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長風猜她八成是吳姥姥,便道:「正因為大悲師太已經親到,你們一定得下決心作個抉擇,現在瞎姑奉命出城去見老菩薩,必然提起昨夜的事,等她一回來,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門內道:「不管她怎麼說,見了老菩薩,咱們還可以分辯,你若不快走,萬一被發現,咱們就百口莫辯了。」
郭長風說道:「姥姥,我體會得到你的心情,但事到如今,你們縱能瞞過一時,遲早仍會被查覺,公孫姑娘囑我尋找真正的林莊主,現在,我已經替她找到了,今晚來此,就是為了接公孫姑娘去眼他見面。」
門內道:「你是說,找到了林先琿本人,不是替身?」
郭長風道:「不錯,而且對當年情變經過,也已全盤瞭解,姥姥,你請公孫姑娘過來一下,讓我親口對她說,好嗎?」
門內道:「不行,咱們穴道樁制,根本無法行動,只是我的位量比較靠近門邊而已。」
郭長風道:「你可知道這門鑰匙在什麼地方?」
門內沒有回答,顯然在思索沉吟。
郭長風又道:「姥姥,這件事關累公孫姑娘非淺,你我都是局外人,但咱們都希望他們父女能骨肉團聚,不要鑄成遺恨終生的大錯,我只求見公孫姑娘,把事實真像當面告訴她,如果她不願意跟自己的親生父親相晤,我立刻掉頭就走,絕不勉強……」
門內輕吁一聲,道:「好吧,你一定要進來,行動必需快,不可停留太久。」
郭長風忙道:「我知道,請問這鐵門的鑰匙……」
門內道:「你向右首數過去,第七塊磚,由上數下來第十一塊,是一個暗門,鑰匙就在裡面。」
郭長風急忙依數尋去,果然,那塊磚頭是活動的,輕輕一按,便應手轉開,露出一個暗洞。
洞裡掛著一串鑰匙,卻有三柄,形狀都很相似。
郭長風取了鑰匙,便想去試開門鎖。
門內突然道:「慢著,三柄鑰匙必須按順序各使用一遍,才能啟開門鎖。順序一亂,就永遠打不開了。」
郭枚風道:「可是,這三柄鑰匙形式一樣,應該用哪一柄才對?」
門內道:「三柄鑰匙形式雖然相同,但柄部卻刻著不同的花紋,第一次要用刻著龍形的,然後用虎形圖案的,最後用風形的,而且,每柄轉動的匝婁,也不一樣……」
郭長風一面低頭檢視,一面焦急地道:「這鎖是誰造的?偏有這麼麻炳。」
門內道:「別忘了,關中黃家是天下第一巧匠。」
郭長風已經找出刻著龍紋的一柄,急道:「姥姥快說吧,要轉幾匝?」
門內道:「第一柄,轉一匝半,然後反轉半匝,第二柄,先轉三匝,然後反轉一匝,最後一柄,只須正轉三匝,不必反轉……」
她在解說,郭長風便依言投鑰,三柄鑰匙一一用過,「唏」的一聲輕響,大鎖果然應聲啟開。
郭長風長吁了一口氣,連忙拉開了鐵門……門內漆黑,伸手難辨五指,郭長風迫不吸特地跨了進去,低聲道:「公孫姑娘……吳姥姥……你們……」
金庫裡寂然無聲,沒有回應。
郭長風突然發覺事情不妙,急忙轉身欲退……可是,就在他發覺不妙的剎那,「砰」然作響;身後的鐵門竟自動關閉。
郭長風大吃一驚,手腕急探,已扣了五支鐵木簽和三柄飛刀。
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吃吃而笑,道:「郭大俠,何必這樣緊張,已來之則安之,咱們已經恭候多時了。」
郭長風不答,一揚手,三柄飛刀電射而出。
「叮叮叮」!
一連三聲脆響,三柄飛刀全部射空,由壁上反彈回來,墜落地上。
裡角聲音又笑道:「真正對不起,這鐵鑄的金庫,地方太小,實在不夠郭大俠施展身手,牆壁也太厚一些,飛刀只怕很難射穿它。」
郭長風廢然垂下手臂,不再作無益出手。
他已經聽出那聲音並非發自屋中,而是由夾壁內的傳音管傳送進來,難怪語音顯得含糯不清,難以分辨說話的是誰。
這表示金庫內根本沒有人,一切安排,只為了要誘他進入陷阱。
郭長風知道已經中計入困,心裡反而鎮定下來,對自己的安危,他並不重視,只盼外面的田繼烈和林百合能夠及早發現危險,盡快退走。
於是,他緩緩吸了一口氣,面對鐵門,盤膝坐下……
金庫內不僅設有傳音管,暗中還藏著窺視的裝置。
郭長風剛坐下,那低沉的聲音又傳了進來,道:「這樣才對,庫內雖然未備座椅,能坐下談談總是好的。」
郭長風淡淡一笑,道:「談什麼?」
那聲音道:「可談的多著哩,譬如郭大俠剛才提起,關於林元暉真身和替身的問題。」
郭長風冷冷道:「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那聲音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想郭大俠會說實話,郭大俠是聰明人,一定不會做傻事。」
郭長風笑道:「那你就錯了,越是聰明人,才越會做傻事,這就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聰明常被聰明誤。」
那聲音道:「其實,關於林元暉的真假,咱們也並不重視,如果郭大挾不願談這件事,咱們就換個題目,如何?」
郭長風道:「既然一定要談談,咱們應讀先從自己談起,至少,你得先自我介紹一下,讓郭某人知道在跟誰談話?」
那聲音道:「郭大俠只要知道我是玉佛寺門下就夠了,用不著問我是誰。」
郭長風道:「玉佛寺門下很多,夠資格跟郭某人談談的,卻沒有幾人。你若不自我介紹,郭某只好猜一猜了。」
