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長風跟他懷著同樣心情,在等候林百合這段時間,默默唱著悶酒,似乎感到有些莫名的緊張。
不多久,院子裡傳來腳步聲。
「來了!」
田繼烈忽然壓低嗓音叮囑道:「郭老弟,見面時隨和些,別再提那件不愉快的事……」
郭長風點點頭。還未開口,房門啟處,林百合已經跨了進來。
她顯然不知道郭長風會在座,一時驚喜交集,脫口道:「郭大哥,你……」
郭長風起身相迎,含笑道:「我剛到,因為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問問你,為防消息洩露,所以沒去後園拜訪,剛才老爺子也不便明告,這點,還要請事多包涵。」
林百合彷彿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低頭撫弄著衣角,赧然道:「我真的沒想到是你回來了,匆匆忙忙地,連衣服都忘了換,這……這……」
田繼烈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嗎?自己人何須客套,快請坐吧!」
林百合坐下,又偷眼望望郭長風,道:「剛才還跟櫻兒說起哩,咱們都以為郭大哥不會再到寂寞山莊來了。」
郭長風道:「為什麼?」
林百合吶吶地道:「因為……因為上次……」
田繼烈截口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它,倒是眼前的事重要,大家還是早些商量正事要緊。」
林百合道:「究竟有什麼重要事?」
郭長風便把前往玉佛寺的經過,簡略複述一遍,只未提林元輝跟蹤和負傷事。
林百合聽了,憤然道:「那位大悲師太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跟咱們作對呢?寂寞山莊縱然再不濟,也要和她拚一拚,絕不畏懼。」
田繼烈道:「現在咱們正是想知道她的來歷,據咱們猜測,她可能跟林家上一代有關係,所以特地請你來商議商議。」
林百合道:「商議什麼?」
郭長風道:「首先,咱們想請問,令尊一身武功,得自何門何派?」
林百合道:「我爹的武功是家傳,以前我祖父就是煉的飛環。」
郭長風道:「那麼,令祖的武功又是何人傳授的呢?」
林百合笑道:「這還用嗎?一定是我曾祖父傳授的了。」
田繼烈正色道:「林姑娘,此事關係重大,希望你仔細想想再告訴咱們,千萬不可僅憑推測。」
林百合怔了一怔,道:「說實話,我真的不大清楚,我只知道爹爹的飛環絕技是祖父傳授的,至於祖父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郭長風道:「雖未見過容貌,總該聽令尊談起過府上的出身來歷?」
林百合道:「爹爹從來很少跟我談這些,他老人家甚至連飛環也沒有教過我,說句不怕你們見笑的話,我連祖父叫什麼名諱都不知道。」
郭長風望望田繼烈,臉上不禁掠過一抹失望之色。
田繼烈道:「難道府上連家譜也沒有嗎?」
林百合搖搖頭,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或許因為我是女孩子,爹爹沒跟我提起。」
田繼烈道:「令尊縱然無暇提及,令堂在世時,也沒有對你談起過?」
林百合道:「自從我解事時起,我娘就終日吃齋念佛,根本沒有機會跟我談這些事,也沒有心情談。」
田繼烈也失望地看看郭長風,喟然說道:「這簡直太不近情理,除非其中別有隱衷。」
郭長風低聲道:「我看,這件事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只怕她信不過咱們,不肯跟咱們合作。」
田繼烈眼中一亮,說道:「你是說鳳珠?」
郭長風道:「不錯,她雖是個丫環身份,卻侍候了林莊主二十餘年,多少會知道一些,問題在她未必肯說出來。」
林百合道:「你們想打聽什麼?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問我爹爹呢?」
郭長風道:「令尊有病在身,不便去打擾,而這件事又十分重要,咱們若能知道令祖父的姓名和出身,就可能揭開香羅帶的秘密,也就等於瞭解大悲師太的真正圖謀了。」
林百合道:「那麼,我去叫鳳姐姐過來問問吧!」
郭長風連忙攔住,道:「這樣問她,她一定不會說實話,必須設法逼她一下才行。」
林百合道:「怎麼逼她?」
郭長風想了想,道:「咱們一塊到後院小樓去,見面的時候,無論我做了什麼事,你都別反對,這樣就行了。」
林百合毫不猶豫道:「好!我一定照你的意思辦。」
郭長風又對田繼烈道:「請老爺子下令斷絕後院和前莊的往來通道,派人包圍小樓,攜帶兵刃繩索,隨同前去。」
田繼烈道:「現在就去嗎?」
郭長風道:「不,現在只須將小樓圈住,多燃火把,虛張聲勢,等咱們喝夠酒以後再行動。」
田繼烈未再多問,立刻照話吩咐了下去。
林百合卻猜不透他在弄什麼玄虛,皺眉道:「這樣只怕不大好吧?深夜明火執仗包圍小樓,可能會驚擾了老人家。」
郭長風笑道:「正要委屈他們受些驚嚇才好。」
他好像不多作解釋,說完便舉杯邀飲,岔開了話題。
林百合雖然滿心狐疑,但不便追問,只好默不作聲。
直喝到酒涸萊盡,時已深夜。
郭長風道:「老爺子,都準備妥當了麼?」
田繼烈點點頭。
郭長風坫起身來,向林百合笑了笑,道:「等一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必驚慌,同時,務必請管住櫻兒,希望她不可冒失插手。」
