:「蘋兒!」
一個圓臉小丫頭應聲推門進來,問道:「夫人是叫我嗎?」
馮婉君道:「你去告訴舅老爺,就說爺醒過來了,請他來屋裡歇歇,別再挖啦:」
何凌風認得那名叫蘋兒的丫頭,本是上房裡做粗活的,人有些傻,作事也嫌笨拙,想必是因為梅兒和小蘭已死,才臨時改作隨身使喚。
不過,他現在可不敢再小覷一個傻丫頭,馮婉君既然帶她在身邊使喚,安知不也是預先佈置的幫手。
誰也不知道她在「天波府」內佈置了多少人?依情推想,那些人一定不在少數,否則,她絕不會斷然將梅兒和小蘭殺死滅口,而自己仍敢留下來。
何凌風突然發覺自己太孤獨,除了馮援以外,周圍別無可信之人,而馮援也只是初識數面,自己的話,他怎會相信?
想到這裡,信心全失,人就像隔夜的麥團,癱軟在床上。不一會,馮援大步走了進來,一見面就連聲追悔道:「都怪我太疏忽,只顧著追兇手,竟沒想到後花園裡還藏著奸人,七郎,快告訴我,那傢伙長得什麼模樣?」
何凌風正要開口,馮婉君已搶著回答道:「他當時受了傷,哪兒還會留意對方的模樣,我倒是看見的,只不過,那傢伙用布蒙著臉,分辨不出面貌。」
馮援道:「面貌雖不能分辨,至少總看得出他是男,是女?身上是什麼裝束。」
馮婉君道:「大哥,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是個男人,身材很高大,穿著黑色夜行衣……。」
馮援道:「或許你沒看仔細,我要再親自問問七郎,你別在旁邊盡打岔。」
馮婉君並不在意,只淡淡一笑,道:「好吧!你自己問他吧!但別忘了他傷勢不輕,說多了話會傷精神。」
馮援道:「我知道了,男人談正經事,你們婦道人家少插嘴。」
何凌風內心不禁泛起一陣快意,那雖然只是兄長呵責妹妹的幾句話,在何凌風此時聽來,竟大有知己之感。
但是,當他目光接觸到馮婉君嘴角的笑容,心裡又不禁一冷。
那笑容,表面看來,是溫婉和柔順,其實卻代表著無比自信和得意。
如果沒有這份把握,她豈會讓何凌風跟馮援見面。
那就像馬戲團馴獸師臉上的笑容一樣,自信、得意,還有幾分炫耀的意味。
如果沒有這份把握,他又怎會讓兇猛的野獸在人前表演。
何凌風感覺自己正如馬戲團裡的猛獸,雖有尖齒利爪,卻必須忍受鞭笞,由馴獸師牽著在人前做戲。
而這個冒名馮婉君的女人,正是一位高明的馴獸師。
馮援顯然不是一個精明的觀眾,迫不及待地迫問道:「七郎,你仔細回想一下當時的經過,詳詳細細告訴我,那是個怎樣的人?你們怎麼遭遇的?他是怎樣傷了你?」
何凌風長吁一聲,苦笑道:「婉君說的不錯,那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個子很高,但臉上蒙著布巾,看不見面貌。」
馮援道:「你跟他怎麼遇上的?」
何凌風道:「咱們在林邊分手以後,我總覺得梅兒和小蘭的行動令人可疑,她們好像事先已知道有人窺伺,才故意埋了一柄普通單刀。事實上,老大哥比她們先到,不可能被發覺,所以,我懷疑她們不是誘敵,而是為同黨留置標誌,另有目的。」
馮援點頭道:「唔!這推斷沒錯。」
何凌風道:「於是,我回到林中,就在埋刀處守候,不久,果然發現有人偷進林子,挖掘那埋刀的土坑。」
馮援道:「坑裡不是只有一柄普通單刀嗎?」
何凌風歎道:「老大哥,咱們都上當了,那單刀下面數尺處,就埋著真正的胭脂寶刀。」
「哦!」
馮援一震,兩眼精光迸射,激動地道:「好一條瞞天過海的詭計。」
何凌風偷望馮婉君,卻見她正聚精會神的傾聽著,嘴角隱含笑意,頗有得意之色。
馮援道:「七郎,不是我這做老大哥的責怪你,既然見到了胭脂寶刀,自己就該度量情勢。如果沒有制勝把握,為什麼不出聲呼喊,多召人手圍堵呢?」
何凌風苦笑道:「當時彼明我暗,其實我已經將他堵截住了,只沒想到那斯狡詐得很,假作送還胭脂寶刀,卻趁我接刀時突然出手,等我再呼喊,已經遲了。」
馮婉君接口道:「是呀!我就是聽見七郎的呼喊聲才趕去的,那人不但機智超絕,武功也很高明,連我也沒能攔得住他。」
馮援歎道:「這麼說,胭脂寶刀被人盜出『天波府』,咱們竟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馮婉君道:「不用問,當然是領南芙蓉城派來的人。」
馮援道:「你怎知是香雲府干的?」——
葉楓小築 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