那聲音道:「好!郭大俠請猜。」郭長風想了想,道:「聽你的口音,是個女人,而且年紀不算小了。」
那聲音道:「唔!不錯。」
郭長風道:「你既能代表五佛寺,在寺中的身份想必不低?」
那聲音冷冷道:「嗯,也可以這麼說吧。」
郭長風道:「玉佛寺中有身份的人,不過三數位面已,你當然不可能是大悲師太,再往下猜,只有瞎姑和麻姑,我猜你八成是麻姑,不錯吧?」
那聲音道:「你怎不猜我是瞎姑?」
郭長風道:「因為你能看見屋裡的情形,證明你並不瞎,你躲在夾壁內不敢露面,足見你自知不是郭某的敵手,那是因為你身負重傷,真氣已破……」
「嘿嘿!」
沒等他把話說完,屋角突然傳來一陣冷笑,道:「郭大俠,你一向以精明自負,這次卻猜錯了。」
隨著話聲,屋角牆壁忽然自動向左右移退,露出一座方形鐵龕。
這鐵龕,就跟在玉佛寺後殿佛堂中所見神櫥一般模樣,龕前黃幔低垂,裡面透出微弱的光亮,蓮座上,端坐著一個披金袈裟的女人。
大悲師太。
郭長風突然覺得渾身冰冷,彷彿一下子跌進冰窖裡。
他倒並非全為了大悲師大的意外出現而吃驚,最主要的,卻是替田繼烈和林百合擔心。
大悲師太不僅到了襄陽,而且入城坐鎮,親自佈置陷阱,監視老福記錢莊的武士們居然毫無所覺。
顯然,錢莊內必有秘道和外間相通,這一來,田繼烈和林百合一定也凶多吉少了……
大悲師太兩道深井般的眸子,似已看穿了他的心事,冷冷笑道:「郭大俠,想不到會是貧尼吧?其實,道理非常簡單,關中黃家精擅機關佈置,這兒又是咱們經營多年的地方,怎會沒有秘密通路。」
郭長風苦笑道:「在下也想到這兒有秘密通路,只是沒料到師太會親自坐鎮指揮,這樣,未免太看重我郭某人了。」
大悲師太道:「郭大俠何必如此謙虛,你能憑三寸不爛之舌,將貧尼自幼撫養長大的人說得叛師反逆,這份功夫。豈是麻姑她們能應付得了的?說再得,貧尼只好親自出面。」
郭長風道:「師大別誤會,公孫姑娘只是跟郭某人交易香羅帶,並未叛師。」
大悲師太截口道:「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公孫茵自己都承認了,郭大俠何須再替她掩飾。」
郭長風道:「她承認了什麼?」
大悲師太道:「從偷贈解藥,助你脫逃開始,到約晤北門城樓被破獲為止,全都坦認實供。」
郭長風笑了笑,道:「就算這些都是真的,公孫姑娘也只是出於骨肉天生,想見見自已的生父,並沒有反叛玉佛寺的意思。」
大悲師太冷哼道:「輕信煽惑挑撥,置母親血仇不報,二十年養育之恩不顧,盜藥洩密,私縱外敵,這還不是反叛是什麼?」
郭長風道:「公孫姑娘並未置養育之恩不顧,但她有權瞭解事實真象,不願受人蒙蔽利用,這並沒有情。」
大悲師太道:「郭大俠這話,敢情指貧尼就是蒙蔽她,利用她的人?」
郭長風道:「在下沒有這麼說,師大要怎樣想,那是師太自己的事。」
大悲師太冷笑道:「好!咱們不必爭辯這件事,二十年養育苦心,算貧尼白費工夫了,現在貧尼只問你一句話,你是否還想帶她去見林元暉?」
郭長風毫不遲疑地道:「只要郭某人不死,遲早一定要使他們父女團聚,誤會冰釋。」
大悲師太道:「既然郭大俠有這份決心,貧尼願意成全你,不僅把公孫茵交你帶去,並且立即退出襄陽,不損寂寞山莊一草一木。」
郭長風一怔,道:「是嗎?師大突然改變主意,想必有交換條件?」
大悲師太點點頭,道:「不錯,但條件並不苛刻,只須一件東西來交換,就行了。」
郭長風道:「不用說,那東西八成是秦天祥持有的男用香羅帶?」
大悲師太道:「郭大俠不愧是個聰明人,你辦得到嗎?」
郭長風沉吟著沒有回答。
大悲師大又道:「貧尼一向行事,不願意轉彎抹角費唇舌,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郭大俠先後兩次進人紅石堡,甚至斷送了知交好友的性命,你和秦天祥早已結下血仇,何況,那香羅帶並不是你的。誰得到都與你無關,於己無損,於人有益,何樂而不為?」
郭長風想了想,道:「師太如此急於要得到那條羅帶,不知那東西究竟有什麼好處?」
大悲師太道:「這一點,你不用知道,也不必問,反正咱們是交換,你若能取來香羅帶,貧尼便得此撒手,不再過問林元暉父女的恩怨,否則也自有取得羅帶的辦法,只不過,那樣對郭大俠就不大方便了。」
郭長風笑道:「所以我覺得很奇怪,師太對取得那條羅帶,早已安排周密,胸有成竹,怎麼忽然又想到要郭某人代勞了呢?」
大悲師太道:「貧尼是出家人,不願為此事多造殺孽。」
郭長風哈哈大笑道:「出家人也戒貪,師太已經得到一條女用香羅帶,又處心積虐,想得到那條男用的,未免大貪心了吧?」
大悲師太怫然變色,道:「郭長風這是不肯同意交換了?」
郭長風道:「我沒有說不同意,問題在東西不是我的,秦天祥跟我又不是朋友,自然不會把香羅帶白白送給我,師太若一定要我去辦,至少得蛤我充裕時間。」
大悲師太道:「你要多久時間才能辦到?」
郭長風道:「我得先找到秦天祥,再等機會下手,最快恐怕也得十天半月。」
大悲師大搖頭道:「貧尼只能等你五天,能否辦到,你自己估量決定。」
郭長風開口十天半月,本來就是「漫天叫價」,準備對方「就地還錢」,其實,有五天時間,秦天祥一定會趕到,已經足夠了。
再說,公孫茵既已落入大悲師太手中,自己又中計被困,田繼烈和林百合的遭遇如何?