林百合也點點頭,心裡卻困惑不已。
郭長風仰面長吁一口氣,喃喃道:「但願上天保佑,今夜就揭開這個謎底。」
※ ※ ※
田繼烈所住大廳,位於前後莊之間,由花園穿過兩道回廓,便是林元暉居住的後院小樓。
這地方,郭長風曾經來過,而且,還在假山石上,跟林元輝交過手,如今景物依舊,那困擾心底的疑團,也仍然沒有解開。
所不同的是,上次來時,他自己是個受雇行刺的兇手,現在卻一變面為查緝兇手的人了。
未進園門,遠遠就望見後院中一片火把,照耀如同白晝,繞牆全是刀劍出鞘的武士,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圍牆內,有女子喝罵的聲音,一聽就知準是櫻兒正跟武士爭執。
田繼烈當先叫開園門,直抵小樓下,果見櫻兒手持長劍欲往外衝,被幾名武士攔住,正爭得面紅耳赤眼見就快動武了。
武士們看見田繼烈到來,都鬆了一口氣,紛紛讓開道:「田老爺子和小姐都來了,咱們只不過奉命行事,姑娘有話可以當面問問老爺子他們。」
櫻兒正氣得臉色發白,顯然沒有注意到郭長風也在,一個箭步,衝到田繼烈面前,氣呼呼地道:「老爺子,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半夜深更,派人包圍後院,把咱們都當兇犯一樣看待,連我想去前面找小姐也不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田繼烈微微一笑,道:「自然有原因,這都是郭大俠的意思。」
「郭大俠?」
櫻兒一扭頭,這才看見了郭長風,也不知道是驚喜?還是更生氣,冷笑著道:「喲!什麼風把郭大俠又吹到寂寞山莊來?咱們還以為郭大俠再也不會上門呢……」
林百合喝道:「櫻兒,不許胡說,郭大俠有重要事情趕回來,咱們都得聽他的吩咐行事。」
櫻兒撇撇嘴,道:「憑什麼?他姓郭,這兒卻是姓林的家宅,憑什麼要聽他的吩咐……」
「就憑這個!」
隨著話聲,郭長風突然閃電般出手,一把扣住了櫻兒的肩頭穴道,向身後隨行武士叱道:
「先把她捆起來,從現在起,誰敢不遵號令,一律當場格殺!」
兩名武士應聲上前,當場將櫻兒上了綁。
林百合驚愕地道:「郭大哥你」
郭長風冷冷道:「咱們今夜搜查奸細,事關重大,不能容許任何人抗命,百合,你若相信我,就讓我全權處理,別跟我爭辯。」
林百合默然無語,低下了頭。
田繼烈冷眼旁觀,微微頷首,暗感讚許。
櫻兒卻著了慌,急叫道:「小姐,你怎麼不說話啦?我只是替你不平,又不是故意抗命……」
郭長風揮手道:「拖下去,她若再嚕囌,就把她嘴巴堵起來。」
武土們押走櫻兒,林百合眼睜睜看著,沒有阻攔。
郭長風又掃了小樓一眼,道:「後莊護院武土是誰負責率領的?」
一名虯髯大漢欠身說道:「是馬某負責。」
田繼烈說道:「這位馬兄,單名一個魁宇,外號『斷魂刀』,是老朽新邀的朋友。」
郭長風點點頭,大聲道:「馬兄受命戒備後院,可曾發現有人出入?」
馬魁道:「沒有。」
郭長風道:「很好。請馬兄加強戒備,無論什麼人想進出這座院子,一概截留,敢反抗者,儘管給我殺!」
他故意把聲音提高,好像怕人聽不見,說完便大步跨進了小樓。
林百合跟在後面,心裡納悶不巳,看情形,郭長風好像有意做作給誰看似的,他這樣虛張聲勢,究竟為了對誰呢?
小樓中燈火通明,林元暉可能是由睡夢中被驚起,身穿睡袍,木然坐在樓下一張躺椅上。
鳳珠一臉驚容,緊倚椅側,眼中流露駭異畏懼之色。
林百合趨首兩步,歉然道:「鳳姐姐,真對不起,深夜驚吵了爹,咱們只是搜查奸細,一會兒就走。」
鳳珠低聲道:「搜查奸細……怎麼會搜到這兒來了呢?莊主剛睡,就被那些人吵醒,問他們幹什麼,他們又不肯說,更不准人進出,連莊主也不例外,這未免太不像話了。」
田繼烈道:「鳳姑娘請多見諒,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
鳳珠道:「奉誰的命?竟敢這樣放肆,莊主是有病的人,萬一受驚發生了意外,誰能擔當得起?」
「我!」
郭長風應聲道:「一切後果,都由我郭某人負責,別說受點驚,便是死了,郭某人也能承擔。」
這話,不但語氣不善,簡直太無禮了,只聽得林百合張口瞪目,不知該如何是好?」
鳳珠臉一沉,道:「郭大俠這話是什麼意思?」
郭長風冷笑道:「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麼?』鳳珠怔道:「我為什麼會明白?」
郭長風道:「鳳珠姑娘,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難道一定要郭某當面揭破才肯承認?」
鳳瓊駭然道:「這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小姐,你可不能任憑這位郭大俠當面欺侮人呀?」
林百合還沒開口,郭長風已搶著道:「事到如今,你還抵賴?老實告訴你吧,你能瞞得過別人,卻休想能瞞過我,趁早說實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你就是自尋死路。」
風珠臉色太變,惶然道:「你……說什麼?我不懂!」
郭長風道:「好,你一定要裝傻,我就替你說了,鳳珠姑娘,你來到寂寞山莊將近二十年,林莊主待你不薄,你為什麼恩將仇報,反幫著紅石堡害他?」
風珠大驚道:「這話從何說起?我什麼時候害了莊主?」
