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驚道:「令尊怎會如此暴虐?」
青衣少女道:「現在不是講理的時候。先在裡面躲一會再走,別叫我為難!」
正說著,笑語聲已越來越近。顯然來的還不止一兩人,其中更夾雜著女性的嬌笑聲音,聽起來十分耳熟。青衣少女醜臉變色,手一探,拉住江濤左腕;不由分說,急急將他拖回茅屋中。但茅屋中除了前面的正廳和廚房,只有左右兩間內室,此外並無藏身之處。
青衣少女微一皺眉,便領著江濤直趨右側靠近廚房後一間房裡。推開房門,迎面幽香撲鼻。房中雖僅有簡單的桌椅床櫥,但收拾得窗明几淨,十分乾淨。桌上陳設銅鏡長梳,床上懸掛羅帳,鋪著繡被。不用猜,準是青衣少女的閨房臥室。
江濤不覺卻步,躑躇地道:「這,這有些不方便吧?」
青衣少女將他推向臥床羅帳後,低聲道:「事情從權,救命要緊,沒有什麼好不好的選擇了。你委屈在這兒躲一躲,千萬別弄出聲音來,我爹耳目靈得很……」叮囑未已,茅屋外忽然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叫道:「丑姑!丑姑!」青衣少女急忙應道:「來啦!爹」
匆匆撇下江濤,反手帶上房門,奔了出去。
這時候,茅屋門前已緩緩走來一行男女,竟達八、九人之多。走在最前面,是一個六旬左右的葛衣老人,殘眉雞目,薄唇削肩,雙手瘦長;手上各托一隻大竹簍,裡面盛滿了雞鴨,怕不有五、六十隻。
葛衣老人身後,緊跟著五名紅衣彪壯大漢,每人手裡抱著一個大酒缸。再後面,是一個妖僥綠衣美婦,體態豐盈,面帶微笑。最後,是一高一矮兩名白衣老者,神情冷肅,頗顯傲慢。
丑姑迎至門前,低聲招呼道:「爹!您老人家才回來」
那葛衣老人把雞簍放在地上,笑著道:「丫頭,快來見見幾位前輩。」
丑姑應聲才邁出屋門,卻被那綠衣美婦張臂攬住,上下看了半晌,口裡噴噴作聲道:
「喲!齊大哥,這位就是玉姑娘麼?」
葛衣老人笑道:「可不是!四姑你仔細看看,這丫頭變了多少?」
綠衣美婦一邊看,一邊驚歎不已,道:『真是!快十五年沒見,玉姑娘都長得這般大了。齊大哥,你要是不說,我真不敢認呢!唉!歲月不饒人,看看小一輩的,咱們怎麼不老啊!」
一名紅衣大漢接口笑道:「誰說的?四姑要老了,咱們都該入土啦!」
眾人一陣哈哈大笑,那綠衣美婦又拉住丑姑問道:「玉姑娘,。還認不認得我?」
丑姑搖搖頭,道:「記不起來了!」
葛衣老人笑道:「傻丫頭,連何阿姨都忘了!」
丑姑忙叫了一聲:「何阿姨!」
何四姑咯咯嬌笑起來,道:「好乖!阿姨看見你的時候,你才三歲,諾!只有這麼一點點高。」
其實,丑站如今已有十七、八歲,長得比何四姑還高了半個頭。聽了這些把自己仍當小孩子的話,非但不覺親切,反生出一絲反感;眉頭一皺,別過臉去。
葛衣老人指著那一高一矮兩個白衣老者道:「過來拜見荊老前輩和胡老前輩,兩位老前輩就是爹常對你提起的龜蛇二叟。」然後,又引介其餘五名紅衣大漢,道:「這五位是大巴山羅氏五虎,也是爹的好友!」丑姑—一上前見了禮。
江濤躲在房中,直聽得心頭大震,叫苦不迭!這些人,無一不是冤家對頭,偏偏竟會聚在一起。自己若非躲得快,狹路相逢,後果實不堪想像。
他不知道那姓齊的老人跟何四姑等是何關係?但從語氣推測,定是多年舊識。這麼說,齊老頭和丑姑也是黑道中人無疑了。自己貿然闖來,豈非自投虎口?想到這裡,不禁心驚膽顫,焦急莫名!
那齊老頭替丑姑引介之後,便慇勤延客入屋;才進茅屋大門,忽然臉色一沉,向丑姑喝問道:「誰到咱們家來過?」
丑姑搖頭道:「沒有啊!」
齊老頭指著桌上碗箸盤盞道:「這些是誰食用的?」
丑姑「哦」了一聲,道:「是……是女兒等候爹爹,許久沒見回來,所以先用了飯,還沒來得及收拾……」
齊老頭哼道:「你這丫頭也太放肆了!還不快些收下去,把雞再宰幾隻,酒燙熱,咱們吃了還有重要事等著去辦!