猶未得知,能夠先脫身,不讓田繼烈和林百合涉險,無論怎麼說,總是合算的事,至於能否取得香羅帶,到時候再說吧……
主意打定,卻故作為難之色,半晌,才歎口氣道:「好吧,我盡力而為,如果實在辦不到,希望師太再寬限我一天。」
大悲師太道:「最多只能五天,無法寬廷,如果時間不夠,郭大俠盡可要楊百威再放信鴿催促,叫秦天祥早些趕到就行了。」
郭長風心弦一震,不覺怔住了。
大悲師太微微一笑,又道:「這件事,咱們就此一言為定,再無異議。現在,貧尼還有另外三個人,也想跟郭大俠談談交換條件,不知郭太快有興趣沒有?」
郭長風愕然道:「另外三個人?」
大悲師太道:「這三個人,都是郭大俠的朋友,一位姓田,一位姓林,還有一個姓林的貼身丫環,名叫櫻兒……」
郭長風腦中「轟」地一聲,幾乎當場暈了過去。
大悲師太冷笑道:「怎麼?郭大俠若是不願意談他們,那就作罷了?」
郭長風忙道:「願意!願意!什麼交換條件?師太請說吧。」
大悲師太卻慢條斯理地道:「郭大俠最好別答應得太快,這次的交換條件,或許比上次困難。」
郭長風已經變成一隻洩了氣的皮球,連連點頭道:「只要郭某辦得到,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大悲師太道:「條件很簡單,貧尼想跟郭大俠打聽一個人。」
郭長風道:「誰?」
大悲師太道:「就是昨夜在北門城樓上,幫助郭大俠脫身的那位暗器高手。」
郭長風心中一動,輕哦道:「師太是問他呀……」
他忽然發覺這是個難得的「討價」機會,必須好好把握,才能為自己扳回「劣勢」,是以,話說了一半,便故作神秘地住了口。
大悲師太道:「聽瞎姑回報,那人的暗器手法,不在郭大俠之下?」
郭長風笑笑,道:「師太這是太抬舉我,郭某這點彫蟲小技,豈敢與—代宗師相提並論。」
大悲師太道:「這麼說來,那人也是武林中頂頂有名的人物?」
郭長風不答反問道:「師太是想打聽他的名號?」
大悲師太道:「不錯。」
郭長風道:「用什麼作交換?」
大悲師犬道:「田繼烈和林百合主婢的性命。」
郭長風搖了搖頭,說道:「這條件不夠。」
大悲師太道:「什麼?三條人命,交換一個名號,還不夠?」
郭長風道:「不瞞師太說,這三個人都是郭某的朋友,對郭萊來說,份量自然很重,但若跟那位暗器大師的名號比起來,別說三人性命微不足道,再加上三條人命,也不夠份量。」
大悲師太道:「噢?一個姓氏名字,居然會如此珍貴?」
郭長風正色道:「若是平常人,姓名只不過一個記號而巳,但這位前輩早巳退隱多年,如今為了了結一件當年恩怨,才再度出山,重返江湖,這是他老人家等了許多年的機會,一旦名號被人洩漏,對方必然驚懼遠遁,不知何時再有第二次機會,師太說這名號不珍貴嗎?」
他信口胡謅,大悲師太卻越聽越驚,不住點頭道:「好!你說吧,要什麼條件才願意交換!」
郭長風假意沉吟了一會道:「如果我要求帶走公孫姑娘和吳姥姥,師太也答應嗎?」
大悲師太道:「這不行。因為她們已經屬於另一個交換條件,要等你取來香羅帶,才能交你帶走。不過,貧尼可以答應絕不難為她們。」
郭長風略作思索,道:「那就另換一個條件吧,師太向我打聽一個人名,我也向師大打聽一個人。」
大悲師太道:「你想打聽誰?」
郭長風道:「師太對寂寞山莊的一行一動,全瞭如指掌,想必在莊中佈置了內應,咱們就以此人作為交換如何?」
大悲師太大笑了起來,道:「這等於要貧尼自斷臂助,未免太苛刻了吧?」
郭長風道:「我已經答應替師太取得香羅帶,交換公孫姑娘,從此以後,師太已不再過問林家恩怨,留下此人在莊中,實際已無用處,但寂寞山莊卻不能容忍一個內奸永遠隱匿在身側。」
大悲師太道:「哦,這話也有道理,只不過,此人雖非玉佛寺門下,卻替玉佛寺出了不少力,倘若因此斷送了他的性命,貧尼終覺於心不忍。」
郭長風聳聳肩,道:「我若洩漏了那位老前輩的名號,也覺愧對他老人家,既然如此,就作罷算啦。」
大悲師大忽然嘿嘿一笑,道:「好,貧尼答應這個條件,你先說出那個人的名號!」
郭長風道:「在下是被困的人,要說也應該由師太先說,以防變卦。」
大悲師太冷哼一聲,道:「貧尼若說了真話,你卻用個假名號來搪塞,誰知是真是假?」
郭長風道:「如果我先說出那位老前輩的名號,師大突又食言,我豈不成了『血本無歸』?」
大悲師太不悅道:「貧尼是何等身份,豈會騙你?」
郭長風也道:「在下縱談不上身份地位,卻一向千金一諾,從不食言。」
大悲師太道:「依你要如何?」
郭長風道:「為了公平起見,咱們誰也不必先說,各用一張紙,將要說的名號,寫在紙上,然後,請師太放出田繼烈和林百合主婢,在我離去的時候,互相交換紙柬,彼此各憑誠意,倘若虛假,天誅地滅。」
大悲師太想了想,道:「好吧,依你的。」
說著,伸手向壁內一按,金庫鐵門霍然而開。
她果然並非虛詞恫嚇,庫門外,鐵櫥內,站著田繼烈和林百合主婢,兩名啞童和瞎姑則分立左右。
田繼烈三人個個俯首垂臂,顯然都被制了穴道。
大悲師太向兩名啞童一招手,道:「取紙筆來……」
郭長風道:「且慢,請先替他們解開穴道,在下得問問清楚,看他們有漢有受傷?或者被灌了什麼迷藥?」
大悲師太道:「何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瞎姑,解開他們的穴道。」
瞎姑恭應一聲,在三人頸後各拍了一掌。
田繼烈抬起頭來,大聲道:「郭老弟,別管咱們的死活,千萬不能答應她什麼條件……」
郭長風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你們若沒有負傷或喝過失魂毒酒,就先退出去等我,一切我自會應付。』
林百合說道:「我們都很好,你自己呢?」
郭長風笑道:「我也沒事,承這位師太親口答應,今後不會再過問林家的恩怨了,你們先走一步,我隨後就來。」