郭長風道:「你若沒有害他,為什麼明知此人是個替身,硬說他是真的?」
這話一出口,不僅鳳珠駭然失措,林百合也吃了一驚,脫口道:「郭大哥,你說誰是替身?」
郭長風一指椅上的林元暉,道:「就是他。這傢伙跟鳳珠串通,故意裝瘋扮傻,使你們父女疏遠,其實,他根本不是令尊。」
林百合望望那斜躺在椅上的人,卻見他神色平靜,絲毫不露驚容,彷彿沒聽見郭長風的指斥,又好像郭長風說的是另一個人,根本與他無關。
林百合不禁有些半信半疑,吶吶道:「郭大哥,你怎麼知道他是個假冒的呢?」
郭長風道:「你先別問我,只須審問鳳珠便知真假了。」
舉手一招。喝道:「來人,把這丫頭綁起來!」
兩名武士同聲應諾,上前扭住了鳳珠的雙臂。
鳳珠大聲道:「郭大俠,凡事要有佐證,不能含血噴人,你說莊主是假冒的,有什麼證據?」
郭長風冷笑道:「要證據還不容易,林莊主以『無敵飛環』名震天下,武功無法假冒,此人若能當面現露一手飛環絕技,咱們就承認他是真的。」
風珠道:「可是,你明明知道莊主神志失常,有病在身,早已不練武功了。」
郭長風道:「不露武功也可以,只要他能說出飛環的師承門派也行。」
鳳珠道:「莊主他的武功得自祖傳,根本沒有什麼門派,這一點,小姐也知道的。」
郭長風道:「祖傳的武功也有淵源來歷,他能說得出林家的師承來歷嗎?」
月珠想了想,道:「他當然知道這些,只不過,他的神志不太清楚,必須慢慢問他才能記憶起來……」
郭長風冷哼道:「笑話,林莊主只是憂虐過甚,略顯癡迷,又不是瘋子白癡,豈有連父親尊長也忘了的道理?你不必跟咱們狡辯,等一會叫你吃點苦頭,不怕你不說實話。」
語氣一變,叱道:「取皮鞭子來,先打她一百鞭再問她!」
武土們應諾,立刻將風珠綁在樓柱上,同時取來了皮鞭。
林百合怕他真的要毒打鳳珠,便想上前攔阻,卻被田繼烈以目示意暗中制止。
郭長風親自挽起皮鞭,嘿嘿冷笑道:「風珠,念在你曾經侍候林莊主的份上,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趁早說實話,以免皮肉受苦。」
鳳珠搖搖頭,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自問沒有做對不起莊主的事,你就是打死了我,也沒有用。」
郭長風哼道:「好極了,我倒要試試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話蒂,揚手一抖,皮鞭在空中劃了個圓弧,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林百合不忍目睹,連忙扭過頭去。
其實,那響聲雖然刺耳驚心,皮鞭並沒有真正打在人身上。
斜躺在椅上的林元暉卻好像挨了一鞭,突然挺身坐起,厲喝道:「住手!」
他剛才一直表情木然,對眼前的事恍若無睹,這時忽然出聲喝止,臉上已有了怒容。
郭長風微笑道:「怎麼啦?閣下的『病』好了麼?」
林元暉用手指著風珠,沉聲道:「放開她,有話你們盡可問我,她是無辜的,你們不許為難她。」
郭長風道:「這麼說來,閣下是承認假冒林莊主了?」
林元暉搖頭道:「你現在不必追問,先放開鳳珠,我給你們看一件東西,便知道我是真是假。」
鳳珠突然叫道:「莊主,你千萬不能說」
林元暉道:「不要怕,風珠,事情總有一天會揭露,郭大俠不是壞人,咱們應該相信他。」
他們說話的時候,田繼烈已經親自解開了鳳珠。
林元暉巍顫顫站起身來,道:「此處耳目太眾,咱們到樓上去詳談可以嗎?」
郭長風道:「當然可以。」
於是,田繼烈吩咐隨行武士全部退出樓外,只留斷魂刀馬魁在樓下待命,自己和郭長風,林百合三人,隨同登上小樓。
進入樓上書房,林元暉首將林百合叫到面前,含著眼淚道:「孩子,你是爹的親骨肉,難道你也分不出爹是真是假?」
林百合頷首道:「我相信爹是真的,可是……這些年來,女兒很少跟爹親近,實在分辨不清。」
林元暉仰面長歎,道:「不錯,這不能怪你,十年來。咱們父女的確太疏遠了,爹也有難言的苦衷。」
說著,緩緩解開自己的外衣,從貼身處取出一件東西來。
眾人頓覺眼中一亮,不約而同道:「香羅帶?」
林元暉將羅帶交給郭長風,說道:「請郭大俠過目,這東西是否在欒川廢墟被郝金堂誆去的那一條?」
郭長風仔細看了一會,道:「正是那條女用羅帶,不過,僅憑這件東西,還不足證明閣下就是林莊主。」
林元暉道:「郭大俠的意思是說,當時在紅石堡中,也有一個林元暉,二者不知孰真孰假?」
郭長風道:「不錯。」
林元暉苦笑道:「好吧,我再請你見見幾位人證。」
回頭對風珠道:「請楊總管和兩位莊主都來見見面。」
鳳珠遲疑地道:「可是,莊主……」
林元暉擺擺手,道:「事到如今,用不著再隱瞞了,快去請吧!」
鳳珠在三人驚疑的注視下,移步走向壁間書櫥,將其中幾部書搬動了一下位置,推開櫥架,露出一道暗門。
然後,又將門側一條絨索連拉三次。
田繼烈和林百合相顧愕然,他們一個負賞保護後院,一個就住在這座小樓內,竟然不知樓中有此秘密通路。
林元暉看出他們神情有異,淡淡一笑,道:「這暗門是在建築寂寞山莊時便有的,門內秘道經過院中假山,可以通到前莊,諸位自然不知道。」
正說著,一陣腳步聲,暗門內魚貫走出三人。
田維烈和郭長風險些跳起來,林百合已驚呼失聲……原來那經由秘道進來的三人,竟是楊百威和兩名替身劉凱與陳傑。
※ ※ ※
這三人,不都是紅石堡一手安排的嗎?」
怎會忽然又成了林元暉的人證? 』