丑姑諾諾退去,大家便各自圍桌而坐。龜叟胡坤山首先說道:「齊兄休張羅飲食,最好簡簡單單略用些,趕去兜截姓江的小輩要緊。」
齊老頭笑道:「胡老哥放心,附近五十里內,別無人家,除非那小輩走的不是這條路,只要他真走小路,或許不等咱們去追,他自己都會送上門來的。」
何四姑接口道:「話雖不錯,但咱們也大意不得。像上次在高河埠,天羅地網竟被他溜了。」
羅氏五虎一聽提到高河埠,頓感不悅。老大羅天威冷哼一聲,道:「那要怪巢湖水寨用人不當,坐失良機。若非焦天祥『窩裡反』,江濤插翅也逃不出去!」
齊老頭點頭道:「事情的確也怪。據我所知,焦天祥跟巢湖裘老三是多年老友,怎麼也會臨陣叛變,反助姓江的小輩將劍譜印成書冊,在金陵搞出這番事故來呢?
何四姑歎口氣道:「說起來,話又長了。怪來怪去,只怪咱們運氣不好。」
齊老頭道:「怎麼說呢?
何四姑道:「焦天祥臨陣叛變,雖然出人意料,但咱們在劍譜印成之前,便已得到消息,趕抵金陵。論理還來得及阻止,卻不料碰上扎手人物,鬧得個灰頭土臉!
齊老頭驚問:「是誰?」
何四姑聳聳香肩,道:「我至今也弄不明白那怪物是誰。看上去,只是一家書肆帳房,毫不起眼;那知一動手,羅家昆仲和我都幾乎吃了大虧。」
齊老頭皺眉沉吟道:「能使羅氏五虎和四姑認敗的,想必不是等閒之輩,竟會連他名號也不知道?」
何四姑道:「咱們誰不是這樣想,無奈那老怪物功力實在高不可測!當時巢湖三凶連出手也不敢,大家弄了個灰頭土臉退出來。雖然明知江濤很可能躲在書肆中,卻拿他無可奈何。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劍譜就在金陵城出現。事後,咱們也曾再去那家書肆探查虛實,人家已經歇業搬家,人去屋空了。」
齊老頭冷笑道:「裘老三也太膿包了!你們共有九個人,如果聯手一拼,未必不能把姓江的小輩從書肆中抓出來。」
何四姑道:「這還不算呢!最可恨是劍譜出現,書頁上分明印著焦天祥的名字;羅二哥因此責問他們,三凶竟跟咱們翻了臉,各自帶了一部劍譜轉回巢湖去了。咱們氣不過,才決心要捉住姓江的小輩。好歹逼出『擎天七式』一些訣要,好搶在他們前面參透劍譜,再算舊賬!」
這裡,那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蛇叟荊天鳴,忽然冷冷插嘴道:「老朽要問四姑一件事,這本刊印成書的劍譜,內容有無殘缺之處?」
河四姑想了想,道:「這卻難說不過,依情理推論,姓江的小輩斷無真將絕世劍法公諸天下的道理;其中少不得要隱瞞一些重要訣竅。所以,如果能把他擒獲,對咱們習練劍譜必有稗益。」
荊天鳴點點頭,沒有出聲。胡坤山卻奮然道:「這話有理!三天前咱們在江邊遇見姓江的小輩,看來他已經滲透了劍譜訣要。能捉住他隨時逼問,總比咱們拚命死啃書本要有效得多。」
何四姑歎道:「可惜咱們晚來一步,要是早三天趕到,正好在江邊堵住那小輩。咱們有齊老哥和荊、胡二叟聯手,便是同上黑白雙妖,也不懼他。」
齊老頭哈哈大笑道:「亡羊補牢,尚未為晚。既是四姑謬譽,荊、胡二兄也是多年知交,我這『鬼手金刀』只好再歷劫江湖,試試手氣。雙妖雖屬十三奇中人物,齊某人並未把他們放在心上;倘能相遇,定叫他知道『鬼手金刀』不可輕侮。」
這時,丑姑已將酒菜整頓舒齊,送入前廳。群邪舉杯暢飲,談得十分融洽。
不多久,酒足飯飽,紛紛束裝起身。臨去時,齊老頭摘下壁間金刀,繫在腰際,叮囑丑姑道:「咱們只在附近守候一個人,晚飯要早作準備。如果有陌生人闖到這兒來,務必將他擒住,等爹爹回來親自審問。」
丑姑低頭應道:「知道了。」
齊老頭又道:「假如你量力不敵,可以用嘯音知會,爹會很快趕回。」
何四姑也低聲道:「那人是個少年書生,年紀跟你差不多,白白淨淨,很俊!也很好認,你一見準能認出來。」
丑姑笑道:「聽阿姨口氣,好像那人真會跑到咱們家來似的。」
何四姑注目道:「那可說不定呀!或許他早已躲在屋子裡了;等咱們去後,會突然鑽出來,也難說喲!」丑姑一怔,臉色微變,何四姑卻咯咯笑著穿林而去。
直到九人去遠,丑姑才匆匆掩上大門,奔人臥房,焦急地問道:「你姓什麼?會不會就是我爹要找的人?」江濤點頭道:「不錯,在下正是江濤。」
丑姑駭然道:「你真的就是譯著『擎天七式』劍譜的江濤?」
江濤又點點頭,道:「不錯。」他其實可以假托一個姓名,哄騙丑姑,以求脫身。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此女雖有一個出身黑道的父親,卻絕無絲毫惡性;相反地,一言一動,皆出至誠,使人不敢稍存欺騙藐視之心。