林百合半信半疑地向大悲師太望了一眼,恰好大悲師太也正用一雙深井般的目光注視著她。
四日相觸,林百合連忙收回目光,對郭長風道:「她真的不再對付我爹爹?真的答應讓你和咱們回去?」
郭長風道:「的確是真的,師太是有身份的人,決不會輕諾寡信的。」
田繼烈仍不放心,又叮嚀道:「老弟,你可要多仔細考慮,別太容易相信口頭的承諾。」
林百合接道:「如果他要留下來,咱們也寧可不走,大家生死在一起……」
郭長風笑道:「不會的,你們放心先走吧,我只跟師太再談幾句話,立刻就走了。」
田繼烈等三人被他一再催促,只得懷著滿腹疑團,退出了老福記錢莊。
郭長風吁一口氣,道:「現在請拿紙筆來吧。」
大悲師太卻意味深長地冷冷一笑,道:「難怪郭大俠如此幫助寂寞山莊,貧尼總算知道緣故了。」
郭長風笑道:「師太是出家人,可別盡往歪處想,那是罪過的。」
大悲師太道:「男女相悅,本極平常,可是,這位林百合跟咱們茵兒雖系異母姐妹,面貌卻太相像,郭大俠可別重蹈當年林元暉的覆轍才好。」
郭長風聽了這話,心頭微震,沒有再分辯,只用一陣笑聲支吾了過去。不片刻,啞童取來紙筆。
郭長風先寫好一個紙柬,折疊整齊,等大悲師大也寫妥了,說道:「請師大將紙柬交給瞎姑,在下的一份也交給她,然後煩勞瞎姑送我到後院天井,在下取得紙柬便離去,另一份由瞎姑帶回面陳師太,這樣誰也不吃虧。」
大悲師大道:「可以,但貧尼要忠告郭大俠一句,如果紙柬內所寫不實,可別怪出家人沒有好生之德。」
將手中紙柬交給了瞎姑,吩咐道:「照郭大俠的話行事,送他走後,立刻回來見我。」
郭長風也將柬交給瞎姑,道:「兩個柬形狀一樣,你要仔細拿著,別弄錯了。」
瞎姑眼睛看不見,的確怕弄錯,只得將大悲師太給的一個捏在左手,郭長風的一個捏在右手,小心翼翼出了鐵柵門。
郭長風緊隨在後面,將近後院天井,忽然駐足道:「好了,不勞遠送,師太急等回報,請把我的一份給我吧!」
瞎姑停步,剛想把左手紙柬遞給郭長風,突覺渾身一麻,背心上已挨了一指。
郭長風輕輕取了紙柬,低聲笑道:「昨夜承你一掌之賜,現在我可以點破你的枯皮神功以作報答,但我不喜記仇,姑且放你一馬,請回去面告令師,就說郭某人言出必行,也希望她遵守承諾,善待公孫茵,五天以後,派人來七賢樓酒樓,聽取消息。」
話落,身形微閃,人已掠突飛起……
瞎姑愣在那兒,驚出了一身冷汗
郭長風說得不錯,他本可趁機下手,破了她的真氣,為什麼竟白白放過機會呢?
※ ※ ※
馬車仍停在街角,田繼烈和林百合主婢都在車旁焦急地等候著。
一見郭長風由錢莊後院飛掠而出,三人急忙迎過來。
郭長風揮揮手,道:「先上車,有話回去再說,吩咐四周暗樁全部撤回,用不著再監視了。」
林百合主婢如言登車,田繼烈也跨上車轅,一面駛動馬車,一面發出「撤圍」的信號。
郭長風飛身一躍,上了車轅,趁車行途中,才將經過情形,對田繼烈大約說了一遍。
田繼烈道:「你並不知道那位暗器高人的姓名,紙柬中寫了些什麼?」
郭長風笑道:「我只答應告訴她那人的名號,並沒有說知道那人姓什名誰,所以在紙柬中寫了『殘月斬』三個字,這也不能算是騙她。」
田繼烈道:「我想,她也未必肯真的指出寂寞山莊內奸是誰。」
郭長風道:「這卻難說,她目的在取得香羅帶,為了達到目的,連公孫茵也願意放棄,何在乎犧牲個把眼線內奸。」
田繼烈道:「咱們何不把紙柬打開來看看?」
郭長風點點頭。說道:「我早已懷疑莊中有奸細,而且,那必然還是個能參與機密的親信人物,這次若能查出他是誰,我」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紙柬,目光接觸到紙上字跡,突然臉色一變,話音也一頓而止。
田繼烈在駕車,沒有注意到郭長風的神色,問道:「紙上有沒有姓名?寫的是誰?」
郭長風不答,只搖著頭道:「不會的,這一定是大悲師太的離間……」
田繼烈回過頭來一望,也不禁駭然失聲道:「怎麼會是他?」
郭長風連忙揉緊紙柬,放在右掌心搓成碎粉,舉手揮灑,掌中碎紙迎風而散,然後低聲對田繼烈道:「這件事,暫時不宜讓百合她們知道,只能你我兩人暗中查證,即使是真,也得要有確切的證據才能下手。」
田繼烈點點頭,又搖搖頭,輕歎道:「如果他真是奸細,實在太可怕了,為了安全,咱們倒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今後凡事須防著他一些。」
郭長風沉吟了一下,沉聲說道:「要查證真假並不難,先且別動聲色,等回去以後……」
兩人低聲交談,馬車已出城直駛寂寞山莊。
回到莊中,已近黎明時候,大夥兒卻並無倦意,約齊了楊百威,聚集在林元暉的臥室,商討應付之策。
林元暉聽說公孫茵已被大悲師太扣起來作為交換人質,不禁暗自傷感,慨然道:「我真不懂香羅帶究竟有什麼秘密,值得如此爭奪?已經得到了一條,還想奪取另一條?」
郭長風道:「從種種蛛絲馬跡看來,香羅帶必然與天山石府的神藥秘技有關,令人費解的是,莊主身為物主,並不知道香羅帶中有何秘密,大悲師太和秦天祥都是外人,反而洞悉香羅帶的珍貴,這是什麼緣故?」
林元暉道:「那條女用羅帶現在我處,咱們索性將它當眾拆毀,看看裡面有些什麼秘密,諸位以為如何?」
郭長風搖頭道:「不必如此,女用羅帶原系公孫玉兒攜去的,公孫玉兒去世,羅帶就一直在大悲師太手中,縱有秘密,也早已被大悲師大得去,否則,她就捨不得交給公孫茵送回寂寞山莊了。」
田繼烈道:「這推斷報正確,據我猜測,莊主的令尊既然出身天山石府,兩條羅帶很可能是當年神醫旭老前輩所賜,神醫仙逝後,天山一門醫道就此絕傳,顯然,那些絕傳的秘學,八成就藏在兩條香羅帶中。」
林百合接口道:「果真如此,爺爺在將羅帶傳給我爹的時候,為什麼卻隻字不提呢?」
田繼烈道:「或許他是礙於師命,或許另有難言的隱衷。」