林元暉解釋道:「郭大俠諒必早已知道,這三位都是家岳父派來的人,甚至鳳珠也是奉命而來,明為助我御仇,實則目的在奪取這條女用羅帶,但他老人家卻萬萬沒想到,人與人相處日久,是會有感情的,這幾年咱們朝夕共處,業已結成知己好友……」
說到這裡,指著陳傑道:「現在郭大俠總該明白了吧?當時被困在紅石堡的並非林某,面是這位陳兄。」
郭長風和田維烈同時輕哦了一聲,這才恍然而悟。
敢情林元暉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他發現秦天祥訓練替身,有所圖謀時,表面裝瘋扮傻,暗中卻施以籠絡,不僅將楊百威等人收為己用,更利用陳傑反面騙過秦天祥。
林百合瞭解實情之後,不禁驚喜交集,道:「爹爹,這話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竟瞞了我許多年。」
林元暈輕歎了一口氣,道:「不是爹存心要瞞你,因為這件事關係大大,稍一不慎,洩漏了捎息,後果將不堪設想。」
林百合道:「那你現在為什麼又說出來呢?」
林元暉搖搖頭,道:「現在也是迫不得已,爹若不說實話,郭大俠一定不會放過你鳳姐姐,這些年,多虧她陪伴著爹,給了我無限安慰和鼓勵,否則,爹可能早已自殺身死,也不會活到今天了。
郭長風接口道:「莊主因何會想到自殺求死?」
林元暉淒然道:「郭大俠何必明知故問?當年憾事,難道郭大俠還不明白?」
郭長風道:「在下只是略知梗概,還有許多不明之處,希望莊主能親口複述一遍。」
林元暉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願意盡我所知,毫不隱瞞說出來,但,這件事得從二十年前談起,只怕話太長了。」
郭長風道:「那就請莊主擇重要的略為敘述,若有不懂的地方,咱們再向莊主請教。」
林元暉吁道:「既然如此,我就簡單些說一說吧。」
微頓,接著道:「二十年前,我在武當一戰成名。不久,就認識了紅石堡主,承他情邀,前往紅石堡作客,因而結識了百合的母親秦雪娘。那時,我和公孫玉兒已經早有嫁娶之約,只因雪娘的容貌跟玉兒十分酷肖,不覺親切了些,這情形被秦堡主發現,便有許婚之意。我不得已,只好將玉兒韻事坦誠相告,並且說明玉兒已有身孕,歉難另娶,當時秦堡主顯得頗失望,但也沒有勉強,誰知在場許多趨勢附炎之輩,紛紛從旁起哄,一定要想湊成這樁婚事,大家異口同聲,都認為我和玉兒只是私情,算不得明媒正娶,我一急,就說出了分贈香羅帶定情的經過,想不到秦堡主在索取我隨身另一條男用羅帶看過之後,竟然強自將羅帶收下,作為聘禮,甚至同意雪娘和玉兒同天于歸,共事一夫,亦在所不計。在那種情形下,我無法拒絕,也不容我拒絕,只得趕回襄陽跟玉兒商議,我想,玉兒不是胸心狹窄的女人,一定能體諒我的苦衷,誰知回到桑園,卻只見到一堆瓦礫和幾具焦骨……」
郭長風突然岔口道:「火焚桑園的經過,咱們已略知一二,只是,莊主當時有沒有想到起禍的緣由?」
林元暉道:「當時從火場跡象看,頗像是深夜引火取暖不慎,燃著了被褥床帳,玉兒主僕走避不及,先遭濃煙嗆暈,然後被燒死在屋中,看不出有什麼破綻。」
郭長風道:「至少,火場中沒有公孫玉兒的屍體,這總是事實,難道莊主遭如此慘重變故,竟沒有仔細檢槐過屍體?」
林元暉道:「當然檢視過,火場中遺屍三具,其中兩人是僕婦,另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年紀、身材,都和玉兒很相似,當時正在悲痛之際,未能細查,以致被瞞過了。事後,朋輩們極力勸解,秦堡主又慨允早日遣女下嫁,以慰寂寞,就這樣跟雪娘成了親。」
說到這裡,黯然住口,似乎對當年情變,猶有餘憾。
郭長風道:「這樣說來,莊主迎聚秦雪嫁時,並不知道公孫玉兒尚在人世?」
林沅暉道:「不錯,所以我才將此地取名寂寞出莊,為了思念玉兒,不僅荒廢了武功,消沉了壯志,也疏淡了與雪娘的夫妻之情,這些年來,我把自己禁錮在後院,很少踏出這座院子。」
郭長風道:「你什麼時候才開始發覺公孫玉兒當年並未被燒死呢?」
林元暉道:「那是三年前,雪娘去世不久,緊接著鐵扇子朱剛遇刺,紅石堡突然派來了兩名替身,種種跡象,都證明秦堡主一直處心積慮,在為當年火焚桑園的後果作準備,才使我猛然從頹廢中清醒過來,尤其當我由鳳珠和楊兄口中,證實了火焚桑園的陰謀,便決心要查明公孫玉兒的生死下落……」
郭長風道:「好了,以後的經過。咱們都很瞭解了,現在我只請教莊主一件事,希望莊主坦誠賜告。」
林元暉道:「郭大俠請問吧,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郭長風點點頭,凝容道:「莊主那一雙香羅帶,真是林家祖傳之物嗎?」
林元暉道:「不錯,那確是林家傳家之寶。」
郭長風一宇字道:「那麼,莊主知不知道,香羅帶內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林元暉搖頭道:「據我所知,香羅帶除了質地華貴,織工精緻外,根本沒有什麼秘密。」
郭長風道:「可是,據咱們所知,秦天祥當年火焚桑園,就是為了奪取另一條香羅帶,現在玉佛寺藉著為公孫玉兒復仇的理由,目的也在奪取香羅帶,如果羅帶內沒有秘密,他們爭的是什麼?」
林元暉怔了怔,道:「這正是我不懂的地方,我可以發誓,香羅帶雖是林家傳家之物,連林家子弟都不知道帶中有任何秘密。」
郭長風皺皺眉,道:「府上以羅帶傳家,是由哪一代開始?」
林元暉道:「這個我不大清楚,只知羅帶是先父臨終時遺留下來的。」