丑姑問明江濤的身份,更顯得焦急不安,連連搓手道:「唉!真糟糕,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江濤毅然道:「姑娘不必擔心,在下蒙沐厚德,頗知自處。寧願冒險突圍,是福是禍一身承當!絕不使姑娘為難,也不會讓姑娘受到牽累就是。」
丑姑搖頭道:「不行!我爹他們一定已經扼守住附近通路要道,你走不了的。」
江濤道:「適才何四姑言外之意,很可能已起疑心。此人心機險詐百出,在下勢已無法再留;否則,必然牽累姑娘。」
丑姑道:「你不要只想到怕牽累我。即使要走,也得等天色入夜了再設法;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冒險。」
江濤環顧斗室,沉吟道:「姑娘不惜涉險掩護成全,無奈茅屋共僅數間;要是等到令尊他們回來,屋窄人多,不易掩藏,萬一
丑姑道:「這倒不要緊,我爹從來不進我的臥房。你只要小心一些,就不會被發覺了。」接著,目光深注江濤,迷惑地問道:「唉!我真不懂,看你不像是江湖中掀風作浪的人,為什麼結了這許多仇家?聽說你把天心教一部劍譜偷譯成書,在金陵城裡滿街送人,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呢?」
江濤苦笑道:「的確有這回事。但那劍譜並不是天心教的,而且在下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丑姑移過兩把竹椅,跟江濤相對坐下,神色端肅地道:「江公子,不是我要埋怨你;江湖中險惡萬分,隨處都是陷人的泥淖,一入江湖,再難抽身。那劍譜和天心教跟你毫無干係,你又何苦多事,把麻煩攬在自己身上?」
江濤苦笑道:「姑娘的話自是至理。但是,天下有許多事,並非自己所能左右。在下何嘗願意,實在迫不得已罷了。」於是,便把天湖譯書和顏光甫詐去劍譜等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丑姑全神貫注地聽完,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天下事往往由不得自己。就拿我爹來說吧!難得被我糾纏著,洗手江湖;才過了不到十年安靜的日子,現在又被這批狐朋狗友尋上門來。將來還不知會落得什麼樣的結果呢!」
江濤試探著問道:「令尊當年想必是武林中著名的高人吧?」
丑姑幽幽道:「雖然說不上高人,也並非無名之輩。我爹名叫齊秉南,外號『鬼手金刀』;三十年前,曾與『龜蛇二支』、『巢湖三凶』還有『湘江人屠』莫騰,合稱為『江南七煞』,算是黑道中出類拔草的人物了!」
江濤駭然一驚!他雖未見過「湘江人屠」莫騰,卻見過巢湖三凶一次,更與龜蛇二叟正面動過手;深知其功力精湛,不可輕侮。「鬼手金刀」齊秉南既與二叟齊名,自然也是個相當扎手的勁敵。加上大巴山羅氏五虎和何四姑,眾寡懸殊,強弱已判。幸虧沒有魯莽突圍,否則,豈不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自找難看!
當下江濤心念電轉,越發覺得這位「丑姑」出污泥而不染,一派真摯,令人感動。於是,興味盎然問道:「令尊既然名滿江湖,為什麼又隱居在這偏僻的地方,十年不出江湖呢?」
丑姑道:「是為了我,也為了我娘!」
江濤訝道:「令堂何在?」
丑姑道:「她老人家已經去世整整十七年了……」
江濤驚道:「這麼說,姑娘尚在襁褓,令堂就亡故了?」
丑姑黯然道:「是的,就在我週歲的第三天。」
江濤注目道:「是病故的?」
丑姑搖頭道:「不!是被人害死的。」
江濤微微一震,忙問:「可知仇家是誰?」
丑姑道:「雖然知道,但查訪多年,無法獲悉確切下落,所以大仇迄今未報……」
江濤關切地道:「只要知道仇人姓名,天涯海角,總有尋到他的一天。那人叫什麼名字?」
丑姑一字一頓道:「毒手屠夫王儒通。」
「什麼?王儒通?」江濤瞪大了眼睛,失聲道:「是不是六旬左右年紀,四肢瘦長;看上去,活像一隻大螳螂,說話時總是脅肩謅笑的傢伙?」
丑姑目射精光,急道:「一點也不錯,正是他!你知道他在那兒?」
江濤揚眉笑道:「姑娘,你算問對人了。難怪你們會查訪多年,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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