林百合道:「若說是出於天山神醫的授意,那表示他根本不願意天山秘學流傳於世,為什麼又把秘密藏在羅帶中?若說爺爺另有隱衷,他老人家又何必將兩條羅帶當作傳家之物?」
田繼烈無法解釋,只好苦笑著搖搖頭,不說話了。
楊百威道:「在下認為,咱們目前不必急於忖測香羅帶有什麼秘密,最好先商議一下,是否真替大悲師太奪取另一條男用羅帶?」
郭長風道:「這一點,不用商議了,咱們既已答應了她,此事又關係公孫姑娘安危,當然要履踐諾言。」
楊百威道:「如果羅帶中真藏著天山石府失傳的秘學,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尼姑?」
郭長風歎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求能使林莊主骨肉團聚,就讓她得個便宜吧。」
楊百威道:「那咱們原來準備誘使各大門派離開襄陽的計劃,是否還要依計行事呢?」
郭長風道:「當然按原訂計劃行事,天一亮,你就去青牛宮傳訊,務必要使他們午刻之前離城。」
楊百威道:「萬一他們不肯相信,又諒怎麼辦?」
郭長風道:「你只要把話傳到就行了,我會另通知金沙雙雄,叫他們配合行動,各大門派知道七賢樓客棧群雄都已離開襄陽,一定不甘落後。」
楊百威遲疑了一下,似乎有話想說,終於沒有說出來便告辭而去。
他一走,寂寞山莊也開始忙碌過來。
田繼烈首先在莊中作了一番佈置,又喚過斷魂刀馬魁,密語囑咐一陣,接著,山莊中一連派出好幾撥快馬,先後向南馳向荊州。
郭長風自己留在莊裡等候青牛宮的消息,卻命人持密函人城,對金沙雙雄暗作指示。
於是,襄陽城中謠諑紛起,落腳在七賢客棧的武林群豪,共約二十餘人,都在金沙雙雄率領之下,飛騎出發,往南追去
原本殺機密佈,暗潮激盪的襄陽城,突然平靜下來,表面看,一場醞釀多日的風暴,似乎已經過去了。
只有青牛宮方面,仍然毫無消息,時已近午,也未見楊百威回來。
田繼烈放心不下,對郭長風道:「事情恐怕有意外變化,是否該派入去青牛宮探探消息?」
郭長風笑道:「不用性急,我已經早有安排了,大約那些和尚道士太好客,留楊兄在廟裡吃素菜了吧。」
田繼烈愕然道:「你人在莊中,何時作了安排,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郭長風道:「並非我有意瞞著老爺子,而是莊中耳目太雜,既有秦天祥的眼線,又有大悲師太的奸細,稍一不甚,那就會……」
正說著,一名護院武士進來通報道:「有個自稱姓金的人,要見田老爺子,說是給老爺子送禮來的。」
田繼烈怔道:「姓金的?我並投有姓金的朋友呀?」
郭長風笑了笑,道:「先請他進來吧,也許一時記不過來,見面就認識了。」
武土去不多時,帶進來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身上未攜兵器,左手抱著一隻磁瓶,一身精悍之色。
田繼烈只覺此人,面目陌生,從未見過。
那漢子卻對田繼烈很熱絡,一進門便欠身施禮,笑嘻嘻道:「老爺子,長遠不見,您老人家還是這麼健朗。」
郭長風擺擺手,遣走了護院武士,低聲道:「我替老爺子引介引介,這位朋友姓呂名-,外號獨臂猴王,隴西『神手會』的二當家。」
田繼烈哦了一聲,忙道:「原來是呂二哥,幸會!幸會!」
所謂「神手會」,其實就是扒竊幫,在黑道中也算一大門派,會中人數眾多,遍佈大江南北,勢力僅次於丐幫。
這位獨臂猴王呂-,便是有名的神偷,未成名前,有一次失風,被人砍斷了右臂,同道都以為他從此廢了,誰知呂-他卻發奮圖強,苦練成一套出神人化的竊技,利用右臂假手來掩護,竟漸漸成為此道高手,步步高陞,登上二當家的寶座。
二當家就是全會的二爺,除了會主龍頭大哥以外,可以指揮全幫弟子,掌執法大權,地位頗高。
田繼烈雖未見過呂望,也久聞其名,連忙起身延座,以客禮相待。
呂-抱著磁瓶落了座,恭敬地道:「敝會乃江湖末流,一向無顏與高人長者論交,但敝會對田老爺子和郭大挾,均是心儀已久,能蒙不以卑微見棄,衷心至感榮幸。」
郭長風道:「既是自己人,就不用說客套話,這次能得呂兄親自出馬,還須多多仰仗大力相助。」
呂-欠身道:「不敢當,在下絕對盡力而為。」
接著,將磁瓶輕輕放在桌上,道:「幸不辱命,請郭大俠過目。」
郭長風笑道:「我就知道,有呂兄出馬,不會不得手的,但田老爺子還不太清楚,請呂兄把青牛宮的情形大略談談!」
呂-點點頭道:「敝會在青牛宮早已佈了線,今晨接到郭大俠密函後,在下就混了進去,丁蓬丁老大也依計行事,佯作離城,逢中繞道折返,已將青牛宮暗地包圍監視-郭長風道:「楊百威的行蹤如何?」
呂-道:「-百威是近午時分抵達青牛宮的,目前還在宮中跟各大門派飲酒敘談……」
田繼烈突岔口道:「呂兄請等一下,你說楊百威是什麼時候抵達青牛宮的?」
呂-道:「近午時分,距現在不到一個時辰。」
田繼烈臉上頓時變色,目注郭長風道:「他天亮就離開寂寞山莊,現在才到青牛宮,這半天時間到哪兒去了?」
郭長風微微一笑,道:「還用問嗎?當然是去見大悲師太啦!」
田繼烈矍然道:「這麼說,老尼姑並沒有騙咱們,姓楊的真是內奸?」
郭長風道:「不錯。」
田繼烈沉吟了一下,搖頭道:「可是,她為什麼會告訴咱們真話?達卻令人費解。」
郭長風道:「理由很簡單,因為楊百威『腳踏三條船』,既受秦天祥派遣,又被玉佛寺收買,如今再和咱們暗通聲息,這種行徑,已引起老尼姑的不滿,欲假手咱們將他除去,其次,楊百威只不過玉佛寺收買的一名奸細,幕後必然還有老尼姑的心腹藏匿在莊中,去掉一個楊百威,對她並無損失,也等於同時切斷咱們和秦天祥的內線,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為?」
田繼烈憤憤地道:「這老尼姑的手段,竟然這般陰險毒辣!」
郭長風道:「她為了得到另一條香羅帶,處心積慮佈置達二十年之久,欲達目的,自然不擇手段。」