郭長風道:「令尊尊諱如何稱呼?」
林元暉道:「先父單名一個嵩字。」
郭長風緊接著又問:「府上是世居襄陽嗎?」
林元暉道:「不是,寒家本來住在甘肅,自先父起,才遷來鄂北。」
郭長風道:「那麼,府上和天山石府一定相識了?」
「這」
林元暉忽然語塞,臉上也變了胡色。
郭長風肅容道:「莊主別忘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林元暉遲疑了一會,喟然歎道:「並非我吞吐不肯實告,奈何事關先父遺誡,有所礙難。」
郭長風道:「但眼前的事,卻關係著莊主一生清譽和府上的絕續存亡。」
林元暉無可奈何地道:「好吧,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實不相瞞,先父正是出身天山石府」
這話一出口,郭長風和田繼烈都不禁欣然色動,長長舒了一口氣。
林百合更是盯著一雙大眼睛,說不出是驚是喜?她雖身為林家後代,這還是第一次聽說祖先的出身來歷。
林元暉又歎息一聲,接道:「我只知道先父曾在天山石府學藝,至於如何會離開天山,卻不甚瞭然,先父在世,也從不談起醫藥一道,臨終時,更特別告誡我,要林家子孫永不提天山石府。」
郭長風道:「令尊在世時,可曾提到過紅石堡或當年以機關設置名滿天下的關中黃家?」
林元暉搖頭道:「都沒有,那時候關中黃家早已分散,紅石堡也創立不久,彼此並不認識。」
郭長風沉吟了一下,道:「這是最後一個疑團,相信不久就會揭曉了。」
站起身來,拱拱手,又道:「謝謝莊主的賜告,時間不早,莊主也該休息。」
林元暉忙道:「我還不累,今後彼此已是一家人,何不多聊一會?」
郭長風笑了笑,道:「既是一家人,有的是機會,以後再聊吧。」
林元暉還有些依依不捨,郭長風和田繼烈已經告退下樓。
臨去前,郭長風低聲對楊百威道:「今夜晤談經過,幸勿洩漏,一切仍照平時情形相處,等一會小弟在後廳恭候,請楊兄單獨來一趟。」
楊百威點點頭,仍由秘道而去。
回到大廳,不多久,楊百威也來了。
三人重整酒餚,遣去從人,準備作盡夜之談。
郭長風首先詳述玉佛寺之行的經過,然後問起近來襄陽城中情形。
楊百威道:「那位公孫姑娘說得不錯,最近襄陽城裡陸續來了許多武林人物,大都投宿七賢樓客棧中,小弟一直暗中派人監視著,但因不明白那些人的意圖,未便採取行動。」
郭長風道:「你估計,大約有多少人?」
楊百威道:「約莫二十餘人。」
郭長風道:「那還沒有到齊,聽公孫茵說,應該有四五十人之多,咱們及早採取對策,時間還來得及。」
田繼烈說道:「咱們要準備如何應付呢?」
郭長風反問道:「老爺子,你有何高見?」
田繼烈道:「依老朽愚見,憑莊中現有人手,應付四五十人攻擊倒並不困難,難的是怕他們預先喝了『失魂毒酒』,在本性迷失之下,必然奮不顧身捨命攻撲,就不容易抵擋了。」
楊百威道:「對!小弟也以為最好能設法毀去『失魂毒酒』,才是上策。」
郭長風搖一搖頭,道:「毒酒可能由大悲師太親自運來,想毀去毒酒,只怕不是件容易事。」
楊百威道:「那大悲師太的武功很高強麼?」
郭長風道:『我雖然沒有見過她顯露武功,但從她收服麻姑和瞎姑這件事看來,武功必然十分了得。」
楊百威道:「合咱們三人之力,能否勝得了她?』郭長風道:「別說她,如果以真實功夫硬拚,咱們恐怕連瞎姑也贏不了。」
楊百威昨舌道:「啊!競有這麼的厲害?」
田繼烈道:「硬拚不成,就用暗算,咱們給她來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郭長風又搖了搖頭,說道:「現在咱們在明處,人家在暗處,這辦法,根本不能用。」
田繼烈道:「那麼,依你的意思要如何?」
郭長風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卻須楊兄全力相助才行。」
楊百威奮然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郭兄只管吩咐好了。」
郭長風道:「我想先知道,楊兄現在還和紅石堡有聯繫嗎?」
楊百威毫不遲疑地道:「有,小弟跟林莊主已成朋友的事,迄今仍瞞著秦堡主。」
郭長風道:「你們平時都用什麼方法聯絡?」
楊百威道:「平時是派人傳遞消息,如有緊急情況,則使用信鴿。」
郭長風問道:「以楊兄估計,若以信鴿通知秦天祥趕來襄陽,大約需要幾天時間?」
楊百威想了想,道:「如果他在紅石堡,最多四天可以趕到,如果不在堡中,必須由紅石堡再傳達消息,恐怕得十天左右。」
郭長風道:「倘若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是否有辦法直接傳達消息?」
楊百威道:「當然可以,紅石堡在各處通衢大城,都設有聯絡處,可以用特別訓練的信鴿直接通訊。」
郭長風道:「此地和洞庭之間,也行嗎?」
楊百威點頭道:「由這兒往洞庭,必須經過荊州,再到岳陽,小弟可用緊急信鴿,通知兩地,比由紅石堡轉達要便捷得多。」
郭長風道:「能否六天之內,要秦天祥親自趕來襄陽?」
楊百威道:「只要他在這條路線上,應該沒有問題。」
郭長風道:「那就請楊兄盡快發出信鴿,希望他越早趕來越好。」
楊百威站起身來,道:「用什麼理由藉口呢?」
郭長風道:「你就說香羅帶已被我從郝金堂手中奪回來了,現在正和公孫茵商議,準備對紅石堡下手。」
楊百威點點頭,快步面去。
不多久,重返後園大廳,道「「小弟已經安排妥當,但須等天明後,才能放出信鴿。」