田繼烈道:「可是,她明明知道香羅帶不在寂寞山莊,為何不直接對泰天祥下手。卻總在林元暉身上用功夫呢?」
郭長風道:「那也許是因為紅石堡地勢險要,防範較嚴,不容易下手,所以才利用寂寞山莊將秦天祥引出來,同時,她也料定秦天祥急於獲得另一條女用羅帶,因此,在公孫茵雇我之時,便故意將羅帶送還寂寞山莊。」
田繼烈長歎了一口氣。道:「我已經被這些複雜的因果攪糊塗了,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是否要拆穿楊百威的身份?」
郭長風搖頭道:「不!咱們只能假做不知道,絕不可拆穿這件秘密。」
田繼烈道:「為什麼?」
郭長風道:「目前咱們和玉佛寺以及紅石堡之間,正彼此勾心鬥角,進行著一場鬥智之戰,楊百威卻腳踏三條船,大可加以利用,一切都等秦天祥趕到,設法將那條男用羅帶弄到手再說。」
田繼烈道:「但楊百威在青牛宮,很可能正用『失魂酒』向各大門派下手。」
郭長風道:「那些見利忘義的傢伙,讓他們嘗嘗苦頭也好。」
田繼烈道:「各大門派雖然見利忘義,畢竟都是武功高強之輩,一旦被迷失了本性,勢將掀起一場血腥殺劫,我看,還是趕快設法阻止才行……」
郭長風指著桌上磁瓶笑道:「老爺子放心吧,『失魂酒』已經被呂兄帶來了,這兒不是麼?」
田繼烈恍然一哦,忙向呂-稱道:「多虧呂兄鼎力相助,否用後果堪慮。」
呂-微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他故意把「舉手」兩個字說得特別重,引得田繼烈和郭長風都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候,斷魂刀馬魁突然疾步奔入,氣咻咻地道:「老爺子快請準備,秦天祥到了!」
三人都吃了一驚,田繼烈愕然道:「是真的嗎?他怎麼會來得這樣快?」
馬魁道:「千真萬確,現在人已快到莊門,同行的還有百步神拳應飛和花蜂柳寒山等人……」
郭長風道:「既有柳寒山同行,秦天祥必然要當面指認林莊主的真假,老爺子快通知百合,由你們兩人出面,先將他們擋在前莊,拖延一下時間,我和呂兄立刻去後院安排。」
田維烈道:「如果他們問起香羅帶下落或子母金丹秘方的事,應該怎樣回答?」
郭長風道:「你只須堅稱林莊主和鳳珠都沒有離開過寂寞山莊,其他一概推說不知道,他若要見林莊主,儘管帶他來見,但暫時別提我已跟大悲師太見面的事,也別洩漏我在寂寞山莊。」
田繼烈應諾,忙和林百合匆匆趕往莊門。
林百合聽說秦天祥來了,餘恨未消,忿忿道:「他把我爹囚禁在紅石堡,彼此早已情斷義絕,居然還要找到寂寞山莊來,等一會我非給他難看不可。」
田繼烈道:「你假裝氣憤,對他冷淡些可以的,但也別太絕裂了,以免影響大局。」
林百合道:「我是真的氣憤,可不是假裝的。」
田繼烈道:「縱然氣憤,也須忍耐,記住咱們只是阻擋他拖延一下時間,一切都由郭大俠主持。」
兩人由斷魂刀馬魁陪著趕到前莊,秦天祥一行已經進了莊門,正向前莊大廳走來。
雙方在大廳門口相遇,林百合首先停步當路而立,田繼烈和馬魁分立左右。
對方的百步神拳應飛和花蜂柳寒山。以及翠蝶四姬等一行七八人,見了這情形,也怔怔地停了腳步。
秦天祥目光向田繼烈和馬魁迅速掃了一瞥,仰面打個哈哈,道:「百合,怎麼啦?連外公也不認識了?」
林百合理也不理,卻對兩名陪同秦天祥的護莊武士道:「你們是守莊門的武土嗎?」
兩名武士同聲道:「是的。」
林百合道:「誰是領隊?」
其中一人跨前數步,欠身道:「屬下就是」
話猶未畢,臉上已「啪」的一聲,重重挨了一巴掌。
林百合冷冷道:「虧你還是武士領隊,連規矩也不懂,有外客來了,未得允准以前,誰叫你讓人進來的?」
那武士撫著被打的臉頰,怔怔地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應飛等人都愕然變色。
秦天祥也愣住了,好一會,才尷尬地道:「百合,這是為什麼?幾時把外公當作外人了?」
林百合漠然道:「我不懂誰是外人,誰是親戚,我只知道紅石堡既然不容我去,我也有權拒絕紅石堡的人到寂寞山莊來。」
應飛連忙賠笑道:「原來是為了姑娘上次來紅石堡的事生氣,其實,那只是一場誤會……」
林百合把臉一沉,道:「閣下是誰?你是憑紅石堡屬下?還是寂寞山莊的親戚身份對我說話?」
應飛瞪了眼,臉頰脹得通紅。
田繼烈怕鬧得太僵,無法下台,忙低聲道:「百合,有話進廳裡坐下再說吧,不論怎樣,既來了總是客人。」
秦天祥一拱手,道:「敢問這位老人家是」
田繼烈道:「在下姓田……」
林百合道:「田老爺子是我聘請的,現掌後莊總管,專門負責我爹的安全。」
秦天祥哦了一聲,道:「小婿患病多年,的確需人保護,有田兄在這兒,我也可以放心了,田兄,咱們好像有些面熟,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
田繼烈笑道:「堡主好記性,二十年前,在下曾因腿傷去紅石堡求過藥,與堡主有一面之識。」
秦天祥目光連閃,突然身軀微震,失聲道:「莫非是『千里追風』田大俠?」
田繼烈道:「不敢,那是當年匪號,如今嘛,連蝸牛也追不上了。」
秦天祥呵呵大笑,又關切地道:「田兄的腿疾想必早已痊癒嘍?」
田繼烈道:「不錯,痊癒是痊癒了,只是真腿換了一條木裝假腿。」
秦天祥故作惋惜之色,連聲道:「可惜,可惜,若子母金丹能治療外傷,便是十粒金丹,秦某也不會吝嗇,無奈藥不對症,愛莫能助,秦某真替田兄扼腕。」
田繼烈笑道:「好在損失了一條腿,終算保全了一條殘命,堡主不必替在下惋惜,請入廳奉茶。」
秦天祥似有無限感慨,歎口氣,跨進了大廳。
應飛望望林百合,也跟著低頭而入。
林百合對秦天祥和應飛都沒有攔阻,卻一伸手,擋住了柳寒山和翠蝶四姬,冷冷道:
「對不起,寂寞山莊從不招待下九流人物。」
柳寒山知道她是記恨易釵之仇,滿臉諂笑道:「林姑娘,您是菩薩心腸,宰相胸懷,大人不記小人過,從前柳某瞎了眼,開罪子姑娘,可是,現在我已經改邪歸正了,秦堡主命我跟來,就是要幫助姑娘,將功贖罪的。」
林百合叱道:「我沒有什麼用得著你姓柳的幫助。」
柳寒山道:「姑娘不知道,現在有人在外假冒令尊,奪走了府上傳家之寶,秦堡主特命我跟來指認。」
林百合道:「那你就該到紅石堡去,咱們這兒可投請你,快滾吧!」
柳寒山還想央求,林百合臉色一沉,道:「叫你滾就快滾,再嚕嗦—句,可別怪我命人趕你出去!」
秦天祥忙道:「百合,看在外公份上,讓他們進來吧,等一會的確有事用得著他……」
林百合冷哼道:「咱們寂寞山莊是清白乾淨所在,不能容蕩婦淫娃來沾染。」
秦天祥道:「那就讓柳相公進來,讓四姬暫且在莊門略待片刻,這總行了?」
田繼烈也從旁調解,好說歹說,總算說服了林百合,放進柳寒山,卻把翠蝶四姬趕去莊門候等。
柳寒山雖不情願,無奈被秦天祥所迫,只得眼看著四姬被押了出去。
秦天祥處處忍讓,不惜委屈求全,彷彿對林百合頗懷歉疚,對田繼烈則一派親切,大加籠絡。
入廳坐定以後,略加休息,秦天祥便提及正事,肅容說道:「百合,你母親是我唯一獨生女兒,血脈相續,不容爭辯,過去的誤會,外公也不必跟你再作解釋了,總之,你們父女二人,就是外公的骨肉,你們的安危,做外公的不能不關心,這次為了有人雇凶尋仇,外公才把你爹接去紅石堡,沒想到竟有人假冒你爹,由郝金堂手中奪走了香羅帶……」
林百合冷冷道:「郝金堂是你老人家的朋友,利用替身假冒爹爹,不也是你老人家的主意嗎?」
秦天祥並不分辯,自顧接著道:「香羅帶是你們林家傳家之物,絕不能落在外人的手裡,郝金堂做出這種卑鄙可恥的事,外公絕不會放過他,所以,親自趕往洞庭……」
說到這裡,故意停了停,林百合卻默然沒有開口。
秦天祥繼續道:「可是,我在途中遇見柳相公,才知道香羅帶已經被你父親奪回來了,而且聽說你父親的病業已痊癒,武功也已恢復,十招之內,就勝了郝金堂,我得到這個消息,真是太高興了,因此才連夜折返,趕來看看你們父女。」
他一面說,一面注意林百合的反應,誰知林百合神情木然,一點反應也投有。
應飛接著道:「姑娘,柳相公說的是真是假?令尊若在莊中。可否請來大家見見?」
林百合冷笑說道:「你想見我爹做什麼?」
應飛說道:「我們是秦堡主的朋友,也是令尊的朋友,自然都很關心令尊的病情。」
林百合道:「哼!只怕是關心香羅帶的下落吧?」
「這……」
應飛尷尬地笑了,道:「那是府上傳家之物,我們當然也很關心,怕它落在別人手中。」
林百合撇撇嘴,道:「謝了,我爹在家,自是老樣子,郝金堂奪去香羅帶的時候我爹還在紅石堡被囚禁著,他老人家,病情如何,難道你們還不知道?」
應飛道:「這麼說,竟是有人假冒令尊了?」
林百合道:「是否有人假冒,我也不知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你應該去問他才對。」
柳寒山急忙說道:「在下親眼看見林莊主擊敗郝金堂,奪回香羅帶,這事絕不會假。」
應飛道:「當時林莊主他還在紅石堡中,那人一定是假莊主了。」
柳寒山道:「人可假冒,武功劍術怎能假冒?如果不是林莊主本人,豈能在十招內擊敗郝金堂?」
林百合沉聲道:「我爹有病在身,武功早已荒廢,就算是他老人家本人,也不可能十招擊敗郝金堂……」
秦天祥擺擺手,道:「大家都不用爭論林元暉現在莊中,只要由柳相公當面一見,真假立可分明。百合,去請你爹出來一下。」
林百合道:「爹爹有病,一向不見外客。」
秦天祥說道:「那咱們就去後莊看看他,此亭關係重大,必須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林百合還想反對,田繼烈卻搶著道:「既然外間發生了這種奇事,理當澄清一下,就讓柳相公同去見見莊主吧。」
回頭對斷魂刀馬魁使了一個眼色,說道:「去後院通報一聲,就說秦老爺子帶客人來見莊主,閒雜人一概不准在後院逗留。」
馬魁會意,應聲而去。
田繼烈側身肅容,道:「諸位請。」
秦天祥站起身來,含笑道:「難得!難得!寂寞山莊有田兄這一番整頓,果然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田繼烈連忙道:「堡主謬譽,愧不敢當。」
秦天祥又回顧了一眼,道:「怎麼不見楊總管?」
田繼烈道:「楊兄有事進城去了,恰好不在莊中。」
秦天祥道:「他現在負責的是什麼職務?」
田繼烈道:「楊兄是前莊總管,專責對外,在下卻負責後莊事務。」
秦天祥輕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未再多問,舉步向後莊行去。
眾人魚貫穿過迴廊和花園,進人後莊院門,只見沿途俱有武土監視,戒備十分嚴密,而這些擔任後莊戒備的武土,個個面目陌生,秦天祥和應飛都不認識。
應飛臉色顯得極不自然,秦天祥雖未露於神色,心裡分明也不太舒服。
走進林元暉居住的小樓,只見樓梯口站著四名帶刀武士,其中一人手上托著木盤,竟是「神手會」的二當家獨臂猴王呂。
田繼烈剛一怔,呂-已舉步迎了過來,欠欠身子,恭敬地問道:「三位貴賓,是否都要上樓見咱們莊主?」
秦天祥道:「不錯。」
呂-道:「對不起,請諸位將隨身兵刃和暗囂,暫時交由小的代為保管,離去前再奉還。」
秦天祥怫然道:「怎麼?」
「我是林元暉的岳父,見女婿還得受這種待遇?」
呂-道:「這是咱們小姐訂的規矩,為了莊主的安全,請堡主務必原諒。」
秦天祥怒目道:「百合,這真是你的主意?」
林百合已得馬魁的目光示意,緩緩道:「是的,自從爹爹從紅石堡脫險回來,不得不加強防範,連我自己也不例外。」
秦天祥氣得連連搖頭,道:「簡直反了!反了!」