郭長風頷首道:「也不急在這半夜時間,但願他能在五六天內趕到就行了。」
田繼烈道:「你是想用『驅虎搏狼』之計,讓秦天祥去斗大悲師太?」
郭長風道:「不錯,他們一個想得女用羅帶,一個想奪男用羅帶,二十年來,卻彼此沒有見過面,讓他們互相廝見廝見,不是很好嗎?」
田繼烈道:「依你看,他們見面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郭長風笑道:「這就很難說了,但無論結果如何,對咱們都有益無害,至少,咱們可以從中探聽到香羅帶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如果運氣好,還可以收點漁人之利。」
田繼烈道:「那麼。關於『失魂毒酒』,咱們應該如何應付?」
郭長風道:「這件事交給我辦,目前更重要的是,設法安排一次機會,讓公孫茵跟林莊主單獨見見面。」
田繼烈皺皺眉頭,道:「這樣做妥當嗎?她現在還對林莊主懷著敵意!」
郭長風道:「不要緊,父女總是父女,骨肉之情,出自天性,相信不會發生什麼事故的。』
微頓,又道:「從現在開始,莊中安全請田老爺子全權負責,楊兄要特別密切監視城中武林人物的動靜,一二天內,公孫茵和瞎姑就可能到了。」
田繼烈道:「最好在公孫茵會晤林莊主之前,讓她先跟百合見一次面。」
郭長風點頭道:「我會安排的,這件事暫時不宜讓林莊主知道,天亮以後,麻煩楊兄替我在七賢樓客棧訂一間房,最近幾天,我可能要住在城裡。
三人又商談了一些聯絡通訊的細節,略飲數杯,天色已近黎明,便撤去殘席,各自回房稍作休息。
第二天上午,林百合再到後廳來尋郭長風,郭長風已經進城去了……
※ ※ ※
這幾天,襄陽城裡出現了兩種奇怪的現象
一是關於有錢大爺們的,一是關於沒錢大爺們的。
平時,七賢樓上每日高朋滿屋,絕大多數顧客,都是襄陽城的殷商仕紳,有錢的大爺,這幾天突然都相率囊足,不再到七賢樓喝酒了。
另外一些「混」字輩的朋友,平時三五成群,招搖過市,歪戴帽子斜穿衣,動輒跟人吹鬍子,瞪眼睛,比拳頭大,胳臂粗……
這幾天突然俏聲匿跡,一個個乖乖躲在窩裡,不敢再上大街來充人物了。
因為,七賢樓樓上換了另一批顧客,大街上溜來逛去的,也換了另一批橫眉豎眼的人物。
這批人,全是攜刀帶劍的高手,三山五嶽的好漢,說花性,比有錢的大爺更闊,論行徑,比亡命之徒更狠,一句話不投契,就可能亮傢伙真刀殺活人,誰見了他們也得退讓三分。
城西七賢樓一帶,早已成了這些朋友的天下。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高一矮兩個,高的又瘦又長,活像一隻大螳螂,矮的又粗又壯,恰似一頭黑猩猩。
這兩人,正是武林中頂頂有名的「金沙雙雄」。
雙雄是異姓兄弟,老大生得粗矮,人稱「銅頭金剛」丁蓬,老二姓甘名天侯,號稱「鐵臂蒼鷹」,為人在正邪之間,上次在金陵,也有他哥倆,這一次也數他們到得最早。
兩人一到襄陽,就住進七賢樓客棧後面那棟上房,白天蒙頭大睡,黃昏才起床,除了在前面酒樓喝酒之外,便是在大街上閒逛,專找地痞棍棍的碴,一看不順眼就揍活人。
不消幾天,襄陽城裡的黑道朋友都被打得躲起來了。
郭長風冷跟旁觀,知道「金沙雙雄」本性不惡,都是性情中人,這天一大早,便到七賢樓客棧後院來敲門。
雙雄正高臥未起,被敲門聲吵醒,心裡老大的不高興,「鋼頭金剛」丁蓬道:「老二,去瞧瞧,准又是夥計送茶水了,重重紅他兩巴掌,叫他下次記住晚些再來。」
老二甘天侯迷迷糊糊下了床,半閉著眼睛出來打開院門,人還沒看清,揮手就是一巴掌,罵道:「去你娘的,一大早就
(此處缺一頁)衣服,省得等一會躺在地上受了涼。」
丁蓬怒喝道:「小子,你報個名,丁大爺會會你。」
郭長風道:「咱們不是已經會面了嗎?何用再報姓名?」
甘天侯道:「你可知道,咱們是什麼人?」
※ ※ ※
郭長風道:「聽說你們號稱『金沙雙雄』,我特地來掂掂份量,看你們是英雄還是狗熊。」
丁蓬大吼道:「反了!這小子一定是受人指使,專衝著咱們兄弟來的,老二,並肩於上!」
郭長風一揮手,道:「要動手不必性急,我有句話先說明白。」
丁蓬一面提氣運功,一面沉聲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郭長風卻不急,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道:「不惜,我是專衝著你們兄弟來的,但卻不是受人指使,我來的目的,只是想叫你們搬搬家,把這座上房讓出來。」
甘天侯大怒道:「憑什麼要咱們讓房間?」
郭長風道:「不憑什麼,只因為這間房我以前住過,而且住得挺滿意,這次再來襄陽,仍想住這一間。」
甘天侯怒道:「客房是客棧的,又不是你的家產,誰先來先住,你小於說這話簡直太霸道了。」
郭長風道:「若論先後,我比你們來得早,你們還在金陵找郭長風的時候,我已經住在這間客房裡了。」
甘天侯叱道:「你小子又不是一直住在這兒,又沒有包租下來,難道住過一夜,房子就變成你的了不成……」
丁蓬在旁突然截口道:「慢著,你小於剛才說什麼?咱們在金陵的事,你也知道?」
郭長風笑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在洪記麵店,花了二十兩銀子吃了一碗紅燒牛肉麵,可有這回事?」
丁蓬駭然變色,不覺改口道:「朋友,你究竟是什麼來路?趁早說明,省得誤會。」
郭長風道:「咱們不是朋友,也沒有什麼誤會,我是來叫你們搬家的,你兩個若識相,就自己搬,否則,我就攆你們出去。」