田繼烈忙上前兩步,低聲道:「請堡主息怒,這些規矩自然不是為堡主訂的,但跟前還有外人在場,希望堡主多多包涵體諒。」
秦天祥掃了柳寒山一眼,氣憤略減,苦笑道:「好吧,算我這岳父白做了,我身上既無兵刃,也沒有暗器,你們不信盡可以搜查。」
說著,把雙手高舉過頭,擺出等待搜身的姿勢。
呂-故作魯莽,用右手假臂托著木盤,左手迅速探向秦天祥的腰際……
等他的手已經按上秦天祥腰部,田繼烈突然沉聲喝道:「放手!秦堡主已聲明未帶兵刃暗器也就夠了,還搜什麼,下去!」
呂-急忙縮手,諾諾應聲,捧著木盆走向百步神拳應飛。
應飛兩手一攤,笑道:「我一向不用暗器,也很少攜帶兵刃。」
田繼烈接口道:「應長老是太極門耆宿,號稱百步神拳,自然用不著兵刃暗器了。」
呂-巷應一聲,又將木盤,托向柳寒山。
柳寒山見連秦天祥都未例外,只得自己取出摺扇,是兵刃,也是暗囂,此外,再也沒有了。
呂-托著木盤,躬身退去。
田繼烈這才含笑廷客登樓,由林百合前導,一行五人,魚貫進入樓上小廳。
不多一會,鳳珠攙扶著林元暉緩步走了進來。
秦天祥乍見鳳珠,神色連變,和應飛迅速交換了一瞥目光,兩人都現出驚愕之色。
柳寒山瞪眼注視著林元暉,不僅驚愕,簡直已經傻了。
林元暉面色蒼白,神情萎頓,目光黯淡,舉步蹣跚,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病入膏肓的廢人。
鳳珠讓他坐下,林元暉便茫然落座,叫他見禮,便拱拱手,似乎已分辨不出面前坐著的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應該怎樣稱呼。
林百合道:「姓柳的,你仔細瞧清楚了,在十招內擊敗郝金堂,奪回香羅帶的,果真是我爹爹嗎?」
柳寒山吶吶地道:「這……模樣有幾分像,只是……只是神情不大相似……」
田繼烈沉聲道:「柳相公,邊件事關係重大,你可得說句肯定話,不能這樣模稜兩可。」
柳寒山遲疑著道:「當時天色剛亮不久,他們動手時,我又躲得很遠,,所以沒看得太清楚……」
林百合怒叱道:「既然沒看精楚,為什麼胡亂指認硬說是我爹爹干的?」
柳寒山道:「因為……因為……」
秦天祥搖搖手,道:「柳相公只說模樣很像,並沒有說一定是的,何況,他為了關切香羅帶下落,本是一番好意。」
應飛接口道:「是啊,香羅帶是林家的東西,若是林莊主親自收回,那是理所當然,怕只怕被歹徒冒名奪走,秦堡主才會來查證一下。」
林百合哼聲道:「幸虧只是為了一條羅帶,如果他硬指我爹在外面殺了人,咱們還得陪著打人命官司哩!」
秦天祥呵呵大笑,道:「傻孩子,說什麼傻話?憑咱們秦林二家的身份,就算真殺幾個人,那些人必定有該殺的理由,那也算不了什麼大事。」
一陣笑,將柳寒山的窘境輕易掩蓋了過去。
秦天祥話鋒一轉,接著道:「最近江湖中謠諑紛紜,甚至有人自稱持有子母金丹秘方,準備待價而沽,你們聽說過這個消息嗎?」
田繼烈道:「不錯,是有這個謠傳,而且還說秘方是由寂寞山莊洩漏的。」
秦天祥道:「豈止是寂寞山莊洩漏,謠言中更指名道姓,說那持有金丹秘方的人就是鳳珠。」
田繼烈道:「噢?這倒又是一件疑案,鳳珠不就在這兒嗎?她何嘗知道什麼金丹秘方?」
秦天祥笑道:「但外間的謠傳,卻繪影繪聲,說得若有其事,憑心而論,當時連我也有些相信了,如今鳳珠站在這兒,才覺得謠言之可笑,別說鳳珠不知道金丹秘方,即使知道,也未必肯賣給外人,鳳珠,你說是不是?」
風珠衽檢道:「多謝堡主明鑒,這不知是哪個嚼舌根的人,無中生有,胡謅出這些話來?」
林百合冷冷道:「那人八成姓柳。」
柳寒山急道:「姑娘,這可不是在下說的……」
應飛長歎一聲,道:「謠讒殺人,最為狠毒,我認為那故意散佈謠言的人,必有可怕的陰謀,這件事,咱們絕不可等閒槐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來。」
秦天祥道:「不錯,那冒名掠走香羅帶的鼠輩,也不能輕易放過……」
林元暉一直虛弱地靠在椅子上,目光茫然,從未開過口,這時突然身軀一震,雙目圓睜,舉手在空中亂抓,氣咻咻地叫嘶道:「是誰!是誰奪去了香羅帶?小玉!小玉!快告訴我是誰?我非殺死他不可……」
口裡叫著,竟從椅子上站起來,筆直向窗口奔去。
風珠急忙拉住,連聲道:「莊主,你醒一醒,秦老爺子和客人都在這兒呢!」
林元暉兩眼直勾勾地蹬著風珠,大叫道:「不行,我絕不能輕要放過他,小玉,快告訴我,他是誰?」
田繼烈閃身上前,一掌拍在林元暉背心上,左手疾伸,托住了他搖搖欲倒的身子,低喝道:「莊主的病又狂了,鳳姑娘快扶他進臥室裡去。」
風珠連忙應諾,林百合也上前相助,兩人連拖帶抱,將林元暉送入隔室臥房。
田繼烈這才吁了一口氣,拱拱手,道:「好在秦堡主不是外人,否則,就太失禮了。」
秦天祥皺眉道:「他近來是否常常發病?」
田繼烈道:「自從紅石堡回來後,可能是受了驚嚇,總是時發時好,很難預料。」
微頓,又笑了笑,說道:「堡主在此地想必有幾天留駐,在下已命人在前莊整理客房,備下薄酒,替堡主接風洗塵,諸位請!」
秦天祥等都感到沒趣,只得怏怏下樓而去。
郭長風笑嘻嘻由臥室衣櫥中跨了出來,鼓掌道:「妙極了,想不到莊主會表演得如此逼真。」
林元暉搖頭笑道:「還不是被逼出來的,這些年來,無時不在裝瘋扮傻,早就習以為常了。」
林百合道:「剛才我看外公一直在打量風姐姐,或許他還以為風姐姐是假扮的哩。」
郭長風道:「他對子母金丹秘方外洩的事,並不重視,他關切的是香羅帶下落,想從鳳姑娘神情中,推斷莊主病勢的真假……」
正說著,腳步聲入耳,呂-興沖沖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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