甘天侯遭:「老大,別跟他嚕囌,先擺平了他,還怕問不出他的來路嗎?」
丁蓬想了想,道:「好!你暫且掠陣,讓愚兄先掂掂他的斤兩。」
話落,雙掌齊出,對準郭長風當胸劈到。
郭長風並不出手招架,只淡淡一笑,連人帶椅向後疾退了三四尺,背後已抵著牆壁。
丁蓬的功力練在頭部,掌勢原是虛招,見郭長風退至牆角,心裡暗喜,雙掌突然變為「野牛分鬃」之式,兩臂左右一分,一聲厲吼,低頭直衝而上。
他號稱「銅頭金剛」,這一下若被他撞上,少不得觸人人傷,撞牆牆塌。
郭長風似乎早料到他會有這一招,就在丁蓬吼聲中,左手突然一揚,兩縷勁風由指縫間疾射了出去。
甘天侯急叫道:「老大當心暗器!」
可惜他招呼得略晚了一步,叫聲才出口,兩縷勁風已經分別擊中丁蓬的左肩和右膝兩處穴道。
丁蓬正衝到郭長風身前,突然一頓而止,弓著腰,低著頭,原式僵住,半點動彈不得。
郭長風用手輕拍著丁蓬的腦袋,笑道:「好一顆銅頭,如果割下來稱一稱,不知有多少斤?」
甘天侯心裡一急,猛跨兩大步,豎掌如刀,便向郭長風當頭劈下。
郭長風恍如未見,直等他招式已經用老,才突然一旋身,帶著丁蓬向側疾轉,飛快地互換了一個位置。
甘天侯掌落處,不歪不斜,恰好劈在丁蓬頭上。
只聽「噹」的一聲響,掌沿擊在頭上,竟發出宛如金鐵交擊般的脆響。
郭長風己退到房門口,撫掌笑道:「精彩!精彩!銅頭鐵臂,都名不虛傳。」
甘天侯誤中拜兄,心裡越發慌亂,顧不得追擊郭長風,急急扶住丁蓬問道:「老大,傷著了沒有?」
丁蓬想搖頭,頸脖卻不聽使喚,只能哼哼地說道:「不要緊,快替愚兄解開穴道。」
甘天侯在丁蓬背上連拍了兩三掌,仍然來能解開丁篷的穴道,丁蓬仍然弓著腰,低著頭,就像蝦子似的。
郭長風笑道:「甘老二,你是鐵臂,手下可得輕些,別把丁老大脊背敲斷了。」
甘天侯額上已冒出冷汗,嗄聲說道:「你究竟是用什麼手法暗算我大哥?」
郭長風搖搖頭,道:「談不上手法,這只是一種『銀針定穴」的功夫而已,不過,所用銀針,細如牛毛,除非我親自動手,很少人能夠把它起出來。」
甘天侯長歎一聲,道:「朋友,咱們兄弟倆認栽了,只要你替我大哥起出銀針,咱們立刻就走。」
郭長風道:「走?到哪兒去?」
甘天侯道:「離開襄陽,舊雨樓金沙江去。」
郭長風又搖搖頭,道:「沒有那樣便宜。」
甘天侯沉聲道:「朋友,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要咱們兄弟怎麼樣?」
郭長風道:「我也不要你們舊雨樓金沙江,只要你們答應替我辦一件事就行,你們做得到嗎?」
甘天侯道:「那得看是什麼事,若要咱們兄弟去為非作歹,金沙雙堆,寧死不辱。」
郭長風說道:「如果是讓你們去救人呢?」
甘天侯道:「救誰?」
郭長風道:「數百條無辜人命,其中也包括你們自己的在內。」
甘天侯怔了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郭長風道:「你現在不必懂,也不必問,到時候,自然知道,我不會害你們就是了。」
甘天侯沉吟片刻,低問道:「老大,你看如何?」
丁蓬歎口氣,道:「這位朋友倒不像邪門人物,就姑且答應他吧!」
郭長風笑道:「多謝丁老大。」
從囊中取出一塊磁石,貼在丁蓬肩井穴上,輕拍一掌,吸出一枚細小銀針。
丁蓬的頸脖子立刻可以活動自如了。
郭長風又替他起出右膝中的銀針,拱拱手道:「情非得已,適才多有得罪,兩位別見怪。」
丁蓬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悻悻地道:「朋友好高明的暗器手法,敢問尊姓大名,日後也好再領教。」
郭長風道:「不敢當『高明』二字,在下郭長風。」
「什麼?」
雙雄不的面同驚呼失聲道:「你就是魔手郭長風?」
郭長風欠身道:「正是區區在下。」
甘天侯瞪大跟睛,瞬也不瞬望著他道:「喂,朋友,你該不是冒名混充吧?」
郭長風笑道:「如若不信,咱們可以像剛才那樣再試一次……」
甘天侯忙道:「不必!不必!我只是隨便問一聲,你可別當真。」
丁蓬哈哈大笑,道:「老二,咱們還算運氣,敗在郭長風的暗器下,一點也不丟臉。」
又對郭長風抱拳施禮,道:「郭兄,你怎麼不肯早報姓名呢?早知你就是郭長風,咱們說什麼也不會跟你動手了。」
郭長風道:「如果不先動手,二位說什麼也不會相信我就是郭長風。」
甘天侯大笑道:「這話倒是實情,咱們在金陵,花了不少冤枉銀子,也沒能見到郭兄金面,想不到這次在襄陽倒如願以償了。」
丁蓬道:「老二收拾行李,咱們先換間房,再邀郭兄痛飲幾杯。」
郭長風道:「丁老大別認真,剛才只是句玩笑話而已。」
丁蓬道:「不!咱們並非畏懼郭兄的武功高強,而是敬重你的行事為人,既然郭兄看中。
這間上房,咱們兄弟是心甘情願退讓,你若不受就是看不起咱們兄弟。」
郭長風道:「承蒙二位如此錯愛,何不吩咐夥計再加一張床,咱們三人同住?好在這兒地方儘夠,我也正有借重二位之處。」
丁蓬大喜道:「郭兄這麼說!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老二,快去叫夥計進來收拾,再吩咐前樓準備一桌酒席,咱們請郭兄痛飲一番。」
郭長風道:「前樓人多雜亂,不如在此清靜,索性叫他們把酒菜送來,就在這兒喝,豈不更妙」
丁蓬連聲稱好。道:「就這麼辦,老二快些去,咱的酒蟲已到喉嚨口。」
甘天侯興沖沖穿好衣服。大步走到院門口,扯開嗓門叫道:「夥計!夥計!沒死完的給我滾一個進來……」
他人高喉嚨粗,這一喊叫,宛如震耳破鑼,前後四進院落全能聽到。
不片刻,一名夥計連滾帶跑奔了進來,鞠躬哈腰道:「甘爺,您早」
甘天侯「呸」了一聲,道:「早個屁,大陽都曬到屁股了,還早?」
夥計連忙賠笑道:「是!是不早了。」
甘天侯道:「既然知道不早,為什麼還不進來侍候茶水?你們這鳥店,究竟是夥計侍候客人?還是要客人來待候夥計?」
那夥計吶吶道:「甘爺別生氣,這原是二位爺吩咐過的,午刻以前,不許驚擾二位」
甘天侯道:「大爺們今天一高興,起來早了些,難道不行嗎?」
夥計忙道:「行!當然行!甘爺有什麼吩咐?」
甘天侯道:「你去告訴櫃上,就說咱們來了一位朋友,要加一張床,馬上就得辦妥當。」
夥計連聲答應,轉身欲走。
甘天侯喝道:「滾回來。大爺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是你娘要出嫁,你急著去抬花轎?」
夥計挨了罵,也不敢惱。還得賠著笑臉道:「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甘天侯道:「再告訴前樓準備一桌上等酒席!立刻送進後院來,越快越好,你聽清楚了投有?」
夥計道:「聽清楚了。」
甘天侯喝道:「聽清楚還不快去辦,站在這兒發什麼呆?」
那夥計應著正要走,甘天侯又沉聲道:「回來!」
然後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塞在夥計手中,笑罵道:「小猴兒崽子,別裝威一副可憐相,這銀子賞給你,好好去辦事,辦得利落大爺還有賞,辦不好當心你的腦袋。」
夥計總算沒有白挨罵,捧著那幾乎有十兩重的賞銀,一疊聲道謝,笑瞇瞇地去了。
沒多一會工夫,床鋪加好,酒菜也陸續送到。
金沙雙雄推郭長風上座,每人先敬了三大杯酒,說道:「咱們兄弟平生不服人。只敬重郭兄是條好漢,唯恨無緣識荊,上次在金陵,聽說有人重金聘請郭兄出山,咱們特地專程趕去,竟未遇見,這次卻無意碰上了,非得好好交一交不可。」
郭長風道:「小弟不過江湖中一名受雇殺人的兇手,值不得二位如此抬愛。」
丁崔道:「話可不是這麼說。咱們兄弟也會殺人,但要像郭兄這樣,殺了人還如此受人稱讚,又有銀子好賺,天下能有幾人做得到。」
甘天侯道:「說的是,以前咱們兄弟也常殺人,結果,好處沒撈到,反被人把咱們外號改成了『金沙雙凶』,惹了一肚子鳥氣,郭兄。你得把殺人的訣竅傳授咱們幾招才行。」
郭長風失笑道:「殺人哪兒還有什麼訣竅?」
甘天侯道:「一定有,不然,為什麼你以殺人為業,反受人推祟敬重,咱們偶爾殺個把人,卻受別人咒罵?」
郭長風想了想,說道:「如果其中一定要有分別,那我並非為自己的好惡去殺人,而且不濫殺無辜,必須確定對方的確罪有應得,萬人皆曰可殺,然後才下手。」
甘天侯道:「怎樣才能確定是不是罪有應得呢?」
郭長風道:「只有兩句話,多方查證,徹底瞭解。」
甘天侯又道:「要怎樣去查證,怎樣去瞭解?」
郭長風道:「簡單一點說,就是不能聽信一面之辭,凡事必須親自調壹,收集佐證,沒有真正瞭解對方之前,絕不可貿然下手。」
甘天侯伸伸舌頭,道:「敢情殺一個人還有這許多麻煩,看來這一行業並不好幹。」
丁蓬笑道:「如果都像切西瓜那樣容易,也就顯不出郭兄的能耐了。」
郭長風輕歎一聲,道:「實在說來,殺人只是一種迫不得已的手段,替蒙冤受屈者申怨雪恥,扶弱鋤凶,才是真正的目的,一個以殺人為業的兇手,內心並不如世俗想像的那麼兇惡……」
微微一頓:「咱們把話扯遠了,還是談談別的吧,二位這次到襄陽來,該不會又是專程來尋我的吧?」
丁崔道:「雖然不是專程來尋你,能遇見你卻是再好也沒有了。」
郭長風道:「這是為什麼?」
丁蓬突然壓低聲音道:「郭兄,咱們對你可是一見如故,這件事咱們也不瞞你,如果郭兄有意,得手之後,你我三人均分共享,大家都有說不盡的好處。」
郭長風道:「究竟是什麼好處?」
丁蓬啞聲道:「最近咱們得到一個極珍貴、極機密的稍息,有人已經竊取到紅石堡聖藥『子母金丹』的配製秘方,正準備高價求售……」
郭長風訝然道:「真有這回事?」
丁蓬道:「消息絕對是真的,據咱們兄弟幾天來的觀察,聽到這消息的同道還不在少數,現在連各大門報,都已派遣高手趕來襄陽了。」
郭長風輕哦了一聲,道:「這麼說,消息已經洩漏啦?」
丁蓬道:「可不是嗎,『子母金丹』是當今武林第一療傷聖藥,紅石堡一向極為珍視密藏,如今秘方外洩,勢必引起一場激烈爭奪,咱們兄弟正愁人手不夠,恐怕被人搶先得去,天幸遇見了郭兄,這只怕是天意……」
郭長風道:「且慢,子母金丹既是紅石堡的東西,為何眾人都趕來襄陽呢?」
丁蓬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據傳『子母金丹』的秘方,乃是從寂寞山莊洩漏出來的。」
郭長風道:「紅石堡的秘方,寂寞山莊又怎會知道?」
丁蓬道:「因為寂寞山莊莊主林元暉。是紅石堡的姑爺嬌客,秦天祥又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女兒,所以,當年就暗將金丹秘方,傳給了秦雪娘,這件事,林元暉並不知情,只有秦雪娘的一個貼身陪嫁丫環知道,後來,秦雪娘一死,秘方就落在那丫環手中了。」
郭長風道:「現在想出售秘方,就是那丫環?」
丁蓬道:「正是。」
郭長風道:「她叫什麼名字?」——
全本書庫掃瞄、獨家連載 大鼻鬼 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